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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逼衙門
“自我感動一意孤行,真的蠢笨到家了,把來縣令架在火架子上烤。”
宴緋雪的一頓呵斥,吓得雲林瑟縮着肩膀,一時間不知所措的傻愣在原地。
他背後紮的竹條像是刺猬似的,又好笑又蠢,宴緋雪一時間也語塞的看着雲林。
雲林縮了縮脖子。
來鏡明見狀松了口氣,看來宴緋雪是能勸住固執的雲林。
吓是吓住了,但是雲林臉色不像是知道錯了,反而有些逼到絕境沒辦法的委屈。
“那我能怎麽辦啊,現在外面的人都在傳我受賄,來鏡明好不容易積攢的口碑,不能因為我就此斷送啊,明明他真的是為了百姓,嘔心瀝血事事挂在心上。”
“最近外面百姓鬧得厲害,來鏡明又在原則和袒護我之間猶豫,我自己做錯的事情自己承擔,所幸讓來鏡明公開審判我,還他一個清白。”
雲林這話說得,三人定在日頭下覺得頭暈目眩。
來鏡明着急道,“我沒有猶疑,只是在想周全的法子,把你這筆錢用作公款買種子撥給家裏貧困的百姓,然後再給你行賄的商戶送一張匾額,這樣就是公對公善事大義了。”
雲林道,“你們都說我傻,但是我比你更看得懂人性陰暗,即使你這樣做,還是有人背地裏說是因為發現了,才這樣維護臉面,你草鞋縣令的身上,永遠有這個洗刷不掉的污點。”
“現在是聽着荒唐,縣令要公開堂審家眷,是有多少人在背後笑話,但這不就是你經常說的大公無私,無愧于天地嗎?”
“就算百姓一時笑話,但是我知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們來的時候風餐露宿饑餓勞累,連船都坐不起;但是我知道,你三年後離任,百姓一定上萬名書十裏長街相送,還會雇城內最大的船只風風光光送你去下任。”
雲林這番話擲地有聲,來鏡明眼裏是深深的無奈和焦急。
雲林向來是有自己想法的,而且固執的認為來鏡明迂腐。此時他為了來鏡明好,只能這樣了。
消息已經傳出去了,還有一個時辰就要開堂,雲林看了來鏡明一眼,又低頭開始撿起地上的枝條往自己腰後綁。
來鏡明嘆了口氣,半晌,他道,“無愧無天地但我有愧于你。”
作為丈夫,他沒好好引導自己的夫郎,從而導致如今這不可收場的局面。
以前,他只要專心讀書,其他一切雜物都有雲林操持。
人人都誇他有個賢內助,他也深以為然。兩人相濡以沫的日子,雲林從來不喊苦,家裏裏裏外外髒活重活都是雲林幹。
有時候他看着心疼,放下書本給雲林幫忙,雲林會驅趕他,說哪有一心二用,還是科考重要。
他們雖然只相識短短三年,但是在他人生坎坷茫然的時候,是雲林出現幫他渡過的。
雲林在他心裏一直是識大體,聰明伶俐又賢惠的好夫郎。
雲林堅強慣了,來鏡明習慣了他對外,雲林對內。
來到遙山縣後,他日以繼夜撲在公務上,想在貧瘠的縣城有所作為改善民生。
期間也有很多矛盾不順心的事情,衙役內部改革、肅清作風,趙家哄擡米價,後面的賭博風氣……但好在順利推行,他努力适應了縣令這個新身份。
但是他卻沒想到,雲林其實也需要适應縣令夫人這個新身份。
來鏡明心中思索懊悔,凝眉下了決斷,到時候雲林受賄的責罰都由他來承擔。
宴緋雪見狀,其餘的話了也不必說了,這夫夫倆自有他們相處的方式。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何嘗不是一種幸事。
但,這種相互感動做無謂舉措和犧牲,在他看來也是愚不可及。
或者這就是他們堅持的大義公正。
但事實就真的要把事情處理的這麽決然嗎?
他此時就像一場看客,他心堅冷,但臺上兩人入戲過深,已然在鹣鲽情深中深化了自我與天地的大義。
“走吧。”
宴緋雪對白微瀾道。
白微瀾皺了下眉頭,宴緋雪清透的眼眸,在陽光下像是琉璃淺褐色,冷的,又覆上了層晦暗的光。
白微瀾拉着他手,“我有個法子。”
“想不想聽聽?”
宴緋雪看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才點頭,“回去說。”
一旁雲林連忙起身,一身竹條嘩嘩掉在地上,“宴哥哥,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生什麽氣,你們同舟共濟,算是幸事。”
雲林小聲道,“可是,你的眼神就是在說我們在犯蠢。”
宴緋雪道,“你說是就是。”
雲林頓時心裏七上八下的,他看了眼來鏡明,來鏡明也有點莫名的開始怵宴緋雪。
以前第一印象是白微瀾夫郎容貌驚人,性子柔和。現在來鏡明簡直覺得宴緋雪能看透人心,而且帶着點攻擊性的批判和譏諷。
這比白微瀾更難打交道,白微瀾看着脾氣暴躁,但是總體來說還是好說話的。雖然拒絕了他的招攬成為幕僚,但他遇見難題,舉棋不定的時候,找白微瀾解答,他都會給出有效建議。
來鏡明這樣想,那是因為還不了解兩人,尤其馬廄的晚上那劈頭蓋臉的質問聲,此時看到人都還頭皮發麻。
來鏡明斟酌道,“我一時之間想不到其他法子了,剛剛聽雲林分析也覺得有道理,白兄有什麽更好的建議?”
日頭晃眼,偌大的後院也沒有下人端茶送水。
白微瀾道,“進書房說吧。”
“給晏晏一杯茶水,讓他消消氣。”
宴緋雪:……
白微瀾見他用眼尾掃了自己一眼,笑道,“我說出的法子,應該能讓你滿意。”
雲林和來鏡明神情為之一振,進了書房等着白微瀾繼續說下去,但只見他慢悠悠的給提着茶壺給宴緋雪倒茶。
雲林見狀準備他接手,但白微瀾不容他插手。
“你要是倒茶,他怕是一口不喝。”
雲林讪讪。
來鏡明無奈。
白微瀾把茶水遞給宴緋雪,而後才緩緩道,“其實很簡單,來縣令動用衙役鎮壓就行了。為什麽民怕官,就是因為當官的能輕易裁決他們的性命和銀兩。”
“開堂的衙門手裏拿的叫殺威棒,平常百姓口裏常說的也是懼怕官威,再說殺雞儆猴,看今後還有百姓敢來鬧事。”
白微瀾這話落音,來鏡明都詫異了。
用一種很陌生的眼神打量白微瀾,像是确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而雲林則是點頭,“對啊,旁人當官的出行都是衙役持肅靜紅牌開道,來鏡明就是軟柿子太好欺負,百姓都欺負到衙門口了。”
白微瀾冷哼笑了下,一副了然就見你上鈎的神情。他開口道,“雲林,你可以不理解來鏡明的做法,但是你不要給他拖後腿,背後做些幺蛾子。”
雲林想說他不會,但是又莫名覺得白微瀾有些吓人,尤其他和宴緋雪坐在一排。他餘光看了眼來鏡明,他也跟着自己沒敢動,兩人像是聽着長輩訓話一樣不敢還嘴。
白微瀾見雲林怯怯無援的委屈,壓住上蹿的火氣,開口道:
“來縣令抗拒出動衙役武力解決鬧事。正如你說的,日久見人心,官威不是武力震懾使百姓畏懼;而是來縣令在村裏勘探谷物,有挑糞的村民會上前感激,凡是提到來縣令三個字都是安心靠山。”
來鏡明擺擺手,“這些都言重了,我現在只想聽白兄的建議。”
白微瀾抿了口茶水道,“我剛剛提了啊。你不是拒絕了?”
“這……”
宴緋雪見來鏡明急迫的不行,此時白微瀾還兜圈子,催促白微瀾道,“快說。”
“不着急嘛,來縣令拒絕暴力解決,那想必是對我這個三方受益的計策很有興趣。”
“三方受益?”
來鏡明眼裏一亮追問道,“快別賣關子了,我知道白兄一向點子多。”
白微瀾道,“我說的三方,要提前說明,一方是我、一方是你們、一方是百姓。”
這又是怎麽一個受益法?
能把輿論平息,來鏡明都妥協了雲林的法子,此時還有受益?
只聽白微瀾又道,“雲林的法子,不說不好,但斷尾求生屬于下策。”
“不過我的法子也是在他的基礎上,也有日久見人心這點,需要你們起碼忍受半年的輿論。”
宴緋雪剛準備開口,就見雲林觀他臉色忙道,“我做出了事情,這點懲罰算不得什麽。”
白微瀾點頭,“那我們就來順一順事情脈絡。”
白微瀾聲音沒有平時和宴緋雪的吊兒郎當的嬉笑,說起正事來,倒是比以前多了幾分鎮定穩重。
以前雖點子多,但是總有些急躁。想來這段時間和來鏡明也是互相成就,借着繁瑣公務,磨砺了性子。
“這事情起因是因為趙家倒下,衙門查封了當鋪,導致百姓存銀取不出來。百姓沒辦法想要衙門做主。”
“要是上一任貪官的做法定是一頓暴打,讓百姓不敢鬧事,只能認栽倒黴。一般縣令也只認為這是無妄之災,搬出律例,恩威并施一番。”
來縣令自小見多貪官魚肉百姓,自家也深受其害為賦稅發愁。他以前都是被剝削的勞苦大衆,此時當了縣令,思維也是自發帶入百姓中,想着如何讓百姓過好日子。
在處理事物上會太過體恤百姓,憂民生疾苦。
但有時候需要找準一個點,官與民之間的平衡點。
白微瀾此時說這番話就是提醒來鏡明,百姓取不出銀子,和他衙門查封沒關系,罪魁禍首在趙家。
他可以痛惜百姓損失巨大,但如果一直愧疚自責會左右他的行動與判斷。
白微瀾見來鏡明顯然不認同他的說話,不過沒關系,這反而是來鏡明的特點。
白微瀾繼續道,“原本,百姓只是求衙門做主把手裏票據兌換成銀子。但這點我們已經讨論過了,即使同意兌給百姓,也不見得感激可能認為是逼急了,衙門才把貪污的銀子吐出來。”
“而且為了長遠來看,衙門必須要有應急銀兩,趙家查封的銀子不能動。”
來鏡明點頭,他本來打算不計較百姓誤解,置個人榮辱不顧,也要把百姓的虧損補上。但是白微瀾一頓分析後,他覺得不能因小失大,還是要着眼大局。
遙山縣的每年三月和十一月是稅收季,三月的稅收已經被上任收刮走了,要等到十一月完稅後,衙門才有大頭進項。
不過看今年年分,這秋收賦稅也是難題。
總之,趙家這筆銀子,現在是衙門的定海神針。
來鏡明道,“可是原本只是請衙門做主的,這幾天就變成了質疑衙門公信,甚至矛盾轉移到了雲林身上。”
“可見百姓不拿到錢,他們是不會罷休的。”來鏡明語氣裏滿是無奈和憐憫。
換做白微瀾早就耍官威了,但是來鏡明哪會暴怒?他自己深知那都是百姓的血汗錢,要不是走投無路,怎麽會逼迫官府?
宴緋雪道,“這些百姓中間恐怕有組織者,雲林受賄的消息又是怎麽傳出去的?”
聽到這裏雲林有些愧疚的不好意思低着頭,他準備剖析的時候,白微瀾開口了。
“就說,我這幾天在酒樓前面監工,有時候也會注意衙門前鬧事的百姓,基本每天都會換人,但是有幾個頭目是固定的。”
“這後面一定是有人渾水摸魚,拿着百姓的訴求當槍使,從中煽風點火。”
他見雲林欲言又止,“先不着急分析是誰背後指使的,目前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的目的,是把輿論的注意力轉移到趙家當鋪問題上。”
來鏡明恍然大悟,之前他只以為是百姓憂急過甚,才日日前來衙門請願,沒想到還有人趁機搞事情。
他剛才還不同意白微瀾的觀點,要在官與民之間找平衡點。現在才知道,一旦深陷百姓一方,難免會影響判斷,不利于全局謀斷。
将輿論引導百姓最關注的銀子兌換上,衙門接下來要如何做?
他已經張貼告示告知全城百姓,關于趙家查封情況以及今後銀子開支用度計劃。
但反而激起了負面做用。
百姓越發不信任衙門了。
他隐隐也有聽人議論,說要貪就明目張膽的貪。新縣令這是把百姓當傻子耍,把人賣了還要人笑着數錢。
來鏡明內心一度彷徨茫然和孤獨。
此時他看着白微瀾,含着期待和希冀,目光緊緊盯着白微瀾接下來要說的方法。
白微瀾道,“衙門得明确一點,趙家的銀子是按律收繳充公,這點務必給百姓明确。現在衙門出面,只是因為體恤百姓,幫忙想辦法盡可能挽回損失,至于能挽回多少不一定。”
來鏡明點頭,而後疑惑道,“這怎麽挽回?”
趙家主家死的死,充軍的流放的,旁支凡事牽涉其中的,不等官府問責,其他債主已經蜂擁上門了。
趙家剩下的族人,也已經遷移至幾百裏的外地族村。
宴緋雪看了白微瀾一眼,想着他剛剛說的他家也受益,約莫知道白微瀾的計劃了。
但是,這不明顯是他家虧錢?
況且百姓手裏一共持有多少額度的票據,尚不可知。
白微瀾是想拿錢買信譽。
白手起家開錢莊,沒有家族支撐簡直癡人說夢。況且有趙家倒下在前,百姓現在是寧願把銀子握在手裏,都不會為了息錢冒險。
用銀子買下這些票據,是可以快速賺到一個錢莊的信任與口碑。
毋庸置疑,從這點出發,沒有比認下趙家爛賬更容易的事情了。
錢莊立足于口碑,只有口碑好才有活路。
但是白微瀾現在手裏的銀子,買酒樓以及裝修就花了兩千兩。
加上喬遷宴收到的銀子近千兩,目前手裏還有七千兩。
這些銀子需要維持酒樓最開始的運轉開支,根本不夠籌集開錢莊,更別說認下趙家這筆爛賬了。
宴緋雪心裏快速盤算着,果然只聽耳邊白微瀾道,“我會建立一個新的錢莊認下這筆賬。”
雲林驚訝中帶着喜色,對于白微瀾來說,或許這錢真不是大事兒。
來鏡明皺眉道,“根據戶房師爺統計,趙家當鋪一共放出去一萬五千三百一十二兩。白兄大義,但是數額過于巨大……”
雲林搶着道,“人家是京城首富之子,雖然是前首富,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銀子或許是九牛一毛。”
來鏡明不同意雲林的說法,陷入沉默思索中。一旁白微瀾道,“我确實沒多少銀子,但是我有我的法子。”
來鏡明眼睛微睜,“什麽法子?”
別是找京城的借錢吧。
要真是這樣,白微瀾圖什麽?
白微瀾看着來鏡明逐漸欽佩震撼的眼神,止住他的幻想。
“我是商人,總是要圖利的。”
“換句話來說,我不會做虧本生意。”
宴緋雪聞言一臉期待,他猜中白微瀾的想法,但是具體細節顯然不是他想的那樣。
只聽白微瀾道,“可通過衙門出面主持這件事,召集持有趙家票據的百姓。告知挽回損失的方法就是我新開的錢莊會承認趙家的票據。”
“但是因為前期錢莊開支不夠運轉的情況下,所以只能緩緩兌換。五年後,不論錢莊是否賺錢,我白微瀾都認下這筆票據。當然,錢莊賺錢的話,我會提前兌換承諾。”
“當然了,要是百姓不願意等,那只有……”
來鏡明道,“要是這樣百姓還不買賬,那就只能打水漂了。不過,我想很多百姓還會抱着一絲希望賭一賭。”
這是個法子,但要是有些百姓等不了,死活要衙門給說法的話,來鏡明不肯暴力那只有苦口婆心的勸說了。
雲林道,“就是怕很多百姓等不了那麽久,覺得我們是敷衍緩兵之計。”
要的就是百姓等不及,不信他的說話。
白微瀾道,“無妨,我還有兩個底牌,一是組織拍賣,一張二十兩的票據,起拍價格為一文錢,最後價高者得。”
“一百兩的、五百兩的、一千兩的票據起拍價格越來越高,但最終沒有人會花超過一百兩買一千兩死賬票據。”
雲林問,“啊,那要是商戶有錢的老板們,買個樂子看看情況?”
白微瀾氣定神閑道,“這求之不得。”
來鏡明問:“怎麽就求之不得了?”
“到時候兌出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這筆錢還是白家出啊。”
宴緋雪看着白微瀾一臉盤算的樣子,出聲道,“他應該想的是這樣就吸引了那些商號老板開戶,把這筆錢當做開戶存入。”
來鏡明微微思索了下,拍手道,“妙啊,有一就有二,百姓看到商號老板們都存了,這無形中就是號召力。”
雲林驚訝,“還能這樣拉商戶存錢啊。真是開了眼界。”
來鏡明沉吟道,“但是這法子好是好,願意等的,等個三五年可以兌換銀子。不願意相信等的,由衙門組織拍賣競價,不至于手裏的票據完全打了水漂。還可以活躍市面流動,緩解百姓焦急躁動的情緒。”
“但是,這受益的是百姓,最終白兄的錢莊,還是要在五年後兌換這一萬多兩銀子。”
雲林也道,“是啊,這損失太大了。怎麽看都不劃算。”
“沒必要為了幫助我們,這樣耗費巨額銀子。”
宴緋雪掃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你倒是想的美,我們只是在談生意,和你也沒有私情。”
雲林望吶吶,揪着袖子惶惶的望着宴緋雪。
白微瀾打圓場,開口道,“談不上損失,我們之間也不必遮掩什麽。”
“坦白來說,百姓吃過一次虧了,我們想再開錢莊幾乎不可能做起來。”
“而且我們本金也不夠。這件事,雖然看着我出了一萬多兩,但那也是今後賺錢後的兌換,此時倒是用這筆錢綁定了百姓和錢莊的關系。”
“而且,銀子捏在手裏不起作用,就是要流動滾起來,才會越滾越多。我兌換了一萬兩,看似吃虧,但是這錢背後帶來的拉動效應和信任口碑,遠遠大于一萬兩。”
雲林和來鏡明聽後都似懂非懂也點頭認同。
來鏡明感嘆道,“果然還是那句老話,小生意敲算盤,大生意靠格局。錢莊和百姓相互依托,魚水互利。”
白微瀾笑道,“承蒙縣令大人誇獎。”
來鏡明擺手,“別打笑我了。那雲林受賄的五百兩,白兄是不是建議用來收購競價那些票據?然後送給家裏特別疾苦的百姓?”
宴緋雪道,“估計他不是直接把票據給那些百姓,也是開戶來的。”
白微瀾點頭,”我媳婦兒就是了解我。“
來鏡明疑惑道,“發給的百姓家,都無米之炊家裏艱難的厲害,即使開了戶頭也是毫無用處。”
白微瀾道,“來縣令用五百兩買的票據,我會在年前就兌換給百姓,讓他們過個熱鬧年。這樣百姓對衙門對雲林,也會重新信服。”
“我給他們開戶并不是要他們存銀子,而是借此推動各個鄉鎮村子的百姓對錢莊的看法。”
“百姓一年手裏存個五到十兩,不是問題。別看這筆銀子少,但是全縣人口農戶占大頭,積少成多也是一筆很可觀的量。”
“而且,我相信,遙山縣今後會越來越好,百姓會越來越富足。”
這話聽的來鏡明心神一振,一方父母官加之自己也曾饑寒交迫,沒有什麽比白微瀾口中說的更加令他澎湃了。
“承蒙白兄擡愛。”
“各個鄉鎮村子情況,我基本實地勘測探訪了一遍,戶籍人丁也更新了,我會從各個村子裏抽選需要幫扶的農戶,把他們的戶籍信息給到你開戶。”
來鏡明看向白微瀾,滿眼是欽佩,“确實是三方受益的好點子。”
同時來鏡明嘆了口氣,內眷犯法受賄,他最終還是采取了迂回包庇的方式來處理。
白微瀾見他愧疚不展的眉頭,開解道,“良心這東西真的是奇妙,只挑好人磨啊。”
朝廷貪官污吏比比皆是,像來鏡明這樣一心為民體恤百姓,不貪污受賄的官員才是舉步維艱。
雲林受賄的五百兩,在他看來私底下小懲大誡就行了。況且,這五百兩買票據,起碼可以買到好幾千兩的額度,到時候兌換給百姓,也算是把這筆錢造福于民了。
在白微瀾眼中,只做劃算的有益的事情。
不過,正是來鏡明堅守底線大公無私,也才讓白微瀾高看一眼,打心底為他排憂解難。
四人在書房反複推衍這個計策需要完善的點。但是到底是匆促達成,幾人才粗步讨論出方案,就聽門外書吏提醒,還有兩刻鐘就要開堂了。
雲林面色下意識緊張,來鏡明抓着他手,“為夫一起扛。”
白微瀾和宴緋雪對視一眼,只見白微瀾眨眨眼,顯然有些話,并未袒露出來。
宴緋雪蹙眉,但還是相信白微瀾。
之前雲林給衙役說的是公開堂審。
此時縣衙大堂外擠滿了百姓,就連縣衙門口也擠得水洩不通。
白家對面的酒樓工匠見狀,見老板不在,也想湊熱鬧,結果被王木匠呵斥了一頓。
城內的百姓紛紛趕來,百姓尾巴都擠到了酒樓石階下了。
“還有一刻鐘就開堂了,大夥說說,這來縣令會怎麽堂審他夫郎?”
“什麽?是堂審他夫郎受賄嗎?我還以為是關于趙家那筆死賬的事情。”
“哎,就是衙門貪污了趙家銀子,導致百姓手裏票據兌換不出去嘛。而且現在都在傳,他夫郎受賄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當官哪有不貪的,官與民,我們老百姓永遠是弱勢。”
日頭下,百姓聚集在一起,看着衙門口的淄衣衙役交頭接耳,還時不時墊着腳看大堂內情況。
大堂內,明鏡高懸的匾額下,來鏡明一身青色鸂鶒補子的官服,面色嚴肅,透着公正廉潔的氣勢。
百姓見到那一身官服就下意識噤聲。平時看着常服的來鏡明像個村裏小夥子,沒什麽架子。此時一身官服在身,激起百姓骨子裏的畏懼,頓時顯得拘束起來。
殺威棒響起,随着“威——武——”一聲,來鏡明坐在匾額下,拍響了驚堂木。
堂下烏泱泱的百姓,齊齊望着他,有畏懼有期盼也有質疑和挑釁。
不過好在,上任四月,雞毛蒜皮的官司也開堂多次。此時倒是處變不驚,只覺得頭上的匾額壓得氣喘。
他對堂下白微瀾看去,兩人對視一眼,來鏡明朗聲對百姓道,“今日開堂,就百姓手裏票據一事,給大家一個說法。”
底下的白微瀾無聲嘆了口氣,這開場氣勢就弱了。而且這話頭也起的不對。
這無疑給百姓一個信號,就是衙門霸占了趙家銀子導致百姓錢兌不出去。
果然,一旁選出的百姓代表,立刻出聲了。
“是縣令大人決定,給我們百姓兌換手裏的票據了嗎?”
本來百姓只是隐隐覺得是這個苗頭,此時随着這人出聲,頓時喜出望外。
來鏡明頓覺得壓力來了。
他斂下心神,“按照大歷條例,衙門查封趙家的銀子将收歸充公,用于興學教育、赈災救濟。”
“就是說趙家的票據,衙門不給我們百姓兌換?”
百姓一聽,高高興興期盼落空一場。
血汗錢都沒了,後半輩子的傍身錢都沒了,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百姓裏有人煽風點火,一時間群情激奮,趁着人多勢衆,竟然公然推譲衙役,想要闖入公堂找來鏡明對峙。
更有人說進衙門搶回他們的銀子。
頓時,喧鬧震天,民憤怨怒。
俨然轉變了暴亂。
一旁衙役都準備拔刀驅趕百姓,來鏡明趕緊喝止,然後拿着歷朝律典跑下堂外。
“不要推譲百姓,他們只是着急自己辛苦半輩子的血汗錢!”
白微瀾聽得額頭突突挑,眼見來鏡明要被百姓推到毆打,他還是沒忍住出聲吼了一頓。
“你們是活膩了,膽敢毆打朝廷命官,你們自己不怕死,你們家裏的老母妻女,都連着你們一并遭殃砍頭!”
帶頭的百姓被吼的一愣,拳頭從來鏡明身上撤回了。
白微瀾把來鏡明拉起來,他周圍立馬圍着一圈拔刀衙役。還沒等白微瀾說後退幾步,就見百姓吓得紛紛縮頭後退。
還真是欺軟怕硬。
來鏡明慌忙起身正了正衣冠,然後對面前拔刀的衙役道,“都把刀收了,不用圍在我面前。”
那衙役皺眉道,“大人……”
“這是命令。百姓憤慨失控,這是情理之中,我身為父母官,應該為百姓謀福祉。現在卻看着他們銀錢虧損,只能搬出律條震懾,是我這個父母官的無用失職。”
原本吓得縮手縮腳生怕被治罪的百姓,此時見來鏡明不罰,反而體恤他們立場心情。
人人定定望着來鏡明一身皺巴巴狼狽的官服,心裏漸漸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來鏡明見百姓情緒逐漸被安撫住,然後挑了幾個識字的百姓,給他們看手裏的律典。
苦口婆心的給百姓解釋,當鋪本就是私營,百姓把錢存進當鋪,看中的就是息錢。但是存進去之前,也應該想到錢取不出來的情況。
百姓道,可是沒想到百年趙家會倒閉啊。
又有人道,難道這就是命中一劫合該如此嗎,今年真是流年不利,難保天災人禍啊。
來鏡明見百姓神色頹喪人命,差不多能開口說出白微瀾的點子了。
他道,“趙家一萬多兩死賬,确實是數千萬家辛苦的傍身錢,衙門也不會坐視不管,但始終也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法,目前和白兄,白微瀾商議了一個法子,或多或少能挽回一點你們的損失。”
百姓們一聽來了點精神,也沒了剛剛氣勢洶洶失控的氣氛,反而越發瞧着來鏡明是個心軟的好官。
可百姓聽完來鏡明說的法子,一時間半信半疑,交頭接耳好一陣議論。
腦子靈活讀了書的百姓,已經開始提出自己看法了。
“白家錢莊開都沒開,這不是空口認下票據嘛,還要五年後才能拿到兌換。說句不好聽的,百年趙家都倒下了,白手起家的白家,我們真有點犯怵啊。”
“是啊,雖然我們感激,但往後的日子誰說的準。”
來鏡明一時間也犯難了。
要是五年後,白家錢莊倒閉了,不是給百姓空等五年白歡喜一場?
現在百姓好不容易接受拿不到銀子的想法了,要是再讓他們期待五年而後落空,到時候更加不好處理。
白微瀾望着不看好搖頭的百姓,緩緩從袖口裏掏出一張文帖。
“錢莊有李家擔保,也有我酒樓保證,五年後不管情勢如何,一定會兌換你們手裏的票據。”
白微瀾什麽時候和李潤竹商量好了?
來鏡明接過文貼,只見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楚,由李家擔保,最後簽字畫押了。
“這是李潤竹的字跡。”來鏡明看了白微瀾一眼,想來他早就想到了會有今天這一出,提前完備了所有細節。
果真深謀遠慮。
來鏡明把文帖給百姓傳閱,還有識字的百姓高聲念了出來。
百姓聽後,各個反應不同。
“我說話難聽啊,但是我還要問問,怎麽确定這是李家主的筆跡和手印?”
白微瀾道,“這有什麽難的,我已經叫人去通知李家主過來一趟衙署。”
白微瀾說完,一人面色逐漸活了過來,開口道,“那有李家作保,還是官府牽頭,那我就等五年再兌換吧。”
“是啊,就算一輩子兌換不出銀子,也不可能丢了去,也只能等等了。”
但又有人卻皺着眉頭,急躁性子道,“要等五年啊,要是期間有急用怎麽辦?要是等到最後李家又倒下了怎麽辦?”
這人一出聲,周圍議論聲更大了,顯然覺得有道理。
趙家都倒了,誰說李家會不會突然就沒了。
但百姓中也有火爆脾氣的,“你怎麽老是唱衰啊,人家和你無親無故願意認下趙家這筆死賬,你要是不願意自己就撕了票據,默不作聲就好了,非要在這裏潑大家冷水嗎?”
“對啊,好歹縣令大人和白家還給我們一個盼頭,他們也是盡力了啊。人家錢莊都還沒開起來,就認這筆死賬,這是在做善事。你盡是說一些讓人心寒的話,這讓白家和縣令大人怎麽幫咱們!”
衆口難調,但是目前還是一部分人感激,願意相信五年後能兌換。
但是有的默不作聲,盯着白微瀾和周圍人看。
顯然是不信任的。
白微瀾将百姓的神情收入眼底,開口道,“要是不願意等的,縣令大人和我白家将會組織票據競價拍賣。”
“不願意相信我的,可以抛出手裏的票據,看是否有人願意出錢買。起拍價一文錢,最後是價高者得。到時候,願意賣的和願意買的,公平公正交易。”
能夠賣出去很多百姓都面色一喜,雖然還是有損失,但是沒想到一文錢起拍啊。
“這,起拍價格太低了吧。我們不是血虧啊。”
白微瀾耐着性子道,“價格的高低完全在買家決定,也就是說,你這張手裏的死賬票據,完全就是看百姓覺得值不值買。這并不是人為能定價的。”
有百姓點頭,“是啊,反正你又等不到五年後兌換,或者不相信能兌換,那這對你來說就是一張廢紙,現在這個法子,你還能賺點銀子。”
衆人心思各異,此時來鏡明出聲了,“這就是兩種方法,願意等的,五年兌換。不願意等的,抛出售賣。”
白微瀾笑道,“或者,選擇第三種。”
百姓齊齊望去,只聽他道,“變成廢紙一張。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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