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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第36章

    見寧音滿臉不解, 傅绫羅沒回答,只怔怔看着寧音。

    良久,她小聲問:“寧音姐姐, 你自小跟喆阿兄關系好,及笄後也坦白了心意, 可他從未有嫁娶之意, 你心裏有怨嗎?”

    寧音愣了下, 略有些不自在,“怎好生生的, 娘子又打趣我。”

    傅绫羅只安靜看着寧音。

    邱家只剩衛明衛喆兄弟倆, 這麽多年,離王從未放棄過追殺邱家餘孽。

    斬草除根, 大概是離王最擅長的事。

    兄弟二人跟傅翟提及過, 家仇不報,絕不娶妻生子, 沒得連累無辜女子與他們一起擔着仇恨。

    尚且年幼的傅绫羅和寧音當時都在場。

    知道寧音的心思後,傅绫羅勸過,只明裏暗裏, 寧音都當聽不懂。

    寧音沉默片刻, 很快揚起笑, 她一貫是個爽朗性子,此刻也不例外。

    “我不怨他, 先開始他就躲着我,是我逼他正視自己的心意,我就看上他, 看不上旁人吶!”

    “若他報了仇,定會以邱家的名義八擡大轎擡我過門, 若他和衛長史……有甚意外,我也不後悔。”

    “娘子不必擔心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活着,反正我早将自己當邱家兒媳了,總得留下個人給邱家人添香油錢不是?”

    說完這話,寧音驀地明白了娘子的擔憂,她輕嘆了口氣,給傅绫羅濯洗長發。

    “娘子,你……從未忘記過家主和夫人的死,是不是?”寧音替自家娘子心疼,“你比夫人堅強的多,王上也不是家主,你們必不會走到那一步的。”

    傅绫羅閉上眼不吭聲,熱水淌過身體,卻暖不透心房。

    如何能忘記呢?

    被阿娘拽傷的手腕,帶着血腥味道的桃花香,還有阿娘手握一株桃花笑着共赴黃泉的畫面……對傅绫羅來說,一如昨日般鮮明。

    她怕極了自己會成為下一個阿娘,她答應過阿爹,會快活一輩子。

    在王府快六年,一開始她确實害怕定江王,躲在後院裏不出來。

    只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小女娘那感恩的心就慢慢變了樣子,還是沒忍住一點點将目光放在紀忱江身上。

    她越想堅強,就越害怕自己與生俱來的脆弱。

    在紀忱江身邊的每一天,她都擔心自己會丢了心。

    如果将來他……她不知自己能不能跟寧音一樣灑脫。

    所以,傅绫羅想立女戶,想早些離開這個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方,她要在自己還能守住這顆心的時候走。

    寧音見不得傅绫羅這樣消沉,故意打趣她,“娘子今日可是做了件大事,阿彩她們都吓得去找大夫,要安神湯喝,你還是先想想,王上會不會跟你算賬吧。”

    有道理!

    傅绫羅驀地坐起身來,瞬間打起精神,“快些洗完,我們去收拾行囊,離瑩夫人給王上侍寝也過去近兩個月,我們得盡快回定江郡,王府裏該傳出‘孕信’了。”

    這事兒是她操辦的,現在自離不得她來張羅。

    實話說就是,惹不起,躲得起。

    寧音見迫不及待站起的娘子,如通體無暇的白玉一樣跨出浴桶,從無精打采無縫切換精神抖擻,差點笑出來。

    以前她怎沒發現,娘子遇上王上的事兒,總跟平時那沉靜溫吞模樣不一樣呢?

    寧音看着自家娘子,渾身雪白肌膚被熱水蒸騰到泛起淡淡的粉,水滴自美好的曲線滑落,看得她一個女娘都有點受不住。

    寧音喃喃道:“這是個男人,也放不開手讓您走吧?”

    傅绫羅:“……”很有道理,下次別說了。

    *

    怕什麽,來什麽。

    傅绫羅帶着寧音和阿彩她們連夜收拾行囊,一大早還遣阿彩去準備好了馬車。

    做完這些,傅绫羅才期期艾艾往書房去。

    除了昨日,她已經許久沒往王上跟前來,這會兒心裏的鼓能敲出一首完整的曲樂。

    得虧是祝阿孃的教導,才讓她繃住了平靜模樣。

    喬安在書房院落外等着,一見她就笑得燦爛,“傅長禦來了?正巧,王上叫我去請您。”

    傅绫羅呼吸一滞,腳步沉重稍許,勉強笑着沖喬安道:“喬阿兄,王上可有說,找我是何事?”

    喬安哼笑,“那我哪兒能知道,您和衛長史在後宅裏折騰,我不是也不知道嗎?”

    都瞞着他,不就是怕他蠢,洩露給王上知道?

    現在輪到蠢人……啊呸,輪到他喬安來賣關子了。

    他拍拍腦袋,“哦對了,衛長史這幾日起不來身,趴書房裏替王上處理政務呢,王上請您去寝院。”

    傅绫羅和寧音都偷偷抽了口涼氣,昨天那瓶火燒雲,沒能救了衛明的腚!

    寧音扶着傅绫羅往寝院走,後頭喬安笑眯眯跟着,以防倆人不自量力想跑。

    啧啧……今日主仆倆腿都不太利索啊哈哈。

    當王上是好算計的嗎?

    當他喬安的腚不值錢嗎?

    寧音湊在傅绫羅耳邊,小聲問:“娘子,要燒熱水嗎?”

    傅绫羅:“……不用!”非要這時候吓她嗎?

    寧音嚴肅想着,一會兒娘子若是不出來,還是得先去叫廚房備着熱水,反正早晚有這麽一遭,早死早超生吧!

    等傅绫羅到了寝院門口,寧音剛伺候着她脫履進門,一扭頭就見喬安往外走。

    寧音趕忙問:“喬大伴,您這是去哪兒啊?”

    喬安咧嘴笑:“還有一個多月,我就要定親了,王上準我先回定江郡走六禮,順便禀報祝阿孃,替傅長禦張羅後宅裏的事兒。”

    寧音:“……那我跟喬大伴一起。”

    “你要跟我回去?”喬安愣了下。

    寧音滿臉沉重:“不,我去一趟廚房。”也別等了,今日定少不了要用熱水!

    *

    傅绫羅提着心腸,小心翼翼進了屋。

    剛下過雨還有些陰天,屋裏沒有點燭火,略有些暗。

    她站了站,适應了天光,才看到紀忱江跟在書房一樣,斜靠在軟榻上,手裏還捧着個冊子。

    與書房不同的是,軟榻不在門這邊,而是在正對門口的窗邊,與床榻就隔着個屏風,一眼就能看到站在門口的傅绫羅。

    “绫羅拜見王上。”

    紀忱江沒冷着她,聲音含着笑,比昨日還沙啞:“過來說話。”

    傅绫羅頓了下,不敢有異議,輕軟着腳步靠近,她已經習慣了,王上每回見她都要她靠近。

    只這回,傅绫羅沒能順利坐到紀忱江對面去。

    她剛走近,紀忱江就長臂一伸,将她提到了懷裏。

    “王上!”傅绫羅腰肢被箍得一顫,聲音哆嗦得不成樣子。

    不光是因紀忱江的動作,他面前矮幾上,攤開的竟是《大樂賦》!

    誠然,她早有伺候王上的準備,也看過了那麽多書,對那檔子事兒算得上了解,以為自己能淡然些。

    可真被捧在哪都硬邦邦的懷裏,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咬着小手絹咦嗚嗚。

    想和真刀實槍還是不一樣啊,起碼想一想,身上不會被箍得發疼滾燙。

    紀忱江敲敲她腦袋,溫和道:“這會子才開始怕,你不嫌遲?阿棠既已做了選擇,往後無人的時候,叫我長舟。”

    傅绫羅愣了下,她突然就感覺出來,兩人之間跟以前不一樣了,似是有一層窗戶紙被無聲無息破開。

    怕到極致,傅绫羅反倒能冷靜下來,仍不敢往他身上靠,只努力板着身子,小聲道:“王上別為難我了,王府那邊……”

    “昨日你叫我長舟,怎的不為難?”紀忱江慢條斯理捏着她紅玉一樣的耳垂,見她不吭聲,也不逼她。

    “王府裏有阿孃在,你不必操心。喬安要回去操辦自己的親事,會跟阿孃禀報。”

    “這陣子我身邊無人伺候,他的差事就都交給阿棠。”

    傅绫羅又愣住,立刻反應過來,昨晚收拾行囊估計是被暗衛給發現了,這人現在是斷了她的後路。

    她咬了咬牙,緊緊捏着手指,逼自己軟了身子,随他所願的倚靠,“王上,阿棠不熟悉喬阿兄的差事,不如叫明阿兄安排個長随過來伺候?”

    紀忱江下巴放在她頭頂,輕笑,低啞的聲音帶着一股子令人渾身發軟的誘惑,“傅蜜糖,昨日你那般膽大妄為,幾乎能算得上是刺殺,你覺得,我不該罰你?”

    傅绫羅小臉兒顏色比刺玫還要嬌豔,什麽傅蜜糖,蜜糖這名字只有阿爹阿娘叫過,還是五歲之前。

    她喏喏道:“我,我是心疼王上,想要王上跟正常兒郎一般,這不也是您想要的嗎?”

    “嗯?小蜜糖這麽迫不及待,想讓我成為一個真正的兒郎,與你颠鸾倒鳳?”紀忱江緊箍着傅绫羅的身子,鼻尖灼熱氣息自她耳畔漸漸往下。

    傅绫羅縮着脖子不敢吭聲,她想他能痊愈,到時候她就不用成為解藥,能與他颠鸾倒鳳的女娘多得是。

    紀忱江自傅绫羅進門起,就一直緊緊盯着她的目光略暗了些,他大致能猜到傅绫羅的想法。

    強扭的瓜不甜,他偏想叫這強扭來的,瓜熟蒂落。

    只需講究些手段罷了。

    他輕輕捏着她下巴,迫她擡頭看他,目光冷淡,“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觊觎自家主君,阿棠如此好膽色,想必不會怕主君罰你?”

    傅绫羅睫毛顫了顫,垂下眸子,“王上要罰我,必是绫羅做得不夠好,绫羅聽王上的。”

    不就是替喬安當值?她就當伺候阿孃了。

    “即便要挨杖罰,還沒時間養傷,疼得哀哀哭個不停,還得在我身邊伺候,也不怕?”紀忱江低頭,在她唇上輾轉着,動作不冷,聲音還是冷的。

    傅绫羅呼吸一窒,見不得他這樣逗人,每每總要被激起怼回去的心思。

    這個混賬!怕有用嗎?

    只這會兒怎麽都不敢開口,怕一張嘴就要被堵回去。

    “行,阿棠比喬安那小子聰明。”紀忱江見她又開始折騰自己的小手,卻不上鈎,無奈,只能放她坐到一旁,給她點空間。

    她臉紅心跳的詫異,乖乖,喬安還會這般伺候主子呢?!

    紀忱江聲音愈發憊懶:“阿棠昨日有功,就免了以下犯上的杖罰吧。我想了想,由你來洗去我夢裏那些不好的事情,很有幾分道理。”

    “只功不抵過,本王昨日差點死在山洞裏,就罰你為本王讀書。”

    他懶洋洋朝傅绫羅擡擡下巴,“你不是要為本王治病?這些書和冊子,就都由你來教本王好了。”

    傅绫羅順着他的動作,看向一旁比她看過的書更厚的一疊精美話本,還有露出幾張圖的長卷,渾身突然又顫抖起來。

    這回不是怕的,是羞的,要她,她來教他這些?!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只是臉滾燙如熱鍋,鍋上的糖蟻眼角眉梢盡是春,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諾來。

    比起日日羞死自己,還不如痛快受罰。

    她哆嗦着伸手去解腰封,膽氣比喝上二兩火燒雲來得還快,“王上,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阿棠不如王上才思敏捷,願伺候王上,自己來學。”

    紀忱江挑眉,好整以暇撐着額角看她,直将傅绫羅看得動不了手。

    “怎麽不脫了?”紀忱江哼笑出聲,“你這是篤定了我會心疼你,見你可憐巴巴的,就免了罰?”

    “绫羅不敢!”

    傅绫羅咬了咬牙,直接拽開褚色軟綢系好的結,她才不會那般無恥,只是鼓着氣,也免不了羞澀。

    紀忱江紋絲不動,淡定看着紅玉牡丹在他面前,羞中帶惱,漸漸綻開無人得見的芳華。

    不是不想動,怕一動就要被佩刀所累,在這膽大包天的小東西面前露了怯。

    獨這小狐貍還不知好歹,見他表情疏淡,人也不如那畫冊子裏孟浪,她倒是起勁兒了。

    衣衫半開,欲露還遮,水滴狀的鎖骨漸漸抖動出晚霞一樣的色彩,荷花姣好的花瓣也露出形狀,兩條白玉荷葉杆随手将香地色的褙子扔開。

    夏風燥得人身上起汗,吹動着花好荷圓,芙蓉面兒輕點荷塘,一池子泛起漣漪的春.水,全被裝在半垂的狐貍眼裏,潋滟着膽怯和好奇。

    紀忱江深吸了口氣,渾身暑氣漸重,話從嗓子眼擠出來,“傅绫羅,你真當我不敢罰你?”

    “那王上親自來罰,別為難我了。”傅绫羅說完,貝齒緊咬唇瓣,冒煙的臉蛋上全是倔強。

    清白與他,本就是早做好的決定。

    她不想淪陷,并不代表,小女娘不想與喜歡的人留下一份可共餘生咀嚼的回憶。

    退一萬步說,失了身子總比把整張臉反複丢掉來的痛快,她從來都不是個規矩的女娘。

    紀忱江氣得笑出來,面上的游刃有餘卻消失不見,只能迅速順着心意将這紅玉牡丹接入懷裏,用上巧勁兒,讓花兒翻轉面向軟榻。

    不能讓她看到他面上的貪色,也不能叫她看到他失控的蠻橫,別看小狐貍膽子大,怕起來随時都能跑個沒影兒。

    玉質扇骨的大手繃着極有侵略性的青筋,替她将淩亂衣衫整理好,嗯……堆起來也算整理,看着反正整齊許多。

    修長纖細的月退如同最精神抖擻的花枝,托起兩輪圓月,清雅又帶着說不出的鼓鼓澀氣。

    ‘啪’的一聲,紀忱江毫不客氣震顫圓月,“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傅绫羅驚呼出聲,只一下就叫她丢掉了所有的冷靜,腦子都要燒冒煙了。

    這人在做什麽?

    他竟真的打她?

    疼帶起的水色在眸子裏翻湧,連帶着花枝和圓月也翻湧起來。

    ‘啪’又是一聲毫不吝啬力氣的懲罰,圓月顫抖得更厲害。

    傅绫羅氣得眼淚掉下來,也說不準是疼的,荷花被刀割得七零八落,背後還要接着比軍棍杖責都嚴厲的疼痛。

    她哽咽吸氣,聲音氣惱又沙啞:“紀長舟!你放開我!”

    ‘啪!’

    “現在知道叫長舟了?不為難了?”紀忱江心裏的惱意不比傅绫羅少。

    這小東西看着乖軟冷靜,聰慧又識時務,可她就像個軟刀子,從第一次來他身邊起,就堵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氣,非要跟他杠到底。

    他是比她年紀大,沒道理卻要次次都讓着她,他永遠都變不成傅翟。

    ‘啪!’

    “你是想侍寝,還是讓我給你侍寝?嗯?睡了我,最好能讓你适應小子的伺候,往後也能痛痛快快多置幾個小子?”

    ‘啪!’

    “我得了你的身子,當初救你一命就白救了,你再不欠我的是吧?傅绫羅,你做夢,我救你是一回兩回嗎?”

    ‘啪!’

    “在你眼裏,我就是個無心無情的,對你好都是害你,怕你覺得我以勢壓人,在你面前伏低做小,全是算計你是吧?”

    傅绫羅疼得渾身發抖,毫不吝啬力氣的懲罰,叫她氣得失去了理智。

    她拼盡了全力掙紮,手甚至甩在紀忱江脖頸兒上,撓出條條血痕。

    “你放開我!”傅绫羅哭喊出聲。

    “你沒算計我嗎?紀忱江你自己摸着胸口,扪心自問,你對我何曾有一刻不在算計!”

    “是我要侍寝,還是你沒給過我選擇的機會?說進我的屋子就進,說親就親,我不就是案板上的螞蚱,只能由你搓圓搓扁,除了說服自己适應,我還能做什麽?”

    她掙紮得渾身是汗,淚珠子一顆顆甩飛,聲音尖銳。

    “你救我,是為了我嗎?你殺掉廖夫人,是為了我嗎?你只是為了報仇而已!”

    “我當初可以求明阿兄,可以求喆阿兄,甚至可以敲登聞鼓,我拉住你的衣袖,是因為我只看到了你!”

    “你紀忱江有熙夫人,有瑩夫人,還有阿孃,有滿後院的夫人,選擇我不過是因為我無依無靠,生死都捏在你手裏,最省事兒罷了!”

    “我從來都不是你唯一的選擇,又何必假惺惺非要留下我!你救了我,也沒有傷筋動骨,我還你半條命還不夠嗎?”

    傅绫羅喊沒了全身力氣,掙紮不開,亦逃脫不掉,暫時丢下所有倔強心思,嗚嗚哭得渾身顫抖,什麽都顧不上。

    甚至跟個孩子一樣,跪坐着被摟去懷裏,她也顧不得。

    坦白脆弱心思的羞惱,激得她狠狠一口咬在紀忱江頸側,哭得更厲害。

    “嘶……”她用的力氣不小,紀忱江微微吸氣,面上卻神色不變,這點疼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天兒太熱,傅绫羅又哭又掙紮,連滿頭青絲都起了潮。

    他輕撫着半濕的烏發,由着身上劍拔弩張的疼,依然分毫不動,任由傅绫羅痛哭。

    等到她哭聲沒那麽大了,人也因為乏力,不得不靠他更近,他才軟聲哄:“心裏舒服點了嗎?還不舒服,再咬我兩口,打我兩巴掌也行。”

    傅绫羅不吭聲,她要有力氣,絕對要聽從主君吩咐的,只可惜,現在她連掙紮的力氣都無。

    這樣的綿軟一團,乖坐懷中,令紀忱江身體緊繃的幾乎要炸掉,不能動,不敢動,心裏卻不再飄蕩。

    衛明說過,傅绫羅心思敏感,許多話藏在心裏不說,一門心思鑽牛角尖,打一頓總算是說出來了。

    能說出來就好。

    他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安撫她:“阿棠,我與你說還有旁人可用,并非是說掂量過後才從中選了你,是想告訴你,即便有旁人可選,也只會是你。”

    “堂姊和阿瑩都怕我,因她們都與我……切磋過,受過的傷比你這會子可重多了,可我見你拿瓷片劃破手心,血滴在地上滴了一路,我跟個膽小鬼一樣避開不敢看。”

    “心狠手辣如我,第一個升起的念頭,竟是再不能有下一次,若你離開王府,再受傷可怎麽辦?”

    “我承認,我有私心,可若為了報仇,早在王府我直接幸了你,讓你成為整個王府最受寵的夫人,讓你真為我生兒育女,豈不是比讓其他人‘侍寝’更容易?”

    傅绫羅稍微緩下心神,就想起身,哪知輕微的動作就叫紀忱江痛吟出聲。

    紀忱江吸着氣,比挨了打的傅绫羅還難受,“阿棠,饒我一次,你別動,你再不老實點,小長舟真要壞了。”

    傅绫羅哭紅的臉頰已經沒有更紅的餘地,她腦袋一陣陣發暈,聲音又啞又軟,“所以報完仇之前,你都不會碰我?”

    若他真能做到,傅绫羅覺得,自己大概是走不了了。

    好在,不等她升起絕望的掙紮心思,紀忱江輕嗤,“阿棠,我不是菩薩,任你坐懷不亂的,只能是閹人。”

    傅绫羅:“……”

    她突然覺得被打過的地方火辣辣疼得厲害,被打過又被刀來回地割,她受不住這個疼。

    “你先放開我,行嗎?”她啞着嗓子賣乖。

    紀忱江苦笑抽氣,“阿棠,你是真想要我的命是吧?”

    傅绫羅沉默片刻,擡起頭用紅月中的眸子看他,“如果王上想……”

    “我不想,你想好了叫我什麽,再叫錯,還打你。”紀忱江打斷她的話,烏黑深邃的眸子裏全是認真。

    “下回可不會用手了。”

    傅绫羅:“……”她最讨厭打女人的男人,可怎麽就有點控制不住唇角弧度呢。

    她低頭,緊抿的唇微微往下壓,“我坐不住了,疼……”

    “小蜜糖,我們打個賭吧。”紀忱江也不說放開她,只是換了個姿勢,叫她趴在身側,依然箍着那把子纖細不準她離遠。

    “若我能看完南地搜羅來的這些風花雪月冊子,不叫你疼,你就別跑了,乖乖呆在我身邊。”

    “我不以勢壓人,若你想做女君,我給你做伺候的小子,全聽你的,但只能我一個。”

    傅绫羅呆了下,忍不住擡頭看他,“王……你所言為真?”

    紀忱江輕捏她臉頰,“定江王一諾,貴比千金,絕不食言,傅長禦膽大心細,可敢與我賭上一賭?”

    傅绫羅偷偷看了眼依舊刀意凜然的地方,“那若王上食言了呢?”

    “任你天高海闊,我絕不阻攔,也不會以任何方式拖你的後腿。”紀忱江斬釘截鐵道。

    傅绫羅屏住呼吸,眼中閃爍起亮光。

    那麽多冊子,還有房中秘術,她用了幾個月都還沒徹底吃透呢。

    更別提眼前這人,那病症可不是說好就能好的,等他看完,說不得跟南疆的仗都打完了。

    甚至……她臉頰滾燙起來,若在此之前,能得春風玉露一相逢,待得他需常駐邊南郡時,就是她離開的最佳時期。

    這些日子,她不再藏着自己的心意,袒露心腸在他面前,這出情真意切只藏起了目的的大戲,還是有用的。

    她将腦袋埋在胳膊彎裏,聲音輕啞,卻也清晰,“那一言為定,我與你賭。”

    話音剛落,傅绫羅就感覺被大力拽到了鐵一般的牆皮上,除了疼痛的圓月外,幾乎每個地方都被硌得生疼。

    “王……唔……”她沒能說出更多話。

    紀忱江勾着柔軟舌尖,忍了一晚上了,好歹得吃點甜頭,“蜜糖乖,你不是叫我扪心自問,我問一問,保證不疼!不然你打回來?”

    他拉着軟白柔荑去掌刀,難耐都藏在含糊的唇舌之間:“使勁兒打,我……不怕疼。”

    傅绫羅被壓着後腦勺,哀哀又濕潤了眼眶,一個字都罵不出來,舌根子生疼。

    她是讓他扪自己的心,哪有這麽問的!

    這人無恥起來,什麽鬼話都敢講!

    嗚嗚……

    等到被放回後院,那熱水到底是用上了。

    寧音還以為自家娘子侍過寝,傅绫羅出來的時候,沒有一處是不月中的,甚至走不了路,坐不了步辇,只能由寧音背回。

    等洗漱過後,寧音才發現,好家夥,不是侍寝,是挨打了。

    她心疼地給傅绫羅上藥,圓月月中得比八月十五還圓,“王上也太沒有分寸了,怎能用這麽大的力氣呢,一點不知道心疼人。”

    傅绫羅哭累了,也被扪心問得乏力,疼也顧不上,只昏昏欲睡。

    連安慰寧音都含糊不清:“沒事,還有更疼的……”

    紀忱江被她又撓又咬,見了血,沒個半月傷口都好不了,她不吃虧。

    但寧音想岔了,倒吸涼氣。

    因為先前傅绫羅的話,她打算等衛喆回來就去送荷包,起了與他多點糾纏的心思。

    這會兒,那心思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都還不夠疼,寧音覺得,她還是不自找苦吃了,等真有嫁人那一天再吃苦不遲。

    在軍營中的衛喆,猛地打了個噴嚏,莫名捏住長袍一側的舊荷包,心裏淡淡發涼,始終想不明白,寧音為何突然不理他了。

    *

    及至六月中,末伏天兒,邊南郡靠近山林,早晚倒是沒那麽熱了,定江郡那邊給傅绫羅送來了消息。

    六個侍寝的夫人,廖夫人沒了,選了熙夫人、瑩夫人和另一位劉夫人被診出‘孕信’,有府醫配的藥,滑脈倒也不難。

    傅绫羅讓寧音将消息送去書房。

    自挨打後,她膽氣被打出不少,直接讓衛明安排人伺候,她才不去叫人再扪心問上一問。

    消息送過來時,紀忱江又歪在書房軟榻上,好好的衣裳不肯好好穿,松垮垮露出半截冷白的脖頸兒。

    衛明瞅着那個明顯尺寸不大的牙印,唇角抽了抽,感覺尾巴根兒一蹦一蹦的疼。

    感情他挨了打,王上也沒少挨收拾,獨最大膽的那個,說不來伺候就不來伺候,半點問責都沒有。

    這也就是親師妹,不然以衛明這心眼子,非得計較一回。

    “瞎看什麽,我不好南風,接着說!”紀忱江憊懶掃衛明一眼,扳指敲在矮幾上,脆響都比平時活潑點。

    衛明皮笑肉不笑道:“屬下也不好賤骨頭。”

    不等紀忱江瞪過來,衛明飛快轉為正經:“軍營裏太跳脫的都已經處置,剩下的細作都在咱們掌控之中,随時可以……”

    他在自己脖子上橫着比了下。

    “常祁文是三皇子的人,一向謹慎,沒找到他跟南疆來往的證據。”

    紀忱江并不意外,“三皇子只會在陰溝裏算計,不會做這種被揭穿後大失顏面的事情,常祁文不足為慮。”

    衛明微微蹙眉:“林子安倒有些複雜,他庶兄娶了廖家嫡女,他又娶了二皇子母家的女娘,但據查到的消息,回京述職時,他與大皇子也私下有往來。”

    “這是個老狐貍,且他連任九載邊南郡郡守,對邊南郡了解頗多,不好掌控。”

    紀忱江面色冷淡,“岳者華能看得出他的底細,沒道理暗衛看不透。”

    衛明細思忖王上的話,心頭一跳,“王上的意思是,林子安是聖上的人?”

    岳者華是那老兒安排過來的,若他知道些什麽的話,那林子安的立場就很好猜了。

    紀忱江笑了笑,“八.九不離十,各封地就岑禦史一事,逼京中逼得緊,聖人按下不發,心裏定憋着火。

    再加上造謠一事跟南疆有牽扯,聖人沒辦法直接給我沒臉,若真打起來,你猜他會做什麽?”

    衛明直接往最惡心人的方面想:“要麽不給辎重和軍饷,讓您掏空定江郡的儲備糧,再派人暗中搗亂,煽風點火,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要麽,令林子安跟南疆勾結,夥同岳者華,想方設法害您被俘,成為南地的笑柄。”

    “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若戰時出了纰漏,那老兒就能收回您王位,他不敢徹底惹怒紀家軍,怕是還要圖個仁德名聲,另立車馬大将軍壓着您,叫您在軍中将功贖過。”

    如今,聖人大抵也知定江王羽翼已豐,沒法直接殺他,那是逼紀忱江理直氣壯造反。

    從皇庭出來的每一條密旨,不足以致命,卻足夠惡心人。

    紀忱江倒沒衛明那麽如鲠在喉,“那就讓他沒心思算計,逼他殺我,等他反應過來,我們仗也打完了,就有功夫讓京都亂起來。”

    他直接吩咐:“肅清王府裏的探子,隐藏‘孕信’,立兩個封地來的夫人為側妃。”

    衛明心想,隐藏也沒用啊,越藏越瞞不住,‘孕信’被京都得知,不管真假,聖人只會賜婚,或者讓人毀掉側妃的身孕,怎會想殺王上?

    要殺那老兒早動手了。

    紀忱江輕點扳指,涼涼道:“派京都裏的釘子告訴聖人,王府裏的虛虛實實,都是岳者華身為幕僚,為本王出主意。

    岳家地位不凡,岳者華又才名在外,你覺得那老兒一氣之下,還會留我?”

    衛明知這法子不錯,可他懷疑,“岳者華被稱之為國士之才,他能到南地來,必做好了獨善其身的準備,聖人能信嗎?”

    紀忱江幽幽道:“他會防我,卻防不住女娘,其中的關鍵,是阿棠。”

    圖窮匕見,衛明呆滞當場。

    他看着紀忱江毫不手軟摁在自己傷口上,血漸漸滲出,面色卻更加冷淡,心底微微發涼。

    “王上……”一瞬間,衛明嗓子幹得厲害。

    傅家生出的小狼崽子若得知自己被算計,說不定會玉碎瓦全。

    這又是鬧将什麽呢?

    紀忱江用帕子慢條斯理擦掉指尖血,冷嗬,“你以為岳者華會放過利用阿棠的機會?男人最了解男人,那臭蟲看阿棠的眼神,我沒挖掉他的招子已是心善。”

    “你信不信,只要岳者華有動作,阿棠必會反過來利用岳者華,只為了離開我,她就是這般心狠。”

    衛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反駁。

    “你應當知道,即便我死,也不會叫大睿好過。”紀忱江淡然道。

    “若亂世起,我會安排好阿孃和阿棠的去處,那些雜碎不會放過跟王府有關系的任何人,只有聽我的安排,她們才能活。”

    “阿棠不走,我自有別的法子引岳者華上鈎,若她想走,我不會給她機會遠走高飛,我也沒那麽心善。”

    至于與傅绫羅打的賭?

    呵,摩挲着手邊一疊面容空白的避火冊子,紀忱江面上是傅绫羅從未見過的偏執和狂妄。

    阿棠不知,他紀長舟從不打會輸的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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