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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莊開業
“求世子殿下為民婦做主啊!”
那婦人看着年過半百,兩鬓淺白,杏仁兒臉皺塌塌的;即使一臉的滄桑困頓,還是能讓人看出年輕時應該樣貌不差。
只是此時被歲月摧殘的厲害。
“錢多餘不是人啊,他心狠手辣為了攀附富貴,在州裏娶了有錢人家小姐,嫌棄老家裏的原配就算了,他還對年邁老母和兒子下毒手!民婦命賤,才險些逃過一命啊!”
這話像是冬雷震震劈在圍觀百姓頭上,有人認出這是街坊鄰居,是錢多餘的發妻。
一時間被她口裏的驚天秘密震驚在原地,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望着錢多餘。
這時候,宴緋雪一個眼神示意,百姓裏有人嚷嚷道,“錢多餘好狠的心啊,小時候偷雞摸狗禍害鄰裏,哪知道長大後更是殺母殺子,簡直畜牲不如!”
原本不明真相的百姓,随着這人振振有詞的厲聲數落,心頭大動,驚詫中紛紛義憤填膺道,“求世子殿下做主,錢多餘這事簡直毛骨悚然!”
錢多餘臉一會兒白一會兒青,僵硬中透着怒極的扭曲,眼珠子快要瞪在那哭哭啼啼婦人身上了。
他噗通一聲下跪道,“世子殿下,草民冤枉啊!淨是一派胡言!”
顧凜柏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婦人,餘光不着痕跡的看了宴緋雪一眼。真是好謀算。
“縣令何在?”
“下官來鏡明是遙山縣縣令。”
“将兩人帶去衙門,徹查清楚。本殿下随同旁聽。”
來鏡明袖口下的手指忍不住哆嗦了下,低頭恭敬道,“是。”
衙役把錢多餘帶走,那民婦也跟着走了。
伍六一臉着急,開業儀式還沒結束啊,他們掌櫃的就被帶走了!
開業第一天就吃牢獄官司,不說他都覺得不吉利晦氣,總號大掌櫃知道了肯定怒火中燒。
不過,錢多餘是大掌櫃上門女婿,這個分號應該能保住吧,他的飯碗也能抱住吧。
伍六快要哭了。
看着對面周煥笑着和百姓說話,他頓時腸子都悔青了。
周煥也太不夠意思了,白家背靠世子,他怎麽一點口風頭不透露,眼睜睜看着他往火坑裏挑。
白瞎他之前還勸周煥來分號做。
那白微瀾不是說白手起家,怎麽就搭上了世子一脈?
伍六站在錢莊門口,一旁夥計面色尴尬不知所措的看着對面錢莊的熱鬧。
只聽白微瀾道,“第一批兌換的百姓需要縣令大人公布名單,不過現在為慶祝錢莊順利開業,每人領八文銅錢,圖一個順順利利的好彩頭。”
百姓歡呼鼓掌。
“哈哈哈,兩家鬥法,結果對面錢莊鬥進衙門了。”
“白家這是發慶祝銅板吧,哈哈哈多幸災樂禍啊。”
“擱誰誰不幸災樂禍,走走,領銅板後看熱鬧去。”
“當然有人哪顧得及幸災樂禍啊,你看跪路中間的知府,剛剛多威風啊,現在像落湯雞。”
百姓們歡歡喜喜領了銅板,不知道誰朝劉池禮前面吐口水,結果百姓紛紛更風效仿。
得了銅板高興,給狗官吐口水更是出了口惡氣。
不一會兒,百姓都領到銅錢跑衙門去了。
錢莊門前快收攤櫃的時候,只見一個衣衫褴褛的婦人拘束的走來。
她雙手不知道放哪裏,也不敢看擡頭看人。只低聲問道還可以領嗎。
剛剛對面撒錢百姓哄搶,她被擠摔倒磕破了膝蓋,頭皮也被扯的發麻,背上孩子被擠得痛哭。
看着手裏好不容易搶來的兩個銅板,默默的走到人少的地方避開人群。
白家這邊發銅錢的時候她也不敢走近,生怕再經歷混亂踩踏。
“可以。”宴緋雪道。
楊二花灰蒙蒙的眼裏頓時亮起來,她雙手接過,只見宴緋雪遞來十六枚銅錢。
他的手真白真好看啊。
“我,我怎麽有這麽多枚?”
“孩子也有。”
白微瀾打量她一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哪個村的?”
“我叫楊二花,曹家凹子的。”
白微瀾道,“你等會兒別走,第一批兌換裏有你的名字。”
“我?我,我沒票據啊。”
“縣令之前買了票據,現在第一批兌換給需要幫扶的百姓。”
“我,我也有份嗎?”
婦人臉上沒有驚喜只有結巴和暈頭,好像不太相信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情。
她愣愣的望着白微瀾,枯黃頭發虛遮住眉眼,眼淚自己流出了。
她見白微瀾和宴緋雪兩人神色認真,連忙擡袖子抹眼淚,哽咽道,“謝謝謝謝,我給你們下跪了。”
“來青天是一心為民的好官啊。”
另一邊,衙門裏裏外外擠得水洩不通。
白微瀾兩人來的時候,已經開堂審案了。
案子進行的很順利,先是那民婦訴冤情,而後是錢多餘辯駁,來鏡明聽着時不時追問。
只聽錢多餘大聲哀嚎喊冤,比窦娥還冤。
“我娘是病逝,這賤人根本不是我妻子,我們根本就沒有兒子!”
“怎麽沒有,明明是你發家後嫌棄老母糟糠之妻,嫌棄我們丢臉出不的世面,才下藥毒殺。”
眼見兩方要激烈争吵起來,驚堂木震聲,吓的兩人瑟縮噤聲,只聽來鏡明道,“兒子多大,什麽時候死的。”
那民婦一臉怨恨哭啼道,“二十年前就被他掐死了。”
“孩子一出生就多了個手指頭,錢多餘以前在鄰裏偷雞摸狗旁人都咒罵他生兒子都是六指。”
“果真報應就靈驗了,我一看到孩子六指,還沒來得及看清兒子面目,就被錢多餘活活掐死啊。我懷胎十月的孩子,就這麽親手被錢多餘狠心殺了。”
錢多餘氣急,青筋怒跳:“你放屁!”
一旁圍觀的鄰裏街坊嘀咕道,“難怪月牙嫂子一直沒孩子,原來是孩子一出生就被掐死,估計也怕再生出六指報應吧。”
錢多餘道,“請大人明鑒,這婦人根本不是我妻子,更加如何有孩子?她只是我家裏一個奴仆。”
錢多餘這話一出,百姓紛紛對他指指點點。
幾十年的發妻街坊鄰裏都知道,她娘也喊的人兒媳婦。
來鏡明要錢多餘證明怎麽就是奴仆。
錢多餘振振有詞道,“平時就負責給我娘洗衣做飯、端茶送水、熬藥煎藥,我常年在外,家裏只有癱瘓老母,以為她忠心不二,家裏一切開支都是讓這個賤人做主。”
“我娘一直是她照顧。哪知道日子久了奴仆自己生了歪心思,把自己當家裏女主人了,非要我給她一個名分,整日瘋瘋癫癫糾纏不休。”
“我還是這些年才知道她對街坊鄰裏一直自稱是我的發妻,我們壓根兒就沒關系,她也拿不出婚契。”
錢多餘說完氣勢洶洶的看着婦人,婦人眼裏的恨意如實質,但她很快就一臉麻木,濁淚鑽入了眼尾褶子裏。
她哽咽道,“大人,您可以随便拉一個街坊詢問,平時他娘怎麽叫我的。”
此時一百姓道,“我們街坊都可以作證,錢多餘他娘癱瘓幾十年,又喜歡拉家常,都是月牙嫂子推着輪椅四處溜達。”
“我們都聽見他娘喊月牙嫂子媳婦兒。婆媳關系是鄰裏最好的。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但月牙嫂子真是比親女兒做的還要好。”
“三十幾年沒看到錢多餘推輪椅一回,都是月牙嫂子照顧。”
錢多餘怒道,“王三,你為什麽這麽冤枉我,我知道你是眼紅我發財你落魄,你現在就到處潑我髒水。”
“我娘是當着你們外人面喊她媳婦兒,可我娘癱瘓在床,要是不順着這個瘋女人的意,不說屎尿都拉在床上,要是活生生餓個三四天,我娘死了我都不知道。”
他看向來鏡明聲淚俱下道,“我娘為了活命,才順了瘋女人的脅迫啊。”
來鏡明看着錢多餘臉上的傷痛不似作僞,開口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這婦人虐待脅迫老人。那你怎麽不把奴仆打發走了,另外再添幾個奴仆伺候老人?”
“我,我十幾歲出門都是一路乞讨,沒有銀子啊。”
來鏡明上下打量他一身,厲聲道,“看你穿金戴玉,你當本官眼瞎嗎?”
“你說她是奴仆,呈上賣身契。”
他又對那婦人道,“錢多餘說你們沒有孩子……”
面色灰白的錢多餘眼睛一亮立馬道,“大人可以叫接生婆驗身,她根本就不能生孩子。”
那婦人聞言羞憤欲死,起身就往一旁柱子撞去。
不過一旁衙役手疾眼快攔住了她,而後被帶去了後衙。
中間休憩等候的時候,百姓各種猜測不絕于耳。
“沒聽月牙嫂子懷孕過啊,估計幾十年了我也記不清了。”
“這事兒一驗便知道真假,沒必要說謊吧,你看月牙嫂子剛剛羞憤的想撞牆。”
“月牙嫂子,絕對不是錢多餘說的脅迫老人,幾十年來耐心照顧老人這簡直找不出一個。”
“是啊,八成就是錢多餘看自己老母死了,嫌棄月牙嫂子沒用了,用完就一腳踢開,更不能帶去州裏那個家裏。上門女婿可不好當。”
“對,就是這樣心思歹毒,我懷疑真是殺兒子殺老母嫌棄都是累贅。”
不一會兒,接生婆帶着月牙嫂子出來了。
她低着腦袋,旁人看不清她什麽神色,正好奇結果如何的時候,就聽那接生婆道,“啓禀縣令大人,這婦人确實沒有生育過。”
這話還未落音,堂外圍觀的百姓頓時炸鍋了。
啪的一聲驚堂木響起,來鏡明看着那婦人道,“還不坦白實情!”
一旁錢多餘立即大聲喊道,“大人果真明鑒啊,就是這個瘋女人冤枉污蔑我!”
“我冤枉你?難道不是你一直騙了我近四十年!
“我要是不冤枉你,不說的這麽駭人聽聞,不說你殺母殺兒,能引起大人和鄰裏的重視嗎?”
月牙嫂子先是愣神癡呆了片刻,而後又哭又笑。
錢多餘見局勢已定,面色恢複鎮定,一派人模人樣的拱手對來鏡明道,“大人,您瞧她真是個瘋女人,她自己也承認一嘴胡編亂造對我糾纏不休。”
月牙嫂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慢慢看錢多餘道,“我是瘋了,我就是被你逼瘋了。”
她說完,看着來鏡明道,“大人,民婦真的被錢多餘騙的好慘啊。”
“我本是撐船漁家女,十四歲嫁人,十七歲因為生不出孩子被休了。而後便撐船為生。”
已年過半百,再回憶幾十年前的事情,她的神色開始恍惚不清;好看的杏仁兒臉,看着皺巴巴滿是風霜操勞的痕跡。
“要是能重活一次,十八歲那年,我絕對不會在河邊撿那個奄奄一息的少年,給他飯吃給他養病。”
“後來我們自然而然在一起了,他說要帶我回家成親。我開心又害怕,糾結好幾天才坦白自己不能生孩子,可是他沒有一絲嫌棄我,對我越發體貼的好。”
月牙嫂子這些年都以為那是最幸福的時候,可現在回頭看,這就是她一生惡夢的開始。
錢多餘家實在太窮了,家徒四壁不過如此。家裏還有一個重病癱瘓的老母親。
可是月牙嫂子當時已經和錢多餘過上了夫妻生活,心理也認定了錢多餘是她的丈夫。
日子雖然苦,但錢多餘上進肯幹,溫柔體貼。
月牙不安的心也逐漸放松下來,越發盡心的照顧婆母。
沒過半年,錢多餘打算再次出去闖蕩一番。月牙擔憂他路途不順,不放心讓他出門。
但錢多餘一臉愧疚的對她說對不起她。家裏實在太窮,不能讓她跟着自己一直受苦,要出去賺大錢回來風風光光的迎娶她。
月牙在巷子裏生活了半年,一直沒有名分心裏也惦記這事情。此時錢多餘主動提起來,無疑讓她心神安定了些。
但沒辦酒席街坊鄰裏對她總是指指點點。後面她鬧脾氣,錢多餘才在家裏邀請親眷吃了一桌子酒。
說現在只能先委屈她了,後面有錢一定大操大辦。
現在看來,錢多餘當時在騙她嗎?
可那時候他的眼神做不了假,愧疚疼惜的含淚,說一定要出人頭地給她最風光的親事。
後面幾年,錢多餘往家裏寄的錢開始多了起來,日子也不用過的那麽擰巴拮據。
月牙體貼錢多餘在外打拼辛苦,日子都是節衣縮食精打細算;一年到頭自己沒一身好衣衫,存的錢都給老母看病了。
錢多餘往家裏寄的錢越來越多,日子順順利利過了好些年。兩人聚少離多每年只過年才見一面,甚至好幾年才見一面。
但月牙都沒有多想,日複一日繁瑣操勞的日子讓她習以為常到麻木。也忘記了要一個名分的事情。因為在她心裏,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更別提錢多餘每次回來都花言巧語,婆母也對她疼愛有加如同親生女兒。
可悲的是現在一想,月牙嫂子都分不清婆母是真心對她,還只是合夥哄騙她。
現在想想錢多餘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心的?
大概是從逢年過節歸家到一年一次再到幾年一次。
郵寄的銀錢慢慢越來越少,說他在外面做生意虧本了,只能暫時委屈她了。
她當時絲毫沒察覺到不對勁,反而還苦哈哈的操勞,到處打零工賺錢補貼藥費。
不過日子并沒一直這麽苦下去,在她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沒過兩年,錢多餘往家裏郵寄的銀子越來越多。
現在看來不是生意好轉,而是錢多餘怕她一走了之,找不到更悉心照顧他癱瘓老母的傻子。
她那幾年窮怕了,雖然後面錢多餘給的錢可以讓她不出去操勞了。但她習慣了存錢摳搜過日子,想着哪天錢多餘生意不好,不至于捉襟見肘斷了藥費。
不過她中間也鬧過要離家出走。
因為錢多餘回家說他要成親了。
娶的是錢莊掌櫃的女兒,不過沒有感情,都是為了賺更多錢。給她和老母更好的日子。
還說他這麽些年,在外沒有出身背景受夠冷眼,這個機會他不能錯過。
說她永遠都是正妻,當時還錢多餘還扯謊弄了張族譜騙她。
男人有錢都三妻四妾,她從此便守着老母過日子。
可是今年冬天格外寒冷,錢多餘老母最終沒挺過去。
沒等她悲傷,錢多餘就突然變臉,要把她掃地出門。
她永遠都記得那天早上,幾十年相依為命的婆母離世,她傷感痛楚。在收拾遺物的時候,錢多餘一臉厭惡的看着她,叫她滾。
這毫無征兆毫無緣由的變臉,她都懵在了原地,只愣愣看着眼前這個幾十年的陌生人。
後面她才知道,原來是州裏的小姐知道錢多餘騙她,要錢多餘表決心把她趕走。
而錢多餘這裏,她也沒用了。
她照顧癱瘓老母幾十年,一直開解對方不是個累贅。到頭來,她才是那個被嫌棄的累贅。
往事歷歷在目逐漸婆娑了淚目,月牙嫂子道,“這麽些年來,我給你們家當牛做馬累死累活,連一個奴仆都比不上。”
“奴仆一個月還有幾錢銀子,你還要我一天打三份短工還要照顧你癱瘓老母!”
這聲怒吼滿含遲來的多年怨恨,聽的衆人都心生同情。
聽完月牙嫂子的經歷後,才知道錢多餘比他們想的還要可恨。
“我從十八歲照顧癱瘓老人一直照顧到四十八歲,少年夫妻到頭來變成了心思不正的老奴仆,你把我騙的好苦啊,我一輩子就這麽沒了。”
月牙嫂子隐忍的撕心裂肺讓人心生不忍,就連一直沒什麽表情的顧凜柏都皺起了眉頭。
從花樣年華到現在滿臉滄桑,遇人不淑人生已過大半。
百姓全部指責錢多餘,但後者沒但忏悔,還理直氣壯道,“大人,我們本來就不是夫妻,這些年不過是搭夥過日子,她雖然照顧我母親,但我每年都郵寄不少銀子回家。”
“這些存根,我都可以一張張找出來。”
幾十年的存根都能找出來,這是當做傳家寶啊。
看來錢多餘早留了後手,篤定月牙嫂子百口莫辯。
“銀子你是每年郵寄一二十兩,但是你娘每天都是用參藥滋補,時不時大病一場,你郵寄的錢根本不夠看病。”
“你說話要講證據,你有收據證明?剛開始還污蔑我殺你兒子,明明是個不能生蛋的老母雞。”
“你!”
熟人專戳心窩子。
月牙嫂子氣的面色發青。
啪的一聲,從堂上簽筒裏丢出來一只黑頭簽。
一支黑頭簽十大板。
一旁衙門見狀押着錢多餘當場打板子。
啪啪打的他龇牙咧嘴,連聲叫慘。
最後案情清晰明了,兩人雖有夫妻之實但沒夫妻名分,但錢多餘行徑惡劣影響風氣,最後罰他支付給月牙嫂子三百兩賠償金。
十大板重重下去,打得錢多餘皮開肉綻。聽見要給瘋女人支付三百兩,忘記了痛苦呻-吟,面色像是要死了一樣。
但世子都在,他也不敢再喊冤了。
最後,經由衙役陪着月牙嫂子去領銀子。
百姓聽見罰三百兩銀子,眼睛都直了。
這一輩子都賺不到三百兩吧。
衙門這邊熱鬧散去,衆人又跟着來鏡明一行人去信裕錢莊兌換第一批票據。
當初也是在這個衙門口,白微瀾、來鏡明提議認購趙家爛賬。
很多百姓都不相信也不看好白家。
錢莊都沒影子的事情,還說什麽五年之約承諾兌現。
還有些擰巴不講理的百姓,非要衙門出錢賠償他們的損失。來鏡明當時處理經驗不足,還被百姓圍打了一頓。
不過此時再看來鏡明,百姓無不敬畏愛戴。
果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來鏡明當得起一聲來青天,當初和白家提議也确實也百姓着想。
尤其是,那些不相信白家和官府,提前賤價抛售票據的百姓,此時腸子都悔青了。
而那些沒有票據,原本只是花幾十文錢買個十幾兩票據賭一把的百姓,此時一個個歡聲震天,嚷嚷着今天去盛雪樓請客。
還有一部分持票據觀望,抱着一點希望相信白家,因為除此之外也別無辦法。此時,兌換票據指日可待啊。
原本以為按照酒樓盈利來看,最快得兩年開始兌換。哪知道錢莊成立第一天,就開始兌換第一批票據了。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人生之幸。
“不知道我會不會在第一批兌換名單裏面啊!”
“白家開業就存進這麽多銀子,大幾十萬吧!能不能把我們銀子全兌換了。”
“是啊,起碼三十萬左右啊。咱們就幾十兩銀子,九牛一毛都不到嘛!”
“這老弟在做什麽白日夢,這銀子存入錢莊又不是等于錢莊的了。人家錢莊開業第一天就兌換一批,說明誠信守諾。”
“是啊,開業第一天就兌換了,兩年內一定能兌換完啊。”
百姓分歧不一,這種事情宴緋雪處理起來已經得心應手了。
剛剛在衙門引導話頭的鄰裏百姓,和現在搭腔出氣的百姓,其實都是宴緋雪私底下找的口風緊的百姓。
信裕門口擠滿了百姓,唯獨道路中間留了一塊,因為狗官還在被世子殿下罰跪。
百姓們翹首以盼希冀自己在第一批名單裏,一個個墊腳張望,又時不時低聲祈禱。
不一會兒,只聽前面百姓一聲大喊,“第一批兌換名單出來了!”
到底是誰有這麽好的運氣能第一批兌換。
一定要是我是我!
百姓探着脖子,只聽白微瀾道,“第一批能兌換票據的百姓,需要符合以下兩個條件。”
“因病、因殘、因災導致家裏喪失主要勞動力,難以維持基本日常的家庭。”
“有勞動能力,但因病、因殘、因災、因自然條件差等原因,造成基本生活困難的家庭。”①
百姓一聽嗡嗡鬧翻了。
剛開始多激動興奮,現在期待落空就多失望和氣憤。
不想兌換就別把人當傻子耍啊。
“這誰符合啊,家裏要麽殘疾要麽孤寡還要窮的揭不開鍋,這麽窮的人手裏,能有票據嗎?”
“是啊,在趙家當鋪存銀子的少說都二三十兩家底,怎麽可能家裏揭不開鍋。”
“第一批兌換要這個條件,擺明了就是為難戲耍我們嘛。”
不過,這幾人的抱怨剛引起共鳴,就見人群中一人舉着手臂竭力大喊,“我!我!我符合!”
只見一個衣衫破爛的乞丐,從人縫中擠出來。切确的說,那乞丐一臉驚喜跛腳奔來,而百姓捂着鼻子主動避道了。
他一身髒兮兮蓬頭垢面的,手指甲黑黢黢的,但手裏高舉着的票據,卻很幹淨嶄新的。
一看就很認真保存,當寶貝供着。
那票據遞到白微瀾面前,白微瀾示意周煥接過。
周煥道,“是趙家當鋪的二十兩存根票據。”
周煥驗過後,又交給一旁王掌櫃驗。王掌櫃在趙家幹了半輩子,一摸着票據手感就知道是真的。
“白爺,這确實是趙家當鋪的票據。”
“好,當即兌換。”
這話聽的百姓立即眼紅眼饞的不行。
這乞丐簡直行大運啊,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票據。
然而沒等找茬兒的開口,又有人問那乞丐,“你是花了多少錢買的這票據。”
那乞丐道,“五十文。”
“五十文?你們乞丐身上能掏出兩個子兒都不錯了,還能有五十文?”
“乞丐怎麽了,我一天存一文錢,一年也有三百六十五文錢!”
“那這乞丐膽子還挺大的,幾乎拿全部家底賭一張票據。”
“這不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他們乞丐本就沒錢,輸了再乞讨,贏了就一夜暴富。但我們不行啊,不敢賭也舍不得賭。”
那乞丐聽着話得意道,“我才不是賭,我是相信白家人品。長琴巷子幾十戶人家,挨家挨戶乞讨就白家施舍的最大方。”
“下雨天了在門口避雨,家丁也不會驅趕。”
“白家人善好施,我一聽見說白家組織一文錢認購趙家票據,我當即就找我的兄弟乞丐一人湊點銅板,就買了一張。”
“嘿嘿,果不其然,我賭對了。”
“我要是有你們身上的銀子,我一定全都買了,哪像你們猶猶豫豫最後被別人買了。”
那乞丐說話間,錢櫃小夥計已經端着銀盤出來了。紅布上四錠五兩元寶,看得人人眼熱。
那乞丐道,“能幫我換成銅錢嗎?這樣我們才好分。”
白微瀾點頭,底下夥計又去換。
二十貫銅錢用紅繩串着,那乞丐一串串的挂在脖子,笑呵呵的在百姓羨慕眼熱中走了。
走了一半,他又溜回來,像平日乞讨說吉利話一樣,雙手作揖大聲道,“祝信裕財源廣進恭喜發財。”
白微瀾笑了下,雙手抱拳回禮,“也祝小哥萬事順遂。”
那乞丐明白白微瀾的話,開口道,“年底沒人敢搶錢,衙門正抓人巡邏的緊。”
一旁來鏡明聞言笑笑,目光朝底下百姓一掃,一個個搖頭一臉良善。
可真是羨慕那乞丐啊。
一夜暴富啊。
潑天巨富眼睜睜從自己眼前溜走,誰不捶胸頓足眼紅喪氣啊。
“白東家,你這第一批兌換條件不能放寬一點嗎?像那跛腳乞丐的人還是少吧。有幾個飯都吃不飽的農戶敢賭錢買啊,更別說本身在趙家存錢了。”
白微瀾掃了那人一眼,目光睥睨,強勢道,“這就是我定的第一批兌換的百姓,你要是不符合,那只能再等了。”
那人只縮着脖子,人家不兌換确實沒辦法。
“要是第一批沒有符合的人了,我開始第二批兌換。”
百姓聞言一震,目光緊緊盯着白微瀾,希望自己這次符合條件。
白微瀾見他們這麽緊張,開口道,“你們就這麽怕我白家不給你們兌換?”
“不不不!白家肯定會兌換的,只是誰都想先把銀子捏手裏嘛。”
趙家票據一共一萬五千三百多兩,要是不開銅礦,對于白家來說,也能一口氣兌換掉。
但現在只能勉強撐着兌換小半。
白微瀾道,“第二批兌換持有趙家當鋪票據最多的人。”
底下百姓紛紛報數。
都是一百兩往上走,最後出了好幾個小幾千的。
“我三千兩!”
“我四千三百七十兩!”
四千兩一出聲,鴉雀無聲。
那人還沒歡喜出聲,就見來鏡明開口道,“我六千兩。”
“啊??”
頓時一片嘩然,百姓眼裏全是疑惑。
這時候突然有人好像記起來有這麽回事,“好像是的,酒樓開業拍賣那天,是縣令大人認購的最多,我當時還以為是縣令自掏腰包支持白家事業。”
“好像縣令一共用了六百兩銀子拍下的這六千兩啊。”
“這回真是潑天巨富了。”
“哎!可惜啊,我怎麽就沒抓住!”
來鏡明聽着底下的議論,他開口道,“本官兌換的這六千兩,将分發給符合第一批兌換條件的百姓。”
“啊!”
“六千兩啊,就算五百戶分,一家也能分十兩啊。”
“十兩夠那些人家吃兩年了吧。”
來鏡明聽着百姓議論開口道,“你們都知道能第一批兌換條件的百姓少,但符合這一條件的百姓卻很多。”
“全縣有戶八千六百七十七,丁口三萬一千三百七十五;一共有兩千一百三十戶符合第一批兌換條件。”
“也就是說,臨近年關,起碼有兩千多戶人家,都是揭不開鍋處于饑寒交迫中。”
“兌換的這六千兩,也能勉強讓他們過一個熱鬧年,開春也有錢種子春耕。”
人群中的楊二花聽見來鏡明這樣說,立馬感激下跪,“謝謝來青天,這真是一筆救命錢啊。”
百姓聽完來鏡明說的,也心服口服,确實應該讓縣令大人先兌換。
一時間紛紛下跪磕頭,說來鏡明是個為民造福的好官。
百姓面露羞愧,感于來鏡明的謀劃。縣令時時刻刻為百姓着想,自己最開始還懷疑,來鏡明霸占貪污了趙家當鋪的錢。
還對縣令夫人貪污受賄的事情,信以為真。
百姓面色感激敬畏,齊齊給來鏡明磕頭謝罪又謝恩。
百姓的議論聲來鏡明和雲林都聽得見。
來鏡明連忙扶起百姓,一旁雲林也扶他們起來,卻被一些婦人抓着手腕道歉。
說自己以前也嚼過舌根子,以為夫人貪污受賄。
但看到夫人如此樸素不施粉黛,銀子都掏出來花在了百姓身上。
雲林面色不自然的笑着,心裏愧疚又高興。
然而冷靜下來後,更多是自責和越發不安。
來鏡明每走一步都光明正大,是自己這個污點讓他有了破綻瑕疵。
他見世子殿下和來鏡明說話,看神色顯然是贊許他剛剛的做法。但來鏡明面色卻并未看得出高興。
在旁人看來,來鏡明是自謙認為是本分應該做的。但雲林卻知道,來鏡明心裏肯定是不好受的。
他們只是在贖罪,卻反而要了百姓的恩德。
雲林執拗的想着,內心越發不是滋味。
百姓那一張張笑臉,卻換不回來鏡明的坦然爽朗大笑。
都是他的錯,成了來鏡明一輩子都要遮掩的污點。
雲林越想越鑽牛角尖,周圍都在慶祝開業,一聲聲祝賀襲來,又一聲聲道謝推去,雲林在聲浪中孤立無援。
他覺得自己很奇怪,壞的時候理直氣壯壞的膽大,可稍稍有一絲忏悔之心後整日提心吊膽,杯弓蛇影。
他為什麽要這麽極端,他也不想這麽極端,就不能坦坦蕩蕩的活着嗎。
或者,他本來就是一個膽小怯弱的。
開業儀式結束後,雲林找到了宴緋雪。
他本以為宴緋雪不會見他,畢竟錢莊開業應該很忙的。
“我,我能找宴哥哥聊聊嗎?”
宴緋雪看着雲林忐忑的模樣,讓開了門縫。
雲林縮着肩膀進門後,挨着離宴緋雪最遠的凳子坐下了。
但其實也就是對角線。
雲林看了宴緋雪一眼,手指忍不住有些哆嗦,他給自己倒了熱杯茶水握在手心。
“你找我什麽事情?”
雲林本來不知道如何開口,正躊躇着就聽宴緋雪主動開口,這無疑令他心頭一喜。
他試探道,“我看白微瀾和世子殿下關系很好,我能把我之前受賄五百兩的事情告訴世子殿下嗎?一切聽憑世子責罰。不然我老想着萬一來鏡明今後高升關鍵時期,被爆出來後東窗事發,影響他官途。”
宴緋雪聞言就這麽靜靜看着雲林,雲林緊張的縮了下,忍不住咽口水道,“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你的世界就只有非黑即白嗎?”
不管黑的白的,過于純粹的世界,只要外界一點浸染便會失去平衡,于是中和成了灰色緩沖地帶。
能做到過于純粹的人,一定是堅若磐石的赤子之心,或者天生冷心冷情。
不是雲林過于膽小慌張,而是他年紀閱歷在這裏。
“如果你想求一時的問心無愧,你便去找世子坦白。”
“那我想一輩子問心無愧呢?”
“不懼人言非議,不自輕自賤,不自怨自艾,不懼過往不畏将來。”
“至于俯仰無愧于天地……這是來鏡明要走的路,不是你的。”
雲林喃喃道,“不懼人言非議,不自輕自賤,不自怨自艾,不懼過往不畏将來……”
他低聲自語,好似從這幾個字中得到力量,一遍遍沖刷着他體內的沉疴宿疾。
雲林擡頭,眉宇陰霾驅散,目光堅定感激,“謝謝宴哥哥,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雲林說完就出去了。
賬房裏面的一側門打開,只見白微瀾和顧凜柏走了出來。
顧凜柏道,“來鏡明确實可堪大任,不過還需要再磨砺下。”
來鏡明找他坦白要處罰自己,雲林也要找他處罰自己。只不過來鏡明已經處罰完了。
來鏡明窮的叮當響,要是罰錢,他一百兩都掏不出來。
雖然來鏡明有功,但功是功過是過。
最後便處以二十大板。這二十大板打的有技巧的話,屁股安然無事,要是實打實打,得在床上躺一個月養傷。
來鏡明叫衙役重重大,打完後疼的面色慘白,心裏堵塞的氣兒卻通了。
顧凜柏對白微瀾道,“你看人沒走眼,來鏡明确實有賢臣風骨。”
白微瀾道,“到時候請世子殿下多多關照一二,三年任期一到,争取能調任一個好差事。”
這還是白微瀾第一次求他走後門說好話,顧凜柏道,“我會考慮。”
白微瀾道,“這次,我以為世子會派小六小四前來押送銀兩,沒想到世子親自前來了。”
十五萬兩銀子,其中有十二萬兩是白微瀾自己的,還有三萬兩是顧凜柏出的。
原本白微瀾是沒打算把聞登州的銀子來回倒騰,這樣光行腳費用就得兩千多兩。不過用了李家的船只去接,倒是費用便宜了一半。
要是用镖師押銀子,費用更貴,顧凜柏帶的将士也省了一筆。
白微瀾看到顧凜柏親自前來還挺吃驚的,此時顧凜柏也有些面色不自然的別扭。
宴緋雪見狀道,“押送的銀錢太大了,還真只有世子殿下親自出馬才能鎮的住。”
白微瀾點頭,确實顧凜柏親自押送,他會放心很多。
宴緋雪道,“殿下,家裏略備薄酒設置家宴,為殿下接風洗塵聊表心意。”
家宴确實是招待貴客的最高标準了。去酒樓招待顯得生疏距離,能去家裏做客的都是親友。
“好。不過你們別告訴孩子關于我的身份。”
盛雪樓的夥計以為這次又要招待世子一行。摩拳擦掌快把桌椅角落擦出火花,結果告知不在酒樓在家裏招待。
夥計們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自己老板特別厲害。半年前和世子還是陌生人,半年後,世子就趕來撐場子了。
今天的盛雪樓也格外熱鬧。
白家錢莊開業,來鏡明兌換了六千兩分發給疾苦的百姓,這就是一個好兆頭。他們的票據兌換也指日可待。
錢莊開業前,好些私下開了盤,紛紛押州裏分號排場大。
前面确實被錢多餘唬住了,着實為白家捏一把汗,但後面白家壓倒性碾壓。
人家有世子撐腰,十五萬兩的銀子流水似的嘩嘩運進錢莊。
聽說錢莊的護衛,都是從軍中退伍出來的老将士。
誰說白微瀾是白手起家,這換誰誰都不信啊,指定背後有人。
而有閱歷豐富見識多的老人則是擺起了龍門陣,說這回錢莊開業,堆花銀子可比州裏好些錢莊多太多。
尋常錢莊背後沒個靠山哪能立住腳,可白家這靠山最硬氣。
邸報上都寫了奕王現在成了攝政王,奕王世子也可謂權勢滔天了。
最讓人嚼不亂的話頭還是錢多餘,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高樓塌。
月牙嫂子讓人唏噓不已,但也得了三百兩。
錢多餘到底塌不塌這份差事能不能保住,每個人心中想法猜測不一。
不過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豐康錢莊開業第一天,掌櫃的就被衙門抓去了,這笑話恐怕得代代相傳。
而白家說到做到,一開業就兌換票據,也成為一段佳話。
白家的信裕錢莊果真是講信譽的。
這比那什麽外來的錢莊可靠多了。
他們是喊的好聽響亮,可給百姓實打實好處的,還是他們本地錢莊。
引用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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