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桐昌城到底離滄州近,飛鴿傳書不過兩日功夫,消息便傳到了楚霁手中。
看到姜木提及錢莊中人中毒一事,楚霁便知此事同他猜想的一樣,是人為。
原書中,桐昌城的确全城覆沒于今年開春的一場瘟疫,甚至蔓延到膠州全境。
但那是因為原書中,滄州的大雪導致了十萬百姓的死亡。
開春之後,溫度上升,冰雪消融。
腐爛的屍體飄蕩在弋江中,污染了水源,使與滄州一江之隔的桐昌城居民染上了瘟疫。
現如今的滄州是這樣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原書中的悲劇又怎麽可能重演呢?
适時,楊佑從外頭走了進來。
“大人找我?”
楚霁随手将密信交給楊佑:“不出意外,這兩日膠州使團的人便會到。”
楊佑一目十行地看着,一邊點了點頭:“屬下會親自去迎他們入城。”
“除了必須的醫師、草藥和糧食外,你再到東郊大營調兩千人,明日讓萬魯和你一同前去膠州。”楚霁道。
“主公的意思是?”楊佑遲疑道。
主公此次應當是想将桐昌城劃歸滄州所有的,可兩千人馬就想破桐昌城如今之亂象,只怕難以實現。
“先給百姓解毒要緊,你同姜木會合後,務必盡快研究出解藥。同時,要查清桐昌城居民中毒一事的謎團,揪出背後主使之人。”
“主公放心,佑必當竭盡全力。”
楊佑想,這就是他所效忠之人。
百姓之于楚霁,永遠是處于第一位的,遠勝于什麽權勢富貴。
“既然有人做得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來,”楚霁冷笑一聲:“便別怪我容不下他。”
二人又将這局勢剖開,細細分析許久。
楊佑走後,楚霁平複下心情,便開始伏案處理批閱文書。
這是他近幾日的工作日常,這些文書也大都是由府衙中人傳回的。
他們此刻正被楚霁下放到滄州各處的田間地頭,去了解民生,了解百姓的生活,了解春天裏的滄州。
這文書嘛,便是工作報告。
此時正是春水初生,萬物複蘇之時,滄州迎來了蓬勃盛大的春耕。
衆人換下厚重保暖的冬衣,穿上幹活時的短褐,在田地裏勞作着。
頭戴草帽,手拿鋤頭,揮灑汗水,播種下一年的希望。
梯田盤在山腰間,連綿蜿蜒,俨然是千裏沃野。
秧苗青青,苜蓿抽條,梯田披綠。
巨大的水車每隔兩層便在梯田旁矗立,将山頂和溪流的水引入溝渠。
飛濺的浪花折射出七彩的光,浸潤過水稻的根系,給土地帶來活躍的生機。
土地亦不會辜負耕耘的人,幼苗的每一寸生長都印證着時光。
村落中,原先用于種植的土地依舊發揮着作用,只是上頭的作物除了水稻小麥,還有了旁的。
芝麻的好處滄州人民已然感受到了,這東西雖然不像是豬油那樣的葷香,但也別有一番味道。
最主要的是,楚大人說了,這一畝地能産百十來斤的油。
這得殺多少只豬才能熬出這麽多油來?
衆人一合計,這芝麻,必須種。
但令楚霁沒想到的是,百姓們對于紅薯的興趣竟然遠高于土豆。
可轉念一想,這倒也是十分合理。
一是土豆發芽之後便不能夠再食用,産量再大百姓也吃不完。
二是紅薯是甜的。
大雍糖産量極低,糖價高昂。
究其根本,是因為大雍只有甘蔗這一種産糖原料。
可甘蔗喜溫喜濕,只有在南方的幾個州才能種植,産量不豐。
即便楚霁想方設法地改良了一些制糖的工藝,但收效并不大。
現在能有地裏長出來就是甜的東西,還能吃飽肚子,這種吃糖吃到飽的事情,簡直和做夢一樣。
至于土豆,去年在農場裏種下的土豆産量很是不錯,遠勝尋常的莊稼。
雖然百姓種的少,但楚霁卻沒打算放棄。
因為有了梯田旁種植的苜蓿草,馬場和軍營裏所需的草料已然足夠,楚霁便着意将農場裏大半田地改為種植土豆。
尋常百姓家中吃不了那麽多土豆,但這在軍營裏卻不是問題。
等土豆種出來後,便可以将軍營主食換成以土豆為主,米面為輔。
棉花是楚霁下了政令強制種植的。
梯田的開辟大大豐富了水稻的種植面積,所以原先水旱兩用的田便全部改為旱地,其中一半必須用于種植棉花。
棉花雖不比糧食能飽腹,卻是禦寒所必須的。
大闕王室因喜愛棉花的潔白柔軟,不願與百姓共享,所以将其據為己有,不許旁人種植。
這在他們看來或許不算什麽,就如同寸兩寸金的茶、價值連城的酒一樣。
他們生于錦羅之中,從不曾感受過寒冷,會這樣想也是尋常。
可每到冬日,貴族有裘皮絲綢禦寒,可平民百姓只有粗麻草絮。
即便是地處南方又向來富庶的益州,每年冬日凍死的窮苦人也不在少數。
所以棉花的推廣種植,勢在必行。
吃飽和穿暖,不才是百姓真正想要的嗎?
好在,對于楚霁近乎“霸道”的政令,鮮少有人抱怨質疑。
幾乎每一個滄州人都堅信,楚大人是不會害他們的。
即便偶爾有不和諧的聲音,也很快被其他民衆給罵回去。
他們的心裏自有一杆秤,生活的變化他們看得見,也摸得着。
家禽畜牧的市集上也繁榮起來,每日來采買雞鴨鵝苗的人熙熙攘攘。
王震的劁豬官也當得得心應手,在西郊農場裏大半年的實踐讓他在這項事業上游刃有餘。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養豬人家都樂意給豬閹割的,他們還想留着豬配種下崽。
對此,楚霁也不強求。
各人皆有想法,誰又能說自己就一定是對的呢?
從大闕換來的肉牛還是養在西郊農場裏,并不允許百姓私自圈養。
一是肉牛飼養成本極高,遠非一般百姓能夠承擔;二是為了防止有人私殺了耕牛卻充做肉牛來賣。
因此,現在的滄州城裏雖有牛肉售賣,卻都是出自官府經營的肉鋪,尋常肉鋪是不允許賣牛肉的。
除此以外,楚霁還劃定了實驗田,決定實驗推廣“稻鴨農法”。【1】
所謂稻鴨農法,便是在稻田裏養殖鴨子。
鴨子是雜食性動物,又十分活躍,養在稻田裏不僅不會對秧苗有害,反而能起到除蟲除草和施肥松土的作用,能夠實現稻鴨雙豐收。
這個事情楚霁也是剛想到的,并不成熟。原先他是想着要在自己的農場裏實驗的,後來又覺着,若是能讓百姓一同實驗,倒能讓他們更有參與感。
沒想到,他一将實驗田招募的消息放出,百姓便争先恐後地報名,即便是言明了這法子或許行不通,也依舊擋不住大家的熱情。
沒辦法,楚霁只好在不影響糧食豐收的前提下,盡可能多地選取了不同肥力的土地作為實驗田,實行稻鴨同養。
好在,最後的結果是讓人欣喜的,鴨子肥美,水稻豐收。
六畜興旺的祈盼與田間的莊稼一同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當然,這都是後話。
此刻,楚霁手頭的公文裏提及最多的,還是不久前的那一場州牧親耕禮。
改良之後的曲轅犁在這場聲勢浩大的芒種裏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在西郊農場,楚霁向來自各城各縣農戶的農耕代表親自示範了曲轅犁的使用方法。
這些農耕代表都是由農戶自己選出來的,個個極具人望,是聰敏機慧之人,又全部都是種地的好把式。
他們看得出州牧大人此舉的意圖,更看得出這曲轅犁是絕無僅有的好東西。
有人驚嘆于楚霁親耕的行為,感慨于州牧大人對于土地和農耕的重視;
有人扼腕于不曾早早發現這耕犁中的關竅,否則便能叫鄉親們少受些罪;
有人詢問這犁的來源,知曉是州牧大人命工官署制造的,又發出來許多的感慨……
結束後,農耕代表們便帶着分配給自家村裏的曲轅犁高高興興地返鄉去了。
百姓們高興,楚霁更高興。
親耕的想法他早先便有,只是沒想到他同楊佑說了之後,這一場親耕禮能辦的這麽好。
“親耕禮”源來已久,每年開春之時,擇一吉日,皇帝便會帶着文武百官,親自使用耒耜耕地。
只是這是前朝的事情了。
大雍以前乃是亂世,古書典籍、禮法規制皆被破壞殆盡。
自大雍立國,皇帝就沒再舉行過親耕禮了。
可既然都要做謀逆之人的了,楚霁對着下屬便也絲毫不避諱。
“我決定效法古诏,這親耕禮日後也要延續下去。”楚霁道。
“自古便是皇帝親耕,皇後親蠶,以敬土地,以安民生。主公有此鴻鹄之志,佑莫敢不從。”
楊佑将官袍一撩,跪拜在地,鄭重拱手。
楚霁将人扶起,朝着楊佑亦是鄭重點頭。
二人到底相識多年,說完了正事,便又有了玩笑的心思。
“屬下方才說,皇帝親蠶,皇後親耕,主公方才似乎并未反駁?”
楚霁斜着眼去睨楊佑,意在問他打什麽馬虎眼。
楊佑哈哈一笑:“那秦小将軍今年可不是得親自缫絲織布?”
一想到那場景,楊佑就止不住地可樂。
楚霁原先還沒反應過來,猛然明白後無奈一笑。
可笑着笑着,他不知怎麽的,就想到那日,秦縱與他一用執弓彈棉。
純白棉花的飛絮漫天裏,少年接過沉重的木弓,朝他笑得很溫柔。
多日不見,還真是,有些想了。
楚霁捧着公文,思緒兜兜轉轉,竟還是回到了秦縱身上。
為了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洵州城,也為了能更好地隐蔽身份,秦縱一去十數日都不曾傳回過消息。
按下思念和擔憂,楚霁在公文上批閱下最後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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