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喬安樂不可支, 麻溜走人,回主子身邊請功去。
傅绫羅能出來這麽早,喬安私心以為, 至少有半個時辰得是他的功勞。
寧音則湊到傅绫羅身邊,吞吞吐吐問:“娘子, 您真的打算今天給王上侍……”
“寧音姐姐, 你扶我一把。”傅绫羅軟着嗓音, 吸着氣小聲打斷寧音的詢問,“去花園。”
夏天雨多, 大致又要有場大雨, 烏雲還未翻湧,狂風已開始肆虐, 天陰得似乎随時都能打個雷劈死誰。
可能沒太陽曬, 令傅绫羅怎麽都壯不起膽,被風一吹, 身子軟得面條一般。
寧音滿頭霧水攙住她,心下一驚,“娘子, 你這是不舒服呀, 還是吓的?若你實在害怕……咳咳, 着實不必這樣勉強自己,我還繡了個荷包, 你拿去送給王上也行。”
以前娘子好歹見過王上才腿軟,現在還沒見呢,就走不動道兒, 明顯是怕得厲害了,她舍不得娘子委屈自個兒。
雖然荷包是給衛喆繡的, 也沒寫名字,她這陣子不好意思跟衛喆單獨說話,拿來應急還是可以的。
傅绫羅沒法跟寧音說,她今兒個膽子可比侍寝要滔天,她想給王上刮骨療傷。
對阿彩她們,傅绫羅另有安排,吓死寧音,她怕自個兒走不到花園去。
于是,只能無力笑笑,“別勸了,我意已定,走吧。”
待到了後花園前面的轉角,衛明已在垂花拱門下等着。
他手裏捏着個不算大的窄口白玉瓶,臉上沒有笑,嚴肅得像是要去上墳。
見到傅绫羅,衛明臉色複雜極了,“阿棠,你真想好了?我覺得……循序漸進其實也無不可。”
一路走過來,傅绫羅已經沉下氣,只搖搖頭,“這麽多年,王上該當試過許多循序漸進的法子,可若是我,寧願一次挖掉腐肉,否則傷口總也不能好。”
衛明心說,就你這法子,高低今日你倆不死一個,都得老天爺保佑,還談個屁的痊愈。
可他也不知,聰明如他,怎就配合了傅绫羅匪夷所思的要求。
也許……是抱着縱容自家閨女的心态吧。
衛明在心裏感嘆一番老父親的不易,鄭重将白玉瓶遞給傅绫羅,“喝點酒,壯壯膽,別一害怕就把阿兄供出去,給阿兄留條活路。”
傅绫羅:“……”有道理。
她接過來,仰頭一口氣把二兩火燒雲幹下去,轉瞬功夫就覺得腿上有勁兒了。
一旁寧音見傅绫羅身子不軟了,聽得膽戰心驚,她開始腿軟了,論膽子她還不如自家娘子。
這哪兒像是要侍寝,這活像是要上斷頭臺。
她哆哆嗦嗦問傅绫羅:“娘,娘咧,娘,娘子,你……”
話沒說完,寧音就被衛明給拖走了。
王上随時會過來,他們還是別在這裏耽誤阿棠發揮。
*
紀忱江本就沒睡踏實,被喬安吵醒後,頭一回沒什麽起床氣。
哪怕這陣子夜夜都要在噩夢裏掙紮,但今日,他不想跟人生氣。
尤其喬安還喜得手舞足蹈,“王上,傅長禦給您準備了一份大禮,嘿嘿嘿……保證您滿意。”
紀忱江含笑起身洗漱,壓着愉悅故作淡然問:“你見到了?”
“那哪兒能啊!”喬安立馬蹦起來,趕緊否定,不過立刻又笑出來,忍不住沖主子擠眉弄眼。
“可傅長禦吩咐了,叫咱們多燒熱水,跟在王府裏一樣,您懂吧?”
紀忱江自然懂,但與喬安想象中不一樣的是,王上并未露出高興神色,反倒冷了臉。
大熱天兒的,紀忱江眸底都摻了冰碴子,“她真這麽說?”
喬安不明所以,幹巴巴點頭:“是,是啊,而且傅長禦還特地吩咐,請您一個人去後花園,她說,她在假山的山洞裏等您呢。”
紀忱江心底一沉,而後猛地掀起滔天巨浪,并非喜悅,是暴戾摻雜着無法自控的怒氣。
傅绫羅這是打算獻祭自己,好還他救命的恩情?
紀忱江壓着怒火,閉了閉眼,冷聲吩咐:“吩咐廚房,不必燒熱水!”
喬安愣了下,“啊?”
“聽不懂人話?”紀忱江冷冷看他一眼,“還是你哪只眼看我缺人侍寝?”
那招子也別要了!
喬安縮着脖子趕緊出門,弄不清為何王上這麽大怒火。
要是王上不喜傅長禦侍寝,何必自讨苦吃,吐到淚流滿面呢?
等紀忱江到達後花園,衛明已安排銅甲衛将周圍封鎖,只餘無邊血色花海,随着大風搖曳,卻安靜至極。
可并非一個人都沒有,十數個武婢,身穿跟傅绫羅一般無二的衣衫,都垂首站在花海中。
傅绫羅提前清出了一條小路,供人穿過花海到達假山,而不必沾染刺玫花.汁,她也怕刺激過頭。
等看清那些女婢身上衣衫的樣式,紀忱江趔趄了下,臉色更黑。
渾身的刺痛、反胃、惡心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陣陣幻覺,令他醒着就開始做噩夢。
他幾乎咬碎了後槽牙,才能勉強保持鎮定。
能若無其事朝假山走,全憑着一股子想要弄死傅绫羅的怒火支撐,讓腳步不至于太踉跄。
可走到近前,阿彩卻伸手取出一個銅爐遞過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王,王上,這是傅長禦給您準備的。”
紀忱江全憑毅力接過銅爐,那份暖意,令他像是曾經被太陽炙烤一般難受。
‘咔嚓’一聲,他直接将帶着餘溫的銅爐捏碎,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往裏走。
感謝他已經折磨了自己二十多天,比平時虛弱的多,叫他忍住了殺戮的沖動。
而且,幻覺也不肯放過他。
一時間,是那男人帶着惡意和惡心動靜的聲音——
“柔兒,屁股擡高一點,都給你,再給我生個孩子怎麽樣?”
“……若當初我與你一起入府,還有那姓紀的什麽事兒,說不準江兒就是我兒了。”
“等他死了,江兒就得管我叫阿爹了吧?哈哈哈……”
一時間,又是齊旼柔胡混完,衣裳都沒換,身穿瑪瑙色輕紗褙子和淺粉色襦裙,帶着惡心的味道抱着他哭——
“嗚嗚嗚,江兒原諒母妃好不好?我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是你父王強迫了我,我當初也不願意嫁過來啊。”
“你父王病着,若是知道我跟別的男人有肌膚之親,定會傷了身子,江兒你最懂事了,對不對?”
惡心的動靜和夾雜着喘息的調?笑聲,還有父王吐血的聲音,折磨着紀忱江的神經,他額角和脖頸的青筋勃發似乎随時都能大開殺戒。
紀忱江甚至不知自己是怎麽到達假山的,直到一聲明顯顫抖卻輕軟的聲音響起——
“長舟,紀長舟,你不是江兒,你的字,來自‘長舟截巨浪,平輿登峻趾’,無論多艱難的巨浪和險峰,你都能踏破。”
紀忱江靠在洞口,壓着想要碎掉整個山洞的暴戾,面色冷冽如冬,一言不發。
“紀長舟,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為你準備了一份我親手做的禮物。”
傅绫羅一聲聲喚着,将自己藏在離洞口四尺之外的角落裏,只一盞琉璃燈映着她醉紅的面頰。
“你過來,我告訴你,我為何叫阿棠,好嗎?”
紀忱江緩了緩神,他曾經對自己更狠的時候也有,這病症已經伴随他快二十年,憑着強大的掌控,淩亂的幻覺很快就被他攆出腦海。
與此同時,他心底的怒火卻漸漸攀高,他第一次沒有遮掩自己的性子,面上再無溫和,只有冷漠和銳利。
他一步步行至傅绫羅面前,毫不意外她也是同樣的裝扮,這讓紀忱江眸底的諷刺更甚。
“你是打算穿着這身衣裳,讓我要了你?”紀忱江并不靠太近,只冷冷看着傅绫羅,沙啞着嗓子冷笑。
“你是覺得,舊景重現,我代替了那個奸夫的位置,與自己的母親不.倫,就能再不受困擾?”
紀忱江冷嗤了聲,居高臨下冷睨縮在角落裏的窈窕身影,“傅绫羅,你以為你是誰?”
傅绫羅并不意外紀忱江此刻的怒氣,喝了火燒雲,她膽子稍微大了點,加之看不太清紀忱江的神色,她才敢繼續說話。
只是嗓音怎麽都無法太平靜,“王上不必如此侮辱自己,我今日不為侍寝,我只想跟王上講個故事,為王上慶賀生辰。”
“你的慶賀,就是想惡心死我?”紀忱江再忍不住怒火,上前幾步,壓制着傅绫羅的身影,嗓子眼再堵不住怒火滔天帶來的惡意。
“還是你篤定,我必定會撕碎你的衣裳,好叫你能用自己的身子還了我的救命之恩,不欠我的,就能無所顧忌的逃離我身邊?”
他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傅绫羅,一寸寸從她光潔白皙的額頭,鼻尖,唇角往下,用眼神撕碎一切。
“那你打錯了算盤,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會碰你!”
下一瞬,他的冷刺和傅绫羅的甜軟重疊到一起。
“你當本王的救命之恩這般不值錢?”
“阿棠知道王上不會傷我。”
話說完,外頭響起轟隆隆的雷聲,山洞裏卻突然陷入窒息的安靜中。
聽到傅绫羅篤定的話,看她緊張到顫抖的身子,紀忱江狠狠閉了閉眼,第一次為自己的混蛋而後悔。
傅绫羅也聽到了紀忱江的話,她心想,自己本該傷心的,只是眼下顧不上。
明明紀忱江一分一毫都沒有碰到她,可她感覺比避火冊子裏最過分的翻滾還要難受。
他灼熱的呼吸離她額頭超不過一寸,像在狂野地親吻着她不堪揉.搓的皮膚,讓她整張臉都漲紅起來。
曾讓荷花遭受重擊的臂膀,就撐在她臉頰兩側,劇烈喘.息的胸月堂稍稍用力,大概就能壓她臉上。
衣衫已然纏繞,只肌膚未曾碰觸,摩擦一觸即發。
他的腳尖微微向外,與她繡鞋相對,好像連腳趾都糾纏到了一起,令她蜷縮着無法站穩,只想軟軟滑落。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哆哆嗦嗦站穩。
這不是火燒雲給她帶來的勇氣,是出于小獸的直覺。
她覺得,若此刻,她敢碰到紀忱江分毫,這只兇獸絕對會毫不猶豫将她撕碎在昏暗的山洞裏。
洞口閃起的雷光,驚醒了紀忱江。
今日的荷花格外漂亮,朵朵擠在一起,枝葉與花瓣之間隐隐交錯着動人的陰影,連低頭都不必,只垂眸就能觀賞盛景。
紀忱江在心裏嘲諷自己,剛才話放得那般狠,身體卻叫嚣着打自己的臉。
他每一存肌膚,都渴望着代替即将到來的暴雨,摧殘了這池子嬌花。
他狠狠咬了咬舌尖,努力壓制沖動。
他很清楚,今日但凡碰傅绫羅一下,她絕對走不出這個山洞,眼下的他沒那麽好的自控能力。
“說話!啞巴了?”灼.熱吐息帶着幾分狠意,偏還要軟了語調,冷不成冷樣子,溫和又溫和不到家,沙啞得極為怪異。
傅绫羅被兇得一抖,動也不敢動,好幾息時間甚至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直到紀忱江重重喘了兩下,低罵着退開一步,傅绫羅跟着大喘了口氣,記起來自己的目的。
“我最喜甜食,阿爹總叫我蜜糖,後來覺得這小名太嬌氣,才改了叫阿棠。”
“我,我小時候,很怕蟲子,可南地悶熱,夏日時候總有些豆豸,有一次我貪玩,被它刺到又壓碎在身上,渾身刺痛了好幾日。”
“即便是好了,我想起來也要哭,夜裏驚醒了也要哭。”
“阿爹雖然寵我,卻并不嬌慣,而是每每帶我到那顆樹下,給我吃糖葫蘆。”
“因喜甜食,後來任何時候,我只要到那顆樹下,阿爹都允準仆婦喂我一顆蜜餞,即便我貪心,一天跑好幾次,牙都吃壞了,阿爹也不曾阻攔。”
傅绫羅聲音抖得厲害,紀忱江甚至怕她哭出來。
但意外的是,她眸子裏雖然潋滟着水色,卻沒哭,聲音也甜軟得很。
“後來,等再看到豆豸,我想起的,不是它讓我疼到打滾,而是糖葫蘆。”
“雖然阿爹從未跟我講過道理,可我知道,他希望我明白,這世上可怕的人,惡心的事有很多,可我不能因此懲罰自己。”
傅绫羅抖着膽子,主動靠近紀忱江,離琉璃燈盞也更近了些,好讓紀忱江看清她的身影。
“衣裳,頭發,刺玫,都無罪,怎能歸畜生了呢?王上……”
紀忱江突然偏頭看向洞外,暗啞着嗓音打斷她的話,“不是叫長舟?”
傅绫羅情緒斷了一瞬,這人都虛弱了這麽久,怎就不能在旁人抒情的時候學會閉嘴。
不過,這一打斷,倒是讓她嗓音平靜下來。
“你怎能用仇人的惡來懲罰自己?你口口聲聲說我不一樣,可你知道嗎?阿棠喜月白,也喜輕紗,更喜刺玫和這假山。”
她頓了頓,閉上眼睛豁出去,“我也喜歡看那些冊子,喜歡熙夫人的坦蕩,男女合歡本該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若王……若你無法控制自己,何不嘗試将那些惡心的記憶,換成美好的記憶呢?”
恨還是因為在意,只要能拔出心底那顆刺,讓美好洗去所有肮髒,不管大仇是否得報,紀忱江都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紀忱江定定看着她,尤其傅绫羅閉上眼以後,他才放任目光的肆無忌憚,惡狼一樣在傅绫羅身上刮過。
不得不說,她以自身為矛,這番話非常有說服力。
他若有所思,不動聲色靠近傅绫羅,聲音啞得只剩氣音:“你要送我的生辰禮,是你自己?”
若她敢在這裏回答是,若她敢抱過來,也許曾經的記憶真能被覆蓋,但他不保證她不會吃苦頭。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傅绫羅就乖乖搖頭,“不是,我是真怕疼。”
紀忱江:“……”那你折騰什麽!
他不滿地看着傅绫羅,“生辰禮呢?”
傅绫羅不敢睜眼,她能感覺到紀忱江的目光,一寸寸似火燒,燒得她渾身無力,只想逃跑。
膽子最滔天的事情她也做了,這會兒下意識恢複乖軟,從頭上摘下那根合歡花簪子,輕巧拔出來。
這是根組合簪子,顫巍巍的合歡花摘下來,隐藏着裏面不算太平整的雕刻,一個個圓球大小都不一樣。
但被傅绫羅捧在掌心,說不清是手百還是玉簪更白,仔細分辨,看得出,是一串糖葫蘆。
傅绫羅糯糯道:“我知王上不喜甜食,特地請明阿兄尋了上好玉石,自己雕刻出來的。”
她細白的手指上,還有偷偷雕刻留下的刀痕呢。
‘咔嚓’一聲,紀忱江沒忍住捏碎了一塊假山石,又開始磨後槽牙。
這般大膽在人心尖上舞的女娘,手指幾道都能讓人心疼到什麽都不想計較,乖巧起來夠甜掉牙,矛盾到讓他恨不能直接連皮帶骨吞下去。
心裏那股子怒火卻漸漸不見了蹤影,他不動聲色避開她的小手,往傅绫羅那邊壓,越靠越近。
傅绫羅一擡頭,就見他目光噬人,驚得連步後退,直接擠在山石上。
紀忱江冷呵,“現在知道怕了?說了不會碰你,就不會碰你,不許哆嗦!”
傅绫羅心想,怎會有這樣眼睜睜說鬼話的人。
他們之間确實還有點距離,可連一個拳.頭都塞不下。
此刻,他躬着身子,月匈與荷花稍稍遠了點,只那雙強壯的月退,就抵在她膝.彎之間,不論誰動一下,都要嚴絲合縫怼在一起。
她有種寸寸肌膚都被燒的錯覺,滾燙的刺痛,從上自下滾過她的身體,令她渾身戰栗,喘不過氣,眼前一陣陣眩暈。
雷聲轟隆隆又起,她恍惚猜測,是不是快要下雨了,烏雲壓頂,才會呼吸這樣艱難?
被吓暈是不是有點沒面子?
她說話很費勁,因為不敢偏頭,卻怕唇.動的時候直接碰到他的唇,緊張的嘴皮子都在發抖。
“王,王上……”
“叫長舟,你喊我來,哄人怎麽也得哄到底吧?”紀忱江也不動,語氣溫和又慵懶,與進來的時候截然不同。
他答應的事情就會做到,可若是傅绫羅碰他,就不怪他了。
今日收了如此大禮,請這個喜好甜食的小女娘……吃串糖葫蘆也是應當。
可能沒那麽甜,糖漿管夠。
傅绫羅被他深邃銳利的眼神吓得閉眼,嗓音帶了哭腔,“紀長舟!生辰禮送完了,快下雨了,我們回吧……”
紀忱江輕哼,“別告訴我,你現在走得動。”
傅绫羅:“……”
他目光不知不覺起了愉悅光澤,“剛才進來費了我全身的力氣,我現在也走不動,傅長禦最有法子,幫幫我,嗯?”
傅绫羅耳根子燙,渾身也燙得厲害。
許是太熱了,紀忱江出了滿身的汗,她也汗如雨下,難受得想尖叫。
“你,你,你退後,我,我再想辦法。”
她不是無知小女娘,看過的那些書,讓她知道了太多小女娘不該知道的東西。
比如這人無恥地說着不會碰她分毫,可刀尖卻割得她小月複酸疼。
眼淚再忍不住滾落眼角,傅绫羅恨自己這般沒出息,卻毫無辦法,只能哀哀道:“你,你退後點,我疼,我真的怕疼。”
紀忱江額角青筋蹦得厲害,即便不低頭,也知道是怎麽了。
這些日子沒白吐,當然,他也沒有對外表現出來的那般虛弱。
此時此刻此地,他腦海中确實沒了那些惡心的人和事,全是想耍耍刀,叫這小女娘哭都哭不出來的勁頭。
到底舍不得如此草率傷了這個恨人的小東西,紀忱江死死咬着牙,後退一步,轉身不看她。
再多看一眼,他都要忍不住食言了。
傅绫羅沒給他食言的機會,幾乎是紀忱江一後退,她立刻高呼出聲,“來人!王上腿軟了,走不動道!”
紀忱江:“……”艹,勁頭太足,他竟沒發現外頭有人!
躲在山洞外偷聽的衛明和喬安等人:“……”說實話,傅绫羅還活着,太令人驚訝了。
*
衆人剛出山洞,大雨比山洞裏某人會抓時機,傾盆而下,将人澆了個透心涼。
等回到寝院,喬安扭曲着憋笑的表情要背紀忱江,被一腳踹出去。
紀忱江沒好氣道:“想找死,你只管吭聲。”
喬安拍着腚委屈道:“那您不是在山洞裏歇了好久,才坐步辇回來嗎?也不是我說您腿……”
看到紀忱江愈發冷冽暴躁的眼神,喬安縮了縮脖子,趕緊往外竄,“我,我去叫廚房送熱水過來。”
雖然沒啥侍寝的事兒,可寧音說燒水,他說不燒水,左右廢不了太多柴火,廚房還是準備了。
“再熱老子就要着了,滾去給我提兩桶井水過來!”紀忱江冷冷扔下一句話,黑着臉進門。
喬安心想,啧,吃不上肉的男人,火氣真大。
紀忱江這邊用不上熱水,傅绫羅卻用上了。
她出汗出得厲害,也緊繃着精神良久,是真真被寧音給背回來的。
這會子,坐在熱氣蒸騰的浴桶裏,還有些緩不過勁兒,軟軟趴在浴桶上,閉着眼,由寧音給她塗藥。
藥膏子沒白準備,傅绫羅把掌心掐腫了。
寧音心知,娘子沐浴的時候,暗衛不敢偷聽,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娘子,你是不是心悅喜歡王上?”
以前傅绫羅不說,寧音都沒看出來。
畢竟娘子從入王府起,從來不聽王上的消息,哪怕是在王上身邊伺候,也是能躲則躲,絕不靠近。
今日,娘子為了王上算是豁出命去,這吃力不讨好的,前所未見,寧音神經再粗,也看出來苗頭。
傅绫羅渾身無力,聲音含混不清嗯了聲。
寧音更不解,“那娘子為何還想走?”
傅绫羅睜開眼,霧氣遮住她眸底的悵然,“要是不喜歡,我怎麽伺候祝阿孃,就怎麽伺候王上便是,正因喜歡,才不得不走啊……”
寧音愣了,這是什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