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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殺了我。”黑澤陣說。
“殺了我,然後你走。”
厚重的雲層蓄起雷聲。是那種遙遠的、沉悶的轟響,四面八方都是黑色,似乎濃稠的陰影已經淤結成一種化不開的東西,沉在潮濕的空氣底部,踩在腳底,一層層堆砌起來。
黑澤陣無聲向前,與之相對應的,教堂裏的人後退一步。
唐沢裕兩手舉着槍,可他才像是兩人中手無寸鐵的那一個。他在竭力維系着心理上的距離感,黑澤陣緊盯着他的臉,再怎麽良好的夜視也只能在這樣的黑暗裏分辨出一個輪廓。蹙起的眉骨、挺拔的鼻梁,乃至抿緊的唇角,一切細節隐沒在黑暗裏,面容上只有一片模糊。
——你是這樣看我的嗎?還是面無表情呢?
是真切地為我困擾,而是看我像在看那些繞不過的麻煩?
空曠的教堂中沒有聲響,空氣中似乎扯着一根弦,已經緊繃到極致,任何一方的舉動都能讓它徹底地崩斷掉。
嚓。
黑澤陣再度靠近,這時唐沢裕終于有了聲音,他沒有往後退,說:“你別過來。”
“待在那裏。不要動。”
對面的身影從胸腔裏悶悶地笑了一聲。“然後呢?你想拖延到天明嗎?”
唐沢裕的後背被浸濕了,他視線朦胧,而那其實是流進眼裏的冷汗所致。他握槍的手捏的死緊,這舉動完全是無意識的,藉由手中的槍械才能尋回一些冰冷的安全感。他感覺自己在發燒,額頭很燙,呼出的氣流都帶着火,眼前一陣陣發黑,無止盡的黑暗壓下來,還有一些光亮,來自于面前的那種進攻的、侵略性的眼神,但他看不見。
昏沉的視野中只有一個人,黑澤陣,他不偏不倚地站在教堂出口,圓頂的拱門下,身影像雨夜裏擇人而噬的怪物。
然後他上前。一步,又一步。
黑澤陣說:“我沒有槍。”
可他身上卻有刀鋒出鞘的壓迫感。唐沢裕條件反射地搖搖頭,他聽見自己的喘息,恐怖片那樣震耳欲聾。
“……沒有其他人,只有我一個,殺了我,殺了我你就可以走。”
唐沢裕還在後退,除了後退他似乎別無他法。拉近的距離在黑暗裏擦出他的容貌,他似乎在發燒,搖搖欲墜,冷白的顴骨浮現出一種病态的紅。黑澤陣的目光鎖定在他身上,神情專注像狩獵的狼群,而在對峙中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從前是自己警惕唐沢裕,現在又成了唐沢裕警惕他,命運成為一個無解的環,環裏只有四個字求而不得。
他視線如此目不轉睛,沒放過神情的一點一滴變化,在他的手發顫的一瞬間,黑澤陣疾步上去。
可他卻沒有奪走槍。與之相反,他左手牢牢地緊扣槍管,半跪下去,将槍口對準着自己前額。
“朝這裏。”他從槍管下盯着他,“前額葉。朝這裏開槍,你就能徹底地摧毀我的認知系統。瞬死。即使我沒有死,也不會有行動,有知覺,可能徹底地變成一個植物人,或者白癡、別的什麽。——只要你開槍,”
他感受到槍上後退的力道,于是死死地用了力,發狠地把它固定在那裏,“只要你開槍。”
唐沢裕閉着眼搖了搖頭。他簡直肉眼可見地在發着抖。
無限漫長的沉默裏,他咬着牙,話音從牙縫中一寸寸逼出來。
“……你讓我怎麽信你?”
黑澤陣無聲地看着他,時間在這一刻停下來,如同最後的鐘聲前落下的審判。唐沢裕顫抖着從他的手掌中把槍退回去,忽然默不作聲地反轉手腕,對準自己眉心。
千分之一秒間,黑澤陣猛地一翻手打掉了它。
醞釀已久的暴雨落下來,終結夏末的最後一場雨。鋪天蓋地的水流蓋過了金屬落地的當啷聲,唐沢裕踉跄一步,他幾乎失去了所有力氣,一寸寸半跪下來。黑澤陣随着他的力道跪下身,始終地将他抱在懷裏。他彎着腰,将下颌搭在他的肩頭,清晰地聽見那種近乎崩潰的、喘息的哭聲。
“你想自殺。”
“我給過你機會,你沒有逃,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許它死。”
他明明還在教堂,卻似乎已經被外頭的大雨澆濕透了,細微的、無意識的發着抖,嘴唇輕輕地顫動着,像災難面前束手無策的羊群。黑澤陣貼在他耳邊,因而聽見那發顫的喃喃自語,他小聲說憑什麽啊?憑什麽這個該死的世界憑什麽偏要我遇上你啊?
就像平靜的表象終于崩毀,露出崩潰的內裏來。黑澤陣沒說話,以更緊锢的力道将他揉在自己懷裏。
——可是你已經遇上我了。
33.
那以後唐沢裕陷入沉睡,突如其來的爆發掏空了他的全部力氣。就像一個被耗盡了心力的人,只能用漫長的睡眠來慢慢恢複。
黑澤陣給他念書。
他們的住址再度搬遷,卻并不是原來的地方,而是來到了莫斯科。列寧格勒實際上是一座海港城市;唐沢裕不說,但他其實并不喜歡那種鹹濕的海風。
他幾乎整個白天都醒不來,與此同時黑澤陣在外奔波,跑東跑西;那種投降一般的順從是鸩酒、毒藥,也是最好的強心針,整個組織已經歸于他名下,而這個組織的畢生目标也已另一種形式被他掌控下來,出于私心,兩者間并不相同,因而他得為前者掌舵一種新的航向。
所在土地的國情并沒有這條路,好在組織本身枝繁葉茂,分部遍布全球,這樣的一種存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無視本部所在的國家政體與否,他開始操作離岸金融。
回流的資金被用于投資生物醫藥領域。他接連重啓了幾個項目,包括在他自己身上卓有成效的銀色子彈,這成了組織在一場內鬥後元氣大傷,卻依然能被人追逐的本錢。
有時黑澤陣幾乎想自嘲。從表現的結果來看,他的行為幾乎與那些孜孜不倦地追求長生的掌權者并無兩樣;唯一不同的是出發點,前者是為了無盡的權力和財富,而他只是想更久地陪着一個人而已。
他在六點回來,親手做飯、洗碗、打掃衛生。唐沢裕蜷在沙發睡着,聽見動靜就會朦胧地從靠背後探出頭,黑澤陣揚聲喊他吃飯。這樣的時光持續日久,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歲月的流逝,無論如何,只要黑澤陣回家,他就一定能醒過來。
極北的黑夜下,亘久的冬日顯得漫長,飯後的爐膛熊熊地燃着火,黑澤陣将他攬在懷裏,低聲讀一首詩。
此情此景幾乎如昨日複現,似乎又回到以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候。中間的沖突仿佛不存在,腥風血雨、提防龃龉,就此輕巧地翻了篇。至少黑澤陣知道他不會走。他能開槍,但他沒有,幾乎如同一種絕望的妥協。很多事情是不能算的,只要能得到一個結果,中間的經過具體如何,只要你我都不再談起,心照不宣,這件事就算這樣地過去了。
唐沢裕突然間成了甩手掌櫃,懶散且無所事事,好在他本身就是一個特別擅長打發時間的人。即使曾經的他可能不會,漫長而無止盡的歲月,也該讓他學會了與一眼望不到頭的未來和解。他的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寧靜感,似乎與世界隔着一層,所有的浮躁都能夠在一瞬間抹平。很快黑澤陣多了一個習慣,只要他回來,無論唐沢裕在哪裏,總要先找過去,抱起來,埋在脖頸間吸一口。
被他打擾了睡眠的唐沢裕非常不滿,就拿手推着他。
但那一點微小的反抗聊勝于無,很快就被他緊握着手腕鎮壓住。這時他才懶洋洋睜開一只眼,開口就是一句:“你的胡子長了。”
“是嗎?”黑澤陣稍稍一愣。
他這段時間都很忙,以至于忘記了維護形象。雖然對現在的他而言,即使就地裸奔出去,也不會有人因此置喙,但想到唐沢裕醒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他自己,他往鏡子前走過去,身後就傳來了一連串笑。
黑澤陣反應過來,自己又被他耍了。
唐沢裕喜歡在這種細枝末節上折騰人,興許是心裏還是有氣,面上不顯,卻在無傷大雅的地方熱衷于給他使絆子。就像一只滑不留手的貓,總能準确無誤地出現在前行的腳底下。這點上他又有些幼稚,像三歲的小孩子,锱铢必較,你踢我一腳,日後找着機會了一定要踢回去。
而黑澤陣由他折騰,某種程度上本來就是他理虧,然後在下一次回來時,再次不打招呼地把人從沙發上撈過來。
組織的局勢穩定下來,餘下的清算開始了。
這是在解決奪權過程中的反抗者。既是排除隊伍中的不穩定因素,也是黑澤陣自己的一次立威。他身上因而常常地沾着血。濃重的硝煙混合着血腥氣,每次回來都得先進浴室,被清算的人也有不甘,他們并不是出奇的罪大惡極——整個組織就是最大的犯罪頭子;而是識人不明,站錯了隊。有求饒,有叛逃,也有退到極致的咒罵和反抗,又一次黑澤陣開了槍,失去生機的屍體倒下去,依然怒目圓睜,死死地、憎惡地盯着他的方向。
黑澤陣吹去硝煙,心想:你算什麽?
“只有一個人能夠審判我的罪。”
他早晨起身的時間很早。唐沢裕迷迷糊糊,有時會攥着他的衣角。他非常喜歡這種無意識下的依賴感,控制欲深入細枝末節,牙杯中會給他接上水,在牙刷擠上牙膏。每天的衣着搭配也經他之手,雖然唐沢裕不想出門,他買了那種棉質的睡衣,外層是一層蓬松的絨,松松垮垮,能看見鎖骨,抱在懷裏像一團柔軟的雲。
他低聲叫他:“唐沢裕。”
“嗯?”
“裕。”
“嗯。”
“我像在做夢。”他說,“這是真實的嗎?”
他的手啪地被打了一下,唐沢裕問:“疼不疼?”
“……”黑澤陣想說疼,但的确沒辦法違心撒謊。他的無言被當成默認,唐沢裕:“疼就對了。”
“現在夢醒了,我是真的,你也是。睡吧。”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黑澤陣也閉上眼,卻在某一時刻突然起身。他的心髒在那一瞬跳的很劇烈,就像從一個噩夢裏掙脫出來,冷汗無聲地涔涔而下。
現在夢醒了。睡吧。
他是這麽寬慰自己的嗎?
始終蒼白的臉色,還有……越來越長的睡眠時間。
他坐在黑暗中,那一刻感到了大戲落幕,宛如一個階段的旅程走到終章,随即大樂乍響,舞臺重開,之後的又是另一個故事。夜色如潮水般褪去,清淺而淡的晨光漫入窗簾,唐沢裕一直沒有醒。
——如果在那麽漫長的時間裏,組織一直存在,唐沢裕不勝其擾,那他為什麽不把它直接拔起?他不是沒有這個能力。
某天唐沢裕在昏沉中突然感受到一種癢,血腥味從胃底翻湧,幾秒間迅速蔓延而上。他已經很熟悉那種感受,翻身從沙發踩在地上,第一時間裏捂住嘴,輕車熟路地沖去水池。
驚天動地的嗆咳聲。
伴随的幹嘔感并不好受,他手肘撐在邊緣,暈眩了很久才覺得緩過來。深黑的血塊被清水稀釋,絲絲縷縷地沖下去,他十分平靜地洗手關水,順帶着擦了把臉,扶在瓷磚的邊緣起身時,手上的動作驀然僵住。
黑澤陣在他身後,似乎已經等在那很久了。
TBC.
來自第218章,尾聲(2):
“……維度的延展無窮無盡,所以他所存在的時間也是正無窮的。可世界天然會排斥外來者,意外和疾病,謀殺與戰争,他的健康會随時間流逝而逐步惡化,因為癌變從來是清除外來者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這篇文其實已經沒有什麽留下的坑了,所有的謎題,答案都已經給出來了,正文本身就是邏輯自洽的。番外并沒有新東西,其實都是在正文給出的設定上的劇情延伸。但我猜尾聲部分,你們都看得比較快,沒有特意深想,所以單拎出來複習一下。
番外還有2-3章,之後就會挂完結标。觀影體我在專欄裏再開一本免費番外,大綱都已經打好了,不寫白不寫,但會完結後先休息一段時間再開始。
下一章在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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