第 59 章
顧輕言覺得他和他媽媽不像是母子, 更像是合作夥伴。相比于一個活生生的“兒子”,他媽媽好像更傾向于要一個能拿得出手,帶出去有面子的完美“産品”,或者說“傑作。”
張梓柔雖然名字裏帶了一個“柔”字, 但人的性格卻和“柔”一點關系也沒有。
至少在顧輕言的印象裏, 張梓柔對他沒有過什麽母慈子孝的溫情。
張梓柔不是對他不好, 她給予了顧輕言很多物質財富上的支持,但僅限于“對學習有幫助”這個基礎。顧輕言但凡提出和學習有關的事情,無論是買教輔書還是報補習班,只要張梓柔認為能把顧輕言培養成一個優秀的人,她都會為這些教輔和課程買單。
顧家對顧輕言的教育也十分嚴格,看書只能看名著,連小說都不許出現在家裏, 遑論漫畫和網文。而顧輕言在上高中的時候也十分聽家長的話,每天寫日記回顧這一天的學習狀态,學習效率和學習結果,甚至在有一次期末成績不理想後主動上交了手機, 卻仍免不了張梓柔的一頓棍棒教育。
考得好有獎勵, 考不好要挨打, 是顧輕言從小到大在家裏的規矩。張梓柔有一根戒尺,打起他來從不手軟。
可以說在高二之前的17年裏,顧輕言都按照張梓柔給他劃定的軌跡踏踏實實地向前走着,唯一的變數就是楚皓的表白。
顧輕言是個責任感很重的人,楚皓是他的初戀,在此之前他對“戀愛”這件事毫無概念和經驗, 甚至看不出一個人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僞裝,天真地覺得自己既然答應了表白, 就應該履行“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承諾,理應和楚皓走到最後。
家教把他規範得太好了,讓他先入為主地認為人要有修養,要沉得住氣,要對人負責任,于是他很少吵架,也一直這樣和楚皓相處,卻在上大學的這幾年裏發現了自身存在的很多問題。
有時候顧輕言也會想,張梓柔是對的多還是錯的多。而原生家庭親情的缺失,又是否為他談戀愛後陷入PUA陷阱埋下了伏筆?
從物質上來說,張梓柔是個基本合格的母親。而在精神層面,張梓柔的關心卻遠遠不夠,甚至在不停地貶低打壓他,這才養成了顧輕言遇事習慣性先反省自己的性格。
或許童年的陰影會伴随人一輩子,現在張梓柔已經過了最逼着他卷的那段時間了,母子兩人之間好像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張梓柔偶爾卷他一下,他煩歸煩,當耳邊風聽了就算了,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記在心裏。
如果沒有這件事,他覺得他和張梓柔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逢年過節禮節性問候一下,每個月轉點養老錢,只是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而已。
可現在他要去和張梓柔面對面地談判了,也許會發生可以預料的沖突。
這好像不僅僅是和張梓柔的談判,似乎更是替那個永遠膽怯地縮在牆角,永遠說不出自己真實想法的小孩告訴張梓柔——
我長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再也不要你控制我,規劃好我一眼能望到頭的餘生。
......
顧輕言發完這兩條消息後,輕輕嘆了口氣,握着手機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縮緊。
他很緊張,不知道張梓柔會給他什麽回答。
張梓柔是高中的語文老師,這個時候應該剛下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大概看見了消息就會回複他。
而就在他升起這個念頭的下一刻,手機輕輕震了下。
【張梓柔:明天上午我在家,下午去學校看自習】
【張梓柔:什麽事不能微.信說?】
【張梓柔:不要占用你學習的時間】
顧輕言輕輕眨了下眼,回了她一個“嗯”。
他回完,起身将一片狼藉的西裝褲脫了下來,連帶着皺得不能看的上衣一起放在盆裏,自己挽了挽衣袖,正準備把衣服上的污漬擦幹淨再送去幹洗,楚山野卻接完電話回來了。
“你別洗,我來。”
楚山野一眼就看見了褲子上的東西,瞬間有些心虛:“不好洗,你別累着手了。”
“洗個褲子能累什麽?”顧輕言瞥了他一眼,“你們經理找你有事?”
楚山野“嗯”了一聲,從後面抱住他,下巴又墊在他的肩上:“程凱說我這個月末就要去集訓了。”
顧輕言的動作頓了下:“去哪集訓?”
“是保密的,”楚山野說,“早八晚八,一周能有一天自由出入基地的時間,其他時候全得在裏面待着。”
他說完後語氣有些擔憂地補充道:“哥,我們這樣是不是就算異地了?我們不會分,分手吧?”
顧輕言将毛巾沾了點水,聞言有些奇怪道:“什麽?”
“我說我進去集訓的話,我們算不算異地了?”楚山野摸了摸鼻子,語氣裏是無法掩蓋的擔心,“他們都說異地感情不穩定。”
顧輕言聽見他說的這句話,有些無奈道:“這也算異地?”
楚山野“啊”了一聲:“不算嗎?”
“笨蛋。”
顧輕言随手揉了把他的頭,繼而垂下眼,輕描淡寫道:“明後天我回學校住兩天,我們導師有事找我。”
楚山野毫不知情,以為他真的是回去和導師做課題:“周末也不放假?這麽累?”
顧輕言沉默半晌,旋即若無其事道:“對啊,很累。”
***
周六早上九點,顧輕言站在自己的家門口深吸了一口氣,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後才慢慢将鑰匙插.進鎖孔,打開了防盜門。
餐桌旁坐了兩個人,他親媽張梓柔,和他親爸顧屏。
顧屏在他的印象裏是個對老婆言聽計從的人,從小到大家裏一直是張梓柔的一言堂,他雖然也是個高級工程師,卻一點話語權也沒有。
這會兒顧屏正在看報紙,聽見門口有響動聲後擡頭,有些驚訝道:“小言?你怎麽突然回家了?”
張梓柔放下手裏的咖啡杯,起身走到客廳的茶幾前坐下,淡淡道:“來這裏說吧。”
顧輕言下意識地舔了下唇,有些緊張地在她面前坐下。
他初高中的時候,每次把成績單拿回來,都會在這個位置交給張梓柔,等着對方對自己的審判。
好在大部分時候他都做得足夠好,讓張梓柔挑不出錯來。
張梓柔靜靜地看着他,等他開口說第一句話。
“我......保研的材料已經交上去了,”顧輕言說,“我打聽過他們的績點了,如果面試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前幾名。”
張梓柔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好,但是你也不能松懈,平時該怎麽學還得怎麽學,九月出名單之前不能掉以輕心。”
“昨天亞青會的面試組來學校了。”
顧輕言深谙“先報喜再報憂”的策略,把最近張梓柔可能會覺得滿意的事都說了出來:“我去參加了面試。”
“嗯?亞青會?”
張梓柔果然對這件事感興趣:“面試什麽?志願者嗎?”
“有幾個位置可選,我面試的是同聲傳譯組助理,”顧輕言說,“如果面試過了的話暑假可能不回家,要去統一培訓。”
張梓柔“嗯”
了一聲:“你有把握被選上嗎?這個寫在簡歷裏會加分吧。”
顧輕言點點頭:“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選上,放在簡歷裏......應該能加分的吧。”
“行,你自己該努力就努力,這都是為了你的未來打基礎,”張梓柔說,“生活費夠嗎?錢不夠和我說。”
“我......”
顧輕言又舔了下唇,目光有些緊張地落在其他地方,心虛地不敢看向張梓柔:“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
張梓柔挑眉:“你之前鋪墊這麽多,就是為了馬上要說的事吧?”
顧輕言心跳倏地加快了幾拍。
果然還是被看出來了。
但事到如今,他既然已經選了獨自回家和張梓柔攤牌,都走到這一步了,他必須把想說的都說完。
“媽,我和楚皓分手了,”他輕聲說,“五月份分的。”
張梓柔的神色終于多了幾分驚訝:“怎麽分手了?你們兩個當時不是挺好的嗎?”
顧輕言深吸了一口氣:“他出軌被我發現了。”
張梓柔雙眼微眯,半晌“哦”了一聲:“那還挺可惜的,他學歷和你一樣高,家境不錯,如果真要結婚也算是門當戶對,還以為你們能一直談下去。”
她說完後頓了下,順口道:“真的是人家的問題嗎?我看那小孩很有禮貌,也很有教養,會不會是你小題大做了。”
“小題大做”四個字落在顧輕言耳中,忽然變得格外刺耳,讓他一瞬間又想起了他和楚皓談戀愛時,對方PUA他的那套話術。
“怎麽會是我的問題?”顧輕言睜大了眼睛看向張梓柔,“你是我的媽媽,我以為你會站在我這邊考慮。”
“我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你不要這麽激動。”
張梓柔皺眉:“而且不要和媽媽頂嘴,小時候不是沒少因為這件事說過你嗎?怎麽這樣屢教不改。”
有人說,很少把不開心的事和家裏說,因為很可能變得更不快樂,更加不幸。
這是對的。
顧輕言垂下眼,看着茶幾上鋪着的繡花桌布,忽然覺得有些沮喪。
這麽多年了,一點都沒變,遇見事情還是要他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是我的問題,就是他的問題。”
顧輕言的聲音微微發抖,擡眸看向張梓柔,眼神中隐隐有着失望:“他出軌,他和學弟聊騷,他用着我給他整理的筆記招搖撞騙,甚至打壓我控制我,想讓我永遠離不開他,這樣也是我錯了嗎?”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眸中滿是悲哀:“哪怕這樣也是我錯了嗎?”
張梓柔有片刻的怔愣。
在她的印象裏,顧輕言一直是個情緒內斂的孩子,從沒有過劇烈的情緒波動。
這樣的顧輕言讓她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他還嫖/娼,”顧輕言說,“他這麽惡心,人品如此敗壞,難道也是我的錯嗎?”
顧屏一直在旁邊當透明人,聽見顧輕言說的這句話後才找到機會插嘴:“哎,哎......小言說的對啊,嫖/娼這個真不能忍,違法了,而且萬一染上病怎麽辦?”
張梓柔回過神:“嗯,有道理,那分手吧,分了挺好的,有這樣的男朋友确實丢人,被別人知道了也沒有面子。”
她說着看向顧輕言:“現在應該沒有別的事要說了吧?”
顧輕言放在膝蓋上的手在輕輕地發抖。
他開口,幾乎聽不清自己說話的聲音:“我和......我和楚山野談戀愛了。”
張梓柔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楚山野,楚皓的弟弟,”顧輕言說,“他現在長大了,對我很好。”
“楚山野?”
張梓柔重複了一遍,聲音中多了些不敢置信:“那個從小就往電玩城裏鑽的小混混?你怎麽和他有關系的?”
“他......我五月手受傷了去醫院,在醫院碰見他的,”顧輕言說,“然後就留了聯系方式,就......關系又好起來了。”
他說完,客廳中的安靜持續了很久,久到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因為太緊張而失聰時,張梓柔才再次開口。
“顧屏,”她說,“把我的尺子拿來。”
顧屏皺眉:“孩子都這麽大了,再打的話有點......”
“你在說什麽廢話?張梓柔的聲調驟然變高了,“讓你拿你就拿!”
顧屏嘆了口氣,進屋拿了把木尺出來。
小時候張梓柔給他講給這把尺子的來歷,告訴他外婆也曾拿着這把尺子打過她,才讓她現在成為了一個別人眼中很成功的人。
張梓柔接過尺子,冷聲道:“伸手。”
顧輕言下意識地想往後躲,胳膊卻被尺子狠狠地打了一下,疼得他低呼一聲,眼眶驀地發酸。
“伸手,”張梓柔說,“這麽不聽話嗎?”
顧輕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像溺水的人在試圖自救。
他顫抖地向張梓柔伸出左手,下一秒,尺子便重重地抽在了他手心上。
“我高中的時候怎麽和你說的?嗯?”
張梓柔站起身,聲音再沒了剛開始的冷淡,語氣中充滿了怒火:“我是不是說他是個小混混,你別跟他有太多來往?是不是?他要是把自己作進警察局裏了,你還得賠着笑臉跟人家說把他放出來,顧輕言我說的話你聽進去過嗎?”
“他不會進警察局。”
都說“十指連心”,哪怕木尺只打在了手心上,也讓顧輕言疼得額上滿是汗珠:“他人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樣,進警察局的是你一直在誇的楚皓,你什麽時候能不再這樣自以為是了?”
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吼出聲的。
從顧輕言記事起,他從未有過這樣大的情緒波動。
可他真的一點都受不了了。
懦弱隐身的父親,獨斷專橫的母親,日複一日的過度控制,也沒比隔壁溺愛小孩的爹媽強到哪去。
“我自以為是?”張梓柔的眉毛近乎氣得要到豎起來,“我這是為你好!”
又是一尺子抽在顧輕言的手心上,疼得他眼淚奪眶而出。
他現在已經分不清這眼淚究竟在為何而流,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對母親的失望。
“你沒有為了我好,你只在乎你的面子,”顧輕言的聲音有些嘶啞,“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你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好,你只在乎你的虛榮心能不能被滿足,你只想把我捏成你滿意的樣子,你只在乎——”
“閉嘴!”
張梓柔忽然尖叫了一聲,又是一尺子抽在他的胳膊上。
顧輕言悶哼一聲,緊緊咬着唇,臉色蒼白,身子不住地顫抖着。
顧屏看不下去了,将張梓柔手裏的木尺搶了過來:“小言已經要21歲了,他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咱們也确實管不了了。”
張梓柔氣得說話時聲音都在顫:“那你告訴我,楚山野當年玩游戲玩出名堂了嗎?他能養活自己嗎?”
顧輕言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的身子緊緊蜷縮着,半晌才緩過神來,輕聲說:“他拿了三個冠軍,年薪百萬,直播平臺搶着要簽他,他......很優秀。”
“他馬上也要去參加亞青會的選拔,馬上也要成為在運動會場為國争光的青年選手,這樣你滿意了嗎?符合你對‘優秀’的定義了嗎?”
“打游戲也能去亞青會?打游戲就是沒出息!”張梓柔冷笑,“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別是他編出來騙你的,你就傻乎乎地信了!”
“我為什麽那麽容易輕信別人,媽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顧輕言哭得眼眶通紅:“因為你從來不讓我接觸這些事情,讓我生活在你給我創造的溫室裏,不然我也不至于被人騙了四年也什麽都沒發現!”
“你在怪我嗎?”
張梓柔死死地看着他,眼神中滿是不敢置信:“顧輕言,你在怪我嗎?我是缺了你什麽嗎?學習資源,吃穿用度,是我缺你什麽了嗎?”
顧輕言搖搖頭:“沒有,媽。”
“我很感謝你支持我的學業,也很感謝你能給我提供這樣的生活條件,但是......但我也很想要您對我情緒上的鼓勵和支持,想要您對我成績的肯定,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
顧輕言深吸了一口氣,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只是想活自己的人生而已。”
“我已經20多歲了,我想自由一點。”
張梓柔胸口上下起伏着,聽着他說的話,卻沒有什麽反應。
顧輕言覺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要斷了。
他捂着挨打的地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額上和後頸的汗瀑布似的往下流,很快浸濕了他的T恤。
雖然早就料到了會吵架,但他從未想過會遭受這樣的皮
PanPan
肉之苦。
好疼啊。
“我記得小時候,每次我取得了好成績,您都會給我獎勵,有時候是蛋糕,有時候是能玩半個小時的電腦。”
顧輕言說話的速度很慢,聲音中透着哀傷:“我這二十來年,确實是按照您給我的規劃一步步走的,而在未來,我想我也會成為一個讓您滿意,有面子的研究生,博士生,找一份體面的工作,過上很好的生活。”
“這都是您給我的,我感激不盡,但我也很想很想和您提出一個請求。”
“我想愛自己想愛的人,可以嗎?”顧輕言看着張梓柔,“就當做是我努力這麽多年得到好成績的獎勵,可以嗎?”
他無法預料張梓柔的回答,但他覺得自己真的已經足夠勇敢了。
他盡力了。
“媽,我不想和您做敵人,”他說,“楚山野他現在很好,他也和我說過很感謝您小時候對他的照顧,他……”
“顧輕言,你現在是真的長大了,翅膀硬了。”
張梓柔忽然開口,聲音中依舊男主冷嘲熱諷:“行啊,顧輕言,開始聯合外人攻擊你媽媽了。”
顧輕言有些無力地低下頭。
他的母親總是這樣。
控制他,貶低他,最後峰回路轉換個話題,總有辦法讓他感到無比愧疚。
“我不是要攻擊您,我只是想告訴您我找到真正愛我的人了,”他輕聲道,“我只是想您和爸接受我們的愛情,僅此而已。”
“楚山野他……您對他可能有些誤會,這些誤會都因為楚皓在我們之間颠倒黑白。可事實證明您看人也不是那麽準,當時您說楚皓學歷高,有修養,會對我好,可現在他不也出軌嫖.娼了嗎?”
顧輕言覺得他媽媽固執的偏見真的很可怕。
好像認定了一件事,從此以後永遠不會改變看法,哪怕明知道她的看法是錯的,她也不會改。
他忽然想起初中某次全市模拟考,滿分850分他考了520多分,張梓柔拿到成績單時好像天都要塌了,不停地給他灌輸“考不到530沒法上重點高中”的思想,又把自己在屋子裏關了兩天,每天都以淚洗面。
那時張梓柔和他說,如果不好好學習,隔壁那個叫楚山野的野孩子就是他的未來。
沒人管,沒人要,天天在游戲廳混日子的未來。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張梓柔還是一樣的想法。
“如果我讓你和他分手呢?”張梓柔說,“你肯定不分,對吧?”
顧輕言咬着唇,輕輕點了點頭。
“好,好,我看看他到底能給你什麽生活。”
張梓柔的聲音尖利而顫抖,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她的仇人:“你等着吧顧輕言,那種野孩子,那種小混混,你們永遠也過不到一起去!”
“我不用誰給我生活。”
哪怕顧屏一直在旁邊給他使眼色,讓他別再惹張梓柔了,他也想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我現在是個成年人,我的生活不是楚山野給的,也不是家長給的,是我自己給我自己的。我努力到現在,只是為了過上我想要的生活而已。”
如果放在一年前,顧輕言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會對着張梓柔說出這樣的話。
可實際上他早就想說了。
在被禁止和同齡人出去玩的時候,在被張梓柔撕掉玄幻小說的時候,在中學時代無數個感到“不自由”的白天與黑夜,他都想這麽說。
張梓柔猛地抓起桌上放着的黃銅擺件向他砸去,狠狠撞在了顧輕言的肩上。
顧輕言覺得自己的肩骨好像要碎了,可他一聲也沒吭。
其實有沒有楚山野這件事,這場他和張梓柔的争吵好像都是無法避免的,從他不再百分之百服從張梓柔開始,就注定會和她爆發這樣的争執。
這就是長大嗎?
這就是人生所必經的一次潰爛嗎?[1]
“滾,滾!”
張梓柔尖叫着,又要把別的東西往顧輕言身上砸:“我不要不聽話的兒子!”
顧屏連忙把顧輕言往門口推去,低聲說:“你媽媽現在情緒不好,你先別說了,等她冷靜冷靜也好啊。”
顧輕言踉跄着被推出去,防盜門在他身後“哐”地一聲被關上,将裏面的歇斯底裏徹底隔絕。
他忽然覺得臉頰有些發熱,輕輕抹了下,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被東西劃破了,抹下來一指尖的血,和淚混在一起,顏色雖然淡了,但看上去卻依舊觸目驚心。
但是他忽然覺得很輕松。
原來怒吼,宣洩,把自己想說的說出來是這樣的感覺。
顧輕言看向走廊盡頭的氣窗,隐約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灰塵。
付出勇氣和代價之後,換來的原來是遲到二十年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