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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造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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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勢

    和李潤竹只看到白微瀾不同,一旁林長水和季仲風目光直盯盯的落在白微瀾身邊——宴緋雪的臉上。

    一襲白衣腰身盈盈一握,身段體态極好。

    雖然衣袍板正領口交合緊貼脖頸,但莫名的,遮掩不住身上的魅色。五官卻又有欺霜勝雪的冷豔,讓人只敢遠觀而不敢近視。

    與他們一樣,周圍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落在那如姣姣明月的臉上。

    “難怪,難怪白兄不近美色。感情是家裏就養着絕色。”

    季仲風說完,李潤竹才注意到白微瀾身邊的宴緋雪。

    他眼裏閃過驚豔,但很快看着白微瀾不悅的臉色,立馬收斂。

    季仲風見白微瀾不樂意說道這個,坦然的轉移話題。

    “白兄怎麽把攤子擺這裏了,這邊冷清……”他話說一半,放眼望去,現在變成對岸清冷了。

    因為就在他們過來的時候,花船竟然一艘艘都靠這邊游了過來。

    十幾年來,這花船還是頭一次朝這邊靠岸游。

    花船以前并沒有只朝一邊游的習俗。

    但是有一年,商號包攬了對面河岸的攤位,還花錢打通關系,讓花船只靠他那側游。

    那年在河對岸沒搶到位置的人,第二年都學乖了,都占了臨街岸邊的位置。

    結果那年沒商號承包打點,本來花船打算兩邊來回游的,見這邊人占絕大半,便只靠這邊游了。

    連接着兩年靠臨街游,不知怎麽的,這個習慣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約定俗成的習俗。

    每年花船游行的位置只靠一岸。臨街岸邊必定人山人海,而對岸冷冷清清。

    此時衆人看到花船調頭朝原本冷清的岸邊劃過來,才恍惚想起來,原來他們小時候也是在這邊看過花船的。

    花船追着人跑,人追着花船跑。

    十幾年維持在臨街對岸的一個平衡關系,被白微瀾打破了。

    不過客流量是引過來了,但是好像效果打了折扣。

    李潤竹看着其他攤販也在吆喝半價,把白微瀾這個攤子分走了大量的客流,一時間有些愧疚。

    白微瀾煞費苦心引來的人流,被他一句話說給了路人,聽走了商機。

    “不,反倒是我要謝謝你。”

    “這本半價噱頭本就不可能讓我獨享。”

    李潤竹三人聽白微瀾這樣說,一時間感嘆他的氣度,果然這胸襟就是不同的。

    難得是有錢一起賺的仁義商戶。

    白微瀾見幾人敬佩的神情,眼裏有一絲疑惑,但很快變成暗笑。

    要不是路人把李潤竹的分析聽了去,紛紛跟着半價,還吸引不過來對面的客流。

    從而,也吸引不過來對面的花船,再者,也吸引不來對岸最後一點客流了。

    雖然最開始他是半價,但是相比對岸的客流,這邊人流還是太少了。只有這片場子熱起來,才能賺更多的錢。

    小池子在河邊也只能捉小魚,只有池子在海邊才能捉大魚。

    “可是,他們都跑別家去了。”放鶴不滿道。

    他嗓子都吆喝啞了,谷雨聽了連忙給他遞水葫蘆。

    白微瀾道,“沒事,他們等會兒貨比三家就會回來的。”

    李潤竹瞬間明了,佩服道,“旁的商戶都是以前的舊款式,你這批是我年尾從海杭采購的新款式。”

    白微瀾點頭。

    不過,還有一馬車的貨物沒賣完。要是今天沒賣完,再過些日子,其他商家也進了新款,他這個就真的不好賣了。

    白微瀾眉頭沉思,顯然在想什麽法子。

    這時候攤子前面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但是不亂,大伯母帶着谷雨都能應和。

    一旁小栗兒嘴喊的甜,哥哥姐姐叔叔嬸嬸一個都不放過,誇人都不帶重樣的。游人不僅記住了這家首飾好看,就連一家子人都很好看,那小孩子嘴真甜。

    白微瀾就在這各種嘈雜笑聲中,一邊賣東西一邊想法子。

    宴緋雪見他這樣,想了會兒,湊近說了個主意。

    白微瀾先是猶豫了下,但還是朝不遠處看花船的兩個“村婦”望去。

    白微瀾點頭,“晏晏的主意是好的,只是真的有這麽神奇?”

    宴緋雪笑,然後叫放鶴把他剛才拖來的兩人喊回來。

    放鶴領了任務也不問緣由,就記得要把這兩人喊回來。直到跑到人面前才慌了神,不過很快,他腦子就閃出一個借口。

    但是沒等他張嘴,兩人問都沒問他,就跟他走了。

    這兩個人還怪好的嘞了。

    放鶴還問兩人村子離城裏遠不遠,回去有沒有伴。

    放鶴一路叽叽喳喳善談的很,聽得娟娘耳朵嗡嗡的。也不知道宴緋雪這麽個愛靜的性子,是怎麽忍得住的。

    他們回來的時候,攤子前有三五個人在挑選,緊挨着他們的幾家攤位也吆喝着半價。

    由于宴緋雪他們是橋頭第一家,很多下橋的客人先是被吸引看看。

    可看到宴緋雪的容貌眼裏驚詫,反而不好意思湊上前買。像是雪地游園,一點聲響就顯得驚擾了枝頭緋色。

    随着花船過來,河對岸越發冷清了,這邊倒是人聲鼎沸。但是宴緋雪的攤子客量并沒有大幅度的變多。

    “燕哥哥,我把人找來了!”放鶴興奮的邀功道。

    眼裏亮燦燦的,河面涼風凍臉,但是他額頭冒着細汗,臉頰紅撲撲的。

    宴緋雪點頭,然後看着兩個“陌生”村婦打扮的人。

    宴緋雪打量着兩人的裝扮,然後故作不熟的禮貌問道,“兩位客人,有興趣試試我的胭脂水粉嗎?”

    “我可以幫你畫個妝面,正好元宵應景。”

    娟娘戲精附體,手指揪着衣擺,一副局促扭捏的樣子,一旁時莺也緊緊挽着她手臂。

    時莺弱弱問道,“你們不會坑我們吧,上完妝面又說給我們用過了賣不出去,要收我們錢。”

    沒等宴緋雪反應呢,一旁放鶴立即大聲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生怕人跑,兩只胳膊幾乎挂在娟娘手臂上。

    周圍客人見這邊動靜,紛紛說強買強賣啊。

    娟娘一聽暗暗拿捏話勢,一副猶疑又躍躍欲試的樣子,“哎,我可不怕他坑人,你們走過路過的都可以我作證啊。”

    放鶴道,“哼,作證就作證,你們別走,看我們到底是怎麽坑她的!”

    這孩子,這脾氣怎麽這麽火爆野性。

    娟娘朝看戲的宴緋雪眼神示意,宴緋雪才開口道,“不存在你說的那些,免費不要錢的。只是想借機展示下我家的貨品。”

    “好吧,那我試試。”

    放鶴呼哧呼哧起伏的胸口,聽見娟娘這樣說才放心下來。

    這動靜一鬧,好奇圍觀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宴緋雪看了看娟娘頭頂圍着的土黃色巾布,掩下笑意,然後把巾帕打濕給人擦臉。

    而後拿着水粉給人畫妝面,常年拿畫筆的手,拿着刷子在臉上像是勾勒丹青,潑墨揮毫濃淡适宜。

    漸漸的,上妝的半邊臉和另一半如同晦暗與彩色的分界線。

    随着衆人驚嘆出聲,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

    “他家的胭脂水粉看着好像十分服帖,很容易暈染。”

    “這胭脂水粉一用,那半邊臉都在發光了。”

    在啧啧驚豔聲中,白微瀾也好奇的望了過去,只是一眼就判定宴緋雪還真會上妝。

    這婦人原本暗淡發黃的皮膚,好像重新迎來了第二春。

    就連臉上的斑點都遮的白皙無暇。

    宴緋雪那雙手真的太巧了。

    随着另一半臉上完妝面,宴緋雪把娟娘頭頂的土黃巾布解開,周圍人哇了一片。

    一個面色土黃的村婦在宴緋雪手下煥然新生。

    只見宴緋雪又挑選了一只镂空金雕鳳頭釵插入發髻裏,整個牡丹扇面妝頓時顯得端莊大氣。

    明明是一身朱紅棉襖的村婦,經過打扮後變成了後宅主母,就連眼神氣勢都變得雍容華貴了。

    宴緋雪看着周圍不可置信驚豔的眼神,笑着道:

    “這水粉是從海杭運來的,是用貝殼珍珠研磨成粉,采山間晨露滋養水潤光澤,不僅妝面白皙幹淨,長久用還能美白淡斑。”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此時尤為更勝,勾得人蠢蠢欲動。

    這些豆蔻年華、情窦初開的年輕小姐、哥兒簡直看癡了眼。

    這水粉真這麽神奇,他們都親眼看到了。

    衆人頓時心花怒放,紛紛掏錢朝攤子擠着要買。

    不僅是胭脂水粉,只要娟娘帶着的一些小首飾都搶着要。

    宴緋雪原本見發髻上只一支鳳頭釵撐不起雍容的妝面,于是又挑了一只鎏金銅簪插上去。

    結果不好賣的,被很多客人說老氣的鎏金銅簪,也被哄搶而光。

    宴緋雪見狀,又拿了一只銀絲盤紋簪子插娟娘頭上,結果也是被哄搶光了。

    谷雨和大伯母取貨手忙腳亂,周圍激動喧鬧聲中,放鶴喊價格嗓子都啞了。

    一旁白微瀾也看出了門道,他朝宴緋雪看去,後者扭頭對視,雙方的想法在喧鬧的哄搶中默契的達成一致。

    白微瀾拿出一袋用布袋子裝的簪子,取出一只遞給宴緋雪。

    宴緋雪插在了娟娘發髻上,然後再稍稍改了下妝面,華貴中多了一絲珠圓玉潤,引得客人也盯上了那只簪子。

    白微瀾拍着亂哄哄找不到北的谷雨道,“這個玉骨蘭花簪子,三十五文一支,你等會兒就賣這個。”

    谷雨手指都有些緊張,大大的眼裏滿是懷疑不安。

    白微瀾握着谷雨的肩膀稍稍用力,迫使他亂轉六神無主的眼睛望向他:

    “沒事的,我們都看着,不會出錯的。”

    一旁放鶴和小栗兒都湊到谷雨身邊,給他打氣。

    大伯母忙中擡頭給谷雨道,“你小子收錢很準,銅錢掂手裏,你都可以聽出來哪個銅錢是假的。”

    谷雨一直默默收錢,忙亂中肯定有人渾水摸魚。他十分緊張導致精神高度集中,耳朵裏像是塞了團棉花。

    外界的喧鬧在他這裏朦胧不清,只有手裏清脆的銅板身清晰透耳,所以他能容易就能分辨出銅板聲音不對。

    假的銅錢含銅量少,十不滿一的銅量,剩下的是用鋅土填充,聲音是木石鈍鈍的。

    之前在村裏賣玩具積攢的自信,與此時親人的鼓勵起到了作用。谷雨心頭熱起來,熱意上臉,他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簪子真的好看,看着都溫婉了好多。”一個客人出聲,其他人又要買簪子了。

    谷雨緊緊抓着布袋子道,“三十五文一支,大家,大家排,排隊哦。”

    火熱哄搶的衆人,一看這個緊張到結結巴巴的小哥兒覺得格外可愛。瞧那小臉紅撲撲的,十分惹人疼愛。

    紛紛都排着隊,把錢放在谷雨的手心裏。

    不一會兒,這簪子就賣完了,谷雨大呼一口氣,嘴角的笑意終于大大方方的綻放開來。

    一旁幾家商戶見客人都被吸引過去了,一個結巴的小哥兒都能賣的比他們多,眼紅的厲害。

    幾個攤主派人擠進圍觀的人群裏,趁機抓住漏洞想要毀了這滿盆缽的熱鬧。

    他們圍觀了一會兒,發現那個村婦也太配合了,頭上插什麽都不鬧意見。

    被這麽多人圍觀看着也不臉紅別扭,像是見慣了熱鬧的場合,習慣成為視線焦點。

    一個村婦能有這等定力和見識?

    然後又仔細打量起來,努力抓到把柄證明這個所謂的村婦就是一個托兒。

    瘦臉攤主一雙毒辣的眼睛,注視着娟娘和宴緋雪的一舉一動,發現兩人之間帶着天然的默契。

    就在這時,瘦臉攤主眼裏一眯,瞬間大嗓門喊道,“這個就是托兒!你們都被騙了!”

    衆人聽見呼聲回頭看去,那瘦臉已經指着娟娘。

    ——她正在擡手縷鬓前的一縷頭發,只見那手和她臉一樣白嫩!

    “你們看看,這人哪是什麽村婦!”

    “哪有村婦手白的像是豬蹄子!”

    那瘦臉攤主氣勢洶洶,炸的周圍頓時噤聲一片,目光紛紛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确實啊,這手也太白了。”

    “我說怎麽這麽神奇,還真以為這胭脂水粉能改頭換面,原來本就底子好啊。”

    “這不是騙人嘛!”

    一時間衆人紛紛說是騙子騙人,要退款退貨。

    就連人群中的時莺也被人指責逼問,生的這麽白嫩,這哪是什麽農戶出來的。

    宴緋雪聽着指責聲一頓,正想着怎麽開口解釋,白微瀾已經率先開口了。

    “這是我們随機找的客人,我們從頭到尾有說她是村婦嗎?這不是你們先入為主的印象?”

    白微瀾有點功夫底子,此時氣沉丹田聲音響亮又淡然,喧鬧的周圍漸漸疑惑靜下來了。

    放鶴氣的不行,他簡直要跳出來抓着那瘦臉攤主,不過,被白微瀾提溜着後衣領扯住了。

    他氣呼呼比劃道,“她才不是什麽托兒!這是我大街上抓的!是我強行拉過來的!當時好多人看到她們兩個不樂意,還是我勸過來的。”

    放鶴說的義憤填膺,小臉鼓鼓的簡直要氣炸了。

    谷雨、小栗兒和大伯母都是驚詫怒意,那神情完全不似作僞。

    就算是眼光毒辣的瘦臉攤主,也被這情真意切的惱意給定住了。

    “你們串通一氣,當然說不是托兒了,要不然滿大街人,你們為什麽就要抓她?”

    放鶴叉腰道,“因為她倆個看起來最顯眼啊,看起來也老實……看起來很淳樸!

    很像我的大姐姐大哥哥,我看着很親切!

    我看你眼睛是又紅又瞎,一群衣着講究的人流裏面,他們這身打扮難道不夠顯眼嗎?”

    放鶴說完,人群中有幾個人出聲議論道,“确實啊,我之前在橋頭那邊,就看到這個哥兒強拉着這兩人。”

    “對啊,這兩人這身打扮在今天還是很顯眼的。

    我還聽見兩人疑惑這個小哥兒是騙子,半信半疑的時候被小哥兒強拖着來的。”

    “我也聽見了,看他們其他幾人的反應,這樣子也不像是做假啊。”

    衆人議論紛紛,這時候,風口一時間在懷疑和相信之間搖擺不定,看得瘦臉攤主有些着急。

    這時,宴緋雪開口了。

    “這位客人确實和我們不認識,雖然他穿着樸素,但底子确實很好,反倒是像喬裝打扮一番,刻意遮掩了。”

    他聲音不急不緩,空山碎玉似的徹響在這繁華喧鬧聲中。

    衆人心裏的疑慮漸漸淡了下來,想靜靜聽聽後續還怎麽解釋。

    但娟娘聽着宴緋雪這麽說着急了。

    這不是說胭脂水粉沒這麽神奇嗎。好不容易烘托起來的效果也效力大減。

    她心底雖然這麽想着,但是還是相信宴緋雪,只順着他的話道:

    “确實,我喬裝打扮出來就是為了能安靜逛街湊熱鬧,沒想到我這身打扮,反倒是成最惹眼的了。”

    她這話說的真真假假,但是很能引起圍觀人群的共鳴。

    這裏面不乏養在後宅深閨的哥兒小姐,都是喬裝打扮偷偷出來的。

    紛紛說這位姐姐一看就是沒偷偷出來玩的經驗,這身打扮在今晚太惹眼了。

    “那這也不是騙人啊。”

    “只要沒騙人就沒事。”

    “而且,我和她膚色相近,看着也很适合我诶。”

    口風又轉了,圍觀人的注意力很容易飄忽,但瘦臉攤主卻抓到了這個解釋的把柄。

    他大聲質疑道,“剛剛他自己也說了,人家本來就底子好,開始看着老土拘束都是裝的。

    此時不裝了,擦去髒兮兮的遮掩,随便塗塗抹抹就很好看。”

    他高聲強調道,“是人家本來底子好!不是他的胭脂水粉有多神奇,那些簪子多好看!”

    确實是這樣,在宴緋雪一開口的時候,一些人就有這個疑惑了。

    随着瘦臉攤主的話出來,這個疑惑擰成了一個出口,紛紛都道是原本人底子好啊。

    這聲音不說異口同聲,但也此起彼伏全都聚焦在宴緋雪身上。

    那瘦臉攤主得意,他目光掃到白微瀾身邊的大伯母,擡手指去,“你要是把這位嬸子改頭換臉,那我無法可說。”

    議論紛紛的視線落在大伯母身上,雜亂的打量着她身上的每個細節。

    粗糙突出的手指骨節,指甲縫隙都帶着黑線,臉上是那種經年累月辛苦勞作的膚質。

    嘴皮厚,唇色深,看着嘴巴就是個口拙老實的。

    臉頰略略凹陷,顴骨小挂不住肉,鼻頭旁的法令紋明顯,下颚短。

    五官大,臉盤子中等,因為神情看起來木木的,整個臉看着憨厚淳樸。

    要是這樣的人能畫出花兒來,那還有什麽可說的,一定把他家的東西搶光!

    繁雜的議論聲混合着四面八方來的打量目光,落在大伯母身上,猶如脖子進了針刺。那厚繭子的手掌下意識揪了下衣擺。

    沒等她做出更多的反應,她面前視線暗淡了。

    旁邊的身影站在她面前,白微瀾在前面遮住了好奇探究的視線。

    她的手也被抓住了,緩緩低頭,三個孩子都望着她,就連谷雨的眼裏都透着別怕別怕的安撫。

    明明谷雨自己眼裏的緊張都要哭出來了。

    大大的眼睛裏,水潤潤的,滿是害怕和保護。

    她活了大半輩子怎麽可能要幾個孩子保護。

    心底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站出來說畫。

    不管燕哥兒能不能給她畫好,情勢被架在這裏,她不畫不行。

    這下只能相信燕哥兒了。

    但是大伯母還是很拘束,她這大半輩子只上過一次妝。

    成親的時候燕家很窮,雙親早逝,土地又少,本該男方送的妝面口脂之類的都是臨時借別人的。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在村裏讨生活,燕老二一家也不會背井離鄉去外地搏一搏生機。

    為了能養活孩子,不分白天黑夜的勞作。一雙手和一張臉早就像她耕的地一樣,黃褐的土色,紋路清晰像是田間的溝壑。

    這樣拘束和不自信的樣子落在衆人眼裏,更加激起了他們的期待和胃口。

    圍着的人越來越多了。

    “大伯母,咱們不用搞。”白微瀾道。

    “沒事,不就是塗塗抹抹,又死不了,你要相信燕哥兒的手藝。”

    宴緋雪着實沒想到對方指出要畫大伯母。

    他故意說人家底子本來就好,是為了轉移托兒的嫌疑。一旦落實是托兒了便會群情憤慨,情況會更加棘手。

    索性他坦然承認,再随機從圍觀群衆抽取一兩位客人,讓他們心服口服。

    但是對方誓不罷休,提出來要給大伯母畫。

    宴緋雪的目光落在人群裏,周圍人都竊竊私語,要把這樣的農婦改頭換面怕是難以登天。

    這看一眼就知道不能達到剛剛的效果啊。

    宴緋雪視線落在那奸計得逞的瘦臉攤主身上,而旁人視線不自覺跟着宴緋雪視線走,側頭瞬間就看見一張幸災樂禍的尖嘴猴腮臉。

    旁人心裏剛剛抵觸這種小人得志的佞笑,就聽那冷豔的聲音提出了一個要求。

    “可以。”

    那瘦臉攤主剛露出坐等好戲的神情,就聽宴緋雪又道:

    “真金不怕火煉,客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哪家好自然往哪家跑,你這樣挑事找茬,狗急跳牆也追不回來客人。”

    宴緋雪話挑明了,旁人這才仔細看那人,都是貨比三家的客人,此時明白了這人就是隔壁攤主。

    一時間都離他遠遠的,見不得人好的紅眼病,大過節的挨着都晦氣。

    不論瘦臉攤主再說什麽挑撥什麽話頭,衆人都不聽了。

    見大美人已經開始拿筆刷上妝,都聚精會神的看着他手指間的塗塗抹抹。

    “大美人的手也好看,纖長白皙看着十分靈巧。”

    “不過,他怎麽停頓了。”

    衆人明顯感覺到這次上妝的順序和手法不一樣了,沒有前面的熟稔和一氣呵成,反而透着凝滞和慎重。

    白微瀾也拿捏不準能不能畫出眼前一亮的感覺,但是他莫名的相信宴緋雪可以。

    但是大伯母這樣緊張,面部肌肉繃着也影響上妝吧?

    就像皺巴巴的紙上也難寫出俊逸磅礴的好字。

    白微瀾此時馬屁精上身,他跟着宴緋雪指尖動作,開口道:

    “給前一個人畫的時候似上等宣紙上作畫,筆尖游走行雲流水,是因為那位客人五官氣質便契合這種落筆。想必客人追求的是繁華紅塵中的肆意灑脫。”

    一旁娟娘看白微瀾信口拈來,卻一語中的她心中所想。

    雙手鼓掌,“不錯。”

    白微瀾見這個陌生客人還真的很配合,要不是他不認識,當真以為是托兒了。

    見宴緋雪絲毫沒受影響,筆尖勾勒停停頓頓的,反倒是大伯母稍稍放松了些。

    他繼續道,“現在給我大伯母畫,手法自然是因人而已。

    大伯母曾經,也是走在鄉間傾慕野花絢爛的少女。

    但是大半輩子都操持為家,日日耕作,最終成了田間筆直整潔的田壟。

    她沒有種出少時渴慕的花,卻結出豐收飄香的五谷。”

    他說着見不少人視線落宴緋雪臉上,重重咳嗽一聲,幾乎是咬牙擠出笑聲:

    “我家夫郎,敬佩敬重大伯母,自然下筆更加端穩,細細感受大伯母臉上的每條皺紋和斑點。”

    不知道為什麽,白微瀾頓時明白了宴緋雪的畫法。

    他道,“恰恰是這些皺紋和斑點,是她人生閱歷和對家人奉獻的證明,這些,不應該被遮掩。”

    白微瀾聲音不高不低,似擊缶悅耳又真情實感的贊嘆,圍觀的人群一陣陣低聲點頭,眼裏沒有不動容的。

    畢竟哪有人養家不在風雨裏奔走的,白微瀾說的恰好戳中了她們的內心柔軟。

    宴緋雪眼裏閃過一絲笑意,白微瀾這張嘴,不氣人的時候倒是舌燦蓮花。

    大伯母神情還是木木的,但細看眼底有感觸。她聽着周圍的感嘆認同,緊繃的五官神情放松了。

    小白這小子平時不怎麽說話,看着懶懶散散的,關鍵時候還真的不怯場合。

    鬃毛刷子在臉頰掃動,只聽燕哥兒溫聲道,“大伯母,你就想想兩個堂哥成親的時候,你的心情。”

    大伯母嘴巴一撅,瞪着眼睛,“我要想兔崽子做什麽,我氣還沒消。”一想到心裏就空落落的。

    宴緋雪見勢道,“那大伯母就想想成親時候畫的吧。”

    “怪醜哩,臉頰顴骨塗的像個紅屁股,比你大伯父喝醉的那兩坨腮幫子還紅。”

    一旁三個孩子都好奇的湊近望着大伯母,眼巴巴的又好奇,看得大伯母心裏十分熨帖。

    谷雨和放鶴都是十三四歲年紀,真是青蔥水嫩的年紀,這個年紀都愛美。

    就像小白說的那樣,她曾經也是臭美的。

    剛和燕老大好上那會兒,偷偷把映山紅的花汁兒悄悄塗在嘴巴上,嘴巴揉紅了才知道這花汁不上色。

    還是小姐妹給她找到了指甲花,把指甲染的紅通通的。

    再後來成親生子,忙碌着養家糊口哪有心思搞這些。唯獨幾十年來,一頭青絲盤的一絲不茍泛着水亮。

    從年初二開始,她心裏就一直在想,一輩子就這麽活了過來。為家為兒子操持,最後還落得這麽個寒心的争吵。

    支持她有條不紊勤勤懇懇的發條斷了,陷入茫然的困頓中。

    臉上毛茸茸觸感的刷子,和沾滿不知名的塗料筆鋒,在臉上畫畫掃掃的,香甜的水粉淡淡落在鼻尖,她久違的想起了未出閣時的臭美之心。

    一瞬間還有些扭捏不好意思,低聲嘟囔道,“我年紀大了,不要給我塗的太白太紅,不然像個紙紮白無常。”

    周圍人一聽都笑了,這個木讷的嬸子,有點意外的有趣。

    宴緋雪笑道,“放心吧,大伯母,保證畫了大伯父不會認錯人。”

    大伯母被宴緋雪這麽一說,罕見的有些不好意思,然後閉嘴了。

    “大伯母,把眼睛閉上。”

    刷子輕柔的在她眼尾掃啊掃,耳邊嗡嗡議論聲逐漸模糊遠離,順着香甜的氣味,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及笄的年紀。

    那時候她渴望有一支雕花木笄,但也只得到一根舊筷子削尖了兩頭當做挽發的竹笄。

    她思緒在大半輩子裏游離,模糊的記憶倒流,她好像又重回到溫暖的羊水中,身上千絲萬縷的羁絆都沒了。

    她現在只是冬青,一個對未來充滿期待和憧憬的趙冬青。

    “哇~”

    随着周圍齊聲驚呼,大伯母耳邊聽見說可以睜眼了。

    燈火晃眼,大伯母眼睛微眯,只見放鶴舉着銅鏡湊到她跟前,她在周圍驚嘆和興奮聲中定定看着銅鏡中的人。

    那是一張雞蛋形狀的臉,膚色也是雞蛋殼一樣,甚至她臉上的斑點也像是蛋殼上的斑點。

    她臉上的皺紋也還在,沒有像剛剛那人改頭換臉那麽令人驚詫。

    凹陷的太陽穴和臉頰飽滿了很多,眉眼很精神,像是她磨得鋒利的鐮刀。

    鼻子好像也高挺了,嘴巴塗了绛紅的口脂,不濃不淡很穩重。

    唇珠線條畫的很利落,厚嘴巴皮看着都很飽滿,像是吃飽喝足的有錢人。

    頭頂插了一只黃花木雕的水紋簪子,整個人顯得十分精神幹練。

    “這是我?”

    大伯母不禁擡手摸自己的臉。

    銅鏡中那雙手是熟悉的,骨節突出有力,布滿了糙繭子。

    但是就這麽一雙手,和臉對比也不顯得違和,像是能幹利索的證明。

    “天啦,沒想到這位大嬸畫完這麽英氣利落,關鍵是還能看出來是原本的模樣。”

    “對啊,之前看着木讷呆呆的,此時像是一把亮锃锃的柴刀,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是啊,全程看下來,好像沒怎麽畫啊,手法看着好簡單。”

    “對,我也看會了!”

    “這妝容也很适合她今天這身灰青色,整個人看着像是灰暗冬天裏的一株青蔥翠柏。”

    “看來這胭脂水粉真的很好用,不挑人!”

    大伯母聽着衆人的誇贊,背脊挺的直直的,還不知道開口說什麽,就見一堆人開始擠在攤子前面。

    大伯母摸摸自己的臉,吶吶道,“這麽好看?”

    然後她又立馬收回手,見手心沒蹭掉水粉,才放心了。

    可不能蹭掉了,影響生意!

    她,她還想回去給家裏燕老大瞅瞅……

    一堆人哄搶,但是很快就有序排隊了。不遠處其他游人看到橋頭排起長隊,紛紛湊上來看熱鬧,也開始排隊了。

    也不知道排到自己能買到什麽,但是感覺不排隊會錯失虧損什麽。

    李潤竹三人全程圍觀了這熱鬧,感嘆宴緋雪鬼斧神工的畫技。

    季仲風道,“他還說自己家夫郎平平無奇,我看他是故意這麽說,巴不得金屋藏嬌吧。”

    “剛剛他那不悅又壓着吃癟的神情,簡直難得。”

    李潤竹看着宴緋雪始終淡然帶笑周旋各類客人中,斷定道,“白微瀾一直說他家夫郎很厲害,這回可真是眼見為實。”

    一旁林長風見他們都在看美人,得意道,“先說好了不要和我搶,我家米鋪正好缺掌櫃,白兄我預定了。”

    李潤竹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眼疾手快的,但是人家白微瀾可是心高氣傲的,哪會給你打工。”

    “我會聘請他成為我李家大先生。拿年俸,只需要答疑解惑。”

    季仲風聽李潤竹這樣說,更加來了好奇,“這麽說,我家絲綢生意最近被卡的厲害,要是白兄有點子,我家也奉為座上賓。”

    幾人竟是一番争論起來了。

    林長水搖搖頭,見兩人像是争搶寶貝似的,“白微瀾有這麽厲害?擺個攤子,就能看出他能做你們兩家的大先生?”

    李潤竹看了他一眼,眼裏滿是不和纨绔見識的意味。這倒纏着林長水非逼着他說個一二三四五。

    “半價文字噱頭,抓住人貪婪愛占便宜的心理吸引客流。”

    “眼光獨到,一衆攤販中,就他的是新款新樣式,不怕貨比三家。”

    林長水道,“難怪他見其他攤主跟風吆喝半價,也不見着急的。”

    “不僅沒責怪李兄洩了商機門道,還說有錢一起賺才是商道。”

    “感情是自信自家貨品,不怕被別人搶客流,我還真以為他胸襟寬闊。”

    李潤竹嘆口氣道,“我開始也這樣以為。”

    “但是,我後面思索一番,才發現我們都錯了。”

    這下連季仲風都好奇了,“怎麽個錯法?”

    “也不是錯,我們三個竟然看了一晚上,還只看到人家皮毛。”

    林長水毫不在意的道,“怎麽是三個,我是沒腦子的嘛,頂多你們兩個腦子。”

    李潤竹見怪不怪,繼續感嘆道,“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在販賣攤子小貨品,做幾十文的小生意,即使這夜賺再多,也不過是區區幾百兩。”

    “但是,白微瀾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李潤竹不好意思說,他自從見白微瀾第一面開始,他就忍不住琢磨這個人。

    越琢磨越覺得神秘看不透,做任何事都好像別有深意,一步看十步的。

    “表哥,快被賣關子了,快說,這裏就只你一個腦子。”季仲風催促道。

    李潤竹道,“你們怎麽就沒好奇,白微瀾為什麽會不要我給的位置客流頂好的攤位,反而跑到這裏清冷的橋頭旁?”

    他見這裏燈火璀璨,畫舫華麗絲竹不絕于耳,摩肩擦踵的。補充道,“之前很冷清幾乎沒人。”

    兩人白眼無語這都要解釋,李潤竹繼續道,“他一開始就調查了這裏情勢,利用天時地利抓人和。”

    “确實賣光了人流還沒散。”

    “我怎麽聽不懂,能不能不要磨叽,簡單明了的。”

    李潤竹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慢慢道,“天時,就是他知道今晚風向朝臨街吹。

    我們剛剛也聞見了,那刺鼻的油漆味實在難聞,游逛的樂趣大減哪還想逛攤子。

    他想到了這點,這是把客人引來的關鍵點之一。”

    “地利,下橋頭位置,第一眼就看到的位置。不愁生意不好。”

    “人和,第二件半價給人讓利血虧的錯覺,加上款式只此他家,不怕其他攤戶跟風。”

    “這幾點我們都想到了啊,挑重點挑重點。”

    “重點就是,這油漆味。”

    “之所以有這油漆味,是各個城裏商號想出的吸引人來的噱頭。”

    兩人都表示同意,這基本是商號裏公認的動作。

    很多攤子其實都是知名商號擺出來趁機積累店鋪人氣的。

    “你們想想,各個有頭有臉的商號費盡心機,吸引人流,結果為他人做了嫁衣。”

    “或者說,白微瀾只是稍稍動動腦子,就改變了十幾年來畫舫游行線路。”

    “這說明他可以掌控人流客流,知道怎麽吸引人來擴張商路。”

    “他最終的目的不是賣東西,是在造勢。”

    “告訴那些費盡心機搞夜光油漆的商號們,他白微瀾不花一分一厘,就達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

    “從此以後,這城裏都知道有白微瀾這號人咯。”

    “保管今夜就有很多人在打聽他,你說這白微瀾,我們還要不要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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