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朝議(2)
徐清安說朝會上吵得不可開交, 絕非虛言,沒有攝政王坐鎮,朝臣們已到了互扔笏板的地步, 皇帝高坐,出言制止了幾回都無果。
永慶帝愠怒,周昭寧和封離到的時候,正見他把大內總管李德仁手裏的拂塵搶了, 一把砸到了鴻胪寺卿薛宗光頭上。
可憐鴻胪寺卿,最是講究儀表的一個人,被砸歪了官帽, 差點磕地上去。關鍵他是勸架的,周昭寧一看?, 皇帝想砸的應該是刑部尚書解淵。解淵為禁衛軍統領岑榮說話, 一開口跟他兒子解泉泠簡直一個調調, 嘴毒得很。
朝臣們慷慨對罵、互扔笏板,甚至脫靴扯衣,在太?祖朝并不是新鮮事。只是大禹幾代帝王傳承下來, 君威日盛,動辄以“失儀”論罪,這?樣的情景便少了起來。但是說白了, 朝臣也是人, 到了氣頭上一樣?會失控,只要為君者寬仁, 不算什麽?事。
問?題就在于,如今的永慶帝, 跟“寬仁”兩字實在不沾邊。他這?一下砸過?去是下了狠手的,薛宗光踉跄站穩, 一摸頭,竟見了血,金殿之上跟推牌九似的,眨眼安靜下來。
“攝政王到,七殿下到。”
皇帝那愠怒的臉色中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在看?到封離全須全尾地走進來後,又?全化為了憤恨。當時赫連重錦承諾,人綁走以後絕不會讓他活着回來,結果?不過?兩三?日,封離又?出現了。那他暗中相幫推波助瀾,全是一場空?!
“薛宗光!大?膽,禦前失儀,你?是想犯上作亂不成?!”皇帝不敢直接發作,滿腔憤怒無處發洩,看?到薛宗光捂着頭就覺得他是在指責自己,當即像是找到了發洩口,破口便罵。
“臣不敢!臣方才是勸架……”
“你?還敢狡辯!”皇帝怒氣更甚。就算他說錯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只是讓他認個錯?
皇帝滿心怒氣,越發覺得這?朝野上下,對着攝政王是唯唯諾諾,對上他卻敢當面?反駁下他的面?子,何曾把他這?個君王放在眼裏。
封離看?着薛宗光都被問?懵了,連他也沒明白這?怎麽?突然就成了這?樣?,他剛才也看?到,薛宗光确實是在勸架的。莫不是他平時沒機會上朝,見識少,所以不知道?他這?便宜弟弟一直是這?麽?個做派?
封離把求證的眼光投向周昭寧,周昭寧沒回應他,而是出聲說道?:“薛大?人受了傷,還是先下去包紮,皇上有何不滿,稍後再論不遲。”
皇帝正在氣頭上,一反常态,竟當面?駁回:“禦前失儀,他就該死!還包紮什麽?傷口?”
封離簡直嘆為觀止,想當初那個暗殺他的皇帝,雖說過?河拆橋,但朝政之事絕不會糊塗成這?樣?。
周昭寧亦是蹙眉,他一揚袖,對薛宗光說:“來人,給薛大?人上把椅子。”這?話一出口,當真如霜如刃,像是給了皇帝面?子,卻又?完全沒給面?子。
信國?公立刻出面?維護君威,被周昭寧一言駁回去:“就算臣子禦前失儀,但要是被皇帝親手砸破頭,死在這?金殿上……信國?公你?是要讓皇上遺臭萬年?”
信國?公不敢接話了,周昭寧也不管皇帝表情?有多憤怒或屈辱,他徑直上前,站到了群臣首位。他只是往那一站,側身面?前群臣,便威儀赫赫。這?亂糟糟的朝會,群臣便無聲地恢複了各自站位,變得整齊了起來。
周昭寧揚聲道?:“今日朝會,聽說吵的是要治岑榮的罪?皇上還未親政,諸多政務不甚熟悉,諸位有何高見,與本王說說。”
他話音剛落,立刻有禦史出列:“岑榮在國?宴當晚,未禀奏陛下便下令封宮,他眼裏何曾有陛下?!”
“封宮?”不待周昭寧出言,刑部尚書解淵反問?道?,“方禦史春秋筆法當真厲害。七殿下失蹤,暫閉宮門查找,到了方禦史嘴裏,倒成了封宮?那你?怎麽?不說方才你?扔向李侍郎的靴子是一把尖刀?也對,聽說你?不愛洗腳,那靴子确實是件武器!”
方禦史臉漲得通紅,一邊把自己那只沒了靴子的腳往後縮,一邊指着解淵說:“解尚書你?,休得胡言!你?這?是污蔑,我幾時不愛洗腳?”
“噗嗤。”封離帶頭,朝上頓時一片悶笑。
周昭寧瞥他一眼,半是鼓勵半是責怪,封離反正只看?一半,全當鼓勵。
眼看?他蠢蠢欲動還想過?去看?看?那方禦史脫了靴到底臭不臭,周昭寧趕緊把話題拉了回來:“暫閉宮門是本王下令。”
方禦史本沒那麽?大?膽,被解淵一激,腦袋發熱便說:“這?豈不是正說明,岑榮眼中只有攝政王,根本沒有陛下?!”
這?話一出,周昭寧眼裏便多了絲玩味。朝會上敢将皇帝和他的立場擺到對立面?來直說,不知該說他大?膽,還是莽撞。
“陛下自小未修帝王課業,因此暫未親政,攝政王承先帝遺命匡扶社稷代理朝政,事急從權天經地義。攝政王的政令如君令,你?的意思是攝政王乃是結黨營私、架空君權,故意與陛下對着幹?”解淵每說一句便往前一步,直到指着方禦史的鼻子喝問?。
禦座之上的皇帝,面?色已是黑如鍋底。
先帝在世時,除了一個為質的封離,上頭的哥哥都比他優秀,再加上他的生母身份低微,他從未被當做儲君培養,沒有修過?帝王課業。先帝甚至到了傳位于他的時候,明明他已有十七歲,卻還是封周昭寧為攝政王,不讓他在弱冠之前親政。
這?件事,是他心底埋藏最深的恥辱,該是他的,憑什麽?不給他?憑什麽?他都當了皇帝,先帝都死了,還要壓他一頭?這?就是在诏令朝野上下,斥責他的無能!
可是他才登上皇位,先帝就斷定他無能了?憑什麽??
憤怒到了極致,皇帝反而冷靜下來,出言一反常态:“方愛卿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北梁使團在宮中,突然關閉宮門未免太?不莊重,在鄰國?使節面?前,有損我大?禹威儀。”
“再加上……朕當時便說了,找皇兄要緊,朕自然不會不允,難道?連前來向朕禀報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如今皇兄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看?起來也沒出什麽?事,怕不是覺得宮宴無聊,提前出宮游玩了?又?或是喝醉了酒,醉倒在哪裏了?何必鬧出這?麽?大?的陣仗。”
封離被點到前面?,正和他的意。
“要是如此輕松,愚兄倒要感謝賊人手下留情?。”說着,封離站到中間,露出了一雙手腕,“這?捆綁的瘀痕還未消,手心的傷口還未愈,被人從宮中綁走的情?形,愚兄可不敢忘。”
說着,封離撩袍,直接朝着禦座跪了下去,聲聲泣血:“父皇走後,只剩皇上與愚兄,還有小十二這?三?個親兄弟。今天有人敢在宮中謀害我,這?不要緊!但是我擔心的是皇上和小十二啊!小十二年紀小,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皇上是九五之尊,關系江山社稷,更是不能出半點差錯!”
封離說着,回頭掃過?信國?公等?人:“你?們罵岑統領,只看?到他未及時奏報,何曾看?到他的忠君愛國?之心?他擔心的是區區先帝皇七子被綁嗎?他擔心的是這?幫賊人知道?我們兄弟三?人相依為命、情?深義重,要借機害皇上!所以他才急中生亂,事急從權,是不是啊岑統領?”
岑榮:“……”他只是單純的攝政王黨羽,聽攝政王指令而已。
皇帝:“……”厚顏無恥!他還假哭,讓朕如何反駁?!
朝臣:“……”七殿下的話,明明很沒有道?理,可面?上又?很有道?理。誰敢明說皇帝不友愛兄弟,哪怕是他下旨把哥哥嫁給攝政王為男妻。
周昭寧掩唇低笑,這?人扯大?旗瞎胡說的樣?子,眼眸亮得讓他想親。
“皇上,您可不能不辨忠奸,被這?些心思淺薄的小人蒙蔽!”封離把人說啞巴了還不算,還要繼續補刀,“更何況,愚兄是真的愚,竟被一個宮女騙得離開?梅園,這?才着了賊人的道?。陛下可知,那賊人是何來處?”
所有人都知道?,那騙走封離然後被殺的宮女來自太?後的慈仁宮,封離根本不需要人回答,他一個人就能唱起這?臺戲:“是太?後宮中的宮女!賊人膽大?包天,不僅要害我們兄弟,還要栽贓太?後娘娘,這?是要颠覆我們封氏江山!”
“如此暴徒,如此惡行,岑統領不事急從權,怎能控制事态?要不是宮門關的快,被擄走的說不定不止我一個。”
赫連重錦睜眼說瞎話在前,封離也是受了啓發,既然無法攀扯到北梁使團身上了,那就如周昭寧所謀,徹底攪渾這?潭水。把這?封氏子孫和太?後都拖下水,陣仗來大?點更好借題發揮。
他算盤打得精,信國?公等?人卻根本還沒看?清他和周昭寧的用意,目光還鎖在一個岑榮身上,只想着今天就要先把岑榮拉下禁衛軍統領的位置,斷周昭寧一臂。
信國?公:“事急從權?聽從攝政王的命令?岑榮今天可以聽攝政王的命令而關閉宮門,明日就可以私心作祟自作主張封宮。這?樣?的人,如何擔得住禁衛軍統領之職?必須治罪!”
“必須治罪!”
“務必嚴懲!”
信國?公一派的官員紛紛聲援。
信國?公話音未落,一道?聲音從禦座側後方傳來:“是誰要治岑榮的罪?”
那聲音沉穩悅耳,不疾不徐,聲音的主人從大?殿側門邁入,深紅衮服、珠翠鳳冠,雍容華貴,竟是一年多來幽居深宮不問?世事的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