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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煉出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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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煉出銅

    第二天早上,晨光熹微。

    素手垂袖,對鏡挽發。

    白微瀾坐在朱漆梨花凳上,銅鏡中,宴緋雪白皙的手指撥弄着他的青絲,像是風流雅士在空谷幽林中輕撫琴弦一般,悠然從容。

    宴緋雪的手很巧,能提筆弄丹青,也能信手拈來挽發髻。

    當然……也能殺人。

    他給白微瀾兩邊鬓角都紮了細小的魚骨辮,再用绛紅色發帶挽着高馬尾,最後從白微瀾手裏接過飛鳥銀玉冠戴好。

    最後,宴緋雪又給白微瀾挑了一件鴉青色刻絲銀紋,白微瀾骨架大高颀長,穿什麽都好看。

    一經穿戴好,不用宴緋雪說,白微瀾就在宴緋雪面前孔雀開屏,轉圈,頗為滿意道,“這麽俊美的一張臉,不委屈晏晏的絕色。”

    王婆見了都要喊他老祖宗。

    宴緋雪笑了下,他半紮着發髻半披着青絲,倒是比肆意狷狂的白微瀾,看起來多了幾分波瀾不驚的溫柔。

    白微瀾是無法抵抗宴緋雪的一颦一笑,更何況這麽美的人是他媳婦兒,為什麽要抵抗?

    當即扶着宴緋雪的肩膀親了他嘴角。

    嘴巴抹蜜道,“我媳婦兒真好看。”

    兩人梳洗打扮好,去小栗兒的房間。

    顧凜柏走了,不知道孩子還不會傷心。

    清早已經開了軒窗,只見屋裏孩子已經起床,在丫鬟的伺候下剛洗完臉。

    小栗兒一頭軟綿綿的頭發在他指尖抓撓中炸毛,另一個丫鬟準備給他梳發,被小栗兒拒絕了。

    他自己笨手笨腳的擡起胳膊,抓着頭發想自己盤着小發髻。

    可頭發太過柔順有自己想法,總從小栗兒手裏滑溜出去,像是抓泥鳅似的,這縷剛到手,那縷又溜出手心。

    小栗兒勾着腦袋舉着胳膊倒騰好一會兒,最後手酸的垂下,重重嘆了口氣。

    而後,垂頭喪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虎頭靴子,像是被頭發欺負似的,偷偷掉眼淚。

    他還不讓兩個丫鬟看見,側了身子轉向一邊,趁鼻子沒酸之前叫她們下去。

    等房間沒人後,他沮喪着腦袋,翕動着小鼻尖,喃喃自語對着鏡子道,“一點用都沒有,爹爹父親那麽忙,怎麽能要他們給我紮頭發。”

    “叔叔也走了,沒人給我紮頭發了。”

    小栗兒望着銅鏡中眼淚汪汪的自己,勁兒鼓鼓道,“又沒有多難,我要學會自己紮!”

    窗戶旁的白微瀾見這一幕,心弦觸動,小栗兒真是太懂事了。懂事的給他這個做父親的上了一課。

    宴緋雪見白微瀾下颚繃着、面色愧疚,這人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

    白微瀾給他的感情多到溢出,而後剩下才是孩子。一開始白微瀾對小栗兒還有些新鮮感,後面差不多也是甩手父親了。

    白微瀾其實已經做的很好了,疼愛孩子,也會逗哄孩子開心,但給孩子的愛,始終不及給他的一半。

    他身上少年氣足,只學會如何熱烈的愛伴侶,對兒子還沒有發自心底的疼愛。

    對于孩子的很多事情做的粗手粗腳,但對于他始終思慮周全呵護備至。

    就連顧凜柏,都比白微瀾對小栗兒細心耐心。

    這些他都看在眼裏,但他不會出聲提醒。

    這是白微瀾自己要成長的地方,學會如何當一個好父親,而不是覺得兒子是愛屋及烏的附屬品。

    白微瀾微微嘆一口氣,想起自己小時候也總盼望着娘親的陪伴。他那時候可沒小栗兒懂事,撕扯一櫃子的書籍,砸了滿牆的瓷器。這樣一對比,小栗兒簡直太令人心疼了。

    白微瀾這般想着,只見餘光中宴緋雪嘴角彎彎,像是很等待了很久,終于看到他這翻悔悟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錯了。”

    他說完,就跨進房間,喊道,“是誰在哭鼻子啊。”

    默默抽泣的小栗兒一聽門口聲音,扭頭鼻尖都哭紅了,像個小兔子似的,眼裏濕漉漉的閃着驚喜。

    “父親!”

    他兩只小腿踩在凳子橫欄上,噠噠噠的朝白微瀾跑去,頭頂折騰半天的頭發又四散奔逃,像個炸毛又滿是委屈的小貍貓。

    小栗兒本來直接沖進白微瀾的懷裏,但臨門又剎住了腳丫子,他記得父親不喜歡他這樣。

    只是急剎腳步,重心不穩,差點磕在白微瀾面前。不過伸來的手臂倒是穩穩接住了他,而後單手就被抱在了白微瀾胸前。

    小栗兒視線一下子就拔高,看到宴緋雪笑意盈盈的臉和白微瀾憐惜懊惱的神色。

    白微瀾道,“不可以這樣撞爹爹,但是可以撞父親,爹爹嬌弱,父親高猛,喜歡小栗兒這樣撲來。”

    宴緋雪搖搖頭,眼裏笑意就沒止過,白微瀾真是正經不過片刻。

    只見白微瀾摸着小栗兒腦袋,“有什麽是想要父親做的嗎?”

    小栗兒是被寵大的孩子,自然滿口撒嬌,抱着白微瀾的脖子道,“要紮頭發!”

    “不錯,父親今天一定給小栗兒紮的漂漂亮亮。”

    小栗兒當即捧場的拍手,眼睛笑得彎彎露出細細白白的小虎牙。

    白微瀾低頭用額頭擂了下小栗兒的腦袋,“兒子真捧場。”

    “因為父親本來就很棒呀。”

    小栗兒真是太令白微瀾感動了。

    之前給兒子紮了好幾次頭發,被宴緋雪無情批評為——狗爪紮的。

    不過,一刻鐘後,小栗兒眼巴巴求助宴緋雪。

    小栗兒坐在凳子上,歪頭望着白微瀾快麻木的手臂,“父親,還要紮多久啊。”

    白微瀾确實不會紮孩子的頭發。

    真是滑不溜秋又短又軟,每根頭發絲都有自己的想法,一心要逃離他的手心。

    白微瀾讪讪道,“很快很快。”

    他說着,眼神求助一旁看熱鬧的宴緋雪,這下和小栗兒的眼神相碰,一大一小都笑了。

    兩個都可憐兮兮的。

    這家沒宴緋雪不行。

    宴緋雪勉為其難指點他,如何利用手指縫隙靈活的紮小丸子。只是白微瀾的手指,此時僵硬的像是相看的小年輕,尴尬笨拙的很。

    “真笨,行不行啊?”

    “閉嘴,我行。”

    “怎麽能在兒子面前說我笨。”

    “行,我看你嘴硬。”

    最後快把小栗兒頭皮毛囊薅松了,随着白微瀾一聲好了,小栗兒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

    “來,小栗兒看看滿不滿意。”

    小栗兒左右兩邊紮了兩個小丸子,紅發帶上還墜着小狗雕飾的小瑪瑙,襯托的孩子越發冰雪機靈。

    宴緋雪拿着銅鏡給小栗兒照,滿意點頭道,“你父親這回終于紮的人模人樣了。”

    白微瀾不高興道,“不帶這麽拆臺的。”

    小栗兒嘿嘿笑,“父親做什麽都可以做的最好!”

    白微瀾輕輕刮孩子鼻尖,“兒子真是太可心了。”

    吃過早飯,就帶着小栗兒一起上山。

    小栗兒被白微瀾抱着坐在馬背上,一路駕駕的興奮不得了。

    偶爾還能聽見白微瀾追問小栗兒,他和叔叔更喜歡誰。

    小栗兒笑嘻嘻搖頭晃腦不作答,時不時瞥向宴緋雪,只見後者眨眨眼,兩人達成心靈默契。

    爹爹不讓說啦。

    當然是最喜歡爹爹啦。

    來到山上,他們小木屋前的一片向日葵正漲勢喜人,一個個仰着腦袋迎着晴空的太陽。

    小栗兒眼前驚呼一亮,“哇,幾天不見,它們全部開花了。”

    “它們都有好好吃飯長高高!”

    白微瀾把小栗兒抱下馬,不待小栗兒開口,就把他抱到向日葵下面和葵花盤放一起比較。

    向日葵很高,起碼有白微瀾一個半高,白微瀾把小栗兒頂在肩膀上,站在土坎上,孩子臉剛好夠到向日葵。

    黃燦燦飽滿的向日葵和孩子的笑臉放一起,一時間分不清哪個更加燦爛奪目。

    “哇,這向日葵比我臉還大。”小栗兒手指比劃道。

    白微瀾對宴緋雪道,“咱們兒子性子甜軟,叫小葵花多貼切。”

    宴緋雪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還想給兒子改名改姓?”

    白微瀾面色一正,嚴肅道,“怎麽可能,媳婦兒取的就是最好的。”

    “你當初可嘲笑說掉毛來着。”

    小栗兒還不知道這件事,此時聽見也嚴肅道,“我叫祁落羽,爹爹起的好聽。”

    白微瀾也知道這名字怎麽來的,此時也順着一大一小,連連道歉賠罪。

    他轉移話頭道,“這片向日葵,可是爹爹親手栽護的。”

    白微瀾說着,話裏還酸酸的,他給宴緋雪種花,宴緋雪給兒子種花,這裏大大小小的花,沒有一朵屬于他。

    不過,他身邊這兩朵花開心最重要。

    這片地,燒了很多草木灰肥土做底肥,種菜的話土瘦了點,但向日葵耐活,定期澆水陽光充足就好了。

    一旁小黃和豪豬,早已經在向日葵林子裏撒歡奔跑了。原本安寧熠熠生輝的向日葵,被驚擾的枝丫亂晃,花盤忍不住晃動,還驚起采食的蜜蜂和鳥雀。

    白微瀾現在對這個兩個畜牲絲毫不抱希望,滾吧滾吧,都滾吧。

    最後還得丢進河裏洗澡。

    上午太陽不曬,兩人陪着孩子在外面玩一會兒,找了些樹藤給孩子編個花環玩。

    此時夏季,山上路邊到處開滿了淡紫色野菊花。當地人叫做紫菀,一朵朵拇指大小的紫花,高低錯落在綠油油的草叢裏非常好看。

    白微瀾和小栗兒負責采摘收集,宴緋雪就負責編織。紫菀花環帶在小栗兒腦袋上,看着可愛嬌俏極了。

    不過一會兒,石善文就找上來了。

    看着一家三口坐在小木屋門前的木桌上編花環,他也不想打擾這其樂融融的景象,但實在是有重要的事情。

    “石爺爺好。”小栗兒開口脆脆喊道。

    “诶!小栗兒又來山上玩啦。”石善文說着,手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草編的螞蚱。

    小栗兒眼前一亮,直誇太好看太逼真了。他歡歡喜喜接過,又好一番誇誇才自己去玩。

    他知道大人要幹活了,他便去看書學習去啦。

    他向叔叔保證,一定不會把叔叔教的東西忘記。

    小栗兒走後,石善文說起了京商留下的礦井。

    說起這個,石善文還有些恍惚,那來勢洶洶財大氣粗的京商就這麽锒铛入獄,白東家就這麽坐享其成了?

    近六十萬的身價京商,居然沒幹過十幾萬的兩位東家。

    一步步消耗京商的銀子,又離心那邊礦工,沒銀子沒人,這礦确實開不起來。

    原本處于劣勢的白家,最後反而蠶食掉京商留下的礦井。

    他甚至在想,那場塌礦事故是不是也在兩人的算計中。

    石善文想到這裏,越發對兩人恭敬起來,他開口道,“京商那邊叫梅良新點的礦山底下應該有銅礦。”

    白微瀾神情一頓,而後笑笑道,“老天爺開了眼,這撿漏一次性還撿了兩座礦山,直接節省了十幾萬銀子。”

    宴緋雪也是面色一喜,本來銀錢吃緊,這京商送上門的銅礦倒是得來不費功夫。

    雖然五姊妹塘開出了銅礦,但煉銅還在嘗試階段,還沒開始盈利。

    後面煉出銅後,要分揀品質,品質高的直接銷至朝廷的鑄錢司,一躍成為皇商。但相應的,鑄錢司的回款也慢,得三個月結清一次,和朝廷做生意,沒有大量本錢周轉是不行的。

    品質低的銅,銷給世面上各個銅器制造窖廠,倒是能快速拿到銀子。

    他們現在就是缺銀子,原本以為開一個礦洞花六萬就夠了,但是實際上額外産生的修排水管道、礦洞排水、礦工酷暑供綠豆冰、兩千多人的人工費用等等,遠遠超過當時預估的銀錢。

    他們手上近二十萬的銀子,只夠開兩個礦山維持近半年的開銷。

    五姊妹塘這邊的銅要能大批賣出錢,就是晝夜連軸倒班不停歇,還得等兩個月。

    銀錢青黃不接的兩個月,僅僅兩千多名礦工一個月工錢就得九千餘兩。盛雪樓現在一個月盈利一千五百多兩,完全砸這邊填補巨坑了。

    如果現在,同時對京商留下的兩個礦開采,那麽就要另外招兵買馬,接受原本留下的礦工,然後還需至少十萬兩銀子。

    兩人合計一商量,把信裕錢莊裏現有的存款不放出去,直接調過來接檔這銀錢空缺的兩個月。

    宴緋雪對石善文道,“之前京商那邊的礦工還留用,兩個礦同時開采。”

    石善文也猜到了兩位東家的打算,這要是不抓緊挖采,別煮熟的鴨子到嘴邊飛了。

    要是再來個富商插一腳就麻煩了。

    重新開采新礦,對宴緋雪兩人也算熟門熟路了。五姊妹塘他們都是親自把控,此時也算的是一個真正的內行人。

    工匠礦工、物料安排都是輕車熟路,但具體落實到細節,還是有很多需要商讨的點。三人還是花費了近兩個時辰疏通。

    聊到最後,宴緋雪問起了梅良的動向,說起來他也是被宴緋雪坑的頭破血流。

    梅良還是有真本事的,能預測到五姊妹塘滲水過多,最後靠自己本事點出了一個礦山。

    只是心思不正,被他鑽了空子。

    石善文面色沉重道,“聽說他之前又逃跑,被京商抓住又是一頓暴打,最後打傻了,現在人都瘋瘋癫癫。”

    宴緋雪內心不置可否,面上嘆息遺憾,“真是可惜了。白費了石叔的悉心教導。”

    石善文在家天天被自己婆娘吼罵打磨,此時內心也沒什麽愧疚,只道,“他恃才傲物,自認為天賦了得始終瞧不上我這個師父,誤入歧途也是命。”

    “據說,梅良第一次就被京商打的腦子出問題了,所以塌礦救援的時候他不知道如何救,外加上點的礦也是随便瞎點的,所以畏罪逃跑了。”

    宴緋雪一聽啞然,而後笑笑,“真是命,絕望中瞎點的一個,居然能出礦。”

    石善文點頭,命運這東西真是難以揣摩。

    白微瀾滿是興味和得意道,“這就是我的命啊。活該我能賺錢又有漂亮媳婦兒。”

    石善文聽的哈哈大笑,白東家在正事上嚴厲一絲不茍,私下才真正顯露這個年紀應有的朝氣勃發和歡樂跳脫。

    悠悠夏日,山風一吹,樹葉沙沙作響,向日葵的清香襲來,擡頭才發現它們已經追着太陽逐漸偏頭了。

    石善文臉上最後一點郁色消散,對兩人拱手道,“還沒恭喜兩位東家,連連得礦,礦上運作規範得當,年底估計就能挖出九十至一百萬斤礦。”

    果真銅礦就是地下刨錢的生意,即使朝廷抽出三成賦稅,他們刨出成本後還是能賺的滿盆缽。

    宴緋雪神色感激,誠懇道,“年底承諾給石叔五千兩封紅,這些日子勞費石叔操心了。”

    “五千兩?”

    石善文一聽,震驚住了,古銅臉半晌沒什麽反應,而後連連擺手推辭,但手掌沒搖兩下又面露難色糾結。

    宴緋雪道,“這是石叔應得的,不用推辭。”

    石善文心想要是自己這裏推辭,回家被婆娘知道了,又得罵他蠢,遇見好待遇的東家還不知道珍惜,把錢往外面推。

    白微瀾也知道他內眷是什麽脾性,開口道,“石叔要是不應下,改天嬸子要是知道了,能拿着菜刀追着你滿山跑。”

    石善文讪讪局促,而後爽快點頭,感激道,“多些東家賞識!”

    三人說完,又去燒爐房那邊看看情況。

    因為礦石品質好,白微瀾要提出用“對時火”冶煉,爐長說沒好炭火不行。前兩日好炭火也備齊,今天下午應該是出銅的時候。

    那京商退出,山林裏的青樹林自然是白家一人獨享。經過四天炭火燒制後,兩日前終于得出好炭。

    白微瀾三人正準備去燒爐的時候,就見一礦工前來請三人過去,親眼見證首爐的開爐。

    他們到的時候,爐子周圍已經擺好了香蠟紙錢,果酒一應俱全。

    白微瀾兩人在石善文的指引下,手握三支香,随着石善文嘴裏奇異難懂的句子一拜再拜。

    最後兩人把香,插在爐缸短軸前端的拱形門上,這門稱“金門”。

    門檻向內傾斜,進深兩尺,內大外小。金門是豎爐前壁門,補爐子時搗搪爐缸,開爐時架炭點火都要開金門。爐子運行期間發生重大故障時,折門處理。

    更重要的,金門是排洩冶煉好的銅液。

    所以兩人要把香插在這裏,祈求旗開得勝出好銅。

    一旁爐長滿臉熱汗被炭火熏的紅黑,但難掩興奮道,“十有八九煉成了,我剛剛爬上懸梯看了眼,銅礦全部熔化,渣質從火門除盡,爐缸內全部是銅液,只有少部分浮于表面的煉渣灰,也都從土門流出了。”

    衆人聞言,一個個都眉梢喜色,翹首以盼等待開爐看看成果。

    爐長手腳麻利,第一爐他親自開拆金門泥封,哐哐數聲,只見泥灰煙霧四散,白微瀾早已打開扇面,擋在他和宴緋雪兩人口鼻之間。

    不過宴緋雪沒配合他,開爐是大事,哪還有這種細節心思,就是白微瀾這刻在骨子裏的龜毛才這樣。

    只聽爐長大喊一聲成了,衆人齊齊探頭,只見爐內銅液閃爍,燦然奪目。

    宴緋雪眼裏期盼化為濃厚的欣喜,一旁白微瀾握住他手緊緊拽了下。宴緋雪側頭,兩人相視一笑,喜色溢于言表。

    一旁礦工擡來兩個缸,那是早就準備好的米泔水和泥漿。

    爐長親自拿着大鐵瓢往爐內澆潑,刺啦一聲,爐內發出刺耳的爆破聲,水汽升騰。整個爐房像是汗蒸似的,但一個個臉色更加激動。

    銅液遇上米泔水和泥漿驟然冷卻,表面凝固一層,再用鐵鉗揭開凝固的銅液,然後用松針、糠殼蓋住,再放入地窖冷水冷卻,這毛銅便成了。

    爐長激動道,“咱們第一爐就用‘對時火’煉出好銅,旗開得勝山神保佑!之前那些富商,可是用了五年才煉出這樣的好銅。”

    礦工們各個榮幸又熱又笑紅了臉,紛紛對白微瀾兩人道喜。

    白微瀾緊緊摟着宴緋雪肩膀,滿是豪情壯志高聲道賞。

    銅礦煉出銅是最大的喜事,他們在五姊妹塘的礦山上大擺慶功宴。

    山上做不出豐盛飯菜,不過從山下酒窖新挖出來一百多壇未開封的好酒,和礦工們一同暢飲。

    此時夕陽紅通通渲染了半個天邊,山林老樹靜谧悠遠,蟬聲嘶鳴又熱鬧的厲害。

    礦場上,礦工們一個個大碗喝酒大碗吃肉,還起哄去給白微瀾灌酒。

    白微瀾平時嚴肅多冷臉,也只幾個平時和他接觸多的廠長知道他是什麽性子。

    真是後生可畏,不過脾氣不好是真的,很多次都是宴東家從中周旋調停。

    要說梅良恃才傲物,那是他沒見過真正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不會狂傲自大,反而挑燈夜讀虛心請教,時時刻刻守在一線,親自操作了從挖礦到出銅的整個過程。

    腦子聰明不可怕,可怕人家還真努力。

    白東家有腦子懂工藝多奇思妙想,宴東家有手段善人情世故,這兩夫夫不成功都沒有道理。

    宴緋雪分別給七個長廠敬酒,說了一番感激的話,七人自是樂呵呵又開懷大笑的回敬。

    宴緋雪平時很少飲酒,喝了一點後,白微瀾就不讓他喝了。

    旁人起哄,故意給宴緋雪敬酒,白微瀾霸道的不讓人靠近,說他們都是臭的別熏着他媳婦兒。

    礦工們也不覺得冒犯,因為宴東家本來就是神仙之姿,在一衆糙漢中,他渾身都散發着清輝冷月般的光暈。

    “那我們敬神仙總可以了吧!”

    “行!”

    敬給宴緋雪的酒,白微瀾照單全收,最後全都進他肚子裏了。

    白微瀾喝酒又不上臉,都是男人,拼的就是酒力。

    他仰頭一碗接一碗的喝,夕陽混着酒氣将他黑眸熏染的光亮又深不見底,酒水灼燒了他冷峻的下颚濕濡了領口,整個人帶着翩然輕狂的肆意。

    “還有誰!”白微瀾醉醺醺的嗓音得意吼道。

    半晌沒人回應。

    夕陽籠罩着半山坡,紅霞絢爛迤逦。

    待他回神的時候,已經被宴緋雪扶上回小木屋的路了。

    “不回去,我要把他們全喝趴下。”白微瀾趴在宴緋雪肩膀上嘟囔道。

    宴緋雪半摟半扶,剛剛白微瀾醉酒還算聽話,此時山風一吹酒意稍醒,他就開始鬧了。

    他一鬧,宴緋雪肩膀就更重了,腳步踉跄也沒辦法控制力度。

    宴緋雪感覺身上趴了一只超級大犬,并且像是許久才看到主人似的,十分熱情的對着他脖子又咬又舔。

    宴緋雪拍他迷離的臉,他咬的更起勁兒,甚至熱烘烘的胸膛貼纖細的背脊,全部重心都壓在宴緋雪單薄的肩背上。

    醉酒的男人從背後圈住宴緋雪,不讓他走也不讓他動;宴緋雪胸前被大手禁锢,呼吸不穩;白微瀾長腿還插-進兩腳之間直接絆住他步子。連帶着宴緋雪整個身形,在上坡小路上顫顫不穩。

    直觀感受到白微瀾又長壯長高了點。

    誰家男人二十二歲還在長啊。

    誰家男人一邊哼哼唧唧一邊耍流氓啊。

    宴緋雪艱難拖着高大的男人上坡,夕陽把他影子拉的老長,小路上一邊是喂馬的麥苗一邊是種的虞美人。

    宴緋雪搖搖晃晃影子落在搖曳的花瓣上,只聽白微瀾嘴裏還呢喃不清,不許宴緋雪動。

    背後被白微瀾環抱禁锢着,宴緋雪上坡十分艱難,白微瀾身上的酒意也熏得他臉頰薄紅,腦袋不清醒了,只覺得夕陽薄紗似的在眼前晃來晃去。

    “你在走我就兇你了。”白微瀾又兇又委屈警告道。

    宴緋雪聽笑了,歇氣道,“你到是兇兇看。”

    白微瀾不滿宴緋雪的抗議,将他死死鎖在懷裏,盯着前面微垂的雪膩後頸,目光越發幽深。

    山風好像在這裏停留,那截白膩像是從泉水中撈出來的冷玉;他口幹舌燥忍不住低頭含住,慢慢摩挲着犬牙,想咬破想要吞進灼熱的咽喉裏。

    “嘶~”

    宴緋雪痛的皺眉,但也沒反抗白微瀾,只道,“你明早醒來,有本事不要跪在床頭。”

    只聽背後白微瀾砸吧了下嘴皮子,然後喟嘆一聲,含糊道,“唔,好吃,冰奶酪。”

    沒等宴緋雪明白他說什麽,他脖子上又傳來吮-吸的痛感。

    宴緋雪不和醉鬼計較,只偏頭不讓他咬,拖拉拽扯,身上的人真是狗。

    被纏的沒辦法,最後,宴緋雪幹脆低着腦袋顯露後頸讓他咬。

    他垂眸放緩呼吸,視線漫無目的一掃,只見地上的影子十分有趣。他肩膀上探頭探腦的腦袋,時而歪頭時而伸着脖子想看他神情。

    這不挺靈活精神的?

    他還當是醉鬼。

    感情是在裝醉。

    宴緋雪剛準備用力掰開白微瀾的大手掌,就聽見背後有嘤嘤哭聲。

    他先是一愣而後眼裏閃過一絲了然,只聽背後人像是有天大委屈似的,“媳婦兒不要我了,媳婦兒不喜歡我了。”

    宴緋雪累了。

    他被折騰的沒力氣了。

    宴緋雪也哭,眼淚說掉就掉,爐火純青收控自如,他哽咽道,“我快被你勒死了,你放開我好不好。”

    “你也不要拿我脖子磨牙齒了,我回家就把小黃的骨頭全給你,好不好。”

    白微瀾啜泣聲一頓,而後哼了聲。

    宴緋雪感覺身上輕了些,一絲山風穿過後背緊貼的縫隙,脖子涼爽的惬意,如釋重負。

    就在他微微直起腰肢,突然松開的胳膊又緊固,他腳還被用力絆了一下。

    毫無防備的,宴緋雪只覺得後背失重,腳尖不穩朝一旁虞美人倒去。

    暮色倒懸,花瓣簌簌落下,不過他落地的瞬間,被放在了一個結實寬闊的胸口上。

    眼前視線全是搖曳亂顫的虞美人,一花瓣垂落在鼻尖,帶着山野清香和花香襲卷蔓延宴緋雪周身,甚至鑽入頸間衣縫裏,濕氣與體溫糾-纏。

    混亂中,夕陽火紅耀眼,花枝微顫拂過他臉頰,沒待他看清暮色裏飛過的鳥雀,帶着微醺的酒氣已經攀上他的脖子,而後順着唇縫化為甘甜的美妙。

    片刻後,宴緋雪依偎在白微瀾的懷裏。

    他神色恬淡,看着夕陽徹底下了山林,露水山霧起,暮色泛着水藍,殘霞燃燒着最後的絢爛。他側仰看向白微瀾準備說落日好美,但那又對上那含情脈脈的深邃。

    只聽男人低沉黏糊道,“是好美。”

    剛剛的吻一觸即分帶着珍重,現在的吻,像是這燃燒的殘霞一樣熱烈迤逦。

    半晌,宴緋雪眼裏水霧迷離,似最後一抹殘霞留在他眼尾,唇瓣透着潤澤的水光。

    白微瀾低頭看他,怎麽都看不夠。只一個眼神就徹底占據他的心神,哪還有一點空隙留給山野的晚霞。

    他低頭圈着宴緋雪,咬着耳朵說着下流又親密的私語。

    宴緋雪就像他的春-藥,只要單獨相處,他總是不受控制的想要親昵。

    忍不住的口幹舌燥,皮膚饑渴想要相貼撫摸,從頭到腳叫嚣着将人拆之入腹的沖動。

    宴緋雪聽着,倒是沒反駁。說白微瀾就是一條随時随地都能發情的狗。

    白微瀾哼哼道,“這不都是你的過錯,我那年血氣方剛又天真爛漫,結果就被你糟蹋了,不僅這樣,你還一邊糟蹋一邊嫌棄,你知道我那三年,”

    他說道這裏,滿是控訴重重道,“你知道我內心多痛苦,有多大的陰影嗎?”

    宴緋雪噗嗤笑出了聲,十八歲的白微瀾病骨支離難以反抗,只一雙眼睛黝黑發亮透着少年的狠辣與厭惡。

    宴緋雪眼裏透着追憶,開口笑道,“當年,你要是不罵的那麽難聽,我還真不會強迫你。”

    即使不好給白微瀾後娘交差,他也有的是法子。

    只是白微瀾那張嘴真是太欠揍了,他就想要報複。

    白微瀾嘴巴罵的越難聽,宴緋雪就越一身反骨,讓他一輩子都記住這種惡心痛苦又無能為力的感覺。

    “哈?”白微瀾神色讪讪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感情我媳婦兒還是我這張嘴罵來的?”

    他又面色不自在道,“你辣手摧花滿心算計,你還想報複我。哼,我也沒難受多久。”甚至後面時常出現那晚迤逦蝕骨的夢境。

    宴緋雪就看着白微瀾嘴硬,感嘆道,“緣分還真是奇妙。但凡你那晚示弱裝可憐,我都不會碰你。那我們也不是現在的日子。”

    白微瀾摘下一朵花瓣放在宴緋雪的額心,動作輕輕柔柔,語氣卻陰陽怪氣道,“哦,那你想要和誰過日子?你還喜歡柔弱小白臉了?你是不是膩了我這款口味,想要重新換一個?”

    宴緋雪懶得理白微瀾,白微瀾見狀真的不開心了。

    不過沒待宴緋雪開口,白微瀾就理直氣壯道,“抱緊我。”

    宴緋雪不明所以,但也照做。

    天旋地轉,暮色和虞美人上下颠倒似的,交錯在宴緋雪的眼前,兩人直接從山坡滾到坡腳。

    他腦袋被白微瀾手掌護着,耳邊是白微瀾興奮暢快的笑聲,兩邊虞美人簌簌倒下,花瓣沾滿了一身。

    白微瀾躺在草地上展開四肢,側頭看宴緋雪,後者一臉的恍惚茫然。

    宴緋雪半晌回神,嘴角還沾了花屑,他幽幽道,“好玩嗎?”

    白微瀾點頭,“好玩啊。”

    “所以你裝醉酒就是為了這個?”

    “醉酒幹什麽都不丢臉是嗎?”

    白微瀾擡手捏住宴緋雪的嘴巴,“再說我就親你。”

    宴緋雪眼裏露出一絲笑意,白微瀾從松開他的手,兩人坐起身,望着身後的花路。

    暮色下山坡上的虞美人,中間開出了一條道,坡上只見坐着三個小影團。

    白微瀾見兒子出門看熱鬧,朝他招手喊他下來,而後扭頭心滿意足道,“我也終于滾了一回花路。”

    “平時看小黃和小板栗滾,我心疼的要死。”

    宴緋雪拆穿他借口,“你是羨慕的要死吧。”

    兩人說着,只見小栗兒像個球似的從坡上沖了下來,他習武鍛煉,也不怕被枝幹絆住,一路蹦蹦跶跶直沖到白微瀾的懷裏。

    “哎呦,剛剛摔下山坡,你這一撞可把你老父親撞散架了。”

    小栗兒從白微瀾身上爬起,笑哈哈道,“父親騙人,我剛剛都看到了,你抱着爹爹故意滾下來的。”

    白微瀾笑笑,小栗兒掩鼻道,“父親喝酒了?”

    “嗯,還給小栗兒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們家煉出好銅了。”

    小栗兒哇的一聲,立即歡呼拍手,“爹爹和父親好棒!”

    山裏夜霧深,草地上很快濕氣上湧,皮膚手腕濕冷。

    白微瀾把宴緋雪拉起來,而後抱着小栗兒朝山坡上走,還一邊逗着小黃,說自己也滾花路了。

    宴緋雪聽着,感覺白微瀾确實有些醉了。

    他還是煮了些醒酒茶給白微瀾喝,但白微瀾耍酒瘋,非要他喂。

    宴緋雪能順了他意才怪,喊來小栗兒叫兒子喂。在兒子面前,白微瀾還是要點臉的,努力做一個成熟的老父親。

    日子就這麽惬意的過了幾天。礦場一切進入正軌,兩人每天倒是有大把的時間陪着小栗兒。

    這天,他們剛從山裏撿菌子摘野果子回來,就見山下的小六上來了。

    小六看到小栗兒的時候,說孩子幾天不見又長高了。

    然後給白微瀾一封信件。

    白微瀾接過一看,是來鏡明的來信。

    來鏡明來信,十有八九是萬分緊緊的事情。

    白微瀾飛快拆開封口,看完信件內容後,面色沉思有些凝重。

    宴緋雪接來看後,開口道,“那個州知府怎麽還沒死?”

    原來是來鳳州突降暴雨數月,州內災情嚴重,江河水倒灌良田淹沒萬頃,各個縣的百姓流離失所四處逃荒。

    而遙山縣,因為來鏡明提前興修水利疏通河道,整個遙山縣受災影響情況小。

    唯一一點影響,是在這即将揚穗的時候,暴雨多,影響稻谷收成秋收多空殼。

    小六只掃到前半段,沒看到後半段,見兩人神情凝重,不解道,“這不是好事嗎?遙山縣沒有受災,多虧來鏡明有備無患。”

    宴緋雪把信件遞給他,小六看完後破口大罵。

    “這快入土的王八羔子最後還要瞎蹦跶,把全州的災民都往遙山縣趕,遙山縣屁大一點地方,這能撐住嗎,一起啃樹皮啊。”

    至于為什麽往遙山縣安置災民,信裏也寫的很清楚。

    因為州知府認為,其他那些縣受災嚴重,就是因為遙山縣修堤壩攔截了江河分流,致使洪流無法散洩,加重洪流威力,加重其他縣的洪水災情。

    是遙山縣把洪水引到其他縣,導致哀鴻遍野,遙山縣是保住了,那麽幫助安置其他縣的災民理所應當。

    宴緋雪道,“那劉池禮明顯就是報複來鏡明。對口振災幫扶一兩個縣已是全力,怎麽能安置得了一州的災民。”

    白微瀾點頭,随後,他不知道想到什麽,面色越發凝重深深蹙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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