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霁月錢莊名為商鋪,實則更像是一個莊園。
哪怕是在寸土寸金的盛京城東市,霁月錢莊依舊保持着不亞于一個莊子的規模,更不要說是在這桐昌城中了。
在不逾制的情況下,楚霁盡可能能将錢莊建得聲勢浩大,是桐昌城內除卻太守府和衙門以外最為氣派的存在。
之所以這樣做,一是為了盡可能完善錢莊的功能,二也是為了震懾心存歹念的宵小之輩。
錢莊正面的木門雖無象征官階身份的銅釘為飾,卻是富貴煊赫的朱漆紅門,內裏更是大有文章。
裏頭是一層一層疊起來的鋼板,門軸亦是由鐵水澆築,絕非人力所能破壞。
從正門進去便是平日的銀錢往來兌換之所,大堂寬敞明亮,一個個窗口後頭坐着賬目先生和活計,為來人兌換銀票。
雖說每日來往之人繁多,可敢在霁月錢莊裏小偷小摸或是耍橫玩賴,那真是臨出門前就把腦袋別在褲腰上了。
每日這霁月錢莊都會有兩排彪形大漢守衛巡邏着,一個個的實力都不容小觑。
錢莊後院與前院相連,大堂的後門再穿過一段垂花回廊便是了。
旁人自是進不來的,這裏是掌櫃、賬房、夥計和護院的住所,加起來統共有百餘人之數。
最要緊的是,再往深處走,巨石假山灌木掩映之處,便是錢莊的錢庫。
因此,錢莊的守衛是萬萬馬虎不得的。
院牆足有十五尺高,将整個錢莊拱衛于其中。
牆上機關遍布,稍不留神便會有來無回。院內還有訓練有素的護衛輪班巡邏,幾乎飛不出一只不該飛出的鳥。
“楚霁這丫也太狠了些!沒有這分布圖,我可不得被射成篩子?”姜木捧着那分布圖,邊走邊找合适的翻牆位置。
他瞧着那上頭密密麻麻的機關,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上下哪哪兒都疼。
“可不就是有好些篩子嗎?”薛正忽的停下腳步,瞧着不遠處院牆下躺着的十數具屍體。
這些屍體并不像他們一路上瞧見的那樣,衣衫褴褛,渾身潰爛而亡,反而一個個都穿着夜行衣,只是身上直挺挺地插着許多箭矢,身下是已然凝固的猩紅到發黑的血泊。
顯然這些人是妄圖進入錢莊,中箭失血而亡的。
“可惜,都已經死透了。”姜木俯下身,挨個檢查了一下地上的屍體,随即頗為可惜地嘆了一口氣。
哪怕是還能有一口氣吊着也是好的。
姜木會用盡渾身的醫術将人救活,卻讓那人活得慘烈痛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因此,這些人為求速死,不得不将自己的來歷吐得一幹二淨。
聽到這話薛正并不意外。
這些人都是死士,哪怕當時被箭矢擊落并未斃命,也會盡力吞下口中藏着的毒藥,以防被人救走而洩露了身份。
當年霁月錢莊初立之時可遠不如今日太平,好在當時楚霁只是在盛京及其周邊地區開了幾家錢莊,薛正他們幾個尚且能忙得過來。
幾人帶着手底下的人日夜守在錢莊中,不知殺了多少探子和打手,再加上背後靠着楚霁,達官貴人想幹些什麽強買強賣的生意也從不曾成功。
鐵血手腕之下,再加上霁月錢莊背景極深的傳言愈演愈烈,才使得霁月錢莊固若金湯。
哪怕是後來楚霁在各處開了許多分部,也鮮少有不要命的敢再來挑釁。
不過,死人的身上也不是全然沒有信息可尋。
薛正熟練地将地上的屍首翻面,仔細檢查着,不放過一絲一毫。
“這背後之人手段倒是十足的狠辣。”不多時,薛正有些挫敗地将手中的屍首放下。
這些人稱得上是完全意義的一幹二淨。
別說是身上的腰牌,衣裳的紋繡這樣顯眼的東西,就連一般死士用以驗明身份的刺青都沒有。
通常情況下,大家族中豢養的死士都會在隐秘處,刺上只有內部人員才知曉含義的刺青。
可這些人身上,腰腹處明晃晃地被剜掉了一塊肉。
刺青全無,只剩下剜肉傷口愈合後大片恐怖的傷疤。
絕無一絲洩露身份的可能。
姜木不信邪地又仔細地探查了屍體的瞳孔、舌苔等處,又取出銀針檢查了一番地上的血液,收獲卻不十分大,難以分辨其身份。
他只得松開手,随手撿起屍體身上的夜行衣的一個邊角将銀針擦拭幹淨。
“算了,咱們來也別白費功夫了。進去之後再把人搬進後院,等楊佑來了再研究吧。”
連姜木的醫術也沒了用武之地,薛正只得先将此事放下。
說完這話,他便拿出腰間繩索,行雲流水般地将其抛上了牆頭的安全處。
暫時放過了地上的屍首,按照分布圖的指示,薛正在前,姜木随後,二人小心翼翼地避開牆上機關,一步步地攀上了院牆。
院牆之內,霁月錢莊的後院已然做了重新的規劃。
管事單啓将後院的房間分成了三個區域,又将錢莊裏的衆人按照染病的輕重程度安置在相應的區域裏。
此時,他正帶着幾個輕症的活計給大家夥兒熬藥。
不過幾日的功夫,單啓已然老了許多,鬓邊叢生華發,再不複往日的意氣風發。
好在錢莊裏頭的藥材還算是充足,應當還能夠再撐一段時間。
思及此,單啓禁不住看向錢庫所在的位置,眸色悲怆而堅定。
無論如何,他要守好錢莊,要等到主子派人過來。
院牆雖比城牆低矮不少,但攀爬起來的難度卻比之城牆更甚十倍。
約莫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兩人的汗液浸透衣衫,又被夜風吹幹,薛正的一只手才将将攀附住牆沿。
還沒等兩人松下一口氣,薛正忽的警覺,原本抓住繩索的手拽住了姜木的胳膊,将他甩上了安全一側的牆頭。
随即,他松開手的同時蹬住牆面,猛然轉身,堪堪立在了牆頭。
下一秒,原本兩人抓住的繩索從牆頭處铮然斷裂,斷口處閃着锃亮的銀光,寒芒褪去後赫然是一柄長矛。
薛正和姜木不由得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凝重——莫不是錢莊已經被賊人攻陷了?
錢莊之中雖說守衛森嚴,但分布圖中楚霁亦言明從此處進入錢莊并不會遭到埋伏,反而會被奉為上賓。
如今這院中之人驟然發起進攻,不知是敵是友。
淩厲的矛鋒不由分說地迎面襲來,薛正無暇再細想,只得迎戰。
勁風掃過,驚起鴉雀亂飛,搖落簌簌枯葉。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院牆下站着一排手持長矛的護衛,冷不丁地就會趁着薛正不備來上一下。
薛正這邊既要應敵又要護着姜木,還是赤手空拳的,漸漸不敵起來,落了下風。
可姜木卻鼻尖輕動,似乎在分辨着什麽。
長矛再一次強勢地襲來,薛正腳尖輕點,以矛頭為支點,單足立在了上頭,甚至将長矛的木柄壓彎。
“住手!”姜木忽的喝了一聲,亮出手中印信,打破了因雙方相持而凝滞的空氣。
薛正見此時敵友尚且不明,姜木竟就将印信亮出,反應過來後對着姜木投去一個疑惑又緊張的目光。
姜木眼神示意他無事,随即擺出幾分從楚霁那裏學出的氣勢,聲音淡淡道:“叫錢莊的管事出來。”
院牆下的護衛似乎并不認得此印,但卻也不再對他們發起攻擊。
其中一位頭領模樣的人對着身邊一人耳語,那人随即領命而去,顯然是去彙報管事了。而剩下的人卻也沒有放松警惕,依舊立在院牆下,對姜木和薛正做看守狀。
薛正一個閃身躍到姜木身旁,這動作惹得底下的護衛齊齊将長矛對準了兩人。
他卻顧不得這麽多,對着姜木耳語:“怎麽把主公的印信亮出來了?萬一是什麽心懷不軌的人怎麽辦?”
“還記得你追的那個黑衣人嗎?他身上有兩儀花的味道,外頭死的那些人身上也有這味道。”姜木若有所思道。
“兩儀花?”薛正不懂,這又和花扯上什麽關系了?
“兩儀花不過普通草植,但醫術古籍有記載,若是和特定的藥草混合,便可成一味奇毒。中毒之人必須生活在遍植兩儀花的地方,或者每日服食兩儀花提煉制成的藥丸,否則便會毒發身亡。這可是控制死士的好法子。”
“這些人身上沒有那什麽花的味道?我怎麽什麽也沒聞出來?”薛正自然不懷疑姜木的醫術,他現在是在懷疑自己的鼻子。
怎麽姜木養的狗鼻子厲害,姜木自己的鼻子居然也那麽厲害?
姜木總覺得薛正沒在想什麽好事,但依舊忍不住臭屁道:“那是,不然我這神醫還要不要混了?”
姜木的醫術本就高明,去年在滄州城門義診數日,本就名聲極好。待到他學會了縫合之法,救了滄州好些百姓後,便逐漸在滄州有了神醫的美名。
薛正默默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姜大神醫。”
“這兩儀花味道極淺極淡,又少見得很。莫說是你聞不出,便是秦縱都不一定曉得……”
兩人正說着,錢莊管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