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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
窗外鞭炮聲噼裏啪啦響起,山村裏的黑夜年味漸濃。
“是大伯母家放的!”谷雨有些興奮的聲音把宴緋雪拉回現實。
宴緋雪望向窗外,夜黑被火星子點亮,是熱鬧祥和的後半夜。
“嗯,我們也開始做些菜吧。”
幾個孩子平時吃肉能吃兩碗飯,還把碗底刨的香。但是一到年節大魚大肉的,他們反而更加喜歡吃青菜了。
裹着霜露的大白菜摘回來的時候,嫩葉子脆的一掰開就咔吱脆響。
竈火把鍋燒老,放白膩的豬油下鍋,油溫高後再放一勺糟辣椒大火翻攪幾下,丢下白菜爆炒。這炒出的味道和平日的格外不一樣,分外的脆軟鮮濃。
再把酸壇子裏的蘿蔔幹掏出來,酸爽脆口去油膩,大魚大肉中就少不得它開胃刮油水。
小栗兒被指定站在桌子旁,宴緋雪叫他不要亂動,就真的一動不動。只是被這香味勾的撲閃着圓溜溜的眼睛,一直說好香好香。
這年味,在孩子的歡喜捧場中越來越濃。
不一會兒,白微瀾兩人就踏着炮火聲回來了。
“他家做的什麽菜?”宴緋雪問道。
“梅菜扣肉、雞鴨魚肉都拿了點,不過,我們還有口福了,他家還炖了幹鮑魚燒五花肉。”
“他們家夥食一貫比較好。”宴緋雪道。
“咱們也可以吃,過幾日就帶你們去城裏酒樓吃。”
白微瀾心疼孩子們吃的簡樸,但是小栗兒搖頭,一笑露出嘴角後的嫩牙根兒,“我們家的飯菜最好吃!”
放鶴最是饞嘴的,但是他知道他們家的夥食已經是很好的了。
“瀾哥你都不知道,村裏好多人早上吃點雜糧粥炒菜都不放油的,一碗白米飯還得放籃子裏,再把籃子挂屋檐下,留着晚上回來再吃。
正在長身體啊,一會兒就餓的肚子發慌,只得眼巴巴望着籃子流口水。”
“但是我們餐餐都有油水有肉吃,而且還是一日三餐,中午餓了就吃,可讓他們眼饞羨慕死了。”
宴緋雪在一旁切果兒菜,味道和大頭菜很像,但是更加脆口軟糯,和幹辣椒蒜瓣爆炒也很香。
每年過年最受歡迎的,就是這果兒菜和白菜了。
宴緋雪起鍋後再洗了下鍋子,準備例行煎荷包蛋。
白微瀾躍躍欲試,他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宴緋雪和谷雨炒菜,其他的菜不敢說,但是煎荷包蛋一看就會。
“行,你來吧,我當一回大師傅在旁邊站着。”
宴緋雪把腰間的白包袱解下,遞給白微瀾,後者站着沒動,眼神示意很明顯,要宴緋雪幫他系上。
宴緋雪動了一步,兩人幾乎手臂挨着手臂,宴緋雪斂眉,一手帶着包袱一角圍着白微瀾腰身繞了一圈。
他雖然低着頭但是白微瀾的視線和氣息太過明顯。
他擡頭,就見白微瀾嘴角帶笑,眼裏深深的笑意不是那種暧昧的,而是帶着一種莫名的溫馨。
那笑意溢滿眼底全都滲進了宴緋雪的心口,渾身暖和帶着他嘴角也笑了起來。
莫名的,宴緋雪體會到了妻子給丈夫系圍裙的新婚日常。
一旁放鶴摸着小栗兒腦袋,深情款款的俯身望着小栗兒,壓着嗓子誇張道,“媳婦兒,團圓飯,為夫給你煎一個荷包蛋。”
小栗兒抱着手指頭咯咯的笑。一個三歲孩子哪能理解這些,但是他就理解了。
就連在竈膛燒火的谷雨,看見放鶴擠眉逗眼的樣子都忍不住笑出來了。
可見放鶴平時沒少躲在被窩裏學兩人。
小栗兒呼呼吹着手指頭,奶聲奶氣的,“哎呀,燙手手啦,快給父親吹吹。”
聽見小栗兒驚呼,握着白微瀾手的宴緋雪立即回頭,小栗兒幼嫩的臉頓時一臉尴笑。
白微瀾笑他,“小小年紀一臉年紀。”
宴緋雪見孩子沒事,白微瀾手上确實燙了個油星子,不過倒也不影響,讓宴緋雪站一旁,他接着煎蛋。
白微瀾第一次下廚,雖然有點手忙腳亂,但勝在肢體靈活,左躲右閃避過了好些油星子。
一旁靜靜看他耍的大師傅袖口還沾了幾滴。
宴緋雪低頭看了眼自己袖口,慶幸是件青色外袍。
最終,荷包蛋在宴緋雪的指點下煎的有模有樣的,還是雙面煎蛋黃。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了,覆上一層黃油光暈,顯得格外有食欲。
小栗兒勾着手指頭數了數,手指頭勾完了菜還沒數完。
白微瀾問他一共幾碗菜。
小栗兒又勾了勾手指頭,露着小乳牙不好意思的笑,道,“十多碗。”
“你這神指掐算不準啊。”
“我還沒上學了呢,等我上學了我就準了。”小栗兒信誓旦旦道。
宴緋雪洗完手朝兩人看去,“好了,可以去點鞭炮了。”
往常點鞭炮,小栗兒都是趴在門口,望着院子裏的動靜,鞭炮炸的快,怕火星子濺傷。
“父親,我也要出去看放鶴哥哥點鞭炮。”
白微瀾自然是同意,只是放鶴剛撕開鞭炮引線,手裏的香燭紅光還沒碰到引線,小栗兒就嗖的腳離地飛回去了。
白微瀾抱着小栗兒,胳肢窩夾着他耳朵,飛快退到了屋檐下。
那樣子實在是敷衍又盡量滿足孩子的一臉無奈。
還不忘賣慘道,“小栗兒乖啊,我還記得上次就抱着你近了下竈臺,你爹爹那瞪眼兇得哦,怕人。”
小栗兒剛有點不滿,瞬間化作了對父親的同情,糯聲安撫道,“爹爹也是為我好。”
放完鞭炮,關好門窗,一家人圍着桌子開始吃年夜飯。
這頓年夜飯要從黑夜吃到天亮,期間院子有任何動靜,即使有人叫開門都不能開。
不然一開門,這一年都要倒黴。
開吃前,宴緋雪擺了三個瓷碗,裏面倒了一點白酒,然後依次放上筷子。幾人圍着桌子站了片刻,然後拿下碗筷對碗吹了幾口氣,撤下酒水就可以開吃了。
往年擺三個碗筷敬先人,三個孩子都理解,但是今年父親/瀾哥回來了怎麽還擺三個碗。
小栗兒率先問出了口,“爹爹,這三個碗不是給爺爺奶奶還有父親準備的嗎,今年怎麽還是三個啊。”
白微瀾盛飯的動作一頓,心思轉了下,大概知道這三碗是哪三位先人了。
只聽宴緋雪道,“等你們長大了點再給你們解釋。”
他說完看着目光炯炯又疑心冒頭的放鶴,笑着說了句,“瞎想什麽,白微瀾雖然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兒子,但是小栗兒确實是親生的。”
白微瀾聞言,擡頭敲了放鶴一記爆栗,“扣壓歲錢。”
“不,把你的壓歲錢轉移分給小栗兒和谷雨身上。”
這簡直太恐怖了。
在放鶴哀嚎聲中,幾人早就動筷子,沉迷在年味的香濃又溫暖的氣氛中。
天光見亮,飯桌下燒了一個炭盆,浮着一層厚厚的餘灰,桌角堆滿了骨頭,幾人都吃的紅光滿臉揚着笑意。
一家人從黑夜吃到晨光熹微,白微瀾第一次感覺到了年味。
吃完後,放鶴和谷雨開始收拾桌子。吃完的骨頭用狗盆接着,兩只大黃狗也跟着過一個豐盛的團圓年。
其他沒吃完的飯菜,收拾進櫥櫃,晚上的時候還可以就着一鍋熱爐子吃。再添一點白菜下去吸吸油水,雜菜也有雜菜特有的香濃。
“你們去玩吧,今天我來洗碗。”宴緋雪對谷雨兩人道。
竈臺上整齊的壘了一排碗筷,用宴緋雪的話來說,孩子洗了一年的碗,年夜飯這天放個假。
三年來成了傳統,谷雨和放鶴便離開竈臺去喂雞鴨了。
宴緋雪挽起衣袖,露出白膩的手腕,手指纖長只留一點凍瘡紅印,那雙手逐漸恢複以往的白皙。
“我來洗吧。”白微瀾順勢摸了一把宴緋雪的手,然後幹脆利落的系好腰間包袱,只是擡頭,有些不确定的望着一堆碗筷。
白微瀾碎碎念叨着,“等咱們去縣府後,一定要買個奴仆天天給我洗碗。”
宴緋雪看着他不情不願但又不想讓他動手,只得自己搶着動手的樣子,“沒必要這樣,不習慣就不要勉強。”
“我不,我偏要勉強。”
洗碗完後,開始準備上山祭拜先祖掃墓。
需要用的香蠟紙錢孩子們都備好了,每次祭拜都是宴緋雪自己一人去,不過這次多了個白微瀾。
放了一晚上的鞭炮,早上的山村濃霧很高,幾乎看不見水田對面的人影。
空氣裏滿是煙硝的氣息,不見人影只聽見笑呵呵的打招呼吉祥話,年味在歡笑和鞭炮聲中更加濃厚了。
裘桂香邊掃她家院前的小路,一邊抱怨今年家家戶戶賺錢舍得買鞭炮,霧氣都比往年濃厚看不清路。
但是白微瀾卻歡喜的很。
一路上牽着小手,茫茫然的小路上好像就他們兩人。
白微瀾突然湊近輕聲問,“你第一年來的時候,是怎麽找到燕家的祖墳?”
“我壓根不知道他們這裏過年還得祭拜,幸好到早上的時候,大伯母邀我一起去祭拜了。”
宴緋雪的生長環境中缺失這部分,也沒了解到這種消息,頭一次聽見上墳祭拜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那你運氣還挺好的,沒被大伯母發覺。”又或許……白微瀾心裏生出一個想法,不過很快被宴緋雪的話打破了。
“燕回的父母在外面做生意克死異鄉。當時燕回很小,人生地不熟突然雙親都抱病去世,整個人一下子沒了主心骨,被人哄騙了賣身契,十一二歲就賣身葬父了。”
“後來過了好幾年,燕回适應了新的生活後給村裏大伯母遞了雙親去世的消息,大伯母知道後悲痛,給他們立了個衣冠冢。”
“所以我當時即使沒第一時間去祭拜,大伯母也只當我不知道衣冠冢在哪裏。”
“她當時還以為我忘記了村裏的習俗,給我說祭拜也是要争頭名的,誰家越早祭拜就越先發財,最開始得先人保佑。”
兩人漸漸上了山路,一路白茫茫霜霧,只聽村子裏人聲響動,一會兒山邊又傳來鞭炮聲。
燕回父母墳前,有一個人影正在燒紙錢,聽見身後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大伯母。
大伯母見兩人來,打了聲招呼,然後側了身給兩人讓個位置。
祭拜燒紙錢并不會在先人面前說些什麽話,宴緋雪和大伯母之間都是拉些家常。
無非就是問做了什麽年夜菜,什麽時辰開始團年的。
“你家今年團年還挺早的,往年都是村裏祭拜完了,你家才開始關門放鞭炮。”
“今年阿瀾起的早,所以早了些。”
大伯母聽這口吻,木讷方板的臉上有些笑意,望着一臉鎮定但又莫名歡喜的白微瀾道,“今年過了個熱鬧年啊。”
白微瀾目光從宴緋雪臉上移開,連聲點頭。
之後大伯母和宴緋雪說的什麽,白微瀾沒聽清,兩人的聲音像是在霜霧裏碰撞拉扯反射,忽遠忽近都隔絕在了耳膜外。
宴緋雪剛剛叫他阿瀾了。
宴緋雪就這麽自然而然說出了口,神情如常。像是在旁人面前,在他沒準備的情況下給他嘴裏塞了一塊糖。
本想努力莊重鎮定,但這糖自己在嘴裏慢慢融化了。
尤其在這種場合下應該敬畏嚴肅,宴緋雪畢竟頂着燕回的名頭,算是活在先人的庇護下。
即使這樣想着,白微瀾嘴角忍不住微動,最後幹脆放棄抵抗,揚起了弧度。
宴緋雪總是這樣,在不經意間就能捏着他心髒,說些撩撥他心弦的話。
“三年了啊,時間過的好快,我還記得當時燕哥兒來的時候還大着肚子。”
大伯母開口間,宴緋雪對着墓碑拜了拜三拜,一旁白微瀾也跟着深深拜下。
“還領着瘦的柴骨的放鶴和誤以為是聾啞的谷雨,一晃三年,兩個孩子都變化很大了。”
宴緋雪靜靜聽着,點頭道,“這三年多虧了大伯母照顧。”
大伯母望着宴緋雪,然後視線落在白微瀾身上,又落到了墓碑上。
半晌,地上的紙錢燒成灰了,大伯母嘆了口氣,盯着墓碑自言自語道:
“你們兩口子就是喜歡在外面闖,結果孩子遭罪啊,祖祖輩輩都在這裏紮根保護後生,你們跑出去了,先人哪能庇佑到你們啊。”
“但是你們應該能庇佑到燕哥兒吧。”
大伯母話音一落,宴緋雪和白微瀾微妙的對視了下,随即見大伯母看了過來,深色的厚唇動了動,似風聲也跟着嘆息,
“燕回,他還,他還活着嗎?”
宴緋雪眼眸微睜,而後很快輕聲道,“嗯,他很好,一年中會通一封信。”
半晌,大伯母點點頭,“那應該是他爹娘在天之靈保佑他。”
宴緋雪頓了頓,開口道,“您一直都知道我不是燕回嗎?”
大伯母看向宴緋雪笑了下,“就叫大伯母吧,我想燕回讓你頂替他身份,你們關系一定很好。”
“你對外的說辭不會引人懷疑,燕回本來就八歲離開村子,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但是有一點,你們都忽視一點。”
“燕回是我看着出生的,從小又瘦又膽小,和你真的是完全不同。”
“果然,我一看你們的孕痣就不同,他孕痣在後脖子,你的在右耳垂上。”
這點小細節都沒人在意,宴緋雪斷沒想到大伯母會注意到這點。
燕回的孕痣在後脖頸,平時都用衣領遮住,宴緋雪耳垂上的孕痣不受熱也基本不明顯。
“那,大伯母為什麽當時沒拆穿我?”
大伯母老實的五官一笑眼褶子生動,“可能是看你當時大着肚子,還帶着兩個可憐的孩子吧。”
那時候宴緋雪月份大了。
他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牽着怯怯的谷雨,身後又探出一個野孩子警惕的探究着周圍。
宴緋雪站在院子門口嘴角帶着笑意,喊她大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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