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蒼木縣以北三百裏處的大漠裏,浩浩蕩蕩的兵馬正行進着。
大闕的主将貫丘珪騎在馬上,面色凝重。
此次攻打滄州一戰,若是不能勝,這個冬天就要難過了。現在王朝裏已是近乎糧食斷絕,為了他們這次出兵,全國上下又使勁兒勒了勒褲腰帶,才勉強湊出這些糧草來。
此戰,只能勝,不能敗。
他已然在大王和萬民面前立下軍令狀,一定會帶着糧食回去。
“将軍何須憂心?這蒼木縣向來是易守難攻之地,誰有能想到咱們會反其道而行之?”貫丘珪的副将鮮于博道。
貫丘珪卻道:“聽聞那被俘的秦家軍少帥秦縱,也在滄州牧楚霁帳下。這個人,年紀雖小,卻不容小觑。”
秦縱在年初,一戟挑雲州,殺了大雍朝的平南大将軍一事,他即使遠在大闕,也有所耳聞。後又聽聞秦家軍全軍覆沒,秦縱被俘,他還曾為此惋惜将星之隕落。
“将軍此言謬矣。那人乃是戰俘,是南奚的人。就是再有那滔天的本事,也絕不可能得到楚霁的重用。此刻,能在軍中做一夥夫,那都是我高看他了。”另一副将支沽無所謂道。
貫丘珪細想一番,覺得此話雖粗,但理不粗。自己的确不該如此說話,這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随後,他傳令下去:“全軍在此處休整片刻。随後全速行軍,三日後達蒼木縣外。”
中帳裏,秦縱召集衆人聽令。
“将軍,斥候來報,大闕的軍隊果然是朝着蒼木縣方向而來。”萬魯道。
蒯信一聽,立馬雙手叉腰大笑;“還真是讓咱們秦将軍給猜着了。這下子,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蒯民将蒯信如此得意,搖搖頭道:“可他們共有五萬兵馬,咱們甚至遠不足其半數。不可輕敵。”滄州府兵現如今共有兩萬,秦縱只帶了一萬五千人前來。剩下的五千人留守滄州,以防有什麽不測。
“我覺着咱們不用怕。以少勝多這事兒,秦将軍最擅長。”說話的是薛正。他本就對秦縱極為推崇,現如今與他一同在軍營裏待了幾個月,這種推崇就更甚了。
但他說的,也是事實。為了培養和鍛煉他們幾人的統帥能力,軍營中每月都要進行模拟戰。秦縱與他們四人通過抽簽,各領兵馬,進行戰役。迄今為止,每一次笑到最後的人,都是秦縱。即使是他們四人結盟,也不過只能做到稍稍延緩秦縱勝利的步伐。
秦縱坐于上首,睨着桌案上的地圖,道:“想不想打一場奇襲速勝之戰?”
幾人對視一眼,便知秦縱這是有主意了。
蒯信性子最急,他朗聲道:“當然想。大人還等着咱們回去吃飯呢!”
時近立冬,是團圓之節。臨行軍前,楚霁便說,等他們回來,便一同至州牧府過節。
提到楚霁,秦縱眸色微動,眉梢間的淩厲盡數化去。他學着楚霁的樣子,摩挲着腰間的狼王玉佩。他還等着,回去讓州牧府上下改口呢,也是着急得很。
思及此,他施令道:“蒼木縣以北兩百裏為随陽坡,是大闕行軍的必經之路。随陽坡以西之山為安口山;以東之山為安華山。薛正,你領兩千人為前部,前去随陽坡迎敵。不必戀戰,只需佯裝不敵,将人引至安華山中便可。”
“蒯民引三千兵馬,埋伏于安口山中。待敵軍至,莫要迎戰。待薛正将其部分精銳引入安華山中,你再從安口山上射箭。待其精銳盡數入安華山中,你便帶人奪其糧草辎重。”
薛正與蒯民得令稱是。
秦縱又道:“萬魯,你領三千兵馬,埋伏在安華山上的小道旁,待敵軍至,便縱火燒之。”
萬魯亦領命。
“将軍,将軍,那我呢?”看別人都有事情做,而且想想秦縱的安排已經很完備了,好像沒有什麽再用得着他的地方,蒯信不由得有些着急。
“自然不會忘了你。大闕急需糧食,必不會輕易罷休。他們于安華山敗走,定會順勢借道,直取門周縣。你領五千人,埋伏在岷陵,将人逼退。剩下兩千人,由我親自率領。”
“将軍放心。”
幾人領命之後,便各自去調齊兵馬,備好糧草辎重,朝着目的地一路疾馳而去。
又過一日,貫丘珪策馬在中,兩位副将鮮于博和支沽奔馬随其身側。
前番休整過後,貫丘珪将精兵兩萬人作為前隊,其餘三萬新兵壓于陣後,看護着糧草辎重前行。
一行人走的是人跡罕至的山間小道,只驚起鳥雀亂飛,禽獸奔走。秋末時節,天幹物燥,大軍壓過,人馬趱動之間,又激起浩浩塵土。
此時,恰逢桑榆暮景,西風殘照。
貫丘珪問道:“此間何處?距離蒼木縣還有多遠?”
鮮于博答道:“回将軍的話,此處名為随陽坡,左為安口山,右為安華山。再行上一二百裏,便是蒼木縣城。”
幾人正說話間,忽見一白袍小将騎着馬,領軍而來。
支沽突然大笑起來:“這是哪裏來的毛都沒長齊的娃娃?楚霁就用這樣的小娃娃守城嗎?”
薛正立于陣前,領軍而來,恰聽得這麽一句。他瞧了一眼這個大胡子,心下冷哼。咱們軍裏,就是年紀越小才越厲害。
鮮于博也捋着胡子笑道:“皇商楚家的三公子,便好好做他的富貴閑人也罷了,何苦要來這邊地守城?我觀其用兵用人,豈不是坑害百姓?”
薛正脾氣不錯,別人說他尚且能不生氣,但這要是說楚霁的壞話,他可不能忍。
“你這個長毛鬼,可敢與我一戰?”
鮮于博并不說話,反倒是支沽耐不住性子,向貫丘珪道:“讓末将會會這個嚣張的守城小将。”
貫丘珪略一沉吟,便同意了。他也想看看,這個滄州的先頭部隊,實力如何。
薛正看着這三人的互動,心中有了思量。那個大胡子,性子最沖動。但又不是全然的魯莽,倒是很聽他們将軍的話。
支沽得了首肯,當即縱馬而出。他手中兩只金瓜流星錘,有上百斤之重。一副錘子,被他舞得呼呼生風。
薛正也并不怯場,橫起長.槍便格擋開來。只是兩件兵器相觸之時,他暗暗心驚。這個大胡子,力氣比上蒯信也不遑多讓,震得他虎口微微發麻。
如此,可不是長久之計。
兩件兵器再次相撞,發出“砰”的一聲脆響。就在此時,薛正靈機一動。
原本被流星錘壓着的長.槍忽的槍口一轉,其鋒利的槍尖幾乎直抵支沽的脖頸。
支沽動作靈活,當即于馬上向後仰去,躲過了這一擊。可還沒等他直起身子再戰,他就覺得下颌一涼。
再定睛一看,這空中飄揚的黑色毛發是什麽?
是他最為看重的胡子,男人的、猛士的标志!
欺人太甚!
支沽大怒,當即又掄起錘子,如山呼海嘯般朝着薛正襲去。
兩人又戰了數十回合,薛正佯裝不敵,率軍敗走。
支沽正在氣頭上,哪裏肯想讓?當即也要領兵去追。
“不可,那白袍小将敗走,只怕有埋伏。”貫丘珪阻止道。
“這口氣,我忍不了!”支沽坐于馬上,氣得直呼粗氣。
“将軍,我瞧着那白袍小将領兵兩千,又是個武藝不凡的,當為這蒼木縣的守城大将。根據咱們先前的估計,兩千人應當是蒼木縣的大半守軍。現如今他發現了咱們,只怕回去之後會利用地形優勢進行防守。不如讓支沽領五千人,趁勝追殺過去,一勞永逸。”鮮于博谏道。
貫丘珪覺得此言有理,當即讓支沽點上五千精兵,一路追殺過去。
無論有無埋伏都好,他們這裏還有一萬五的精兵,又有何懼?但他們選擇蒼木縣,本就是兵行險招。若是讓滄州的人提前發現,又形成防守,必是不妙。
那邊支沽剛領着五千精兵一路向安華山方向追去,這林間小道之上就突然射下羽箭。
是浸了油,燃着火的漫天羽箭。
貫丘珪只得率軍奮力抵抗。奈何秋天幹燥,又滿地落葉。這火箭落在地上,霎時便燃起一大片。
“将軍,此處當是滄州守軍的埋伏。”鮮于博揮劍斬斷羽箭,慌忙道。
貫丘珪看着從安口山上落下的羽箭和許多身上已經燃起火焰的士兵,大喊:“快進安華山!”此時最好的辦法,是和支沽手下的精兵會合,再尋找時機殺進蒼木縣。
待大闕精兵盡數進了安華山中,蒯民帶着滄州三千精兵自山上一湧而下。
看守糧草辎重的不過是只訓練了月餘的新兵,何時見過這樣的架勢?又見前頭的精兵也全數不見蹤影,自然軍心渙散。不過稍加抵抗一番,便丢盔棄甲,四散逃去。
适時天色已晚,又不見月色,漆黑一片。只有秋風呼嘯,将那叢林中的蘆葦都壓彎了腰。
“那小子,滑得像個泥鳅。一進了山林就不見蹤影。”支沽與大部隊會合,不禁抱怨。
“你說他一進了山林就不見了?”鮮于博原本正将臉上的黑灰抹去,聞言動作一頓。
“是啊。”支沽不明所以,他被鮮于博這麽突然一問,原本怒氣沖沖的臉色都凝在了臉上。
“不好!我們一早就被料到,會攻打蒼木縣。”鮮于博突然反應過來。那白袍小将詐敗誘敵,那山上又落下羽箭,顯然是早有防備。
貫丘珪聽此,突然站起上馬:“快退出山林!滄州軍定會再用火攻!”
他話音剛落,軍令尚未來得及下達,便聽得遠處喊聲震天。霎時間,風吹火起,将那蘆葦燒得連成一片,将這林間小道燒得亮如白晝。
那大火從後而來,順着風向,從隊尾一路燒至陣前。
林中又現兵馬,原來是薛正早與萬魯會合,二人帶着五千兵馬一齊殺來。
貫丘珪不敵,只得帶着殘部,冒火而逃。
一行人直逃了大半夜,個個灰頭土臉。若不是方才降下大雨,滅了大火,只怕他們無命逃出安華山。
“還有多少兵馬?”貫丘珪坐在大石之上,也無暇裏面滿面黑灰露水斑駁。
“不足一萬了。”支沽垂頭喪氣道,“後頭的糧草也沒能跟來。”
“此間為何處?”貫丘珪又問。
鮮于博觀察一番,道:“此處再往前,不過百裏,便是岷陵。”
貫丘珪突然大笑起來。
二人不解,問:“将軍,何故大笑?”該不會是被氣昏了頭吧?
“岷陵再向東,不過百裏,是何處?”貫丘珪道。
“是門周縣!”鮮于博反應過來,也萬分激動。
“是了。我笑這滄州軍,以為精銳盡出便可滅我,誰知半夜天降大雨,讓我逃過一劫。現在看來,果然是天助我也,咱們出了安華山,便可借道岷陵,直取門周縣!丢了糧草辎重又如何?奪下門周縣,要多少有多少!”
貫丘珪當即下令,重整兵馬,全速向門周縣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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