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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摸魚
村民耳邊還恍惚響着白微瀾威脅張石林的話語。
張石林像是敗落的狗,一瘸一拐的走出院子。
這白微瀾耍了什麽手段,連捕快的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難怪城裏趙家李家都要找白微瀾幫忙。
村民看白微瀾眼神滿是探究又含着敬畏,畢竟官爺都怕他啊。
白微瀾見村民面色有些局促的望着他,他道,“不過是欺軟怕硬的東西,今後要是他為難你們,可以告訴我。”
“好的好的。”
“白兄弟可真了不起啊。”
一旁燕椿也打心底升起了挫敗感,這白微瀾真的捉摸不透,還別說和他比了。
他也道,“那張石林今天被你這麽整一通,怕是今後都不敢來村子了。真是個窩囊廢,還要把自己夫郎推出來道歉。”
衆人七嘴八舌,覺得萬梨的日子,怕是沒他爹說的那麽好過。
不過燕哥兒要萬梨來道歉是什麽意思呢,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村民想不明白,又覺得這兩口子都一個樣子,真是看不透在想的什麽。
他們疑惑中,宴緋雪開口道,“今天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及時趕到,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
一旁的小栗兒的情緒暴漲,他手舞足蹈比劃着,十分興奮道,“謝謝各位叔叔伯伯嬸嬸,你們就像是天兵天将打跑了妖怪,你們好厲害!”
小栗兒眼睛哭的紅腫,嗓子還帶着哭腔軟糯軟糯的。
白面團的臉頰又因為激動泛着粉紅,淚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村民,亮晶晶裏滿是崇拜。
谷雨和放鶴也都跟着道謝。
他們開始拼命都擋不住那棍子砸在兩只狗身上;焦急如焚的時候,見村民扛着鋤頭進來的時候,真是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白微瀾也道,“這次多謝你們,空口顯得沒有誠意,每個人發五十文表示感謝。”
快抵上一天工錢了,村民心底不可能不心動。
但是這錢哪能拿。
“都是鄉裏鄉親的,這樣就見外了,之前采石場的工事和高價賣出油菜籽都是多虧你幫忙,我們再拿錢不是顯得不知好歹了嗎?”
“是啊是啊,我們雖然大字不識幾個,雖然也見錢眼開,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則的。”
“要是今天拿了這個錢,今晚就是睡了,村長也會拿着他那梨花木拐杖把門敲的咚咚響,半夜還得挨一頓訓斥。”
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最後還把劉嬸兒推了出來。
“今天還多虧了劉大嘴巴,要不是她大嗓門兒扯着喊,咱們都不知道。”
旁人笑劉嬸兒,“天天村頭調嗓子,還沒想有一天能幫上人了。”
衆人都笑了,劉嬸兒沒好意思的翻了個白眼,不就是說她大嘴巴嗎。
宴緋雪道,“劉嬸兒一貫古道熱腸的。”
劉嬸兒神色拘束,眉頭蹙動道,“說來,那張石林和趙家人還是我領來的……”
趙家人也來了?
宴緋雪和白微瀾對視了一眼,宴緋雪道,“這事不怪劉嬸兒,還要多謝劉嬸兒及時喊人來幫忙。”
村民見兩口子和孩子們都面色真摯,一時間也覺得兩人和村子其他人也沒什麽不同。
都是擔心孩子的父母。
第二天,萬梨就來找宴緋雪了。
昨天傍晚張石林回到家,額頭帶着血跡,渾身滿是泥水,吓得他娘心疼壞了,着急喊大夫。
“沒事娘,只是巡邏的時候遇見了鬥毆,沒多大傷痛。”
張石林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萬梨喊進屋裏。
“你可真是交了個好朋友!”他咬着牙根兒道。
“我就說人家燕哥兒沒把你當朋友,你一直熱臉貼冷屁股,你知不知道羞恥啊。”
“我今天跟着趙公子去他家裏,他男人還把我打成這樣,還要你去給他道歉。”
萬梨低頭目光閃閃,張石林見他一言不發,氣的想要捏萬梨脖子。
可萬梨一擡頭,一臉灰撲撲的,還有惡心的雞皮。
“那我明天去。”
“竈臺離不得人,還給娘煎着肉酥水氣包。”
張石林頓時煩躁又升了幾成,但還是揮手讓萬梨走了。
果然如萬杏說的,張石林是個孝子,什麽事兒只要提到他娘,都好解決。
早上萬梨就被張石林趕出了門。
萬梨先是苦着臉一步一回頭的萬般無奈,一溜出門後喜笑顏開,立馬跑去城門口趕坐牛車。
他回到村子後,先是去了萬杏家裏,然後約着萬杏一起去宴緋雪家。
兩人挽着手來到宴緋雪家,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像是飛出籠中的鳥雀。
村民見萬梨這樣,心想着,難道張石林沒給萬梨說昨天的事情?
萬梨自從正月見到萬杏後,張石林就不讓他随便出門。此時對村子裏發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白微瀾這麽厲害啊,我還是頭一次看張石林灰頭土臉咬牙切齒又不敢動怒的樣子诶,他昨天一夜翻來覆去沒睡好。”
萬梨說完後又哈哈哈笑起來了,萬杏見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有些頭疼又有些慶幸。
他道,“白微瀾确實很了不起,十裏八村的油菜籽能賣好價錢,都是他牽線給李家的,現在是遠近聞名的大名人。”
“這麽厲害啊,以前沒看出來啊。”
“那燕哥兒豈不是更厲害,把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兩人說着說着就到了宴緋雪家門口。
院子裏一家五口都在,各個拿着漁網、木盆、魚叉、簸箕看樣子準備出門撈魚。
“哎,梨子叔和杏子叔來了~”
小栗兒一見到萬梨,笑着跑出去迎接。
萬梨手裏提了孩子們喜歡吃栗子糕、桃花酥。他把東西交給小栗兒,彎腰摸摸腦袋,“昨天沒吓壞吧。”
小栗兒癟嘴道,“他是壞人。”而後他又道,“他平時會打梨子叔嗎?”
這時候,宴緋雪也走近了,他道,“難得出來,要不一起去河邊看看?”
萬梨本來就是活潑好動的性子,關在城裏久了,還真有些想念山野的春天。
剛好今天兩人穿的都是短打加褲子,脫了布鞋下水就行了。
白微瀾識趣的帶着三個孩子,往溪水上游走。
春來溪水暴漲漫過青青菖蒲,黑黝黝的石頭上生了碧草青苔。
三個孩子像是趕着下田的小鴨崽,一路蹦蹦跳跳的。
白微瀾手裏拿着長長的竹篙,控制前面三個孩子速度,時不時還喊着不要跑,小心腳滑之類的。
此時剛好一村民拿着竹篙趕着一群鴨子過溪水,兩個大人相視一笑,“白兄弟,你家鴨子好大個嘞。”
白微瀾道,“還行,吃的确實比你家的多。”
溪水裏很多放鴨子的,村民把鴨子趕走,村裏孩子最喜歡的就是撿漏。看看草叢或者溪水裏有沒有漏掉的鴨蛋。
白微瀾和村民說話的功夫,三個孩子已經脫了鞋子下水摸索了。
溪水不深清淩淩的水聲潺潺,只是還有些水冷刺骨。
小栗兒脫了鞋子又不敢下水,眼巴巴望着溪水中的兩個哥哥。
“父親,快來抱抱我!”
下游的宴緋雪三人,已經脫鞋下水,拿着手裏的簸箕或者漁網開始撈魚撈蝦子。
溪水剛剛沒過小腿,水下鵝卵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兩岸水草清油翠綠,溪水中三雙白玉似的腳丫子,格外晃眼。
本來三人是分開的,萬杏拉着萬梨和宴緋雪,三人比哪個腳白。
萬梨道,“這還用說嘛,一看就是燕哥兒啊。”
萬杏一副就你掃興的樣子,開始眼睛盯着水底撈蝦子。
這河蝦正是肥美的時候,用簸箕一撈出水面就蹦蹦跳跳好幾只。
萬梨看得眼睛都直了,“我在菜市口買的河蝦哪有這麽新鮮,今天撈多點,晚上做一頓吃個夠。”
萬梨玩得不亦樂乎,絲毫不受張石林的影響。
宴緋雪還記得年前的時候,萬梨提到張石林疑似外面有人,還有些苦悶。
怎麽這段時間,就好像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了。
萬梨手裏捧着一把河蝦,手捂的死死的,生怕蝦子蹦跶出來。
他踏着溪水,啪嗒啪嗒水花四濺,跑到宴緋雪面前道,“你看看,你們這條溪水蝦子真的多。”
宴緋雪看了眼,而後見萬梨嘴角的梨渦和溪水一般清亮亮的。他一邊翻石頭找螃蟹,一邊問萬梨,“昨天張石林對你怎麽說的?”
萬梨把蝦子放木桶裏,“說什麽孩子野蠻沒教養,大人還護犢子蠻不講理,一個鄉野村夫敢欺負他一個官爺,然後什麽什麽的,我沒聽太清。”
一旁萬杏聽這話已經氣不打一處來,宴緋雪卻沒當回事,他問,“他在你耳邊說,你還能沒聽清?”
“我睡着了啊。像蚊子似的嗡嗡煩死了。想着第二天能找你來,我就開心的不得了,幸好平時都是面對着牆的,他也不知道我在偷笑。”
宴緋雪見他這一點都不傷心的樣子,好奇問道,“你以前不是還苦悶來着,怎麽這回就不在乎了?”
“我之前也沒苦悶,只是不知道怎麽做才好。
我爹一直說,在夫家要大度謙讓,擺好當家主母的姿态就好,但是我又不喜歡。
後來,我看到你和白微瀾相處,再回想我和張石林,我們好像一點感情都沒有。
中間唯一的聯系就是他娘。他孝順他娘,我喜歡他娘吃我做的東西,除此之外也沒別的了。”
“就是偶爾一次房事,有點煩人,像是被蛤-蟆塗了一身泡沫渾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這話說得一旁萬杏都臊紅了眼,青天白日的,幸好四周沒人。
宴緋雪面色不顯,餘光望着遠處身影,慶幸白微瀾帶着孩子們走了很遠。
萬梨大大咧咧沒覺得什麽,繼續道,“其實年初杏子找到我,給我說張石林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沒當回事兒。
我之前就懷疑他外面有人了,只是後面他再想碰我的時候,就覺得特別膈應。”
“那這種事怎麽拒絕?”萬杏問道。
“就一天到晚把自己弄的邋裏邋遢的,本來做飯燒火就很容易髒兮兮的。
他看到嫌棄的要死還有什麽旁的心思。昨天他突然回來,從後面抱我,吓得我一慌。直接把油乎乎的手往臉上一抹,然後把雞屁股怼他嘴裏了。”
“噗~”
宴緋雪和萬杏都聽笑了,這時溪水裏一條鲫魚躍出水面,萬梨眼疾手快,直接雙手捉住放木桶裏了。
在兩人贊嘆的目光聲中,萬梨又繼續道,“其實吧,我覺得他家還挺好的。”
萬杏道,“好個屁,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對你不聞不問,家裏婆母也只是把你當做私人廚子,你這哪是嫁人啊,你是給張家當一個免費的奴仆。”
萬杏說完還看宴緋雪,相信宴緋雪也是這樣看的。
宴緋雪面色沒多大表示,他道,“那你覺得是怎麽個好法?”
“你看,村裏婆媳關系不好的,天天受公婆磨搓,公婆死了終于熬出頭了還要放鞭炮慶祝,這日子一聽就很窒息。
張家就沒這關系啊,他娘對我客客氣氣的,每次我做的菜她都吃光了。
而且,我在他家,沒人會罵我也不要我幹重活。我要是在家裏,我那爹天天扯着嗓子罵的人盡皆知,天天給飯館子備菜摘菜到半夜,還罵我沒給游手好閑的哥哥做飯。”
“兩相比較,張家簡直是太安逸了。”
“我還沒出嫁之前,買個菜一文錢怎麽用的都要給我爹報備。但是去張家後,我要買什麽菜,只要他娘喜歡吃的,張石林都是要我買最好的。”
萬杏嘀咕,“張石林還真是個大孝子。”
萬梨接着道,“在張家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燒菜圍着鍋臺轉。
每天研究新的菜品,食材還都是新鮮上好的。
炒完之後公婆每次都歡喜的不行,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我從小做夢都想的。”
宴緋雪見萬梨确實癡迷做菜,對張石林這個丈夫像是陌生人毫不在乎,他道,“那你現在怎麽想的?”
萬梨道,“和離啊,我感覺張石林最近越來越像個喜怒無常的老板,好難伺候。
還不讓我出門,我們成親小半年,一共都沒幾次,最近還時不時動手動腳的,受不了。”
“可是我要提出和離,只要他娘還喜歡吃我做的飯菜,他就不會同意。再說,他這人最是好面子,肯定不會放我和離。”
萬梨說道這裏,難得有些愁苦,溪水裏螃蟹咬他腳指頭都沒知覺。
這溪水裏一共兩種河蟹,一種童子蟹,外殼脆內殼軟腥味重。一種是老虎蟹,四肢殼硬蟹鉗堅硬。
此時夾着萬梨腳指頭就是老虎蟹。
那老虎蟹夾指甲蓋後,準備夾指頭腹肉,宴緋雪瞥了眼,飛快拿手把老虎蟹捉了起來。
宴緋雪白細的手指捏着老虎蟹,螃蟹十個足鉗張牙舞爪,只是落在宴緋雪手裏動不了。
宴緋雪看着掙紮的螃蟹道,“張石林我有辦法,但是你和離後,估計娘家也是住不了吧。”
萬杏也點頭,“要是真和離了,你爹肯定天天指着你鼻子罵,什麽放着好日子不過,天生犯賤之類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萬梨嘆了口氣,“那怎麽辦,要是張石林還像以前在外面玩回來不理睬我,這日子确實是好日子。
但是我現在受不了他啊。
躺在一張床上,看着是我每次先睡着,其實都是我閉着眼裝睡,等他打鼾後,我才能放心睡覺。”
萬杏長長嘆了口氣,夫夫間這麽惡心厭惡,日子還能怎麽過。
宴緋雪則是盯着溪水沉思着。
目前收集到張石林的把柄,足以讓他丢了差事。但是丢了差事和和離又是兩碼事。即使新來的縣令真是好官,但也管不了人家家務事。
宴緋雪此時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會給萬梨明說。
他道,“那你找個由頭先拖住張石林吧。”
萬梨道,“找了啊,我說算命先生說最近一個月不宜圓房,不然有血光之災。”
宴緋雪笑道,“那這不就得了,昨天張石林破頭了,你回去還可以吓唬吓唬他。”
“最好是從他娘那邊說,你別開口,不然激起張石林的反骨,最後得不償失。”
“對對對,他一向最聽他娘的話了。”
萬杏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咱倆都成了下堂夫了,村子那些人不知道怎麽嚼口舌。”
萬梨一聽笑出了聲。
“這不是挺好的,村子裏的人也不敢給你介紹相看了,說我們老萬家邪門。”
萬杏斜了他眼,無力道,“有時候真的不想出門,一出門那些人就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說三道四。”
他擡腳踢了踢水花,張着腳丫子問宴緋雪,“你之前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在村裏,也沒少被人說吧。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宴緋雪拿着簸箕彎腰,綢緞似的水光下悄悄游來兩只鲫魚,魚鱗銀光閃閃,瞧着十分好看。
宴緋雪雙手利落擡起簸箕,溪水從簸箕裏洩下剔透的水花,簸箕裏鲫魚翻着肚皮掙紮着。
他聽見萬杏的話,意味不明道,“村子裏的人大多只是圖個嘴快,說白了也欺軟怕硬。
你讓他們知道嚼舌根子的下場是什麽,他們怕了就不敢說了。
至少不敢當面說。”
宴緋雪這樣一說,兩人都想起來了。
宴緋雪之前跺人手指頭,挂在嚼舌根子人家的屋檐下,這事兒在他們村子都轟動一時。
另一邊,白微瀾抱着小栗兒和兩個孩子沿着溪流越走越遠。
溪水本來是狹長瓶口形,他們走了一段後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溪水很清淺,像是雨打芭蕉似的積水成灘,又像是一把剔透玉骨梳子,靜靜沖刷着石子。
日頭剝開雲霧從樹林傾瀉落在水面上,孩子們踩着光斑波紋,手裏捧了好多小螺絲。
白微瀾抱着小栗兒,不方便撿,只得嘴裏湊熱鬧。
他跟小栗兒兩人眼睛忙着,指揮放鶴和谷雨兩人,說這裏多那裏多。
最後累得谷雨和放鶴氣喘籲籲的,白微瀾道,“你們這體格不行,這才多久,今後要多鍛煉下。”
放鶴把溪水踩的嘩嘩響,“瀾哥你是站在說話不腰疼。”
白微瀾怎麽不腰疼,單手抱着孩子抱一個時辰,時不時還彎腰撿漂亮的小石子,鐵腰也廢了。
但是白微瀾死要面子,把小栗兒扛肩上,“小栗兒,雙手抱我腦袋,不是捏我耳朵。”
小栗兒哈哈爬上肩頭說好。
溪水清清鳥鳴幽幽,三個孩子叽叽喳喳落下一片歡聲笑語。
“大豐收,簸箕和木桶都裝滿了!”
放鶴說話每次都誇大其詞,但這次确實撿了好多,裏面還裝了幾個鴨蛋。
主要是他們這一片溪水還待開發。村民正農忙還沒時間摸上來,這裏的螺絲正多。
回去的時候,白微瀾走在後面,叫兩個孩子先去下面找宴緋雪。
這樣萬梨和萬杏兩人也方便穿鞋子,不至于被外人看了去。
白微瀾注意這些,但是村裏基本上不講究,畢竟哥兒也是要照樣下田插秧的。
等白微瀾頂着小栗兒來到宴緋雪面前時,幾人都圍着木桶簸箕感嘆好豐收。
真是田裏雨水澇死莊稼,溪水裏小魚小蝦倒是肥美的很。
放鶴和谷雨兩人拿着魚叉和漁網走前面,萬梨和萬杏一人提着木桶擡着簸箕,裏面裝滿了螺絲和小魚蝦,螃蟹倒是有但不多。
小栗兒一路抱着白微瀾的腦袋,搖搖晃晃哼着蜜蜂采蜜似的嗡嗡聲。
宴緋雪在最後面,見白微瀾脖子上都冒着細汗了,他道,“小栗兒,你挂你父親身上多久了?”
小栗兒驕傲道,“就沒下來過!”
白微瀾見宴緋雪神色似說他死要面子,他找補道,“一放他下來,他就要踩水,溪水刺骨,三歲孩子還太小了。一風寒,你還不埋怨我不會帶孩子。”
宴緋雪道,“你就慣着他吧。”
“小栗兒下來。”
“你父親抱不動了。”
白微瀾聞言哼了聲,證明似的把小栗兒頂的更高了。孩子清脆的笑聲引得前面幾人頻頻回頭。
小栗兒回頭看宴緋雪,見人眼神不冷不淡的盯着他,立馬識趣乖乖道,“父親,我要下來走。”
孩子腳剛沾地,就一溜煙跑最前面去了。
放鶴見小栗兒來了問道,“你怎麽下來了?”
小栗兒道,“爹爹心疼父親,我就下來了。”
放鶴回頭,正見宴緋雪給白微瀾揉腰。
放鶴眼珠子轉了下,還記得着白微瀾說他和谷雨體格不行,此時大聲嚷嚷道,“瀾哥你不行啊,還要燕哥哥給你揉腰。”
放鶴這話落在幾個已婚大人的耳朵裏,分外刺耳。
萬梨和萬杏偷偷側了腦袋,餘光中,白微瀾抓着宴緋雪的手,不讓宴緋雪給他揉了。
他們回來的路上孩子嘻嘻哈哈很熱鬧,田裏好些村民都跑來看一眼熱鬧,紛紛道這河蝦個頭不錯。
正好燕椿兩兄弟拿着小鐵絲一個小魚簍路過。見白微瀾一行人撈野味,問白微瀾有沒有興趣和他們一起釣黃鳝。
“上午剛把油菜田犁了,翻出來好些泥鳅和黃鳝,刮田埂的時候發現了好幾個黃鳝洞,試試看能不能釣出來。”
白微瀾還沒見過生的黃鳝,只聽過釣魚沒聽過釣黃鳝,眼裏有些意動。
宴緋雪道,“去吧,反正你在家也礙事。”
白微瀾本來想去的,一聽宴緋雪說他礙事,心裏不得勁兒。
但是家裏确實來了兩個哥兒,房子也就那麽小,他杵着确實挺紮眼的。
趕明兒就買個大的房子,大到宴緋雪喊他吃飯要繞一圈院子。
布谷鳥一聲聲啼鳴,原本一丘丘油菜田此時都變成了混黃的水田。
溪水順着田間溝渠四通八達的灌溉着田間。水流溢滿鄉間的小路,嘩啦啦的把路面沖刷的很幹淨,露出堅硬的地面和石頭。
燕家兩兄弟有經驗,穿的草鞋來的,踩在水面上方便的很。
白微瀾還得脫鞋,但沒水路的時候,是石子泥土小路。白微瀾腳底咯不舒服,只得弓着腳背走路。
燕椿見他這樣,開玩笑道,“白兄弟這可是天然的按摩,那有些有錢人還專門花錢做。”
白微瀾嗯了聲,腳底的石子被世世代代的路人打磨的光滑。也不知道是石子磨腳還是腳磨了石頭。
纨绔也分三六九等,那些下流纨绔玩的花樣他也不是沒聽過。
僅僅是看個歌舞,捶肩捏背各一人,還有一人專門伺候喂果子,還專門尋一雙玉手接吐出的葡萄果皮。
那等放浪形骸縱情聲色,着實沒這山野間的日子暢快,也難怪宴緋雪不願意跟他回京。
來到田間,大伯父還在田裏趕着牛犁田。大伯母拿着鋤頭把舊的田埂挖下來。
一鋤頭下去就看到田埂中很多洞孔,這些都是黃鳝蚯蚓或者泥鳅鑽的。
如果不重新修補,這田裏的水就容易漏,影響水稻漲勢。
把舊的田埂扒拉下來後,再用四齒耙釘把新的稀泥貼上去。再拿擋板似的農具使稀泥貼服田埂。這工具叫當地人叫扯板,用在大伯母手裏像是刷牆的刷子一樣好用。
這新的田埂扯弄好後,還可以在上面種一些豌豆、黃豆、高粱之類的。
大伯母看到白微瀾也來了,招呼他過來,“這邊來,我剛剛看到好幾個大的黃鳝孔。”
釣黃鳝也像是釣魚一樣,在小鐵絲的小鈎子上挂點土蚯蚓,再把誘餌放入洞孔裏,然後慢慢等着。
白微瀾也學着燕鎮的樣子,上了蚯蚓誘餌,放入洞口等着。
燕椿見他捏着蚯蚓的動作毫不含糊,開口道,“我還以為你怕這些蟲子。”
白微瀾笑着沒說話。
原本是怕的,只是和小栗兒待多了,孩子什麽都敢捉。要是他不跟着捉,孩子就會用一種很茫然又無辜的眼神望着你。
死要面子的白微瀾就這樣一步步克服了龜毛的潔癖。只是現在還是只敢捉小蚯蚓,看到大的還是犯惡心。
幾人說話間,洞口水面波動一圈,而後手中的小鐵絲被扯動了。
白微瀾快速往岸上提拉鐵絲,一條大拇指粗的黃鳝甩了出來,陽光下肚皮發黃,大伯母一口斷定,“有五兩了。”
“這怕是活了兩年以上啊。”
燕椿眼熱的厲害,不甘在這洞口守着,自己挽起褲腿下田準備徒手捉黃鳝去了。
不知道白微瀾今天運氣比較好還是怎麽的,一排田埂他挨個釣去,收獲了好幾根大黃鳝。
最大的大伯母說有九兩,把鐵絲都掰彎了差點就逃走了。
“小白,快用你簸箕堵住水溝。”
大伯母喊的急,白微瀾反應也快,立馬拿着簸箕堵在小水溝裏。
他剛準備問做什麽的時候,就見坡面水溝上,滑下幾只烏溜溜的東西。
好幾只拳頭大小的黑團子,在水面上随着坡面忽高忽低的。像是沖浪似的,一屁股都沖進了白微瀾的簸箕中。
白微瀾數了數,一共五只。
此時這些黑東西都蹲在簸箕裏,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周圍。整個圓頭圓肚子像是烏鴉,只是看着黑絨絨的十分可愛。
大伯母道,“這是秧雞,喜歡生在水邊蘆葦蕩裏還有秧田裏,這估計是上游哪家割水渠邊的草窩,這一窩小秧雞才沖了下來。”
“這個對秧田好,捉田裏的螞蚱和蝼蛄,兩只腳跑的飛快,一般人都捉不到。
不過它們喜歡在秧田抱窩也會壓壞秧苗,一般捉到都會放了他,村裏人也不吃,據說挺好吃的。”
這捉了又放,當然是給孩子先玩會兒。
這麽毛茸茸的小秧雞可比小雞崽結實看着可愛。
白微瀾也釣了近十根黃鳝了,也夠飽飽吃上一頓,準備收工回家。
正好此時放鶴帶着李潤竹來找他了。
放鶴赤腳在溢水的小路上像是泥鳅一樣靈活,李潤竹踩着兩邊草垛慢慢挪動,看着比他剛才還笨拙。
李潤竹見到白微瀾了,在原地松了口氣。
白微瀾走近,李潤竹立馬道,“聽說昨天趙潛運來找你了?”
“找了,只是沒看到人。”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
白微瀾看了李潤竹一眼,後者立馬解釋道,“不是派人監視村裏動靜,是張石林昨晚在我家酒樓裏喝酒喝醉了,四處撒酒瘋。”
“嗯。你來找我什麽事?”
白微瀾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提着簸箕,裏面的黃鳝像是蛇一樣游動想要爬出去。
放鶴懷裏兜着五只小秧雞,時不時拿着木棍子,把探出頭的黃鳝打了回去。
這樣閑散的父子日常裏白微瀾身上多了一種松弛,李潤竹羨慕但又不敢怠慢白微瀾。
他苦笑道,“和趙潛運一樣,怕你改了陣營。”
“趙潛運是被逼到了絕路,沒有辦法連你都找來了。”
白微瀾道,“趙家遠比你想的要深,目前還不是絕路。”
“不過,我拒絕了趙家,相當于我拒絕了一筆趁機兩頭發財的機會,這筆人情債我會挂你李家名下。”
“這是自然。”
白微瀾道,“趙家也正在四處籌錢調運糧食。”
李潤竹不知道白微瀾哪來的渠道探聽城內每家機密的,但是對白微瀾的話深信不疑。
因為他此時,除信任白微瀾外別無他法了。
“趙家把油菜籽又擡高了兩成,李家賬面上已經舉債累累,沒有辦法再繼續鬥下去了。”
“但要是不繼續鬥,這些債務就能拖垮李家。”
趙李兩家都面臨這個進退兩難的境地,竟是同一時間都想到了白微瀾。
白微瀾在心裏撥動着算盤,沉思了片刻後,對李潤竹道,“變賣些李家名下的鋪子田産,務必要追穩這個月。”
“變賣家産……”
李家百年基業,代代人打下的基業累積到現在已經是良田萬畝。
真要做到這一步,無疑不是給趙家一個信號給衆商鋪百姓一個信號,李家窮途末路了?
白微瀾看出李潤竹的猶豫,“這有什麽區別?你要是鬥敗了,始終是要變賣家産還債的。
現在這招以退為進,才能逼的趙家動了最後的底線。”
“最後的底線?”李潤竹在腦海飛快盤算,真論資金,趙家還把控了整個城內的當鋪。難道這個底線就是當鋪?
白微瀾賣了個關子,只道,“趙家在李家面前最自負,這點你是知道的,你李家越是變賣家産,他越是強撐着,想別的辦法給你重重一擊。”
李潤竹點頭,或許是因為趙家發家本來就不光彩,趙家人一向自負自傲。
就拿趙家調查白微瀾身份來說,他當時也跟着放出破落戶的消息,趙家壓根就沒看在眼裏,更不會仔細調查。
自負的趙潛運被他看不起的破落戶打的着急上火,這無疑不是自亂心神。
李潤竹背後的動作,白微瀾自然知道,而且還默許了。
他心裏還沒高興一會兒,又想到自己要變賣家産,族裏那些人不知道怎麽阻擾。
白微瀾看着将要爬出簸箕裏的黃鳝,那放鶴手裏的木棒不輕不重的敲了下,“這叫引蛇出洞。”
李潤竹對這滑不溜秋像蛇一樣的東西沒有好感,但是吃起來味道确實不錯。
李潤竹此時得了白微瀾指點,見他不慌不忙自己心裏也靜了下來。
白微瀾見他松了口氣,寬慰他道,“此戰贏了不但擊垮了趙家,了結了世仇,更是讓李家賺的滿盆缽。”
李潤竹細細思索了番,最後恍然大悟,“多謝白兄指點。”
“我回去就告訴下面的人,要是周邊因為高價湧來的油菜籽照樣高價收購。”
放鶴一路聽的懵懵懂懂的,他道,“為什麽還要高價收購其他地方的油菜籽啊。”
白微瀾道,“周邊的魚兒都來你家池塘,別人都缺就你有,價格還不是你定?”
“我不會跑去別的地方買啊。”
“跑去別的地方買,山路水路都是要運費關卡稅費和時間人力成本,算下來的成本,比在當地買的價格還會高出不少。”
“現在還是,別人自己出運費跑來賣給你。”
放鶴隐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一路都在琢磨,衣兜裏的小秧雞悶的咕咕直叫。
“別把它悶死了,大伯母說村子裏人只捉來看看新鮮,不會吃的,這雞能捉田裏的害蟲。”
放鶴低頭用手指頭跑腦袋,“好的,回去給他們看兩眼,就放它們走。”
回到家後,黑團子似的五小只,果然吸引住了谷雨和小栗兒的目光。三個孩子拿着小鋤頭,在院子的土裏翻蚯蚓給叽叽喳喳的小秧雞喂食。
萬梨一看到白微瀾簸箕裏的黃鳝,興奮的兩眼放光,直說今晚有口福了。
宴緋雪家裏沒有殺黃鳝用的錐子,要先把黃鳝頭用錐子固定在砧板上,然後方便開腸破肚。
萬梨還親自跑他家小飯館拿些刀具,順便拿一些炒黃鳝和螺絲的醬料。
這些醬料還是他在張家研究出來的,他爹知道了立馬就把方子拿去用,結果調出來的味道還不同,最後幹脆叫萬梨給他調着備好。
萬梨去小飯館的時候,他爹正往家裏取東西了,兩人打了個錯肩省了一頓數落。
他娘見到他還很驚訝,萬梨又不會撒謊,支支吾吾說是有事情要做。
他娘見他這樣也沒追問,還給萬梨塞了好些食材帶過去。
藕心菜、月亮菜、茭白、水芹菜。葷菜萬梨不敢拿,因為他爹最是摳門,少一截豬小腸他都能知道。
這些素菜買的多,他拿一點也不會被發現。
萬梨做菜很利索,有萬杏和宴緋雪給他打下手;院子裏做着兩個随時待命的白微瀾和李潤竹,像蒜頭姜蔥小瑣碎,他倆都幹的飛快。
兩人正準備湊孩子那邊看五只小黑團子,就被宴緋雪安排了一個任務。
把一盆螺絲拿剪刀剪去螺絲尾,這樣螺絲一唆就吃到肉了。
“得了,保證快速完成任務。”白微瀾對宴緋雪笑道。
李潤竹見夫夫倆之間笑語融融,自己識趣的低頭剪螺絲尾。
別說這一個個剪着,不知不覺就迷上了,幹着幹着還有了成就感。
李潤竹一擡頭,就見白微瀾壓根兒就沒剪幾顆,都是他剪的。
“你剛剛不是說保證完成任務?”
白微瀾擡起剪好的螺絲,“這任務不就完成了?”
白微瀾甩甩根本就沒用力的手腕,一手端着木盆一手甩着腕,進門前,只聽見人嚷嚷自己手剪麻了。
李潤竹看了看自己腳下一堆殘渣,明明是他做的,卻被搶了功勞,這種人還真是怪讨厭的。
他看着宴緋雪給人揉手腕,身為墊腳石的李潤竹有些恍惚。
這樣幼稚的白微瀾,真的能決定兩家的命運?
春日曬的李潤竹神情游離,耳邊是孩子們嬉鬧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屋裏傳來了勾人食欲的飯菜香味。
春螺幹淨吐出的泥少,放了紫蘇、桂皮、生姜,用調好的醬料爆炒,整整盛了滿大木缽。
黃鳝用爆紅的辣椒幹煸,外焦內嫩口感十分蘇爽。香味撲鼻饞得院外兩只黃狗嗚嗚咽咽的搖着尾巴,狗腦袋忍不住往門口探,但也十分聽話沒有進屋子。
菜炒完後,天邊紅霞漸濃,院子裏大片金燦燦的夕陽,照的地上五只小黑團子都顯得十分神氣。
春風一吹,田窪裏響起零星的蛙鳴。
“就在院子裏吃飯吧,把桌子擡出來,難得春天好天氣。”
宴緋雪一提議,衆人都覺得不錯,農家野餐的氣氛頓時就出來了。
一張桌子擺滿了菜,香辣螺蛳和幹煸黃鳝還有一個鲫魚豆腐湯就有三個大海碗。其餘酸辣雞雜藕心菜、肉絲爆茭白、月亮菜、臘肉水芹菜、韭菜炒河蝦等林林總總一共十三個菜。
萬梨做菜色香味俱全,一向胃口不好的萬杏都來了興致,連添了兩碗飯。
就連李潤竹都啧啧稱奇,“這手藝确實不錯難得。
難怪都說趙潛運也愛上張石林家裏吃飯。這手藝都比上酒樓裏的大廚了。”
萬梨聽了十分高興,對于自己的廚藝,他一向十分自信,此時聽見旁人誇他,也大方的承認。
“酒樓裏的廚子燒的太過刻板,人多了就只能按照定量來調配各種醬料火候,做菜最重要的是掌勺人的心思,肯花心思都不難吃。”
萬杏吃的滿足,還不忘補充道,“這種還是要天賦,你看看你爹比你多幾十年經驗,但是做的就沒你好吃。”
幾人吃的很歡暢,谷雨也比以前膽子大了很多。雖然有外人在場,有點拘束,但他自己夾菜還挺主動頻繁的,沒有像以前埋頭吃白米飯。
白微瀾吃完一塊排骨,朝一旁趴在石階上的大黃狗一丢,那眼巴巴的狗眼頓時一亮,夾着骨頭跑一邊吃去了。
涼風一吹,院子外栗子樹沙沙作響。
院子裏的香味散到小路上,勾得田間勞作的村民,都扛着鋤頭回家燒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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