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
一整個寒假,大家都在胡妤洙的家中一起學習,而高三的寒假本就稀少,分秒撥動表盤指針,寒假在大年初七的那天驟然結束。
而對于某些人來說,結束的日子來得還要更早一些。
陳緣知是和許臨濯一起回校的,他們相約這一次寒假提早四天回校,大年初三的下午就回到教室自習。
可兩人剛走進教室,便發現元培班的教室裏居然已經有了人,而且還不是一兩個。
白煜華,孔臻怡,虞婉宜,姚瑞和彭淩澤都在,還有情侶二人組。
辛桃看到了陳緣知的表情,開心得一下子撲過來,陳緣知驚愕地看着辛桃:“你們怎麽都來了?”
辛桃:“在家呆着也是走親戚,煩都煩死,還不如早點回校自習,順便卷死大家。”
虞婉宜:“學習效率不夠高,還是教室呆自習得更習慣一點。”
鄭業辰:“确實,我在家總是被家裏人的聲音弄得分心。”
姚瑞滿臉苦哈哈的表情:“誰懂啊,一屋子親朋好友在門外看春晚,就我一個苦逼高中生在房間裏寫題,還要忍受他們刺穿門板的大笑聲。”
辛桃同情:“誰不是呢?而且我都高三了還要陪我媽過年四處串親戚,可見高三生學習重要性在父母眼中是薛定谔的存在。”
彭淩澤:“總之,辛苦你了。”
姚瑞:“何止是辛苦啊!簡直人神共憤!”
姚瑞對天唾罵之際,白煜華插着兜走過,手心裏卷起的一本高考題打了一下姚瑞的屁股,很響亮的一聲,配合這人一貫漫不經心但恣肆輕佻的口吻:
“別喪,別emo,就是幹。”
虞婉宜也一副活力滿滿的樣子:“還剩100多天了!咱們一定要hold住!”
孔臻怡:“再堅持一下,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就這樣一群人在教室裏吵吵鬧鬧地學了三天,終于到了高三開學的回校日。
陳緣知回學校的那兩天沒有看手機,故而并不知道,元培班班級群因一個即将到來的歷史類女生,而再次翻騰出了99+的消息。
所以,在陳緣知毫無準備,毫無防備地背着書包,推開教室的後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窗明幾淨,教室裏人聲喧嘩,靠牆的座位上坐了一個戴眼鏡的女孩,短發及肩,掩去了優越的肩頸線,側臉鼻子弧度自然。
她坐在座位上,背脊亭植蔥郁,人如其名,像是白桦樹的清靜挺拔。那雙漆黑如點墨的眼正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蔭蔽緊挨着窗棂,陽光篩過葉隙,一小片光斑落在她的發梢。
似乎周遭的人群熙攘,并不能動搖她的靜谧分毫。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幅景象。
——如果這個人不是謝槿桦,這裏也不是元培班的話。
陳緣知寒假的十來天裏,沒有等到謝槿桦主動和她提起期末考試的分數和排名。
陳緣知還以為……她還以為她不會來了。
“槿桦!”
謝槿桦轉頭看來,散漫的眼神在看見陳緣知的那一刻,瞳心漸漸聚攏。
她朝她笑了。
陳緣知疾走幾步,謝槿桦抱住了朝她撲過來的女孩。一向清淡的眼底亮起星點笑意,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洌然如冬泉:“陳緣知。”
“我如約來了。”
陳緣知的眼眶微微發燙,她越發攬緊了謝槿桦的肩膀,手掌底下是女孩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仿佛振翅欲飛。
她悶聲應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會再一次來到我身邊。
謝槿桦最終以總分年級第50名的成績進入了元培班,而她來到元培班的第二天,便是開學典禮。
紅幕布垂落舞臺兩側,臺上擺着一排長桌和座椅,臺下說笑低語的學生們來來往往,從門口湧向禮堂的各個角落。
陳緣知和許臨濯來到後臺的時候,領獎的學生幾乎都來齊了,都是熟人。
許臨濯朝正在說話的白煜華和彭淩澤走過去,兩個人也看到了他,遠遠地朝他揮手。胡妤洙和辛桃則是向陳緣知這邊圍過來,三個女孩聊着待會兒頒獎的流程。
陳緣知反複地詢問着相同的問題:“就是排隊上去,拿了獎狀以後轉身,等拍完照片就可以走了對吧?”
陳緣知是第一次領獎,但胡妤洙和辛桃一直都是物理類的年級前十,已經領過不知多少次獎了,對流程也更熟悉一點。
胡妤洙見她緊張,便開口安撫道:“安心啦,就是拿個獎狀而已,你注意看身邊的人怎麽走就好了。”
辛桃:“對,沒什麽特別要注意的,嗖一下就過去了。”
胡妤洙想起了什麽:“非要說的話.....我一直都覺得舞臺上的燈光好亮,不小心瞟一眼就很容易眼前一片白。”
辛桃的音調上揚:“哎,我也這麽覺得!真的,那個燈光的亮度太離譜了。”
陳緣知:“.....那我控制一下自己,不要擡頭看?”
胡妤洙:“那也挺難控制的。”
陳緣知這次是真的困惑了:“為什麽?”
辛桃和她說:“你待會兒上臺就知道了。”
舞臺下燈光熄滅,門外的世界變作一片漆黑,暗紅幕布後響起轟鳴掌聲,由星火至燎原,沉山鎮海,仿佛整座禮堂都被撼動。
在宣讀完表彰名單之後,歷史類的十個人率先出發,朝舞臺中央走去。
走入舞臺燈光之中的那一刻,陳緣知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胡妤洙說很難控制自己不去看。
太亮了。
奪目熾烈的白光将舞臺渲染得宛若另一個混沌初生的世界,邁入這片光芒之前的昏暗顯得逼仄狹隘。
光從極遠處誕生,緩慢地盤旋降落在她肩頭,陳緣知恍然間感覺自己滿身光輝,繁花在白晝間盛開,纏繞着她,于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逐漸旋開一片片朦胧猛烈的彩色光影,舞臺上的每個角落都被光照徹,分明明确,腳步反倒因此顯露出遲疑。
那段金子般的歲月裏,她也曾茫然無措過,曾失落懊悔過,路途漫長,但她依舊一往無前地走到了現在。
陳緣知微微仰起頭,有那麽一瞬間她閉上了眼,感受着天頂上遙遙追來的白光的溫度。
也許是因為炙熱,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着睜開。她凝視着臺下的黑暗,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個身影熟悉的女孩置身于滿座人海之中。
那個女孩有一雙她熟悉至極的黑眸,明淨清冽,眼尾凜銳,形狀卻圓鈍。
她靜靜地看着陳緣知,她們的目光相接,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便橫跨過三年的光陰和歲月。
陳緣知怔怔然地看着她,她幾乎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直到她看見那個女孩的眼底泛起一絲波瀾。
女孩微微翹了翹唇角,露出了一個極淺極淡的笑容。
她站起身,清影微掠,離開了座位,轉身朝禮堂的大門口走去,留下身後滿地的歡笑談言。
像是終于目睹了一場青春追夢歲月的結尾,轟鳴的掌聲和起伏如濤的人山人海裏,她用一個安靜的笑代替了滾燙的淚水,正如陳緣知從來不說自己有多辛苦,只顧前進一樣。
那個背影載着所有的過往。她離開了,也代表着陳緣知從此走出了那段徘徊不前也黯淡無光的日子。
她将再無遺憾,再無未竟之心,只是靜靜地站在時光叢林的一角,目送陳緣知走向更遠的彼方。
陳緣知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拿獎狀的了,她只記得自己的耳朵快被無盡的掌聲沖刷幹淨。
她機械地轉身跟着隊伍離開,從明亮如晝的舞臺上回到等候室,大家都一副突然洩力的模樣,拿着獎狀的,用手将獎狀疊成兩半的拿着的,陳緣知差點也這麽幹了,幸好手腕被人握住。
“獎狀別折太多次了。”
兩人站在角落,候場的學生們各自站在一起聊天,沒有人注意這邊。
陳緣知的手心突然被瘙癢了一下。
她頓了頓,低頭看去,發現是許臨濯的手指鑽進了她的虎口,然後翻轉過來,輕巧地握住了她的手心。
很燙,幾乎快要融化。
陳緣知張了張口:“許臨濯,你馬上就要上臺演講了——”
臺上的主持人念誦完畢。掌聲響起,仿佛在應和陳緣知的話,催促着許臨濯上臺。
許臨濯:“那我去了。”
陳緣知看着他,在許臨濯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擺。
許臨濯離開的腳步一停。
陳緣知撥開心底那團迷霧,她掐緊了自己的手心,看着他問道:“許臨濯,如果我在臺下,你能在所有人裏找到我嗎?”
溫和清嶙的少年微微側身看她,目光肯定,帶着笑意,這一次也給了她期盼聽到的回答:
“當然。”
陳緣知心頭喜悅和酸澀,盡數纏繞包裹。
“……真的嗎?我走上去之後,連第一第二排有什麽人都看不清。”
許臨濯道:“我能找到你,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你在哪。”
他朝她笑,背對着光來的方向,眼眸卻明亮如晝:“相信我。”
外場已經掌聲雷動,他終于松開了陳緣知的手,最後看了她一眼,然後朝舞臺側面那處繁華錦簇的立臺走去。
灰蒙蒙的黑色從他身上疾速褪去,如同退潮的浪花,在燈光輝映下,變為絢爛的白。
陳緣知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心頭翻湧的情緒越發熱烈,也越發洶湧不息。
她低聲道:“……許臨濯。”
“我也能找到你。”
畢業之後,許臨濯曾經将自己沒寫好的情書拿出來回憶,卻被陳緣知整理東西時剛好看到。
關于記憶中的這一天,許臨濯在信中說:
“那時你跟着隊伍走上臺後,姚瑞和我說,舞臺燈光真的很不錯,把每個人都照得閃閃發光。”
“我反駁了他,我說,并不是燈光的原因。”
“清之,我不需要借助光芒來看見你,因為你本身就已足夠閃耀。”
“這一刻對我來說,已經等待太久太久了。我們終于并肩站在臺上,沐浴着同一片你我曾向往過的璀璨光輝。”
“我發覺那些掌聲在逐漸遠去,模糊,像是爆炸後的轟然回蕩的耳鳴。然後我感到,搖落的宇宙般的靜谧,籠罩了我們。”
“——你知道我那時在想什麽嗎?”
“我想,在這一刻,我們是新生的恒星。”
yes!
更新還是更六休一,晚上23-2點。(這幾天作息混亂了所以寫的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