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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天氣晴好,暖陽和煦。

    楚霁坐在院中,給紀安示範怎麽用毛刷去棉籽。

    這活計簡單得很。只需将棉花放在兩個毛刷之間,細小的鋸齒就能将棉花纖維勾住。反複操作幾次之後,就能将棉花與棉籽分離開來。

    楚霁撚起一顆棕褐色的種子:“這就是棉籽,上面帶有白色的棉毛。一定要保存好。”

    當初在并州平城收購來的棉花,統共只有這麽多。就連那戶人家自留,準備取籽來賣的十幾盆,也全數被楚霁買斷。現下,只怕是全大雍也就只有這些。楚霁還等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呢,自然每一顆都十分看重。

    紀安點點頭,從楚霁手中接過棉籽,小心地将其放入一旁的籮筐中:“少爺,我知道了。您去忙着。”

    紀安這裏帶着人去棉籽,吳阿婆那裏手指翻飛,衆人挑揀好的棉花便放在她身旁的籮筐中。她坐在紡車前,将一簇簇棉花紡成堅韌細長的棉紗線。

    畢竟棉花是個新事物,楚霁還是想先找個經驗豐富的“老将”出馬紡線。

    恰逢秋收時節,紡織廠和肥皂廠給衆人放了假,回家秋收。吳阿婆和一衆姑娘沒有秋收的活計要幹,便都待在西郊農場的宿舍裏。吳阿婆自然就是來紡棉線的最佳人選。

    說起那些姑娘,楚霁頗感欣慰。他鼓勵發明創造的政策果然奏效,這些姑娘全都充滿激情,或是研究着紡織的新工具;或是琢磨着刺繡的新花樣;甚至還有幾個心靈手巧的姑娘,據說正在鑽研怎麽織毛衣……想必明年,會有什麽驚喜在等着楚霁。

    思緒回到當下。衆人忙得不亦樂乎,楚霁也不閑着。彈棉花這活計旁人都做不來,只能他親自上手示範。

    彈棉花的桌板被擡了出來,放在院中架好。這桌板是特制的,中間镂空,四周是一根根豎立的木齒。

    他将紡好的棉紗線放入牽紗杖中,再順着桌板四圍的木齒一圈圈有規律地纏繞棉紗線。不一會兒,紗線縱橫,形成了一張細細密密的紗網。

    楚霁選了五斤棉花,将其均勻地鋪在紗網上。

    随後,他系上面紗,蒙住口鼻,背上長弓。楚霁多年不曾做過這活計,一開始還有些手生。但很快,記憶回籠,他的動作也愈發熟練。

    木錘敲擊,牛筋弦響。片片花絮散開,如雪落人間。

    楚霁一身赤璋長袍,在漫天飛絮之下,宜靜宜動,舒展非常。

    院牆下,紀安和一衆侍從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就連張阿婆也忘記紡紗。

    天色将暮,庭院中,一半是風飄棉絮似吹雪,一半是美人蒙面驚鴻舞。

    一旁的畫師也愣怔住,連手中毛筆的墨水在紙上胡亂氤氲開墨跡也全然不知。楚霁不想藏私彈棉花之法,便叫來畫師,将自己的一舉一動繪畫記錄下來,以方便日後傳播推廣。

    好在,楚霁及時發現畫師呆愣的目光,一雙桃花眼殺過去一個氣勢十足的眼刀,細看之下竟像極了秦縱那雙鳳眼的淩厲。

    畫師立馬回神,強忍着一身的冷汗,換了紙張,工筆揮毫起來。他自然不敢對楚大人有什麽心思,只是畫面場景過于美好,讓他一個俗人看呆了。

    手中的畫落下最後一筆,畫師剛準備松一口氣,旁邊就傳來一個聲音。

    “這張畫,我想臨摹一份。”

    畫師一擡頭,這不是秦将軍嗎?他要這畫做什麽?還說要臨摹一份?

    秦縱看見畫師滿是疑惑的目光,也少見地有些不好意思。秦小将軍天賦卓絕,學什麽都是一點即通,奈何這畫技實在是登不得臺面,堪堪只到了能夠臨摹的水平。

    他畫技拙劣,卻想留住此刻眼前的絕色。不得已,做了次以權謀私的事兒。但他知道,楚霁讓畫師來畫,必有深意,所以也并不開口讨要,只是想要自己照着臨摹一張。

    畫師哪裏敢不同意,只說這畫便送與秦将軍,他另行再畫一幅便是。

    秦縱接過畫像,也并不直接拿走,而是徑自走到桌案旁,拿起毛筆和宣紙,對着畫像臨摹起來。他要親自臨摹也是另有私心的——畫上之人是楚霁。這別人畫好的,終究是別人畫的。

    畫師無法,恰好此時楚霁又換了動作,他也只得趕緊動筆。

    棉花的纖維已被彈散,呈現出蓬松柔軟的狀态。楚霁重複了最初的動作,用牽紗杖牽引棉紗線,将棉絮固定住。

    接下來,便是最後一步了。剛彈好的棉花還很松散,需要用木質磨盤進行均勻的碾和壓。

    楚霁放下牽紗杖,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這長弓已是竹制的了,但還是很有些分量,而且彈棉花所需的力道也不小。幸而這三年他有練習箭術,否則就憑他現在這副身子,還真是堅持不下來。

    那廂秦縱臨摹好了畫。他将畫小心卷好放入袖中,一擡頭,見到的就是楚霁秀眉微蹙,揉着肩膀的模樣。

    秦縱暗暗責怪自己粗心,連忙走上前去。

    “阿縱,你回來了。”楚霁見到秦縱很歡喜。上次兩人一同去了西郊農場,楚霁對他開導了一番。這次休沐秦縱能回來,大抵也能說明心結已解,楚霁自然高興。

    “嗯。”秦縱點點頭。楚霁為了開導他,特意将他從東郊大營裏帶出去,他不能辜負這份心意,當然要回來。“下面要做什麽?你教我,我來。”

    楚霁發現,秦縱好像很喜歡說“你教我”。

    好為人師的楚大人,自然要滿足虛心好學的秦小将軍。他指着一旁的磨盤,道:“用磨盤,将棉花壓平整,力道收着些。”

    這倒不是什麽技術活,但秦縱天生神力,臂力驚人。他怕不提醒一句,這棉花底下一層薄薄的棉紗網都會被他碾破。

    楚霁此刻依舊蒙着面紗,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那雙桃花眼裏,含着故作的威嚴,也透着些許的揶揄,眼睑上的一顆小痣更添靈動。

    秦縱只看了一眼便猛然移開視線,将全副心神放在這木質的磨盤上。任誰也不能從他這副模樣上看出,他的袖中還藏着偷偷臨摹的楚霁畫像。

    楚霁站在一旁指揮着,秦縱便随着他的手指移動磨盤。兩廂配合,倒是十分默契。

    不遠處的畫師見到此情此景,心念一動,幹脆将兩人一同入畫。明明只是幅簡單日常的畫面,畫師竟在某個恍惚的瞬間,想到了那一句“不辭青山,相随與共”

    棉花彈好之後,衆人都等不及要來上手摸一摸。

    “少爺,這就是棉花被啊!果然特別軟!看着就暖和。”紀安伸手戳了一下還不過瘾,用手拍打着被面。

    “和紡織廠裏的羊毛,也有的一比了。”吳阿婆是做慣紡織活計的人,她止不住地摩挲着棉花被。

    畫師也想上前去摸一摸這神奇的新物件,楚霁自無不可地點點頭,又随手将他的畫作拿了起來。

    “這畫……”楚霁手裏拿的正是畫着他和秦縱兩人的那副圖。

    畫師還沒來得及離開,聽見楚霁的話,吓得一個哆嗦跪在地上。是了,他未經楚大人同意,竟然擅自将旁人入畫。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楚霁笑着道,“這畫,我瞧着很好。”

    畫技純熟,工筆細膩,将秦縱的動作描繪得細致恰當,是個當做教材的好模板。

    “阿縱,你說呢?”

    秦縱瞥了那畫一眼。畫上,他俯身向前,身形幾乎将楚霁整個擋住,楚霁擡頭看他。兩人仿若相擁,無端像極了那日在槐花樹下。

    半晌,秦縱才從喉間發出一個“嗯。”

    楚霁頗為奇怪。這也不熱啊,阿縱的臉為什麽那麽紅?

    這次約莫收獲了五十斤的棉花。挑揀一番,再除去楚霁用掉的,恰好還剩下四十斤。棉籽倒是不少,明年大致可以播種出二畝棉花。

    吩咐紀安将棉籽存入倉庫保存好,楚霁囑咐起吳阿婆:“按照我剛剛的法子,再取棉花彈幾床棉被和床褥。剩餘的棉花織成棉布,按大婚的規矩染色刺繡。百蝶穿花、鴛鴦交頸等等皆用金線玉石,不必在意工本耗費,務必盡善盡美。”

    這是楚霁送給姜木和楊佑的禮物之一。雖然按照大雍律例,只許納男妾,不得娶男妻。但在滄州,楚霁說了算,他自然不會虧待姜木。楊佑要是敢說什麽納姜木為妾的話,楚霁能打斷他的腿。

    現如今滄州百廢待興,楊佑也忙得抽不開身,二人便商定明年成婚。即便如此,楚霁也要将這賀禮早早準備着。

    當夜,白露暧空,素月流天。

    楚霁的卧房裏還亮着四盞落地銅燈,映着月光一傾,使得房內亮如白晝。

    楚霁沐浴過後,披着件大氅,便坐在卧房的桌案旁,給畫師畫的圖進行标注。比如木錘敲擊的力度、弓弦與棉花的距離、牽紗杖怎樣使用更便捷……也算是他的小小心得。

    這本該是晚飯過後便動筆的,但當時楊佑到書房來找他,彙報滄州興修水利一事。

    滄州地底有先人留下的排水系統,這是修築水泥路時發現的。這倒是給了楚霁新的啓發。暴雪将至,城中大雪消融之後,若是排不出,便很可能會造成洪災。

    是以,楚霁早就讓楊佑帶着人排查城中排水系統,再根據滄州地形,将縱橫交錯的排水管道連通。在城外挖護城河,作為管道的排水出口,一舉兩得。

    現下,排查和設計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便是挖護城河了。楊佑來也是同楚霁商量一番,到底是征召民工還是直接從東郊大營調派士兵。楚霁考慮到秋收事宜,還有秋收結束後便要讓民衆修葺加固房屋,便決定了直接從東郊大營調兵修護城河。

    “再去給我沏一杯濃茶來吧。”楚霁放下手中毛筆,只覺得腰背酸疼。下午彈棉花的活計本就不輕松,他又一直伏案到現在不得休息。

    “少爺,明日再做吧。”紀安放下手中的墨條,心疼地對楚霁說。

    楚霁搖了搖頭:“明日複明日,萬事成蹉跎。你若是困了,便給我沏壺茶來,自己去睡吧。”

    “我不困。我去給少爺沏茶。”

    紀安當然不同意自己去先去睡覺。他快步走到門口,準備去沏茶。

    “小少爺?您怎麽站在這兒不進去啊?”紀安剛拉開房門,便看見了站在門外的秦縱。

    “大人在裏面嗎?”秦縱問道。

    “嗯。少爺還在裏面忙着畫冊的事情。您快進去吧,外面怪冷的。我去給少爺沏茶。”楚霁待秦縱親近,紀安是知曉的。所以都不需通傳,紀安便趕緊請秦縱進去。

    “換成安神茶吧。”

    紀安忙不疊地領命去沏安神茶。少爺不聽他的,但小少爺一定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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