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5)
封離盤腿坐在床上,嘴裏塞了有三塊點心滿滿當當,正好發出“嗚嗚嗚”的聲響。周昭寧怕他噎着,倒了茶端在手裏,等他随取随喝。
封離餓了一天,幾塊點心都不夠塞牙縫的,茶水喝下去好幾杯。他正要抱怨沒力氣演,周昭寧就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那雙不沾油葷的手将油紙展開,展紙研墨般矜雅。油紙裏頭躺着五六塊金銀卷,是周昭寧在宴上偷偷藏的。
一國之君靠首輔大臣偷菜投喂,封離也不禁恍惚起來,他倒是還适應,但總覺得周昭寧為他做這樣的事,實在是折煞人也。這人芝蘭玉樹般高華,和他捧着的油紙包實在是格格不入。
見他不動,周昭寧撚起一塊金銀卷,遞到了他嘴邊。
封離回神,後知後覺叼住,含混着低聲說:“你別光讓我演,你也說說話。”
周昭寧沉默一息,目光鎖住他鼓鼓囊囊的腮幫子,和那張張合合的唇瓣,揚聲道:“敢吐出來便撕了你的嘴!”
封離不敢置信地目光下移,看到那頂起的小山包,差點沒把嘴裏的吃食噴出來。前一刻他還心中感動,此刻便已信念崩塌。
什麽柔情?全是蜜意!
“來幹正經事的,你搞什麽?”他低聲嗔怪。
“控制不住……想你了。”周昭寧應完,再次擡高了音量,“專心,好好吃!”
封離面紅耳赤,咽下這口金銀卷,有些羞惱地配合他又嗚咽了幾聲。周昭寧尤嫌不夠,将自己的衣擺霍地撕開一道口子,布帛裂響在這寂靜的室內回蕩。
“不要……唔……求你……不要。”封離已經不想演了,眼神躲躲閃閃。可他越是這樣,周昭寧便更是難以把持,将那油紙包往床上一放,覆上去便堵了他的嘴。
管他什麽查案,先溫存溫存再說。
兩人到底心裏揣着事,又是在這種地方,最後只是親了親了事。可即便如此,大概是這般環境和境遇讓人格外容易興奮,最後并排躺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外頭方謙聽了一會已走了,只留了兩個丫鬟以備伺候,他回到宴會廳,和縣令一起同封珏、徐清安推杯換盞,兩人都想着要打好關系多套點交情。
別看這位治粟內史只是正三品官職,卻是出身燕王府,有從龍之功,真正簡在帝心的人,入閣已是指日可待。他身邊的心腹,就算只是長随侍衛一類,也不可小觑。
徐清安與他們聊得有來有往,很快,封珏似乎也屈服于現實加入進來,四人都喝了不少,直将那縣令和方謙徹底灌醉。把兩人喝倒後,封珏和徐清安悄然對視,兩個提前服了解酒藥的哪有半點醉意,神色都清明得很。
有小厮進來把他們四人分別送回房間,小厮人一走,兩人便立刻睜開眼來。他們今晚的任務就是把東道主喝倒,如今算是完成了,接下來便是待命。
封離的胃吃了個半飽,嘴也吃了個半飽,徹底打起了精神。他把身上紮眼的淺色外袍一脫,拿過周昭寧的深色外袍裹住,這一換,兩人便都着了玄色,方便夜行。接着,兩人交換一個眼神,便一左一右站到了房門口。
周昭寧喚道:“來人。”
屋外的兩個侍女聞聲推門而入,一進門便被兩人放倒。封離拿先前捆自己的繩子将兩人捆了,又把嘴堵上防止她們醒來後出聲,這才和周昭寧一同離開。
聽到外頭叫人的響動,封珏和徐清安心下大安,果然是将他們都安置在了同一個院子裏。他們按照約定打開房門,等封離和周昭寧過來。
四人會合,有侍衛翻窗而入,前來禀報:“莊內約有一百二十名護院,各處地形、哨卡已摸清。”
“才一百二……”封離道,語氣頗為遺憾,“若不是怕有後援,昨日便可強攻。”
周昭寧對他這親身上陣打架的瘾無話可說,只問侍衛:“周泉到哪了?”
“已在谷外候命。”
“山莊地圖拿來。你去傳令,半個時辰後破莊拿人。”
“是!”侍衛奉上地圖,領命而去。
周昭寧将地圖展開,四人湊在一塊查看,封離指着上頭賬房的位置道:“果然在這,昨日交易便是在這個套院的前廳,我便猜到後頭是賬房。老鸨将我和周濟帶進來,山莊管事立時便來了,氣息均勻平和,看來就走了幾步路。”
一個山莊罷了,封離兩指一并畫圈指點的模樣,卻仿佛身處中軍大帳。自從他點破了封離的來處,封離那些小習慣,便再沒在他面前掩藏過。
“走。”周昭寧對封離說,為了防止周泉抓人時他們借機銷毀賬目,一定要提前拿到手。
封珏和徐清安仍留在房內等候,他兩不會武,只能眼睜睜看着兩位主子親身涉險。待兩人走後,封珏忍不住感嘆:“程寅要是在就好了。”
可惜,程寅仍在滁州駐守,他只能想一想,感嘆一句。
封離和周昭寧行動利落,悄無聲息潛出客院,一路往賬房摸去。
賬房重地,有護院日夜把守,可這些護院,又哪裏會是兩人對手。他們從後方潛入,一路靠手刀便通通放倒,幾乎是暢通無阻進了賬房內。
先找山莊總賬,再找近期賬目,拿到後兩人迅速離去。離開賬房後,封離帶着周昭寧往地牢入口拐,在地牢附近作鳥雀之聲,然後兩人便隐入黑暗等候。
不過一炷香時間,一個身穿山莊護院服的青年從地牢出來,正是周濟。封離與他約定,以鳥雀鳴叫為號,讓他聽到便想辦法逃出來。
三人會合,一同回客院。
進到封珏和徐清安的房間,打開賬本一看,封離氣得拍案而起。
梧州官員,就沒幾個沒來過這花眠山莊的。而其中參與太溪縣這盤生意的,除了太溪縣上下的官員,州府官員也不少身陷其中。而這裏的銀錢,主要流往的便是梧州太守的口袋。
“簡直目無王法!”封離怒斥。
周昭寧亦是眉頭緊鎖,吩咐周濟道:“你往谷外去,與周泉會合,傳令與他。今夜查抄山莊,需隐秘行事,決不能讓莊內走脫一人,不能讓他們往州府傳出任何消息。”
“好在梧州駐軍将領不在這賬目上……”徐清安說。他看賬亦是看得心有餘悸,心裏已替三法司和吏部捏了一把汗,這接下來審問犯官、選拔新官員,都是事。
封離惱怒之中有些慶幸,是這個道理,至少這等規模的拿人,還能調動駐軍。周昭寧安排周泉趕往鄰近的泉州大營調兵,就是防着梧州駐軍也參與其中,如今看來,這梧州守将持身頗正。
夜已深沉,子時過半,萬籁俱寂。房中安靜下來,封珏和徐清安繼續翻看賬本,有新的發現便圈出給封離和周昭寧看。
封離和周昭寧一直留心外頭的動靜,周泉的能力毋庸置疑,入莊時幾乎沒有任何動靜,一直打到近前,才聽到刀兵聲。
“奉命查封,繳械不殺!”周泉聲如洪鐘,在山莊上空回蕩。
山莊主人方謙醉酒未醒,面對披甲執銳的泉州官兵,護院倉促之下亦不敢太過反抗,猶如一盤散沙,很快便被鎮壓。山莊幾處出口被封,沒趁亂放走一人。
封離和周昭寧全神戒備,謹防山莊內的人反應過來,先一步對他們下手。不過明顯是高估了這些人,直到随行侍衛前來,都沒人敢闖這客院。周泉迅速控制住了整個山莊,前來相請。
封離移駕前院,院中跪滿了山莊護院,山莊裏的美人們則被集中在廳內,而方謙、太溪縣令和管事們全都被捆了跪在廳中。整個前院一派肅殺,泉州駐軍的長刀锃亮。
封離走在最前,周昭寧緊随其後,方謙此時再大的醉意也被吓醒了,眼看着封離昂首闊步走到主座落座,頓時有種虛幻之感。
能調動泉州營的官兵,能讓治粟內史讓出主位,這被賣來的新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縣令不明所以,方謙則誤以為是他們買人沖撞了貴人,忙跪地求饒:“大人饒命,請恕小人無知之罪,絕無沖撞大人之意。”
“聒噪。”封離已拿了罪證,懶得與他分說。他話一出口,周泉立刻上前,出手便卸了方謙的下巴,令他不能再吵鬧。
方謙痛得冷汗直流,心中已完全慌了神,不知自己到底碰到了什麽硬茬。那太溪縣令看他如此待遇,一心只想撇清自己,一個勁磕頭道:“大人,下官不知這方謙做了什麽勾當,下官只是在此招待內史大人啊!還請大人恕罪!”
“不知?”封離垂眸看向他,“那便好好聽着,再吵,便與他一樣。”
那縣令立時閉嘴,就見封離将目光移向了廳中縮成一團的美人們。
“你們起來吧,有沒有口齒伶俐的,上前答話。”
都被賣到了青樓妓館,便是再木讷,也被逼得口齒伶俐起來,當即便有為首的站出來。那姑娘杏腮桃頰,袅娜娉婷,雖淪落風塵,卻不顯媚态。
“奴名倩兒,三年前入莊,乃是山莊內的老人了。大人有什麽要問的,奴來答吧。”
“不必如此謙稱,聽你口音不像梧州人士,說說你是怎麽來的吧。”
倩兒屈身行禮謝過,這才道:“我乃是西州人,父母雙亡後我便離開家鄉,想去颍州尋找從軍的弟弟,沒想到路上遇到拐子,被賣來了這裏。”
“那其他人呢?”
“有家貧被父母賣掉的,但更多是像我一樣,被拐子拐來,甚至被強人擄來。”說到這,倩兒眼眶泛紅,泫然欲泣,“還請大人為我們做主!”
這時,一名男子越衆而出,撲通一聲跪在了封離面前。他脊背崩得極緊,像是唯恐彎折一點點便堕了風骨。
“大人……學生,學生乃是利州連康縣生員李霖,游學到梧州時,被人強擄來此。學生,學生本該一死以保清白……”說到這,李霖面上屈辱自愧難當,一度失聲。
淚珠滾落,他稍稍平靜後才往下說:“但學生不忍心見他們長陷污泥,一直想方設法往外傳遞消息,只是除了多挨了許多打,并沒有任何結果。”
“只怕消息不是傳不出去,是被這沆瀣一氣的狗官攔截了!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都敢擄劫,該死!”封離凝眸,眼底怒氣漫卷,他霍地起身,照着那太溪縣令的心窩就是一腳。他半點沒留力,直把人踹得倒地突出一口血來。
“帶下去審,別傷了臉,人明日朕還要用。”
“朕……”剛還想求饒的太溪縣令,直接吓暈在當場。那被卸了下巴說不了話的方謙,腿間一片騷熱,竟吓得失了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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