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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白微瀾兇神惡煞的沖出來,好一通連聲質問。
吓得院子裏的黃狗嗚嗚抖了抖,一旁三個孩子都面色緊張不知所措,一時間望着白微瀾又望着院子裏的陌生來人。
雲林被吼懵了,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盯着他,他詫異中回神,不确定地看向宴緋雪,“這是你男人?”
“嗯。”
宴緋雪見雲林懵是懵了,但是眼珠子倒是盯着白微瀾亮了幾分。
白微瀾的皮相可拿的出手了。
宴緋雪見白微瀾臉色沉沉暴怒,拉着他的手,當着雲林的面親了親他臉頰。
“別生氣,我和他有些事情要聊,你帶着孩子們去村子裏玩玩。”
白微瀾皺着的眉頭微松,看着驚訝到嘴角微張的陌生人,心裏還是不爽。
他站着沒動,任夕陽把地上的人影拉的老長,衣角也紋絲不動。
三個孩子都怔愣望着,院子裏安靜的連狗都不憋着聲。
宴緋雪耐心柔聲道,“乖啦,要不了多久的。”
“去吧。”
白微瀾看着宴緋雪認真期盼的眼神,低頭在他嘴角親了親。
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帶着三個孩子從後屋檐的田埂出去了。
田埂上濕滑,白微瀾抱着小栗兒,放鶴谷雨兩人走在前面,憋着一肚子話。
“那個人好讨厭。”放鶴氣哼哼道。
谷雨也點頭,“他好沒教養。”
小栗兒拿着胖乎乎的小手摸白微瀾的眉頭,“父親是最厲害的,那個人真讨厭。”
白微瀾被孩子們安慰着,脾氣下去不少,開始猜測那哥兒的身份。
孩子們見白微瀾沒說話,一路也都靜靜的。
不知道那個陌生人找來有什麽事情。
院子裏地是濕的,石階上還有幾個狗爪子帶的泥水梅花爪痕。
宴緋雪見孩子們走遠後,轉身朝屋裏走去。他走了幾步後,見雲林還神色複雜的看着他和打量着院子一磚一瓦。
宴緋雪沒管他自己進了竈屋。
日光照在屋梁上,有細細的似煙似灰的光團繞着。橫梁底下,宴緋雪給雲林泡了杯茶,兩人對面坐下,半晌都沒有言語。
屋瓦簡陋可以說是寒酸,屋頂縫隙還透着天光,想必下雨還會漏雨。但家當規制整潔,一桌一案都透着洗刷曬幹太陽的幹爽痕跡。
雲林看着滿是日常生活氣息的屋子,只覺得自己坐在凳子上,屋頂格外的高遠,讓他有種無處躲藏被審視的拘束。
而他對面手拿粗瓷碗的宴緋雪,姿容比三年前更盛三分。
他好像贏了又好像沒贏。
雲林想起剛剛那不悅的男人,見兩人情誼甚篤,開口問道,“他知道你的來歷嗎?”
宴緋雪嘴角一笑,隔着茶水霧氣看着雲林,後者下意識縮了下目光,只聽宴緋雪反問:
“你覺得呢。”
雲林想起自己最開始的慌張失态,此時坐在這簡陋破敗的屋子裏找回了點主心骨。
他靜靜嘆了口氣含糊道,“咱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只盼過着平平淡淡的普通人日子。”
他心裏想着放松,但是到嘴的話又忍不住含着試探,落在宴緋雪了然的目光裏顯得有些蹩腳的生疏。
他手指下意識從桌面放到膝蓋上,揪着自己袖口,蹙眉沉思着。
宴緋雪看得好笑。
晾了半晌後,宴緋雪打破了沉默。
“我們倆自小長大,彼此秉性再清楚不過,我知道你來的意圖。”
“偶然重逢沒有驚喜只有驚慌,你又追着找來,想必就是不願意你我相認。打攪了你現在的生活。”
雲林慌張擡頭,連忙否認道,“不,不是,我當時确實太驚訝了,但是看到你安然無恙我很高興。”
“高興?”宴緋雪漂亮的眉眼一動,帶着點直逼人心的鋒銳。
但看着雲林還是像從前那般怯怯縮了下肩頭,他淡淡移開了視線。
“随便你。”
簡短冷淡的三個字,雲林聽着心頭很不是滋味。宴緋雪這樣冷漠的樣子,從前只對別人,現在也落在自己身上了。
可他別無選擇,他只能這樣做。
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日子,他不想出任何一點差錯。
他咬咬牙,從腰間解下錢袋子,“當日你給我的五十兩,今日我還你一百兩。”
雲林深知宴緋雪不會要,他道,“咱們相依為命多年,說家人也不為過,你就拿着這些銀子重新修繕下屋子,今後孩子上學讀書都需要用。”
他手裏拿着兩錠五十兩大元寶,見宴緋雪坐着沒動,起身拿着元寶想往宴緋雪手裏塞。
他快要碰到宴緋雪手腕的時候,宴緋雪手腕收回一寸,“就放桌子上吧,我會收的。”
雲林見宴緋雪避開他的觸碰,眼裏肉眼可見的傷感。
他們小時候曾經手拉手躲過樓裏夥計的追打,輪流站在牆腳下的桌子上,墊肩踩背看外面喧鬧的街道鬧市。
雲林眼裏流露着追憶往事的神色,沒忍住開口道,“你變了。”
宴緋雪直視他,直截了當,“我們都變了。”
雲林被這樣冷淡對待心裏不舒服,但是他知道即使再不是滋味,他必須表明此次前來的目的。
可是,他張張嘴,實在不知道怎麽說。
他太珍惜現在來之不易的機會了。
雖然知道宴緋雪不會揭穿他的身份,但是這天底下,人人都知道人心隔肚皮。
要想秘密永遠不被洩漏,那就是不要從自己口中流出。
但是,命運就是這麽不巧,在這麽距京城千山萬水的小地方也能遇見老熟人。
“我知道你……但是我還是想明确說出來……”他話說的含糊不清,但是宴緋雪卻懂。
宴緋雪道,“今日出了這個門,再見我們就是陌生人。”
“你知道,我言出必行。”
雲林定在了椅子上,心裏滿是果然如此又帶着淡淡的哀傷。
他面色仍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宴緋雪。
“你對我也要如此絕情嗎?”
“我們,平時也可以往來啊。”雲林的話被宴緋雪清透的目光打斷,但他閉了閉眼又道,“我們從同一個地方出來,最知道隐姓埋名過上現在的日子多不容易。”
“你不也一樣,不希望我告知你的過去嗎?不然你怎麽會支開你男人和孩子?”
宴緋雪目光冷了點,但是雲林說道激動處沒察覺到,他急急道,“你知道我一路逃的多艱難嗎?你給了我五十兩,路上遇見劫匪我又大病差點死去……”
“夠了。”
“你現在過的很好,我看到也算了了牽挂。”
“你走吧。”
雲林看着漠然的宴緋雪,心裏即痛又松了口氣,隐隐又悵然所失。
他背影落寞出了院子,不同來時踩在小路上束手束腳,此時泥水濺在手腕上都毫無知覺麻木的走着。
忐忑的內心開始後知後覺的松快起來,心底大石頭有了着落,他感覺渾身輕松,但又望着群山深深嘆氣。
宴緋雪看着他遠走的背影,還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估計雲林此時心裏還慶幸着,沒告訴他在這個縣裏家住何處。未來還有段時間,雲林估計出門都會如驚弓之鳥。
他理解這份謹小慎微,同時也避而遠之。
某種程度上,他們也是相似的。
但他一旦信任,就不會在懷疑。
不一會兒,白微瀾一個人回來了。
宴緋雪還坐在桌子上回憶清理往昔呢,就聽急促的腳步聲跨進了屋子。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盯着咱家門口呢,人一走我就來了。孩子們還在玩,交代了吃完飯時間回來。”
白微瀾見宴緋雪神色如常周身卻萦繞着寂然,拉着他手腕,不知道為什麽就很想抱着他。
宴緋雪腦袋靠在他懷裏,頭頂還有急促不穩的呼吸聲,想着白微瀾估計是一路跑回來的。
想着白微瀾跑在田埂上那樣子,也不知道和大黃有什麽區別,像是生怕別人把骨頭叼走似的。
宴緋雪有些想笑。
他靜默着沒說話。
腰上的力道收緊,白微瀾胸口處鼓動的心跳緊貼他的耳朵,隔着衣衫,心口熱意落進他的眼裏融進心裏,一掃剛剛沉悶淡漠的心緒。
半晌,他仰頭,親了親白微瀾。
白微瀾原本趨于平緩的呼吸又提了起來。
他低頭扶起宴緋雪的雙肩,看了一眼後,俯身把情緒重重落在唇瓣上。
他一點點描摹勾勒唇形,清爽的唇瓣相貼,漸漸染上了豔麗的緋色。
不知不自覺中,宴緋雪被抵在了桌子邊緣上,他背後正落空的時候,手順勢環住傾壓下來的脖子,他背後也落下了噴薄有力的手臂,将他護在了躁動的懷中。
宴緋雪被親的有些頭暈,清淩淩的眼底開始泛着水霧,他耐不住的微微偏頭;餘光中,陰霾散開,幾縷夕陽從門口撒了進來,暗淡的門板顯得金燦燦又紅通通的絢麗。
他推開白微瀾,“門沒關。”
氣息不穩嗓音顯得濕軟撩人,白微瀾本想松開的手環的更緊了。
“不,門……”毫無力氣的抗拒,瞬間被吞沒在濕熱猛烈的唇舌間。
宴緋雪昏昏呼呼中突然覺得雙腳離地,驚呼還沒跑出嘴角,就被吃進了口中。只聽耳邊輕聲哄道,“沒關系,咱們玩個新鮮的,或許你就有感覺了。”
還沒待宴緋雪問出口,就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鼻尖口齒的氣息太過醉人,等宴緋雪回神的時候,他已經被抵在了門板處。
白微瀾想低聲安撫,但氣息越壓越急促,“現在門關了。”
見自己收不住了,幹脆遵從本心露出得意帶着惡劣的笑意。
他咬了下被親的透紅的肉唇,“要是來人推一推門,晏晏是第一個知道的。”
那畫面……
宴緋雪熱意上臉,重重的咬了一口白微瀾,半眯着春眸側頭朝那張煩人的薄唇攻去。
白微瀾低頭承着攻勢,懷裏像是抱着一只貓子在惱怒耍脾氣似的撓他。他始終笑眯着眼,看着懷裏人那緊閉纖長的睫毛,似顫抖欲飛的春雨蝴蝶。
他手抵在門板上,慢慢的摩挲着宴緋雪微微彎曲的後脖頸,手指品嘗着細膩的觸感,眼神漸濃,手指沿着發髻落到了那右耳垂上的孕痣。
輕輕一撚,有點發熱,但還不夠紅。
正當白微瀾準備反攻的時候,院子裏突然傳來一聲犬吠,白微瀾瞬間不悅的微眯着眼睛。
這瞬間,他也沒錯過宴緋雪的反應神情。
正閉眼吻的投入的宴緋雪睫毛驚慌的抖了下,就連肩膀都下意識往他懷裏瑟縮躲了下。
白微瀾垂眸看着躲近的秀挺鼻尖,沒忍住輕咬了下,低低笑了出聲,“好可愛。”
宴緋雪深呼吸一口氣,手指放白微瀾鮮紅的薄唇處,示意別說話。
兩人都放低了呼吸,屏聲息氣,四目相對中,對方眼裏的春情餘韻撩撥心弦。
白微瀾沒忍住作亂,腦袋越湊越近,在宴緋雪準備拿手捂住自己嘴巴的時候,他得意的笑了下,拿鼻尖蹭了鼻尖。
他目光一直注視着右耳垂上的孕痣,想到宴緋雪聽見門外犬吠,那孕痣瞬間就爆紅了。
此時鮮紅欲滴,像是熟透的殷桃。
白微瀾湊近,想舔,但面對宴緋雪縮頭避讓的目光,又有些沒膽子。
只輕聲道,“好紅哦。”
“看着好好吃的樣子。”
宴緋雪一把推開他,此時耳朵都豎起來聽着院外動靜。片刻後,着實沒聽見腳步聲,那可能是大黃聽見路人腳步聲叫的。
宴緋雪見推不開堅硬的胸口,他擡頭敷衍的親了親嘴角,“餓了,要做飯。”
白微瀾不滿意,自己狠狠嘬了口才放開。
欲念得到親吻,嗓子都顯得餍足低啞,他道,“還沒到飯點呢。”
宴緋雪已經正直了身體,舌尖抵着上颚還有些微麻,抿了抿嘴角找回了失控的心神。
“親親也廢體力的。”
“你這也太不行了吧。”
“要是咱們……咳咳。”
白微瀾盯着宴緋雪臉頰還未消下的緋色,認真思索了一下,然後嚴肅求證道,“晏晏,你老實說,是不是後面更加有感覺一點。”
“什麽?”宴緋雪腦子還是糊的。
“就是聽見大黃叫喚後。”
在宴緋雪愣神中,白微瀾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湊近道,“你喜歡刺激的。”
宴緋雪回神挑眉,摸着腰間的匕首,“那怕還不夠刺激,我還能提的動刀呢。”
白微瀾見好就收,拱手求饒,“少俠,今日多有冒犯,咱們改日再戰。”
白微瀾摸了摸剛剛被宴緋雪抵住的門板,嘴角一抹笑,嘎吱一聲門開了。
院子裏的鳥鳴、涼風、翠綠欲滴的葉子,都唰唰的映入兩人眼底鑽入空白的耳裏。
大黃狗蹲在門口,聽見動靜扭頭,尾巴讨好似的掃動圍着白微瀾打轉。
白微瀾蹲下摸了摸大黃腦袋,扭頭朝宴緋雪準備開口,但見宴緋雪已經面色如常,還是壓下了話頭。
他悄悄的湊着大黃說,“下次不允許聽牆角。”
“我家晏晏會害羞。”
大黃偏頭低嗚,汪了聲,眼裏滿是疑惑望着白微瀾。
白微瀾道,“你不信啊?”
然後白微瀾一副嘚瑟的撸着狗頭,“他是我媳婦兒,當然只有我能看到他害羞咯。”
門口一人一口蹲地上聊半晌,宴緋雪從屋裏回頭見白微瀾還在嘀嘀咕咕,八成沒什麽好話。
“今天想吃什麽?”
白微瀾起身進屋,“我剝點大蔥頭吧,切絲和臘肉炒好香。”
“好。”
宴緋雪怕白微瀾不知道,下意識準備告訴放那裏的,白微瀾已經開口道,“拜托,這裏是我家,你錢藏哪裏的,哪個罐子有多少個銅板我都一清二楚。”
宴緋雪在竈口生火,一邊道,“等會兒再去門口摘點海椒,今天在菜市口買了松花蛋,三十文八個,都是大伯母幫着挑的,她今天菜好賣,也買了幾個。”
“好嘞,這兒的虎皮青椒炒松花蛋倒是一絕。”
等白微瀾從堂屋的房梁上把大蔥頭取下來的時候,孩子們回來了。
他們見白微瀾回去了,心裏也惦記着家裏情況,沒玩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個奇怪的陌生人在他們最讨厭的人裏,排第一位!
孩子們一路都在嘀咕,但是一進屋子就哇出了聲。
“大元寶!”
白微瀾納悶,什麽大元寶。
等他拿着蔥頭進竈屋的時候,就見放鶴把大元寶的一角放嘴裏,閉着眼睛咬,小臉都皺成一團了。
“哇,真的是真的!”
“這好大一錠啊!”
谷雨也點頭比劃,“比我們上次收到的還要大兩個。”
三個孩子圍着桌子歡呼雀躍着,一時間都忘記了回來是幹嘛的。
白微瀾開口道,“髒兮兮的,別什麽都放嘴裏咬。”
放鶴頂嘴道,“那上次大伯母咬,你們怎麽都那麽開心。”
白微瀾白眼他,“別給我裝不懂。要是不稀罕我管,我還懶得管你。”
放鶴立馬雙手作揖,一副讨笑的樣子。真是皮猴子。
“這什麽時候有兩錠五十兩的?”白微瀾拿在手裏掂量,成色好純度夠,這樣的銀錠一般普通百姓是拿不出來的。
放鶴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微瀾手裏的銀錠,揣着雙手道,“我們一回來就看到桌上放着的啊。”
他之前進屋子的時候沒注意,好像就顧着看宴緋雪了。
白微瀾扭頭看宴緋雪,後者那眼神明晃晃帶着點笑意,大寫的色令眼昏。
白微瀾摸了摸鼻頭,把銀子抛給放鶴把人趕一邊玩去。他走道竈口,蹲下問道,“是之前那個哥兒給的?”
宴緋雪點頭。
“說咱家破,孩子上學缺錢用,就給我留了。”
白微瀾想起那哥兒說什麽嫁給一個鄉野村夫,眼裏滿是嫌棄的打量他的家。
他臉色不好看,“誰差他這區區一百兩,咱明天就進城看房子。”
宴緋雪見白微瀾眼裏憋着一口氣,火光把他側臉映的怒意洶湧。
“氣什麽氣,這有什麽好氣的。人家給就拿着呗,誰和錢過不去。”
“我才不稀罕,在你面前炫耀?是你過去的朋友來看你過的不好?”
“我白微瀾才沒這麽窩囊,要你被別人笑話,你等着,我這幾個月就給你弄大錢來。”
白微瀾擲地有聲的怒氣,震的屋子裏靜悄悄的。
三個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去了。
桌子上兩錠大元寶整整齊齊的放着,悄悄無聲的融入憋悶的氣氛裏。
宴緋雪莞爾一笑,“不是,他炫耀也沒什麽,反正我不羨慕。”
白微瀾抱着宴緋雪的膝蓋,下巴磕在他雙腿上,仰頭望着他目光透着執拗,“我不管,別人有什麽我媳婦兒都要有。”
宴緋雪道,“那你先起來,我現在想要一個可以站直的腿。”
白微瀾一番激動憤怒徹底熄了火,擡頭控訴,“你好冷漠。”
“嚯,我覺得我還挺有情的,現在要給我一家老小做吃的了。”
白微瀾還想問這個哥兒和他是什麽關系,出現一個宴緋雪身邊的舊人,他都想弄清楚一番。但是宴緋雪明顯不想多說,他也就不問了。
吃過晚飯後,留孩子們收拾,兩個大人決定散散步。
路上還沒幹,說散步有些勉強。
刨出陰雨天影響油菜籽曬幹,朦朦胧胧的山霧罩着半山腰,鄉村的春雨傍晚與殘陽掩映也有一番心境。
将暗未暗的天色中炊煙升起,田間勞作的村民扛着鋤頭歸家,唯獨椿樹枝頭上的杜鵑鳥還在啼轉悠揚。
宴緋雪兩人走在青石板上,一路笑着和端着碗在門口吃飯的村民打招呼。
家家戶戶的孩子都守在堂屋裏,不停的用竹耙子翻動油菜籽。沒了出去和夥伴玩的機會,孩子臉上滿是郁悶。
宴緋雪見一家人正在收拾鋪在屋檐下的油菜籽,好奇問道,“錢大娘,這油菜籽,就只趙家一家收嗎?其他不收?”
白微瀾自然知道情況,不過這時候他倒是想聽聽村裏人了解到的情況。
錢大娘起身道,“城裏有十幾處鋪子攤子都收的,但都開的一個價格,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賺不到錢哦。”
城裏米鋪子一半在林家掌控中,另一半在趙家掌控。趙家名下最賺錢的三大行業就是油糧、河運、當鋪。
城裏所有鋪子看着是百花齊放,但是背後都是趙家的人。
李家産業以河運為主,在河運裏勉強占了頭名,再次之是做的絲綢布料生意,往來的都大宗商號。
但趙家的産業遍布各個行業,當鋪、打鐵鋪子、家具行當等更加貼近百姓需求。
這番趙家聯合孫家一起侵吞李家,把河運運價調低,搶走了很多李家的單子。
此時正是準備夏季布料絲綢的時節,李家會從各地收購新絲運往海杭。只有那邊織出的絲韌性足沒有毛邊。
所以李家的模式都是利用海杭的織機和技術織成絲綢,再通過河運,把綢緞賣往各處。
趙家有意捏住李家的行業脖子,都打了百年的交道,自是清楚李家什麽時候籌集銀兩,什麽時候動身收購新絲。
趙家提前把新絲都收走了,然後把價格擡高,讓李家即使有錢也買不到新絲。
要想買到新絲,只能去別的州府看看情況,但是這折騰一通,早就錯過了新絲的開賣時間,一個月內新絲哄搶而光,李家找去定是撲了空。
李家年年收購新絲都沒出什麽岔子,這冷不丁被趙家攔截,打了個措手不及。
只能罵那些桑農合作幾十年了,到頭來還是有奶就是娘。
之前李潤竹愁的焦頭爛額找白微瀾就是為了此事,怎麽破趙孫兩家的包圍之局。
李潤竹剛剛坐穩李家主之位,現在又跳出被兩家打壓的事情,族裏老人都坐不住了。
就說當初李潤竹非要一意孤行現在背叛行規,和官府打交道。現在出事了,官府在哪兒?那新上任的縣令人生地不熟,自己都兩眼摸瞎。
李潤竹苦思冥想沒有主意,最後倒是旁人說起官府這點提醒了他。
白微瀾說不定有法子能幫他。
一個月前來找白微瀾,吃了閉門羹還等到堅持等到下午。
白微瀾也沒讓他失望,給出的方法是圍魏救趙釜底抽薪。
李潤竹聽白微瀾分析後,雙手拍絕,立馬按照白微瀾說的去做。
此時只是靜靜等待東風。
果然,聽到了趙家油糧出售價格變高,又找了個由頭剛好天氣也湊巧,給出了低價收購油菜籽的決定。
趙家這明顯是着急籌備銀子,做好了硬戰的準備。
趙家想通過這次合圍打壓把李家徹底整跨。兩家都是百年基業,攤子鋪的大,賬面流動現銀并不像外界想的那樣有幾個金銀地窖。
即使有,那也是提前一個月安排籌集出來,是有動向安排的銀兩。
搶出的新絲已成定局,高價收購的新絲消耗不少趙家銀子,如果不能變現脫手,無疑成為燙手山芋。
但是趙家這次是下了血本,即使虧錢也要把李家拉垮,于是開始從名下其他鋪子開源節流,做好和李家打價格戰的準備。
所以這油菜籽價格比往年低五成,還有一部分是人為擾亂了市場。
“這油菜籽價格不好,我看堆在家裏一天天還擔心發黴,我還是明天賣了。”
白微瀾道,“錢大娘,別急,城裏那麽多鋪子,我去問問李家主收不收。”
錢大娘眼前一亮,瞬間燃起了希望,但又猶豫道,“如果李家收的話,那是什麽價格啊。”
白微瀾道,“這點,比往年只高不低。”
這個好消息不胫而走。
當晚好多村民都激動的睡不着,幹脆搬着板凳來曬谷場唠唠嗑。春末村子裏已經有蚊子了,但是這些村民說的火熱朝天,壓根兒沒感覺到脖子後吸飽喝足的蚊子。
“真的嗎?燕哥兒家男人真是這麽說的?”
“千真萬确!”
“他說價格還比往年高,這怎麽聽着都不太真實,趙家可是壓低了五成。”
“哎,燕哥兒家男人和李家主交情好着呢,我聽我家男人說采石場的生意,都是燕哥兒家男人牽頭撮合李家和官府做的。”
“我看也靠譜,李家主還來兩次村子,現在咱們地裏的菜都不擔心農忙來不及賣了,直接在地裏收啊。”
“可我們往年不都一直賣給趙家的嗎?也沒聽說李家還有這生意啊。”
“你管人家什麽生意啊,只要給錢,我才交油菜籽,難道他還敢搶是麽?”
“話說的是在理,總感覺幾十年來和趙家都賣的順順利利的,頭一次換李家賣,心裏頭有些不踏實。”
“有高價錢賣,你怎麽個不踏實?這趙家沒給你一分錢,你怎麽向着趙家。”
眼看要吵起來了,一村民調節道,“這擔心也不是不在理,要是李家收了油菜籽,最後又退回來怎麽辦?這事兒,隔壁村的陳扒皮幹的還少嗎?”
這樣一說,衆人都心裏突突的。
你看看我我看看,熱鬧興奮的氣氛有些冷了。
最後劉嬸兒道,“怕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要是退,咱們鬧到官府那也是咱們占理。”
“鬧官府?你們是不知道,打官司是要給衙役交銀子的,多的是還沒見到縣太爺,身上銀子都被收刮完了。”
村民臉上有些猶豫,要是真被李家擺一頭,那真是沒轍了嗎。
但是又不想油菜籽賤賣,一時間都拿不住主意。
這時劉嬸兒道,“村長說新縣太爺是個好官嘞。”
村民眼睛一亮,“對,聽說這新任縣令是個幹實事的好官。城內都看見巡邏的衙役了。菜市口也沒人敢鬧事了。”
顧慮排除後,現在就确定李家是不是真的來收了。
第二天,村民一大早聚集在宴緋雪家院子裏。
一衆人都擠到院子外了,要不是門口的栗子樹只手腕粗,撐不起成人重量,那栗子樹估計都要挂兩個人。
衆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把最前面的劉嬸兒從背後推了一把,劉嬸兒一個趔趄,踏進了院子。
宴緋雪一出來就見劉嬸兒準備轉身罵人的樣子。
“大家這麽早啊。”
衆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上次和裘桂香鬧事當看客那批人。
此時劉嬸兒難得有些拘束尴尬,她道,“燕哥兒,聽說你家男人會喊李家主來收油菜籽嗎?”
“嗯。”
劉嬸兒嘴角吶吶的,不知道說什麽了,扭頭往向背後的村民,一咬牙一跺腳:
“你們都躲在背後做什麽,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當時圍觀裘桂香鬧事的時候,你們也縮在後頭。”
劉嬸兒本着一個人尴尬不如大家都尴尬的情勢,一杆子把人都打下了水。
衆人七嘴八舌表示不好意思,自己當是只想着看熱鬧,沒想着都是鄉裏鄉親,沒出面勸架拉扯一把。
宴緋雪倒是沒想過這茬兒,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外加喜歡看熱鬧的性子,冷漠但并沒有錯。
不期待旁人能拉他一把,因為他不需要。他也不會善心大發,自己過好了就帶着大家奔好日子。
這次白微瀾建議李家高價收購油菜籽打價格戰,即篤定趙家在抽新絲上耗費了大量現銀,即使雙方再加價,李家始終是銀兩比趙家充足。
白微瀾只是拿錢辦事替人消災,如果這站李家勝了,白微瀾不僅能賺個滿盆缽,還能聲名鵲起。
兩家打價格戰整的你死我活,原本沮喪哀怨連天的百姓歡喜的不得了,紛紛登門感謝白微瀾。
宴緋雪也不介意村民保持這個美好的誤會,畢竟誰會和送上門的聲譽和銀子過不去。
白微瀾,好像又做了一件利民又利己的事情。
宴緋雪有些開心,更何況,他對村裏一部分人也是懷着感激之情的。
宴緋雪沉默的空檔,劉嬸兒急地原地鞋子蹉地面,差點刨出了個坑。
宴緋雪擡頭道,“那日我記得,你們都勸架了。”
“要不是你們拉扯住裘桂香讓她別罵了,當時我家男人估計會動手打女人了。”
大家一聽宴緋雪這樣說,想起了往日白微瀾的兇名,頓時又覺得有些慫了。見白微瀾出來,各個神情又敬又畏。
“哎,白兄弟出來了,感謝你嘞。要不是你今年油菜籽就打水漂了。”
“對啊,白兄弟還是人脈廣腦子聰明,能賺大錢的。”
宴緋雪聽着奉承心裏沒多大波動,一旁三個孩子卻非常高興。小栗兒揪着他衣擺原地轉圈圈,沒幾個就抱着他膝蓋說頭暈暈。
白微瀾見狀,把兒子抱在懷裏,對村民道,“李家主心善,大家的心血不會打水漂的。大家都回去吧,下午的時候在曬谷上收的時候,會叫你們的。”
衆人一再感謝,紛紛道燕家祖墳冒青煙了,出了這麽個能幹了不得的女婿。
院子又安靜下來,唯獨小路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昭示着衆人着急忙慌趕來,心滿意足而歸。
宴緋雪看着白微瀾把小栗兒逗的哈哈笑,開口道,“你剛剛倒是會做好人。”
白微瀾把孩子放地上,小栗兒也有眼力勁兒知道大人要談事情,自己去一邊玩兒了。
白微瀾道,“冤枉啊,我這是為五鬥米折腰啊,這好人哪是給我做的,這個善人名頭倒是給李潤竹的。”
“你還有為錢收斂心性的時候。”宴緋雪那眼神再明顯不過,往日那張嘴又毒又冷,全是他來打圓場,此時倒是能屈能伸了。
白微瀾笑了下,得意道,“沒辦法,我要的太多了,一字千金也不為過。”
宴緋雪笑道,“行,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原諒你。”
白微瀾正準備擡手摸宴緋雪鼻尖,門口又來了兩個腳步聲。
腳步聲一跛一跛的,外加另一個腳步虛浮的病秧子。
“白兄弟,打攪啦。”
來人正是王木匠,他扶着自己病弱的媳婦兒,兩人分別左右拄着拐杖,喘着氣站在他家院子門口。
白微瀾對王木匠屬實沒什麽好印象。他此時冷臉看去,王木匠神色讪讪也知道書案的事情,做的不地道。
不過他家婆娘非要撐着來,他不來,要是路上摔倒了都不知道。
王木匠道,“謝謝白兄弟,我家婆娘這半月來咳血的厲害,家底都掏空了,原本還指望着油菜籽能賺錢充藥費,哪知道價格又低了一半。”
“我這婆娘身體拖不得,再下去,我就只能去當鋪當我幾十年吃飯的老夥計了。”
村裏人講究信譽,即使再窮,信譽好,在周圍還是能借到錢的。
可惜萬木匠的婆娘是可病秧子,像個無底洞根本填不滿,幾十年下來,萬木匠是鑽錢眼子裏,拼命賺錢。
不說偷工減料,那價格總是比河對岸的貴上十幾文。
幾十年來村民面上和和氣氣的,背地裏都厭惡他。有的男人還叫他休了婆娘這個拖油瓶,萬木匠扯着嗓子吼了好久。
人緣不好,在村裏借不到錢,就只能去當鋪。城裏的當鋪都是趙家做主,當鋪裏自有一條道的規矩。那朝奉能把一件光亮好鐵說成破銅爛鐵,能值幾個錢?
從當鋪出來,還丢人現眼,說明這個人真的窮途末路,周圍人都不願意給他借錢了。
就在他準備狠狠心咬咬牙,把用了幾十年趁手的木匠刨子鋸子拿去當的時候,有了轉機。
村裏人人都在說,白微瀾說動李家高價收油菜籽的時候,王木匠激動的一口氣沒扯過來,連聲嗆了好幾口。
“白兄弟,這回,我老萬真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今後要是需要幫忙的,一定把事兒做實誠。”
他這麽一說,一旁媳婦兒罵他,“對別人也是要這樣,怎麽說你都不聽。”
萬木匠媳婦兒又對白微瀾兩人說道,“謝謝你們啊,這真的是我家救命錢了。”
宴緋雪見病恹恹的大嬸兒,看起來像是老婆婆顫顫巍巍站着,把屋檐下的椅子遞過去。
“都是鄉裏鄉親的,都不容易,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萬木匠媳婦兒不坐,說還要回去喂豬喂雞鴨的。臨走還非要宴緋雪收下五個雞蛋。
宴緋雪接過,其中一個雞蛋觸感還是熱乎的,像是剛從雞窩摸出來的。
兩人攙扶着走遠後,白微瀾面無表情的看着宴緋雪,“剛剛誰好說話來着,還上去遞椅子。”
宴緋雪瞅了他一眼,“你再冷臉試試?”
白微瀾摸了把臉,不可置信道,“不是吧,我明明是無奈。”
“哦,随便你怎麽說,我看着就是垮臉了。”
白微瀾被他這無賴言論逗笑了,“好啊,媳婦兒你是好的不學學壞的,跟着人耍什麽無賴。”
宴緋雪挑眉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白微瀾手指輕戳他眉頭,“我看你就是嘴硬心軟,心裏想幫忙,又總怕被辜負,估計你從小到大沒少在心裏罵自己傻吧。”
宴緋雪捉住眉心的手指,看了白微瀾一眼,“話太多了。”
“懂了,惱羞成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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