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宴(3)
赫連重錦言語暧昧, 對封離無異于侮辱,接着周昭寧便不顧攝政王之尊,在國?宴之上?挺身而出, 要和?他比鬥。
禦座之上的永慶帝封鸾深吸一口氣,壓下不斷翻湧的心緒,将那?淬了?毒的目光藏住。他應該希望周昭寧贏的,但這一刻他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竟然是希望北梁人将他打敗,讓他和?封離顏面掃地?。
兩人的比鬥将這場原本就火藥味十足的國宴徹底推向?了?高潮,封離還看熱鬧不嫌事大, 當即就站起?身來搖旗吶喊。
“王爺,大禹之光!”
“王爺, 大禹戰神!”
“王爺, 沖啊!”
封離三聲一喊, 周昭寧冷峻的面皮差點當場崩壞,如此羞恥的口號,他怎麽喊得?出來?!
但封離不僅喊得?出口, 他還要手舞足蹈,那?一瞬,周昭寧覺得?他跟那?些瓦肆裏看鬥雞的纨绔子, 神情是一模一樣。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封離醉酒發癫就算了?,對面北梁使?團居然被他激起?了?戰意。
北梁武士齊聲高喊:“吳王, 大梁雄鷹!威武!打敗南禹的羔羊!”他們喊完,以佩刀擊案, 敲得?哐哐響。
這下好?了?,南禹群臣豈能輸了?陣仗, 打頭站出來的是國?子祭酒解敬雲。建元十一年的狀元解敬雲,出口成章,遠非封離這樣的路數。
他當即便作詞成句:“北風吼,橫刀碎月斷中流。斷中流,馬蹄聲亂,鹫鳥悲咽。”
南禹群臣紛紛叫好?,北梁武士聽不明白,相互詢問其意。副使?謝钰山低聲解釋:“他這兩句詩是在諷刺吳王不過表面厲害,南禹攝政王必将擊敗吳王,讓蒼鷹悲鳴。”
北梁三公?主?冷哼一聲:“橫刀碎月,我大梁崇拜月神,南禹人真是好?大的口氣。”
北梁武士大怒,“賊子”、“南豬”不絕于耳。南禹也不是吃素的,“北狗”、“賊寇”、“小赤老”回敬。兩人比鬥還未出招,兩方觀衆已罵得?像要搶先動手,嘆為觀止。
這時,周昭寧手中橫刀一振,刀意漫卷,罡風铮鳴,霎時令場中一靜。
“你先出招吧。”他語氣平淡,每一個字都寫着對對手的輕蔑。
赫連重錦握緊彎刀,當即便沖将上?去。周昭寧敢輕視他,那?便要叫他付出代價!
雙方運刀極快,雙刀碰撞之聲不絕,瞬息間已過了?數招。
封離一開?始浮誇地?喊個不停,過了?一會卻看了?進去,漸漸安靜了?下來。周昭寧的刀法大開?大阖,與他平日裏不動聲色整治人的樣子大相徑庭,封離看得?技癢,恨不得?上?去跟他好?好?鬥上?一鬥。
可惜,現在的他,就算周昭寧讓他一只手,他也完全不是對手。
突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擺。封離低頭,正對上?仰着頭看他的封堯。封堯小小一個,看很多人都離席觀戰,他立刻就跑來找他的漂亮七哥了?。
封離見他仰着頭墊着腳看得?艱難,一把将他抱了?起?來。
“七哥,七哥夫會贏嗎?”封堯童言稚語,把封離問愣了?。
“七哥夫是個什麽稱呼?”
“五姐說那?是七哥的夫君,所以是七哥夫。五姐說的不對嗎?”
倒也沒有不對……封離無奈點頭,答道:“對,你七哥夫一定會贏。”
“哇,七哥夫最厲害!”被抱到前排觀戰的封堯高聲大喊,軟糯的嗓音在一衆成年人中格外分明,一時殿中衆人神色各異。
周昭寧一分神,差點被赫連重錦抓到破綻。
這下好?了?,被小皇子唬到的不止他自己了?,封離很滿意。接着,就見原本還未盡全力的周昭寧忽然下了?狠手,僅僅三招,便将赫連重錦擊落比武臺之外。
周昭寧收刀入鞘,将刀一抛給了?周泉。
“承讓。”他嘴上?客氣,身姿卻半點不減傲氣,負手立于臺中,居高臨下地?望向?赫連重錦。
赫連重錦連連退後,反手一掌借力,這才沒狼狽地?摔落在地?。他堪堪站穩,維持住了?風度。
“攝政王高招。”
“內人在側,豈能落敗?”他周身紋絲不亂,仿佛不曾經歷這一場比鬥,就連氣息都是穩健綿長。
“內人”兩個字在封離耳中格外清晰,比那?故作親昵的“離兒”之稱要震耳得?多。他收回落在周昭寧身上?目光,又将封堯交回給照看他的內監,便重新坐了?下來。坐得?是歪歪扭扭,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
他還是醉一些吧,免得?被這男人的皮囊蠱惑,冒出一些荒唐念頭。
三場比武,南禹兩勝一敗,最終獲勝。北梁武士盡皆不忿,卻無計可施,看向?這邊的目光個個兇戾,若目光能殺人,只怕已将殿內南禹人殺了?個精光。
封離迷迷蒙蒙看得?好?笑,周昭寧歸位坐下,他便湊近去說:“這幫北梁人,怎麽跟你殺了?他們主?子似的。”
“北梁尚武,個個好?勝,自然如此。”
“王爺,真厲害。”封離仰頭看他,将手中酒杯與他放在桌上?的杯子一碰,“這杯敬你。”
“敬我?不是謝我?”周昭寧執杯,卻沒往唇邊放。
封離心想,又不是真為他出氣才上?去的,明明是為了?大禹的顏面,竟還真要讨他一句謝?行叭,他也當感謝的。無論之前他做了?什麽過分的事,今日他肯出手,着實?快意。
“多謝。”
周昭寧終于将酒杯置于唇邊,仰頭便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他臉上?帶了?笑意。
封離不勝酒力,恍惚中看得?并不分明。他晃了?晃頭,将這真假難辨的一幕抛諸腦後。
周昭寧力壓赫連重錦,為這場夜宴作結,北梁使?團并未再在宴上?生事。
雖霜降未至,但秋夜已是涼意深深,封離醉酒不宜吹風,散宴時周昭寧将他裹在披風之中,緊緊攬在身側。
禦座下,正要回宮的皇帝望着這一幕,眼中寒意更勝涼秋。因着位份走在最近的鄭貴妃上?前,接過內監手中的明黃披風,殷勤溫柔地?披在了?皇帝身上?。
“陛下,您今夜飲了?不少?,莫吹了?風。”
鄭貴妃的話仿佛一記重錘,令他心中更加明悉。哪怕周昭寧下場比武是為了?國?體,此時的細心照料卻絕非為了?別的,他的溫柔袒護已給了?封離,甚至比當初對他要深重得?多。
半晌,他的目光仿佛投于虛空,話卻是說給鄭貴妃的:“愛妃所言極是……”
愛妃,皇上?從未這樣稱呼過她,鄭貴妃欣喜,嬌柔的笑容溢出唇角。而垂首靜立于兩人之後的林淳妃卻心中一凜,只覺冰寒徹骨。
這麽久了?,他終于還是要對鄭貴妃下手了?。
果然,下一刻皇帝便說:“愛妃辦宴有功,今日便來龍安殿侍寝吧。”
林淳妃伸出的手在虛空中握拳,和?鄭貴妃的袖擺一擦而過,什麽也沒抓住。她有心阻攔,但鄭貴妃大喜過望,已福身應是,跟上?皇帝便走。
偌大華儀殿,很快走得?只剩林淳妃這一位主?子。她身後大宮女低聲安慰:“主?子您已是盡力,貴妃娘娘有她自己的禍福,您莫要挂懷。”
“好?。”林淳妃的聲音落在高闊殿宇內,如滴水入海,瞬息了?無蹤跡。
主?仆二人回宮,路過龍安殿附近時,林淳妃還是忍不住望了?那?燈火葳蕤的宮殿一眼。黑夜之中,龍安殿如同身披金鱗的兇獸,駭人得?很。
此時,周昭寧已将封離帶出宮門。馬車內,封離阖着眼靠在車壁上?,他望着這人沉靜的睡顏、酡紅的臉頰,失笑道:“也不少?次了?,酒量怎不見長進一點?”
他的問話自然無人應答。
回到王府,他将人交給明福和?周濟送回正院,自去前院與徐清安等幕僚議事不提。
封離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以至于誤了?國?子監的早課。他昨日已帶着程寅和?封珏逃了?課,今日又遲到,走進國?子監的時候他都有些後背發涼,這回挨罰肯定是逃不掉了?。
沒想到他一進國?子監大門,就碰到了?國?子祭酒解敬雲。昨日夜宴之上?,解敬雲當先作詞,讓封離對他大為改觀。過去他還以為解祭酒是個只會做學問的迂腐夫子,沒想到他人到中年,意氣仍在。
封離面露欣喜,主?動上?前見禮:“解祭酒,一夜未見,久違。”
解敬雲失笑,一夜未見如何?能稱久違,淡道:“殿下還是如此愛開?玩笑。”
“昨夜祭酒罵得?酣暢,我心中敬佩。”
“比不得?殿下鐵齒銅牙。”
“過獎,過獎。”封離拱手別過,“我已是遲了?,先走一步。”
解敬雲與他作別,誰知封離快走幾步又小跑着回來,急匆匆問:“解祭酒,若是您作保,可否免除我逃課遲到的懲罰?”
“不可,解某既為國?子祭酒,自當對學子們公?正公?平。”
“行叭,那?我走了?。”封離揮手,這次是真的跑了?。
到得?課堂,得?知今日上?午的課程是溫書背書。國?子學的學子中,諸如封離、封珏這樣的皇親國?戚是不能科舉的,但也有其他官宦子弟要下場博功名,因此每每到了?背書課,課堂上?就會變成兩派,王孫貴胄們聚在一處,其餘人等或背書或玩樂。
封離一到,便被封珏招手叫了?過去。他笑着問:“韓博士沒來?那?我遲到是不是不用挨罰了??”
封珏一言難盡地?看向?他。封離頓覺不妙,問他怎麽了?。
“今晨我們一到,韓博士便宣布,從今日起?國?子學在禦射之外,新設拳法、劍術課。”
“什麽?只有國?子學新設嗎?”
“是,一刻鐘後,便是第一堂課。”
封離不明所以,到了?時間跟着同窗們一塊往國?子監常年閑置的演武場去。他本未當回事,結果到了?地?方一看,立在場中的兩位武師傅,一個高鼻深目瘦高個,一個五官扁平大壯漢,不是周昭寧給他安排的師傅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