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何曉禹隐約聽到什麽細小的聲音,上身下意識向前傾。
芮蕤的手指在玻璃上摁得發白。
肺部的氧氣快速燃燒,她不合時宜地想,這簡直比她做一百個俯卧撐還要消耗體力。
所幸腰部那只有力的手掌托起了她的身體,讓她有了着力點。
兩人短暫分開,封疆的唇角擦過她的耳後,徐徐說:“他要來了。”
何曉禹朝拐角邁出一步,鞋子落地的聲音像指針撥動。
芮蕤眼中閃過一絲清明。
男人自頭頂落下的目光缱绻,說出的話卻夾雜着幾分輕佻:“讓他看看好不好?嗯?”
何曉禹慢慢轉過身。
玻璃門上投下的人影,吻逐漸向下:“讓他看看,我們在做什麽。”
“看看你的眼神……”
尾音若有似無地消散在她脖頸間,卻被手背擋住,他順勢低頭望去,目光撞進一池春水。
何曉禹探身出去——
下一秒,嘩啦啦的巨大水聲在耳邊響起。
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識到是從浴室裏傳來的水聲,猛然收回腳步。
紅色瞬間在臉上蔓延開來。
“對,對不起,芮蕤姐,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盡管他說的話,似乎裏面的人根本聽不見,不然也不會放任他走那麽多步,但他還是下意識結結巴巴地連聲道歉。
封疆慢慢收回了打開花灑的手,芮蕤依然背對着他,纖薄的脊背挺直,水流順着流暢的肌肉線條蜿蜒。
兩人聽着浴室外的腳步匆匆離去,全身都已經濕透。
溫熱的水蒸氣在浴室蔓延,封疆從背後緩緩抱住了芮蕤,高大的男人俯在她肩頭。
芮蕤抓住他的手,卻沒有掙開他的懷抱,在水聲中揚聲:“現在開心了?”
“不開心。”封疆輕嘆一聲:“觊觎你的人太多。”
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
他眼中鋪開一道暗色,想把她困在他身邊,想把她藏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
不過也只有一瞬,他繼續将這種心思放回心底深處,因為清楚,這不可能。
芮蕤不可能乖乖讓他困住,而他,也舍不得。
何曉禹心神不定地下了樓,邊走還邊回頭看,臉上的紅霞一直沒有散去。
旅館裏不時有人來往,每每有人經過,他就一驚一乍地擡頭看過去,發現不是自己想見的人,又低下了頭。
腦中混亂地想着剛才的水聲。
又過了一會兒,芮蕤下樓了,在櫃臺前停住。
何曉禹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來。
他主動道:“芮蕤姐,跟你說聲不好意思,我剛才本來想去找你,給你拿幾條毛巾的。”
“在門外叫了你幾聲,沒回應,但是看你門沒鎖,我怕你出什麽事,就進去了,然,然後發現你好像在,在洗澡……”說到最後兩個字,他的聲音小了下來,臉再次紅透了。
随後撓了撓頭:“可能是我叫你的聲音太小了,你沒聽見。”
“我聽到了。”芮蕤淡聲答。
何曉禹一愣:“啊?那為什麽沒有……”
“因為不方便。”芮蕤直接打斷他,頓了頓,慢慢說:“封疆與我在一起。”
何曉禹剛才還紅着的臉一下子白了。
與她在一起?什麽時候?在浴室裏?在他進門的時候?在他喊芮蕤名字的時候?
他腦子更亂了:“可他是……”
芮蕤淡淡說:“他是我男朋友。”
何曉禹的臉白了又青。
他知道芮蕤跟封疆關系不一般,不過也知道兩人的關系一直沒有拿到明面上說。
他以為,頂多也就是因為綜藝的關系炒炒CP,或者說不信兩人真的在一起,娛樂圈裏多的是這種逢場作戲。
但他沒想到,她會直截了當地承認。
他是真的很喜歡芮蕤,也對自己有信心。
芮蕤只是對前男友不太友好罷了。
與封疆相比,他足夠年輕鮮活,長得也不差,而不論男女,誰不喜歡年輕的呢?
他想将心裏的話說出來,芮蕤的指節敲了兩下臺面,眉眼有着他陌生的壓迫感:“但我過來,是想告訴你,沒有我的同意,你不應該擅自進入我的房間。不管門有沒有鎖。”
“沒有下次。”
何曉禹的臉青了又白。
芮蕤轉過身時,封疆正斜靠着樓梯扶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接着走上前來,沉聲說:“頭發都沒吹幹就亂跑?”
手中嶄新的柔軟毛巾輕輕搭在她頭頂,手臂徑自攬着她的肩膀上樓。
再也沒有去管櫃臺裏那個全身僵硬的年輕人。
直到走出了拐角處,何曉禹看不到的地方,封疆臉上的正經之色才消失。
他嘴角勾起,低下頭,促狹問道:“你剛才說,我是你的誰?”
芮蕤擡眼掃過他:“沒聽見?”
封疆歪了歪頭:“沒聽清。”
“沒聽清就算了。”芮蕤繞開他,只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旅館裏的房間緊張,芮蕤沒有換房間,只是讓封疆将鎖修了一下。
而何曉禹被正主當面打臉,終于認清了——除了封疆之外,別的男人在芮蕤那裏不可能有特權。
再也沒敢靠近芮蕤。
出乎芮蕤的意料,封疆似乎确實是來工作的,除了剛來的這兩天他整日泡在芮蕤身邊,等沒了何曉禹這個威脅之後,就經常一連幾天見不到他。
不過只要有空,他還是會去劇組看芮蕤,說是看芮蕤,就是只看她,視線絕不旁移。
有他這個監工在,劇組上下都打起了精神,進度飛快。
當然,芮蕤也不會忘了小機器人它們。
在出發之前,封疆給小機器人裝上了夢寐以求的手,因為出來拍戲不方便,它此刻正跟在許長久身邊。
鄭重與許長久的突然公開,讓圈內小小地震了一下,人人直呼沒想到。
芮蕤卻想起那天夜半,她與封疆在甲板上遇到了莫名出現在那裏的許長久,還有鄭重不對勁的眼神,或許兩人就是從那時起有了苗頭。
當然,這下催促芮蕤和封疆公開的聲音也更多了。
不過兩人的心态都很穩。
楊尖再一次懷疑,封疆是有什麽特殊癖好,比如當某種見不得人的存在之類的。
許長久兩人參加了一檔格外随性的旅行綜藝,《心如擂鼓》的巨大成功之後,觀衆們對于第二季的呼聲很高,但鄭重也想給自己放放假。
許長久跟芮蕤商量之後,終于帶上了眼饞已久的小機器人,對此,節目組樂見其成,畢竟只要是與芮蕤沾邊的東西,都有熱度。
飛行器的小系統也很想看看世界,奈何身體無法現身在大庭廣衆之下,于是在封疆的幫忙下,暫時轉移到了小機器人身上。
視頻通話打過去的時候,兩人正在露天餐廳吃東西。
芮蕤現身直播間的消息一出,熱搜榜上高挂,無數粉絲湧入。
他們悄悄抱怨着芮蕤這一年來接連穿梭在各大劇組,已經很久沒有露面了。
芮蕤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小機器人在興沖沖地幫忙端盤子,身旁不少人都在圍觀,它激動之下,都沒發現自己心心念念的芮芮出現了。
然而接着,小機器人卡頓了一下,随即表情一變:“可惡可惡!居然敢讓我端盤子,你這個笨蛋!好可惡!”小機器人舉手就要摔。
下一秒,稚嫩童聲的語氣再次變化,急急道:“不可以摔掉!我要當世界第一的小機器人的!”
“笨蛋笨蛋!世界第一為什麽要端盤子!”聲音再次變幻。
幾次輪回,手裏的盤子怎麽也沒能摔掉。
這樣的場景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許長久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小機器人時而是個暴躁的小酷哥,時而又是個蠢萌的小正太,就好像有雙重人格,但:“不管哪樣的寶貝,都太可愛啦!”
終于,小機器人的內部争鬥似乎解決了,不知道是誰勝利,總之,盤子被重重放到了桌上——但很穩。
“哼!”
一旁有顧客大咧咧将小孩子放到桌上,自己打開菜單點餐。
遮陽傘下,牙牙學語的小朋友将手指塞進了嘴裏,一邊咬手指,一邊樂呵呵地看怪裏怪氣的小機器人。
看着看着就拍起了小手,尚未發育完全的小腦讓他失去了平衡,飛速朝身後倒去。
大人們紛紛驚呼一聲。
這時,臉臭臭的小機器人突然轉身,手一伸,完美接住了小寶貝的後背。
黑色的眼睛睜大,兇巴巴說:“給我坐好啦!幼、崽!”
許長久和屏幕前的所有觀衆全都捂住了心髒。
【寶貝!怎麽這麽可愛!怎麽才能繞過結婚生一個這麽可愛的小機器人!】
而視頻的另一頭,手指在芮蕤的肩頭劃過。
沒有入鏡的封疆正試圖将她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若即若離的輕輕觸碰,從發梢游離到指尖,癢意從皮膚蔓延到心底。
芮蕤沒理會,直到手指的方向有些過火了,她才看着封疆,面無表情。
封疆輕撫她的臉,溫柔地說:“我只是想讓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她給他的注視或許已經足夠多了,但還是要再多一點。
芮蕤定定看着他,輕嘆一聲,側身,在他嘴角蜻蜓點水了一下。
封疆與她十指交纏,在她抽身的時候輕咬上去,然後重重吮吸。
“小芮?”
許長久好奇地看着鏡頭裏只剩下小半個肩膀的芮蕤,問:“你是有事嗎?”
芮蕤重新回到鏡頭裏,乍一看與剛才無異,但又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不過,封疆總算不再搗亂了。
他很好哄的。
當然,得用親吻充值投幣。
拍攝的時間一天天地過。
拍攝的地點也在變更,很快,一行人又回到了城市,中間也有粉絲來探班,每次都是陳潇打頭,俨然死忠粉做派。
腥風血雨的日子逐漸遠去,當前的生活忙碌又充實,邊邊角角也被封疆填滿,芮蕤想起過去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嗚嗚去探班的時候看到封疆了,當時小芮手上沾了道具血包的血,他好小心翼翼幫她洗手擦手,一臉寵溺,嗑他倆太上頭了。】
【小道消息,雖然封疆人不常在,但是劇組裏請客最多的就是封疆,各種送吃的送穿的,說是讓工作人員多照顧小芮。】
【不過其實芮姐根本不需要照顧哈哈,全劇組最強悍,拍打戲都是一條過,中間還抽空抓了個小偷,超牛逼!】
【那可是創下《紅鶴》創刊以來銷量記錄的小芮和封疆啊!是我粉過最美好的CP!宿命!天生一對!命中注定!】
【所以這兩個人到底什麽時候公開啊!!】
冬去春來。
芮蕤忙碌依舊,她已經徹徹底底适應了這個圈子。
綜藝帶來的沸騰人氣逐漸夯實,她有了實績,轉眼已經走上了一線。
其間,戰機DF-38試飛成功的消息傳來,舉國歡慶,關于機翼的新技術,各大軍事博主積極解密。
《心如擂鼓》曾經被剪掉的片段也重新放了出來,謎底終于揭曉。
已經逐漸沉澱下來的芮蕤再次成為了各大新聞争相報道的頭條。
人人都感慨,芮蕤的風格真的是娛樂圈裏的獨一份。
她的粉絲,恐怕就是圈內最幸福的粉絲了,親眼看着她靠自己立起了無數靠山,絕無塌房的可能。
曾經的競争對手,也早已失去了上跑道的資格。
《歸零》的後期耗了點時間,沈怡寧的那部《謀殺不難》是小成本電影,制作很快,于是兜兜轉轉,兩部電影同時上映。
一時間,圈內又被芮蕤的名字刷屏。
這是芮蕊之後,一個嶄新的芮蕤正式呈現在觀衆面前的作品。
《歸零》——死亡前的最後十秒,她的思緒穿越時空,知道了被誤解的身後事。還有最後十秒反悔,調轉操縱杆,活着,且不用背負錯誤,她會作何選擇。
《謀殺不難》——無往不利的怪癖殺手得了漸凍症,只餘三個月可活,可她的暗殺名單裏還有最後一個人要殺。這一次,她要以自己為局,用生命完成一場最完美的謀殺。
兩部電影的主角一正一邪,題材與受衆也完全不一樣,但票房牢牢占據了檔期前二,與第三拉開了極大的差距。
在此之前,幾乎沒人對芮蕤的演技抱希望,但兩部電影之後,影評人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這一年,芮蕤靠着這兩部電影橫掃了各大電影獎項。
還有新的作品不斷上映,她成為了有口皆碑的票房保證。
人生好像逐漸趨于圓滿。
封疆舉杯說,不管在哪裏,她都會是最優秀,最完美的那個。
還差最後一點。
在頒獎儀式上,她終于說出了所有人期待已久的話。
“我的生命中經行了很多人,與他們相處的時間或長或短,留下的記憶或深或淺,他們都會離我而去。只有一個人,是我會永遠記得的,只有一個人,是永遠站在我身後的。”
兩人在燈光下前擁吻,封疆終于等來了自己的名分。
兩個劇組一起辦了慶功宴,氣氛正酣,芮蕤坐了一會兒,就與封疆悄悄離席。
寬闊的平臺上,晚風吹着,兩人享受着難得的平靜。
封疆看着面前啤酒的酒花蕩起,突然笑了一下:“其實有件事,我騙了你。是不是該坦白?”
芮蕤挑眉望過去,看着酒意将他的眸子浸染地發亮,醺染着雙頰。
難得看到了封疆的醉态。
“什麽?”她笑着,耐心地問。
他低頭靠近她,沉聲說:“其實,我也許過願。”
垂下的眼簾裏懷着柔情:“你走之後,我曾許了很多願,每一天。”
“現在,願望成真了。”
又是一年夏天。
或許正是幾年前将芮蕤吹到了這個世界的夜風,在此刻,再一次輕輕拂過了兩人的臉頰。
一切都是剛剛好。
還有最後一個番外,周三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