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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楚霁早就聽見紀安似乎在門口同什麽人講話,只當他是在交代府中事宜,并沒在意。現下見秦縱進來,楚霁有些奇怪。

    “你怎麽來了?”

    秦縱将印信交還給楚霁:“剛剛楊大人過來,說明日要點士兵一千。這是印信。”

    滄州在調兵一事上規矩極嚴,只有楚霁和秦縱有獨立的調兵權。

    旁人即使得了他二人的準許,也要将一方的印信交于另一方核驗。這樣雖說是麻煩了些,但卻紀律嚴明,不會生出事端。

    楚霁接過印信,笑道:“辛苦阿縱了。”

    随後,他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示意秦縱繼續說下去。

    他可不認為,秦縱漏夜前來,只是為了還一方印信。這印信,只需秦縱驗過,便可将兵士撥給楊佑了,并不拘什麽時候歸還楚霁。

    “主公曾說過,要征召流民參軍。秋收一過,便可着手準備此事。”秦縱漆黑的瞳眸直直地撞進楚霁的眼睛裏,似乎在探究什麽。

    楚霁被他看得一愣,随後心思流轉,便知秦縱的意思。

    小狼崽子太聰明。

    自己的諸多舉動,本就惹他疑心,什麽紡織廠裏的羊毛、海外運來的土豆、前所未見的棉花被……

    現下秋收将過,自己竟然又違背了一貫的“以工代赈”思維,不招募民工,反而是讓士兵去挖護城河,确實是奇怪了些。

    楚霁嘆了一口氣,狀若無意地搖搖頭:“現下事多。征兵一事,春耕之後再議吧。”

    年末有雪災,家中青壯若是被征召入伍,只怕老幼婦孺扛不住。他并不與秦縱言明,是還想掙紮一下。

    秦縱上前一步,語氣篤定:“今年歲末,有雪災。”

    楚霁為何日夜兼程趕往滄州;為何不惜以身犯險也要迅速拿下錢、馬二人;紡織廠産出的羊毛制品為何馬不停蹄地運往滄州三城九縣……一切都有了解釋。

    楚霁豁然站起身來,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秦小将軍待如何?”

    秦縱能直白而肯定地說出歲末雪災一事,那就是猜出了他這位楚三少“來歷不明”。

    楚霁死死地盯住秦縱那張愈見鋒芒的臉,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袖箭。

    手指觸摸到袖箭冰涼的外殼時,楚霁的心髒一窒。這是他們初見時,他抵在秦縱胸口的那支袖箭。

    此時的他,全然沒有了當時的決絕,從指尖到呼吸都泛着疼,疼得他懷疑一會兒有沒有力氣将袖箭舉起。

    視線不經意間瞥向桌案,最後一副畫冊上,是他們倆人一同在院中完成彈棉花的最後一步……

    是了,秦縱心思缜密,彈棉花一事更加深了他對自己這位“養尊處優的楚三少”的懷疑。

    秦縱顯然是發現了楚霁的動作,瞳孔裏閃過傷心,更多的是心疼。楚霁,也不知是如何到了此方世界的。

    “那我只好,帶着東郊大營的兩萬士卒,随時待命。”

    “什麽?”秦縱的聲音很堅定,也很溫柔,讓楚霁幾乎以為聽錯了。

    “你怎麽都不喚我阿縱了?”秦縱知道楚霁聽清楚了。話鋒一轉,從穩重可靠的秦将軍,變成了楚霁專屬的小狼崽子,甚至還委屈上了。

    袖箭驟然脫手,落在地上,發出當啷脆響。

    楚霁卸了力一般坐回椅子上。他扭過頭:“對不起,是我搶了你的。薛正他們,本都該喚你一聲主公。”

    既然秦縱已有所猜測,倒不如就将話攤開來說。也省得他,面對秦縱,總有些偷了別人什麽東西的心虛。

    “我不要聽別人喚我主公,我只想聽你喚我阿縱。”秦縱早慧,總帶着遠超年齡的成熟穩重。但此刻,他只是楚霁心裏的那個小孩子,要人哄的,倔強的小孩子。

    “你來的時候,有沒有受傷?”也不等楚霁答話,秦縱又湊近了一些。

    秦縱這話沒頭沒尾,可楚霁卻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底酸軟,眼眶也酸軟,楚霁搖搖頭:“我是落水後來到這兒的,沒受傷。”

    秦縱點點頭,将掉落在地上的袖箭撿起,放在桌案上。

    “阿縱,我……”楚霁看着那支袖箭,心虛、懊悔、愧疚一湧而上,五味雜陳。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秦縱湊上前來,雙臂支着桌案,身形幾乎将楚霁籠罩。

    這明明是一個極具壓迫感的動作,可他一雙鳳眼凝視着楚霁,就連那截斷眉都透着委屈。

    楚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切負面的情緒如潮退般散去。他只覺得眼前的秦縱可愛得緊,仿佛是在腦後長出了兩個毛茸茸的耳朵似的。

    這樣想着,楚霁伸手輕輕捏住了秦縱的兩只耳朵,不錯的手感讓他忍不住又揉了幾下。

    “我還沒有原諒你。”秦縱被楚霁捏住耳朵,說話有些甕聲甕氣的。

    “嗯?”楚霁放下雙手,眉眼含笑。

    “你若是同意我為你按矯,我便原諒你了。”

    這算是什麽要求?到頭來享受的不還是他?

    剛想笑着調侃秦縱,楚霁便想起了下午的事兒——是秦縱主動上前,為他拿起了極為沉重的磨盤。

    他當時便覺得肩膀發酸,現在更是全身都疼,肌肉僵硬得像是塊鐵板。這副身子,養尊處優又體虛多病,乍一接觸農活兒,還真是習慣不了。

    楚霁走到用以小憩的軟榻旁,褪下披風:“一刻鐘即可,那畫冊我還未寫完。”

    秦縱立刻滿目欣喜地走過來。

    “嘶——好痛。”楚霁趴在榻上,側着仰起頭,從下往上看着秦縱。顯得可愛又可憐。

    他這屬于是肌肉勞損,經脈郁結。秦縱正在替他揉開痛點,疼痛是正常的。

    楚霁不是那麽矯情的人,相反,他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無論面對的是姜木的苦藥,還是敵人的血液。

    可站在他身旁的人是秦縱。他記得,他曾得到一包稱得上驚喜的蜜餞;曾在馬車中安睡于他的肩膀;曾在落霞山下,被他看見了恐懼與軟弱……他與他共享着,最大的秘密。

    秦縱放輕了手上的動作。

    他想,楚霁其實是個嬌氣的家夥,怕苦,也怕疼。可他,卻是整個滄州堅實的護盾,贏得了所有人的追随和仰賴……

    也以博大的胸襟、細膩的感情,包容着他。

    秦縱的手法很專業,也很輕柔。楚霁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得以舒展,整個人昏昏欲睡。

    适時,紀安端着安神茶進來。

    楚霁被推門聲吵到,意識朦胧中,他聽見秦縱說:“喝口茶,還有一會兒便按好了。”

    楚霁沒有睜開眼睛,就着秦縱的手,喝了一口茶。這滋味,不太像是苦澀的濃茶,反而帶着些讓人放松的清甜。

    聽見楚霁的呼吸變得平緩,秦縱松開手,小心地将人抱起,放至床榻上,褪了鞋襪和大氅,蓋上錦被。

    紀安正收拾着桌案前的畫冊,見秦縱去而複返,低聲道:“還是小少爺有法子。您也快回去歇息吧。”

    秦縱卻道:“先別收拾了,去滅掉兩盞銅燈。我來把這注釋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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