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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
見到聞父聞母,是在這個春天的最後半月。
明明未到立夏節氣,氣溫已經攀升,湯杳下班從教學樓裏出來,步子急了些,到停車場見到聞柏苓時,額頭已經沁出汗意。
聞柏苓就站在車邊,對她淺笑,接過她裝滿書籍和教案的單肩包,幫她擦了汗。
他左手又很自然地捏了兩下她的肩頸部位,訓問湯杳:“走這麽急幹什麽,又不是不等你,上班累不累?”
湯杳有個優點:
對生活永遠不知疲憊。
“不累。”
她臉上總是挂着笑容的,在夕陽下滿足地眯一下眼睛:“我今天又去旁聽了。教授們好厲害,我發現腦子裏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特別有吸引力。”
聞柏苓拉開車門的動作頓了頓,“嘶”一聲,問她:“教授男的女的。”
湯杳笑容嫣然,暗暗用胳膊肘碰聞柏苓:“我說的是老師對學生的吸引力,不是你對我的那種吸引力。”
這話熨帖得出乎意料,說得聞柏苓都挑眉:“怎麽聽過幾節歷史課,哄人功力也見長進了呢?”
車窗裏探出一顆梳着雙麻花辮的腦袋,茜茜今天穿的是民國風格的衣裙,歡快地對湯杳招手,手裏的香囊垂穗随動作晃動。
婚禮日期都還沒定下來,茜茜已經改口:“小嬸嬸,給你看我的香囊。”
茜茜正在休春假。
前些天,茜茜随着聞柏苓父母和哥嫂一同回國,湯杳和家人已經跟他們聚過很多次,連小姨都和茜茜很熟了。
聞家人很好相處,聞母也是很溫柔的人,對誰都是慈心相向。
聽說聞柏苓姥爺和姥姥都是中醫,今天帶着茜茜去做草藥香囊的,也是聞母。
茜茜記不住那些中藥名稱,只把香囊遞到湯杳面前,讓她聞裏面的藥草清香。
“小嬸,好聞麽?”
聽湯杳說好聞,茜茜才神神秘秘地從身後掏出另一個香囊。
淡綠色,繡着素雅的荷花圖案。
茜茜說,這是聞母幫着茜茜給湯杳調的,藥草放了好幾種,說是可以解春困:“小嬸,這個送給你,奶奶幫忙選過藥草,肯定比我這個更好。”
湯杳當然喜歡,接過來遞去前排給聞柏苓看。
聞柏苓趁紅燈瞥了一眼,笑得挺爽朗,開着玩笑逗湯杳:“別急着高興,就這麽個香囊就把你給收買了?你未來婆婆有錢,家裏有好幾個翡翠镯子我看着都挺不錯,回頭你選選?”
湯杳對物質上的東西并不特別熱衷,翡翠這種東西,連A貨和人工處理過的BC貨都分不清,更別提什麽種水、産地、顏色。
她捧着香囊淺淺去嗅:“給我戴和牛嚼牡丹有什麽分別?非要我選,我還是更喜歡香囊。”
晚上兩家人約了一起吃飯,湯杳媽媽和姥姥已經被接去和聞父聞母彙合。
原本茜茜也該在酒店裏休息,據聞柏苓說,這個小姑娘閑不住,聽說他要來接湯杳,非要跟着過來。
茜茜很喜歡國內大學,拉着湯杳問她所在學校的院系,還說自己過兩年讀大學,也要回國來,想讀中文系或者歷史系。
司機去接長輩了,今天是聞柏苓親自開車。
聽見茜茜這樣說,聞柏苓笑着接一句:“你小嬸剛去蹭過人文歷史學院的課,很着迷,廢寝忘食的,讓她給你講講?”
這話裏面意有所指,茜茜聽不懂,只有湯杳才明白。
她從後排把手伸過去,像撣掉灰塵那樣,輕輕地打聞柏苓一下。
不痛不癢,反被他不正經地勾住指尖,摩挲着又捏了捏食指指腹。
“小叔,小嬸,你們打什麽啞迷呢?”
其實湯杳和聞柏苓是在說前些天晚上發生過一些事——
前陣子,聞柏苓朋友送給他們兩張票,是很經典的話劇表演。
頭天晚上睡前,湯杳還興致勃勃地和聞柏苓讨論過,說自己還從來沒去看過話劇,明天要早些過去,一下班就出來,晚飯也幹脆等到演出結束再吃。
她說過的話,聞柏苓當然很放在心上。
當天下午在公司開完會,他連口溫茶都沒喝,趕着開車去了湯杳學校大門口。
平日裏,他們之間是有默契的。
他到了學校外面不用打電話,湯杳忙完下班,自然會跑出來找他,跟他回家。
那天是個例外。
聞柏苓左等右等,甚至看見過湯杳的同事從裏面走出來,始終不見她人影。
他拿出手機按了湯杳的手機號,又怕打擾她,沒撥通電話,改成發微信,問她是否在加班,幾點結束。
又過了将近二十分鐘,湯杳電話才回過來,聲音驚恐得不成樣子:“怎麽辦啊聞柏苓,我去蹭課把話劇這事給忘了......”
聽聲音,她是在跑着的。
于是聞柏苓溫聲安慰:“別跑,快不了一分鐘半分鐘的,別再摔了。時間還有富裕,待會兒我們盡量往那邊趕。”
“可是我也不只是緊張話劇。”
“那你急什麽?”
湯杳還在跑,氣息極不穩:“是急你,怕你等得太久。”
聞柏苓忍不住彎起嘴角:“那就更不用急了,等你多久我都願意。”
見了面,湯杳坐進車裏,聞柏苓當時逗她,歷史系的課這麽好聽,聽到那麽入迷,把時間都給忘了?怎麽,以後想跳槽去歷史學院?
聞柏苓邊說邊調出導航系統,湯杳原本還在慢條斯理地說,自己雖然不擅長歷史,但認真學習久了,也許也能做出點成績。
《法華經》裏都說“日拱一卒,功不唐捐”,肯定不能是诓人的。
說着,她往導航屏幕上看去,剛出口的音調變為一聲驚呼。
西三環北路到複興路,堵的一片淺紅深紅,比秋天香山上的楓樹還精彩。
那天他們堵在路上,沒能及時趕到大劇院,錯過了入場時間,湯杳還挺遺憾的。
但聞柏苓握着她的手,說他查過了,這話劇後面還有幾場,回頭托朋友再去問問還有沒有多餘的票。
湯杳是非常守時又非常勤儉的姑娘,這種事情在她身上很少發生,兀自垂着頭看着手裏兩張作廢的話劇票,很是迷茫,一時沒了主意:“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車子變道去了左轉道路上。
聞柏苓說:“來都已經來了,前些天不是說過想吃火鍋麽,剛好附近有家不錯的店,我們吃火鍋去。”
火鍋吃的是挺開心。
但聽課入迷這事兒,也成了“小尾巴”,經常被聞柏苓拿來逗湯杳,“廢寝忘食啊湯老師”,總被他挂在嘴邊。
這段故事,茜茜當然不知道,車上只有聞柏苓在輕聲笑着。
多年前,湯杳跟着聞柏苓去和朋友們吃飯,很多時候聽他們講話,她都聽不懂。
也不是他們有意防着她什麽。
只是聞柏苓和他們相識太多年,很多話不用說得特別詳細,甚至一個半個的眼神,彼此已經知曉其中意思。
唯有她剛入局,聽得雲裏霧裏。
現在湯杳和聞柏苓日日夜夜在一起,成了彼此最親密的存在。
他們在默契上,無人能及。
前天夜裏和費裕之他們打撲克牌,湯杳只是擡眼看了聞柏苓,聞柏苓就已經知道她手裏的大概牌勢,故意放她一馬,讓她贏了。
費裕之在牌場裏哇哇亂叫,還叫人大名,全然不是早年時離家出走、住在聞柏苓家裏一聲聲叫着“聞哥”的樣子,“聞柏苓,我才是和你一夥的啊”。
路上,聞柏苓接到聞母的電話,詢問他們走到哪裏。
聞柏苓報完位置,沒挂電話,和聞母貧嘴:“怎麽只給未來兒媳做了香囊,都沒見有我的份?春困秋乏不是人之常情麽,怎麽,有了兒媳就不顧小兒子了?”
茜茜都忍不住發聲,說這事可不能怪奶奶。“小叔,你不是和所有人說過,只要小嬸高興,你就高興麽?”
茜茜給湯杳描述他們回國前一晚,聞柏芪給聞柏苓打了視頻電話,想讓他看看他們回國的随身物品。
掰着手指頭數給湯杳聽:“我爺爺、我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家裏的胡奶奶,都給小叔買了禮物的,但小叔就像我這樣,淡着一張臉看,沒什麽特別的驚喜。”
茜茜板起臉,做了個嚴肅表情,“後來,我媽媽給小叔看了他們給你準備的禮物......”
才回國十天,茜茜已經染上了京腔,問湯杳“你猜怎麽着”。
不等湯杳做反應,茜茜就忍不住自問自答,“我小叔眉開眼笑的,還說讓把鏡頭湊近點,要幫你挑挑那些禮物呢。”
茜茜說聞柏苓“事兒特多”。
某牌子的巧克力說忒甜,齁人,不讓給湯杳帶;
某牌子的包包又說他去商場看過,鏈條和包本身自重太沉,背多了會讓肩頸勞累......
去飯店上路程挺長的,茜茜的話匣子打開就關不上了,又給湯杳講起以前的事情——
“有幾年,我小叔特別不愛笑。”
茜茜說的是他們分開的那些年,平時在家裏很少能見到聞柏苓,偶爾他回家吃飯,也是匆匆忙忙吃完又走掉。
有一年除夕前,他們家裏整理舊物,茜茜個子長得快,很多衣服、鞋子都不能穿了,打算整理出來送給阿姨家的孩子。
收拾到兩套公主裙,茜茜拿着有些猶豫,聞柏苓的嫂子就勸茜茜:“這衣服不适合你現在的年紀了,穿不下,送給妹妹吧。”
茜茜說自己知道,她只是有點不舍得。
衣服是新的,本來是小時候買了等湯杳來一起穿的。
在家裏很久很久,沒有人提起過這個名字。
茜茜經歷了爸爸重病、家庭經濟危機等變故,過去很多常來家裏做客的熟悉面孔,那時也不見蹤影。
很多事情,茜茜并不十分清楚,但出于小孩子的敏銳,也察覺到哪個名字可以提、哪個名字不該提及。
唯有“湯杳”,是不确定的。
所以在說完的瞬間,茜茜下意識去看了自己小叔所在的方向。
那一年聞柏苓已經不像過去那麽忙碌,偶爾能在家裏歇上幾個小時,正坐在沙發裏和聞柏芪聊公司的事情。
聽見湯杳的名字,聞柏苓猛然回眸,半晌,才垂下眼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茜茜趴在湯杳耳邊,和湯杳耳語,說很難形容小叔那種笑容。
像開心,可又像很不開心。
想了很久,茜茜才從自己貧瘠的國語詞庫裏,搜索出這麽個詞:落寞。
說了一路,車子終于停進停車場。
茜茜還是未成年,沒談過戀愛,對太複雜的情感沒有過多同理心。
導航報得實時,茜茜知道到了目的地,已經按耐不住跳下車,一溜煙跑進飯店樓裏去找家人。
湯杳也下車,走到聞柏苓身旁,忽然緊緊環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胸前。
她是容易害羞的姑娘,臉皮薄,在公共場所很少和他有這種過于親密的舉動。
聞柏苓一愣,捏了捏她的臉頰:“好了,沒事兒的。”
他把手機舉到湯杳面前,給她看自己剛收到的短信。
是哥哥聞柏芪發來的,說兩家人在樓上包間裏相談甚歡,已經列了幾個好日期,留着給湯杳和聞柏苓結婚用。
過去的不開心到底已經是過去。
至于現在,聞柏苓問:“這幾個日期,有喜歡的麽?”
湯杳指了其中一個,說還是喜歡春天。
聞柏苓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湯杳就問他,是不是不滿意她選的日期。
他說不是,只是有些迫不及待。
湯杳特別好說話,拿着他的手機,又去看那些日期:“那怎麽辦,我再選個今年的臨近日子?”
“不用,就選你喜歡的。”
“你不說迫不及待麽......”
“等你的話,我有的是耐心。”
那天兩家人坐在裝修雅致的飯店裏,把婚禮相關的很多事情都聊得差不多。
聞父早已經戒酒,喝了幾杯茶,卻像喝多了般激動,說這門親事太好了,他們也能過過兒女雙全的瘾。
笑聲太過豪放,被聞母看了一眼才收斂。
聞母說:“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早年就很希望有個女兒。湯杳媽媽,你把女兒教育得這麽好,我們也跟着享福了,是我們占了你的便宜。”
湯杳媽媽拿紙巾擦眼淚:“哪裏的話,小聞也是很好的孩子......”
聞柏芪都開了個玩笑:“爸,您看您,把湯杳媽媽都給吓哭了。”
一桌人笑着,湯杳和聞柏苓在桌下十指相扣,也跟着相視而笑。
湯杳想,他們此生,應該再也不會有分離的時刻了。
聞柏芪的妻子聽說湯杳,是在很早的時候。
那時候流言蜚語傳到國外,簡直不堪入耳,晚上睡覺前,聞柏芪的妻子忍不住問:“你有沒有聽說,柏苓身邊多了個女孩子。”
夜深人靜,聞柏芪把財務分析報告放在床邊矮櫃上,他摘了眼鏡,也有些頭疼:“聽說是個大學生。”
“嗯,好像......和韓昊還有扯不清的關系。”
韓昊家裏屬于上梁不正、下梁也歪,行事作風很不受人待見,簡直不像頭腦正常的人。
和韓昊搭上過關系的人,聽起來就不太靠譜,做嫂子的都感到擔心,更別說大長輩們。
聞柏芪幫妻子蓋好了被子,說回頭他去找人了解了解,讓妻子不要想太多:“你工作已經夠勞神了,柏苓那邊我去說,早點睡吧。”
工作确實忙,聞柏芪的妻子也沒再過問這些,只有聞柏苓被禁足在家裏畫山水畫、寫毛筆書法那段時間,她去找聞柏苓聊過。
聞柏苓握着支狼毫,大筆一揮,毛縫在宣紙上柔順地劃過,落筆成“杳”字,猶嫌不足,又寫了一個“杳”,看着墨黑的兩個字,眉眼溫柔得要命。
他說湯杳單純得很。
嫂子沒反駁,只是在心裏留了些保留意見,總覺得,普通大學生好像也沒有什麽機會和聞家人頻繁接觸。
猜不透其中到底是因緣際會,還是有人懷着目的故意為之。
後來聞柏芪帶女兒回國,回來也這樣說,“就一單純的學生,性子還挺讨喜的,你不是讨厭和生意場裏的人打交道麽,真見到她,也許能夠合得來吧”。
茜茜更是喜歡湯杳,喜歡得不得了,總偷偷給人家打電話,屢教不改,說湯杳讀英文故事的聲音是世界上最好聽的。
聞柏芪的妻子到底多心些,有意聽過電話內容。
可怎麽聽都感覺湯杳和茜茜說話确實很耐心,也愛笑,總有笑音在,應該是認真把茜茜當成朋友的。
漸漸的,也就放下戒心。
那時候家裏生意已經開始有不好的跡象,聞柏苓某次回國外家裏,聞柏芪的妻子抱着熟睡的茜茜回樓上卧室,撞見他在過廊和人通電話。
她無意多聽,只是看見聞柏苓笑得特別開懷,心裏又開始擔心。
擔心如果生意出現問題,長輩們能同意弟弟娶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麽?
幸好,聞家人重情更多,把錢財看得沒有想象中那樣重要。
聞柏芪的妻子初見湯杳時,是前些天,湯杳陪同聞柏苓一起在機場接機。
湯杳落落大方地站在聞柏苓身旁,也許是有些緊張,臉頰有些粉紅。
模樣清秀,不像她想象中那樣的風格,反而很有知性的美。
上車之後,湯杳主動遞給茜茜一小束栀子花,說以前答應過會去國外看茜茜,陰差陽錯,沒有去成。
是自己食言了,先給茜茜道個歉。
花束包紮得非常有心,用了茜茜很喜歡的中式元素,裏面還有一把淺色折扇。
聞柏芪的妻子是生意場裏的女強人,閱人無數,在湯杳說這些時,還特地去看了湯杳的眼睛。
目光清澈,沒有精明算計,也沒有刻意讨好,是很真誠地在表達自己對茜茜的毀約一事的在乎。
接觸幾天後,聞柏芪的妻子終于接受了大家的說法。
湯杳的确是讨喜的姑娘,很善良,很真誠,也很可愛。
她們開始相約逛街,也開始談心做朋友。
有天她和聞柏芪去參加商業晚宴,臨別時合作夥伴提了禮物,是一整套陶瓷餐具和荷香香薰。
禮物他們是不愛收禮的。拿人手短,再加上合作還沒正式啓動,無功不受祿,哪怕對方再三說并不過分昂貴,也都拒絕了。
夜裏敷着面膜躺在床上,聞柏芪的妻子突然驚坐起,問聞柏芪:“客戶送的那套香薰,你看見是什麽牌子了麽?”
聞柏芪有些不解,扶了下眼鏡:“怎麽了,你喜歡那個?”
“不是,柏苓不是說過湯杳喜歡荷花,那個香薰好像是荷香,他們打開袋子給我們看時,我聞到了,很清新,想買一套送給湯杳的。”
聞柏芪都笑了:“怎麽你也和柏苓一樣,中了湯杳的毒,大半夜不睡覺,淨想着人家湯杳呢?”
聞柏芪問妻子,早年不是對湯杳防備心很重麽,還覺得她是手段很厲害的那種女孩,只是他們都沒看出來。
“那是誤信謠言。”
聞柏芪的妻子把面膜撕下來,嘆了一聲,說生意場裏打拼慣了,總把關系利益看得重,也以為別人都是這樣,都快忘記怎麽做個有真情的人了。
“不說和柏苓的緣分是人家湯杳故意為之了?”
“他們啊......”
聞柏芪的妻子想到什麽,笑了一聲,已經開始向着湯杳說話:“真要是有人刻意,刻意的人也是你弟弟,吃頓飯總在看湯杳,一瞧不見就渾身難受似的。”
而這天晚上,聞柏苓做了個夢,夜間把湯杳按進自己懷裏,吻她的唇。
湯杳轉醒,迷迷糊糊地問他怎麽了。
聞柏苓就順着她的耳側向下親吻,說他夢見她是個小荷花精。
“荷花精是個什麽妖精?”
小時候讀《西游記》讀《山海經》,從來沒聽說過荷花也能成精的。
卧室裏拉着遮光窗簾,一片溫馨的漆黑。
聞柏苓想了想,說,可能也沒什麽害處,估計是善良的精怪,就是對着他施法,也只是勾走了他的魂。
湯杳在他懷裏笑,還犯壞。
說,聞柏苓,我真要是有勾魂的本領,你怎麽知道我就一定去勾你呢?
醋壇子又翻了。
聞柏苓手往裏面探:“不然你還想勾誰?”
“你,你你你你,只勾你......”
被妖精勾魂的人還挺高興:“這還差不多。”
小姨真正和家人們提到戀情,是初夏。
那天是母親節,小姨親手給湯杳姥姥做了翻糖蛋糕,蛋糕上有姥姥的形象,是個坐着輪椅的笑眯眯的老太太。
面包坯是無糖的,口感特別好,姥姥含着蛋糕連連點頭,笑得幾乎合不攏嘴。
湯杳和媽媽也對蛋糕贊不絕口。
換了平時,小姨一定很得意,說起她喜歡的甜品定會滔滔不絕講材料、工藝,那天是有些反常的,小姨不知道想什麽,喝飲料都嗆住。
小姨咳到臉色發紅,湯杳幫小姨拍着背,又遞紙巾。
出乎意料地聽到小姨說,“媽,姐,小杏,我最近......交了個男朋友,你們想不想和他吃頓飯什麽的。”
這簡直是天大喜訊,不是說小姨必須要談戀愛或者結婚生子,遇不見善緣,單身女人一樣可以生活得幸福又快樂。
說是“喜訊”,是因為小姨在說這些話時,臉羞得緋紅,和天邊晚霞同色。
湯杳看得出來,小姨是真的高興的,她也由衷為小姨感到高興。
曾錯走過一段艱難歧途的小姨,曾坐在京城小店裏掩不住失意的小姨,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那陣子湯杳很高興,他們全家和小姨的男朋友吃過兩頓飯,,一頓在飯店,一頓在家裏。
那男人比小姨大兩歲,是個實在善良的人,脾氣特別好,笑起來有些憨厚。最重要的是,他對小姨很好。
媽媽和姥姥都很喜歡他,湯杳也又恢複了過去的活潑勁兒,稱呼小姨的男朋友為“未來小姨夫”。
星期日晚上,湯杳在媽媽家吃過晚飯,再回到和聞柏苓的小家,給他講關于小姨和小姨男朋友的事情。
她拎了套護膚品回來,說是小姨送的,進門換了家居服,頭發也挽成一團頂在頭頂,一會兒跑進洗手間裏拆了化妝品,一會兒又舉着補水噴霧跑出來找他,邊噴噴霧,邊和聞柏苓分析小姨男朋友的性格。
“他們真的超級合适的......”
家裏面積大,但有湯杳在時,總是溫馨的。
聞柏苓喜歡聽湯杳給他分享任何事情,覺得分享就是愛的表現。
他已經辦完工,把筆記本電腦扣上,拉着湯杳坐進自己懷裏,話題轉了個彎:“做麽。”
湯杳在他懷裏轉了個身,跨坐在他腿上,提出要求:“那你先給我講講韓昊吧。”
這可有些為難聞柏苓。
他天生就不是個愛聽八卦的性子,很多事情左耳進右耳出,記不住,不像費裕之他們,說起這些話題,能聊個通宵。
湯杳噌地起身:“那,不,做,了!”
聞柏苓半阖眼想了很久,才想起去年年底聽人說過的一些瑣碎。
聽朋友們說,韓昊人在國外,幾乎流落街頭。
富裕慣了,韓昊總不甘心自己的境遇,四處找人借錢去賭,試圖東山再起,渾然不覺自己只是博彩業的韭菜。
讓韓昊這種人再有小人得志的時候,可能老天爺也難看得過去。
有人說韓昊連着輸了半年,欠債不還,被債主們圍堵在街角旮旯裏,拳打腳踢。
湯杳承認自己是小心眼,聽說韓昊倒黴,她都特別想沖出家門去,放兩挂鞭炮。
她拿了手機就要跑,說給小姨打電話報喜。
聞柏苓拉住她的手腕,眼睛一眯:“剛才,我們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她回頭,撒嬌還是和呂芊陳怡琪她們學來的老法子,兩條手臂舉過頭頂,對着他比了個大大的愛心,扭着腰左右晃。
辦法老套到沒眼看,可聞柏苓還真就特別吃湯杳這一套。
或者說,湯杳怎麽樣,他都看着歡喜。
他似乎努力繃了面孔,但沒忍住,終于還是偏頭笑了笑。
聞柏苓聽見湯杳在裏間給小姨打電話,興高采烈地和人家說,要講一個生活中無關緊要的小喽啰活該悲慘的人生。
聞柏苓靠在沙發裏笑出聲,也拿了電話,給費裕之發消息,問費裕之,最近有沒有什麽高級點的八卦。
費裕之秒回:
“八卦還有高低級?”
後來索性把電話撥過來:“我還以為你手機讓人給偷了,不然你怎麽會聽八卦,你病了?”
幾天後剛考過駕照的湯杳,開車回家,把車給刮了,有些怏怏不樂。
聞柏苓把從朋友們那兒搜刮來的八卦統統貢獻出來,猶嫌不足,抱着人安慰,後來說,要不我給你講講我和我哥名字的來由?
湯杳終于笑了:“聞柏苓,你當我得了阿爾茲海默症是不是,你們一‘苓’一‘芪’都取自中藥材,茜茜都和我講過八百次了......”
聞柏苓的朋友說做生意,原以為只是瞎侃一通就算了。
等到夏末湯杳再和他們聚餐,竟然聽說那位朋友已經在郊區山裏買了房子,正在翻修,錢都投進去不少。
吃飯對話間,他們依然插科打诨,也依然在誰是誰爸爸這種話題上争得聲音越發高、交換圈子裏的八卦。
連費裕之上次喝多,出門摔了個跟頭,把腳扭傷被送進醫院的事情,都拿出來調侃。
“費裕之這腿腳,不知道回頭泡泡我們店裏的藥浴,沒準兒能好。”
朋友拍拍胸脯,“我那藥浴的配方,可是請了特有名的老中醫調的。”
費裕之喝半杯酒:“你先把你那痛風泡好了再說我吧,我又沒疼得滿床打滾,還哭。”
在家裏,聞柏苓通常比聞柏芪貧嘴些,也經常逗着湯杳開玩笑,可在這群人裏,他算是其中沉穩的。
煙酒都不來,端着茶杯看熱鬧。
湯杳和聞柏苓說悄悄話,被朋友逮住,“嫂子,你那個書店弄得不錯,我前天開車路過,整條街就書店人滿為患,都擠着往門裏進,要不你給我打個gg?”
書店不盈利,好多人當成圖書室在用,也有人進去打卡拍照,确實很火爆。
但gg要怎麽打?
她是比較認真的性格,聽朋友随口提過便記在心裏,回家和聞柏苓商量,打gg這件事要怎麽實踐。
聞柏苓見她感興趣,也認真和她探讨過。
那幾天她這個生意小白滿腔熱血,下班回來就拿着新點子和聞柏苓商量,又抱着筆記本電腦做計劃。
最終敲定計劃,已然是這一年的初冬。
山裏下過一場輕雪,朋友那邊的店面已經裝修結束,找人設計了批特別漂亮的門票,又邀大家去做內測。
之前玩笑提出來的設想竟然實現了些,溫泉蒸騰着霧氣,人造雪景還堆着雪人,昂貴的紅酒一瓶瓶紅酒插在雪裏,漂浮板上擺着各色的水果、點心。
他們這群人泡過溫泉,穿着浴袍坐在樓上休息廳裏聊天。
那天孫緒和呂芊也在。
孫緒是受邀過來拍短視頻的,發到平臺上,設置同城熱搜,也算是宣傳方式的一種。
呂芊沒什麽任務,純屬是過來放松身心的。
她們聊湯杳那家書店,湯杳說“杳”的樓上已經設計成自助養生茶廳。
茶廳裏面滿牆的亞克力格子,存放着各種的茶類。紅茶、綠茶、白茶,連果茶都有,還有幹水果片,泡什麽都可以,熱水随便續杯。
收費很便宜,挺受顧客歡迎的。
“薄利多銷。”湯杳說。
給朋友打的gg也在茶廳裏,喝自助養生茶再加一點點錢,就可以拿到開業期間這邊溫泉的門票,賣了很多。
朋友挺高興,離老遠就拎着紅酒瓶,嚷嚷着要請湯杳和聞柏苓吃飯。
湯杳不好意思,覺得都是朋友間的情誼,不用這麽客氣,伸手捅了捅聞柏苓。
聞柏苓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對朋友說,請客就不必了,回頭婚禮多随點份子錢。
呂芊拿着手機,和拍了合影正往過去本科時的三人小群裏發,聽見聞柏苓的話,幽幽地嘆:“好久沒見到陳怡琪了,我們姐妹該好好聚聚。等你結婚,讓陳怡琪請個年假,來京城多住幾天。”
頓了頓,呂芊又說,“真希望你們兩個早點辦婚禮。”
湯杳還不得回答,先聽見聞柏苓說:“誰不希望呢。”
群裏有了動靜。
陳怡琪說自己在加班,好羨慕她們離得近,随時都能約上。
呂芊像個前線記者,把周遭的景物都拍小視頻發進群裏,說帶她雲參觀一下。
過了幾分鐘,陳怡琪發來一張視頻裏的截圖,裏面有個人被她圈出來。
語音裏,陳怡琪顫抖着說,這張臉,她看見就渾身發冷。
湯杳去看截圖裏的方向,認出那張面孔——
當年陳怡琪被騙,騙子就是頂着聞柏苓那朋友的照片,和她的室友甜言蜜語。
當年的畫面重回腦海。
那年湯杳和呂芊扶着失魂落魄的陳怡琪,在警局門口遇見那位朋友時,朋友從車裏鑽出來,臉上還貼着面膜,說是spa沒做完就出來了,說話又快又犀利,擊碎了陳怡琪不可能醒來的幻夢。
只是那時候,朋友到底還算是個風流倜傥的公子哥,天天又是健身又是spa的,身材确實保持得不錯。
用他的照片,也能有欺騙性可言。
現在朋友胖了不止三十斤,人都富态了許多,被費裕之調侃,說像他大姨。
也難為陳怡琪還能認出來。
這幾句感慨,湯杳當然不便張揚,只撿了四下無人的時間,和聞柏苓悄悄咬耳朵。
誰知道對面軟塌裏那團亂蓬蓬的毛毯下面,還陷着一個人。
是誰不好,偏偏是大嘴巴的費公子。
費裕之掀開毯子,兩眼放光地坐起來。
已經是當父親的人了,竟然一點也沒沉澱出穩重氣質,哈哈大笑着叫那位發福的朋友:“欸,也就是當年,現在恐怕是沒有‘殺豬盤’肯盜你的照片了吧?太肥,騙不到人......”
那位朋友最開始還素質極好地解釋,說他家開美容院還能心裏沒數麽,胖一點是好事,膠原蛋白充足,不容易長皺紋......
後面連着聽了費裕之幾個“肥”,太陽穴青筋爆起,幹脆撲過去,“廢話多,你他媽的......”
畢竟原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湯杳有些不好意思,臉都紅了,小聲去問聞柏苓,朋友會不會生氣。
聞柏苓說不會。
費裕之他們那兩個是發小,從小就這麽互損。
上學時費裕之和那朋友玩兩人三足,倆人齊心得很,有難同當,一起摔掉了門牙,說話漏風時都要嘴欠地互相損幾句。
成年了一起去玩游樂場裏的激流勇進項目,這倆損友也會在水流沖擊來臨之前,互相扯碎對方的一次性雨衣。
舊事不提,三天前費裕之倒車撞在飯店門口石墩子上,還收到過朋友連着十條六十秒的大笑聲作為“恭喜”。
“老恩怨了,甭理他們。”
湯杳忍不住笑。
手機裏的群聊還在繼續,時隔經年,當年在警局門口瑟瑟發抖的陳怡琪已經換了兩任男友,呂芊有孕在身,湯杳也要準備嫁人。
而她要嫁的人就在身邊。
冬天,朋友開的溫泉場所裏上了新項目,網絡上盛行的“圍爐煮茶”,被他們照搬過來。
仿泥塑的炭爐上架着紅泥小壺,茶湯咕嘟咕嘟沸騰,蒸汽袅袅。
真要是湊幾個人喝茶,圍着爐子,畫面是挺溫馨的。就是這地方水漲船高,現在價格不便宜,茶也賣得齁貴,就不怎麽近人情。
聞柏苓握着壺側的手柄,把滾燙的茶湯倒進杯子裏。
朋友說:“聞哥,嫂子那個自助養生茶的模式挺不錯的,我也想弄一個,要不然,你回去幫我和嫂子說說?”
聞柏苓瞥他一眼:“你自己去問,少拿我打人情牌。”
正聊着,他手機在桌面上響起來。
是聞母的來電。
聞母說,之前給湯杳定制的婚紗已經做好了,設計師想約湯杳這兩天抽空過去看看。
工作日,湯杳有課,聞柏苓給她發去信息。
隔了半小時,手機又是一響。
聞柏苓拿起手機,坐在他身旁的朋友跟着湊頭去看,還沒瞧出什麽內容,只看見發件人寫着“小杏”,聞柏苓已經起身,拿了桌上的車鑰匙,看架勢是準備要走了。
“晚上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了?”朋友問。
窗外是輕雪覆蓋的崇山峻嶺,溫泉池子上方霧氣缭繞。
流行似乎是個輪回,這一年的服裝流行色系又和過去的某一年有些相像。
搭在白色布藝沙發上的羽絨服是聞柏苓新買的,一種很特別的綠,像“蒼筤”,是春竹初生時的顏色。
聞柏苓穿上羽絨服,笑容令人想起孟郊的“春風得意馬蹄疾”。
他說:“不和你們吃了,聽說湯杳的婚紗做好了,去接她下班,試婚紗。”
這一年的冬天,京城沒下過幾場雪,暖得總讓人以為春天就快來了。
待到春花再綻時,聞柏苓将會娶湯杳為妻。
曾經生日宴會上,有朋友問過身為宴會主角的聞柏苓,問他有沒有什麽願望。
聞柏苓面前的翻糖蛋糕疊了十幾層,想了想,微笑着這樣回答——
“也沒什麽特別的願望,那就希望桑榆晚景時,湯杳還在身旁吧。”
【全文完】
湯杳和聞柏苓的故事,就講到這裏了。
感謝讀者們一路的陪伴,鞠躬。
下本寫《回南天》,有緣的話,我們下個故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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