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攤丁入畝的政策推行下去不過是一道政令的頒布,可若是想要取得預期的效果,卻是件久久為功的事情。
因着有在滄州實施攤丁入畝政策的先例和經驗,楚霁在原有的政策上做出了一些改進。
膠州的人口數量和耕地面積已經做好了統計,按照土地多少,楚霁将稅賦分為了五個等級。
擁有耕地少于十畝的人,屬于貧苦農民,這一部分人約為整個膠州人口的18%,其生活極其艱難。好在,在楚霁實施的新政之下,這一部分人既不需要繳納人頭稅,也無需繳納土地稅,大大減輕了他們的生活成本和土地負擔。
擁有土地數量多于十畝,少于三十畝的,為土地不充裕的自耕農,這部分大約占膠州人口的65%,這部分人所需繳納的土地稅較少,在他們能夠負擔得起的範圍之內。
這兩類百姓加起來,已然超過了膠州人口的80%。由此便可以想見,整個膠州世家豪紳土地兼并的現狀有多麽嚴峻。
下一層級的便是擁有土地三十至六十畝的百姓,這部分人屬于中等偏上的收入水平,約占人就的10%,擁有整個膠州州15%左右的土地。按照新政的政策,他們屬于正常繳納稅賦的人群,并不會受到新政實施的太大影響。
随之便是對新政頗有異議的地主鄉紳,他們占整個膠州人口的3%,卻每人擁有六十至一百畝的土地,總數約是膠州土地的25%。
這部分人的稅收比例較高,這一點自然引起了他們的不滿。但他們也只不過是普通百姓,或許手中有那麽一點兒權力,或許背後有那麽一二靠山,但面對楚霁,無異是以卵擊石。所以他們雖心有不滿,倒也沒有動什麽歪心思。
反應最為強烈的自然是五大家族。
對于擁有土地面積在一百畝以上的人,楚霁要求額外征收土地稅,稅賦高昂。也就是說,在這樣的稅收比例下,買地買佃戶對他們來說不僅毫無裨益,甚至是一件有損利益的事情。
久而久之,世家們不得不放手,土地也就會漸漸地回到百姓手中。
可楚霁有心整頓世家,剪除一二,等不了這麽久。
王家和嚴家的事情已經鋪墊了這麽久,自然要再添上一把火。
近日來,王、嚴兩家的來往愈發頻繁,另外三族亦收到了王家的邀請,平白使得膠州的空氣中都隐約透露出緊張的氛圍。
五大世家中的另外三家現在還處于觀望狀态,既不與王、嚴兩家過從親密,也不對楚霁的新政予以支持。
但王家和嚴家可是快要坐不住了。
新政擺明了是針對的五大世家,王家更是首當其沖,嚴家亦是如此。
新政對于為官者和從軍之人有所優惠,從軍自然不在世家子弟的選項中,那麽便只剩下為官和考取功名了。
可在楚霁入主膠州之前,他便已然将兩家在膠州為官的子弟一把撸了個幹淨。
你說你家有人在盛京為官?不好意思,甭管你在盛京是多大的官職,在這膠州地界上也不管用。
兩家又因為抵制科舉制度,兩家子弟紛紛罷考,現如今,想要在膠州官場上找到哪怕一個姓王或是姓嚴的,都是奢望。
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着自己的腳了。
“嚴老弟,我聽聞令堂出身靖北侯府?不知可否說動一二,請靖北侯為我等籌謀?”
王家的會客廳中,王家主屏退下人,只留下嚴家主細細商量如何應對楚霁新政一事。
雖說楚霁已經按照約定将王裕和嚴祈放歸家中,但新政一事,實在是一件動搖世家根本的舉措,讓王家主如鲠在喉。
說起靖北侯,嚴家主那是頗為驕傲。
他母親便是已故老靖北侯的第三女,雖說不是嫡出,但身份地位在整個盛京都是數得上的。這論起來,當今的靖北侯還得稱他一聲表哥呢。
再者,靖北侯雖說是個侯爵,但并不如嚴家紮根膠州那般家底深厚,每年嚴家上供給靖北侯府的節禮那可不在少數。
“這個好說,待我修書一封,送到盛京。想必以靖北侯府的地位,拿捏一個楚霁還是不成問題的。”
一向眼高于頂、只手遮天的王家主這般好聲好氣地同自己說話,嚴家主不由得有些飄飄然,說話間也帶上看得意的神情語調。
王家主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心裏卻有些不屑。
嚴家原算不得什麽大族,後來有幸娶了靖北侯府的三小姐,這才一躍成為了五大家族之一,能與他平起平坐。
面上不顯,王家主也附和道:“我也會聯系在京中的親戚好友,設法打壓楚霁的嚣張氣焰。”
二人商量了好一番功夫,發往盛京的書信一連十日不停。
這些事情楚霁看在眼裏,卻也沒攔着。
他倒要看看,盛京城中的大小官員,還有哪個是腦子裏拎不清的。
果然,能在盛京城內摸爬滾打多年而屹立不倒的,就沒有腦子犯糊塗的。一個個都對此事避之不及,叫楚霁很是滿意。
他們給王家嚴家的回信,都是先被送到楚霁的桌案前,然後才送到兩家手裏的。
全都是勸着兩家莫要再與楚霁作對的車轱辘話。
這結果并不難預料。
論官職,哪怕是最被兩家寄予厚望的靖北侯府,也早已是風光不在。不過就是個祖上世襲下來的虛爵而已,說得好聽,卻無實權。比起楚霁這個手握軍政大權的兩州之主來說,還真是有些不夠看。
論帝心,楚霁在盛京時,便少有人能出其右。現如今,他又有尋找仙藥和平定膠州這兩大功績在,何止是簡在帝心?
論兵權,皇帝曾下旨,許楚霁在滄州養兵五萬。現如今楚霁又統領膠州,膠州守軍自然也可有五萬之數。這加起來,楚霁便可手握十萬兵馬,而且還是名正言順的那種。
已然起兵的蔡曠尚且不論,大雍僅剩的十五洲,楚霁獨占其二,又統兵十萬,哪怕是大将軍阿史那钜,也要避其鋒芒。
沒人想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找死。
收到盛京的回信時,王家主與嚴家主二人幾乎氣了個仰倒。
一個一個的不敢出頭也就罷了,竟然還說那麽些倒黴喪氣的話。
虧得他們平日裏舉全族之力,扶持他們在盛京發展,未曾想,竟然就是一群活脫脫的白眼狼。
兩人正長呼短嘆之時,忽然有下人闖了進來。
下人也顧不得請罪,喘着大氣,斷斷續續道:“不好,不好了,外頭來了,來了好些官兵,說是,說是要抓人呢?”
什麽!
“抓什麽人?”
“回家主的話,說是要抓三老爺、大少爺、四表少爺……”下人呼啦啦說了一長串的稱呼。
随着下人說出口的話,兩人只覺得脊背發涼。
官兵要抓的這些人,正是那日在府衙,楚霁扔給他們的紙上,明确記錄了罪狀的人。
哪怕是王裕,也赫然在其中。
“那嚴家呢?”嚴家主忙不疊問道,心中卻早有猜想,只怕是用王家的遭遇不會有什麽分別。
果然,下人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想。
無暇再去深思楚霁的用意,兩人步履匆匆地向外頭趕去。
果不其然,一隊官兵正在院子裏抓人,偏生他們手裏又拿着州牧大人的诏令,任誰也奈何不得。
再往門口看去,一個黑袍小将正手持雙耳戟,伫立在王家府邸大門之前。
高大的朱漆木門,在少年的映襯之下,無端就短了一截氣勢。
兩人自然認得,這是那日跟在楚霁身邊的人。
王家主和嚴家主畢竟遠離盛京和官場多年,自然不曉得秦縱的出身。
他們只聽說這小将軍是姓秦,卻不知是什麽來頭,竟有這般的本事,也竟然這般得楚霁信任。
這一場抓捕并沒有持續多久,倒不是只有王家和嚴家的子犯事弟被抓,五大家族無一幸免。
只不過,另外三家都還算得上是不太糊塗,教出來的子弟也不像王家嚴家那般,倒沒犯下什麽殺人放火的重罪,尚有可恕。
在楚霁雷厲風行的鐵血手腕之下,王家和嚴家終于忍無可忍。
他們也的确無法再忍耐下去,家中嫡系子孫幾乎皆被下獄,實乃是亡族之像。
他們也必須做出反抗,讓這位不過二十來歲的州牧大人知道,五大家族能在膠州只手遮天近百年,也絕不是個好捏的軟柿子。
芒種之日,正是小麥夏熟之節。
農民忙着在田地裏收割麥子,只要這一茬的麥子豐收了,那麽便意味着青黃不接的時節過去,家中便能夠有所餘糧了。
可也正是這一天,蟬鳴呱噪,街上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關閉了。
旁的倒不是要緊的,可這糧油店鋪的關閉,引起了百姓極大的恐慌。
在麥子完全收獲以前,他們要靠着在糧油店購買糧食才能維系生活。
在麥子收割之後,若是能有餘糧,他們也希望在這時節能賣出最新一季的小麥,以求能換個好價錢。
可這時節,真是買賣各有所需的時候,作為中轉的糧油鋪子竟然大門緊閉了。
除此以外,涉及到百姓衣食住行的各個方面的店鋪悉數關閉。
也就是這時候,百姓們才反應過來,他們這麽多年一直賴以生存的商鋪,竟全數掌握在五大世家的手中。
恐慌在群衆之中蔓延。
很顯然,以王家為首的五大家族想要以商業民生來要挾楚霁。
“他們是不是忘了,我叫楚霁,益州楚家的那個楚?”
靶場之上,楚霁随手射出正中靶心的一箭,手上的動作十足狠厲,語氣卻懶散随意,似乎當真是疑惑極了。
秦縱站在一旁,一手為楚霁打着傘,一手将箭羽遞上:“還請主公示下?”
那态度,和楚霁是如出一轍的雲淡風輕,随意極了。
“呵,”楚霁接過箭羽,搭弓射箭:“既然鋪子不願營業,日後也便不需再營業了。”
楚霁此前的布局在這時全然派上了用場。
正是因為五大家族傳承百年,家族龐大,所以才有不少子孫,祖上也曾是嫡系,只是後來慢慢沒落,不得不出賣家産來維系生活。
這背後的大主顧自然是楚霁。
不過半日的功夫,楚霁名下的各式店鋪全盤營業,以極大的資金水準和庫存數量再次盤活了整個膠州城的民生。
不止如此,楚霁正式下令,将一衆涉及民生的産業,如糧食和油一類的,歸于官府經營。
青黃不接時,由官府出面售賣糧食;五谷豐收時,亦有官府出資收購百姓手中餘糧,以免出現谷賤傷農的情況。
大局已定,在王家和嚴家還在垂死掙紮之際,另外三家已經極快地反應過來。
他們不僅迅速令手下的店鋪再次開張營業,更是以家中有子弟在官場為官,須得保持廉潔清正為由,獻上了家族中的大部分土地,請楚霁劃歸官府所有。
他們這個反應,楚霁早已料到。
這三家家風尚可,被抓捕歸案的不過是些可有可無的庶出旁支,并不會傷筋動骨。他們又有子弟通過了科舉考試,在地方上任職為官。
這其中孰重孰輕,他們能夠分辨清楚。
對于三家稱得上是賠罪的行為,楚霁表示,伸手不打笑臉人,此事便算是就此揭過了。
三家獻上的土地全部歸為官府所有,後又分給了少地無地的窮苦百姓,極大地改善了膠州的民生,形成了巨大的經濟效益。
自然,這是後話。
此時,王家和嚴家的犯事子弟,處斬、流放、監.禁,該如何便是如何。
在楚霁的連番打擊之下,王家和嚴家再不複往日榮光,逐漸落敗下去。
順利地整頓了膠州世家,一改其官場的往日風氣後,楚霁便和秦縱一同回到滄州。
以兩年為期,他們必須全力以赴,讓手中的勢力成長壯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