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涸洲軍聽了趙哥兒的話,想在這邊籌糧後立時從上北出發将糧食送往西北。
可韋老板搖頭說不賣,涸洲軍頓時急了:“韋老板,價格都好商量······”
韋老板一句話震剎衆人:“我白送西北軍,不要銀子。”
幾千兩銀子,他還是送得起的。
“啊?”
“可我不信你們,我親自去送。”先頭朝廷送糧就給全送到河裏去了,涸洲軍?韋老板沒接觸過,總覺得也不靠譜,這會兒是誰都不信,反正上北那邊他經常跑,也不怕。
涸洲軍之所以大費周章來這邊籌糧,怕是想‘铤而走險’,從上北那邊過去,盡快的給西北軍們送糧。
他可以将糧食交給朝廷,可朝廷定是不可能那麽快就出發。
涸洲軍見他執意,最後商量了一番,留下百人護送他過去,另外的則再去籌糧。
朝廷一下令購糧,村裏百姓立刻就動起來了。
“當家的,你幹啥子,糧食裝得好好的,你又舀出來幹什麽?”
“朝廷在收糧,我要給他們送去。”
“什麽?”婦人突然叫起來。
“孩他娘,我曉得你定是不願,可先頭那些軍糧沒能給西北軍們送過去,如今人怕是要斷糧了,朝廷正急着籌糧呢,要是個個都不舍得,那西北軍恐怕要餓死了,人在前頭打仗不容易啊,我也不全送,就送些,剩下糧食我們省着點吃也夠了,別那麽不懂事。”
“我不是不讓你送,我聽說鎮上怡翠樓裏好多姑娘都捐銀子了,整整幾千多兩呢!我還能比她們不曉事兒不成,可朝廷送糧定是要往吉洲那邊走,不過那邊遠,剛村長說了,鎮上的韋老爺要抄近路親自給西北軍們送糧,村長已經讓大家回家裝糧了,說帶四十個漢子跟着韋老爺一起去。”
“這樣啊,那我也不給朝廷送了,我跟村長一起去這樣能快些。”
“去吧!家裏有我呢!聽說我們大夏有大涼人的細作,路上怕是不安生,你把柴刀帶上,我等會兒去給你磨。”
“好,快去快去。”
老百姓們也有那舍不得糧的,雖然幾十斤上百斤也不過幾百文、一兩多,可怡翠樓裏的人都給了,聽說那首飾是一盒盒的送,算起來有幾千兩呢!
人捐這麽多,都不心疼,人家姑娘尚且都能如此······
有人猶豫,先頭苦了一輩子,割了稻谷,那谷粒掉地裏頭,都舍不得浪費,還要一一撿回來,糧食哪裏那麽容易舍得給出去,賣給朝廷也行,可隔壁老王好像是送的,沒要朝廷的銀子。
有人拿不定主意,不知不覺又跑衙門外看,那些畫即使不是第一次看了,可每次再瞧,那都是恨得牙癢癢。
得把大涼打下來才行啊!
打下來了,子孫後代才真是能過安安穩穩的好日子。
人年輕的戰士為着他們在前頭打仗,腦袋都挂褲腰上,朝不保夕,那是拿命去博······
他們為着誰去打仗?
又想起方子晨那些話。
戰場上究竟什麽情況,老百姓不曉得,但定是危險又辛苦,不能再吃不飽了。
得做點什麽。
不然這心裏總不踏實。
幾十斤糧食······算個啥子,送,人人都送,不能就光他們家不送。
青霞縣下頭十幾個村子浩浩蕩蕩,有背着糧食的,趕着牛車的,帶着鍋鏟的,浩浩蕩蕩的往鎮上去。
“韋老板,聽說你要給西北軍們送糧啊?那能否幫我捎帶點過去。”
“也幫我帶一些。”
“鄉親們不怕我把這些糧昧下了?”
“不怕。”
這倒是實話,韋老板什麽人,大家都是曉得的。
“大家既然信任我,那我絕不會辜負大家,這糧,我定是會親自送到方将軍手上,讓着西北軍吃得飽飽的,讓他們好好打仗,他娘的,大涼人以為沒了糧,就能整垮咱們西北軍了,可咱大夏泱泱大國,缺那麽點糧嗎?大涼這是瞧不起誰?”
“就是就是,韋老板,你等會,我再回家裝袋面粉來。”
“我家沒種糧,專門種的油菜,這是兩缸油,今年剛榨的,也拜托韋老板幫我送過去。”
“老爺,镖局的人來了,說他們全局的人跟着護送您過去。”
大家有糧的給糧,有紅薯的給紅薯。
只四天就籌了十三萬噸糧。
韋老板一點都不敢耽擱,整頓好後直接和涸洲軍帶着人往上北去了。
因着有前車之鑒,朝臣不贊同重征,如此只能開國庫。
國庫不富,糧價給得少,老百姓不樂意賣,可給得多了,能買的糧就少。
夏景宏愁得不行,都過去幾天了依舊坐不住,一想到他的戰士們可能要因此餓死,他便百般不是滋味,飯都吃不下,每每想到那上百噸糧,他真是恨不得宰了李原,可現在人還不能動,當皇上的沒有誰不多疑,這事兒得查,李原要是清白,那肯定也要脫層皮,要是······會不會還有同夥?若是如此,那便一個都不能留。
他正急得在禦書房不停的來回踱步——“皇上,皇上。”
戶部的人來了,急吼吼的,夏景宏眉心一跳,急道:“可是又出什麽事兒了?”
“糧食籌到了,籌到了。”
“你說什麽?”夏景宏不敢置信,這才過去幾天?
“糧食籌到了。”戶部的人道。
“真的?”
“不敢欺瞞皇上,江中,上陽,下陽等離京近的洲縣,軍糧已經開始往京中運了。”想起老百姓争先恐後背着糧往衙門湧的場景,戶部那官員是熱淚盈眶。
這種場面,不敢想。
是不敢想,如今幾十斤糧白送出去能舍得了,可先頭底下百姓窮,把糧食看得比命重,一年辛辛苦苦種個地,交完稅都不夠吃,一家子都得勒着褲腰帶,誰舍得送出去?不是誰都能做到無私。
可這兩年是好了,地裏富産,幾十斤糧,還真不覺得重。
夏景宏穆然就想起當初進京時方子晨說的話,民富,方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民衰,則各家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朝廷下了令,禦林軍快馬加鞭往下頭各地通知,江中一帶一得了消息,老百姓就送糧來了,只三個洲,就籌集到了一百二十三萬噸。朝廷剛下了令重新招糧,老百姓便自發奮勇的背着糧食來。
“軍爺,這次你們可一定要把糧食送到西北軍手上去啊!”
“是啊是啊。”
“大家放心,這次的軍糧皇上已經下了令,讓禦林軍跟左相大人全程押送,一定不會再讓它出事兒的。”
“如此就好,那俺回去了。”
“哎,老叔,我還沒給你稱呢!”
“稱啥稱,俺不要銀子。”
各地衙門口擠滿了人,都是來送糧的,那路上也全是背着糧食往鎮上趕的,簡直絡繹不絕,往常除了趕集,村裏人都不怎麽往外跑,可這會兒通往鎮上的路,全是人。
大家到了衙門外,也沒說啥,放了糧食就走。
有那怕着朝廷貪的,不上交了,周邊幾個村自個組隊走。
溱洲、淋江洲等地離得遠,禦林軍拿着聖旨,跑死了幾匹馬,都沒跑到地方上,糧食已經籌到了。
溱洲走商的消息靈通得很,知道朝廷要買糧,早早的就準備好了,結果等了大半來月,衙門說不收了。
京中等不了了,已經整糧出發了。
溱洲老百姓那個氣啊,不收了?
不收咱們就自己送。
涸洲的百姓,早自個背着糧食,組着隊翻山越嶺去往大涼了。
老百姓從沒出過遠門,不是不怕,先頭連鎮上都沒出去過,之前買化肥時都不敢跑化肥廠去,可這會兒不知道咋的,就突然覺得不怕了。
西北軍等着他們救命呢,還怕個球,再說了,方夫郎說了,到了邊境,有人接應。
有涸洲軍護送,不用怕。
這一去,沒準的還能打兩個大涼軍。
先頭留下的兵力不多,趙哥兒派了一部分前往上北置糧,一部分去購置炸藥原料,一部分守着涸洲,剩下的不多,要是人手足夠,都不用得百姓自個跑。
韋老板跟着涸洲軍一路北上,剛走三天,土匪就攔路沖了出來,見着貨多,還以為是碰上肥羊了,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會兒能搶個十幾兩銀子了。
他們沒看見拐彎處的百姓,只見着走在最前頭的幾輛牛車。
土匪口號喊得相當接地氣:“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對方人多,打起來耗時耗力,不能耽擱時間,涸洲軍想直接掏炸藥,土匪頭子眼尖,意外的在人群之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韋老板,畢竟打過交代,韋老板沒少給過過路費,土匪頭子當下就問他了:“原來是韋老板啊!又去上北那邊買糧?上月您不是剛去?”
韋老板道:“不是,我給西北軍送糧去。”
“啊?”土匪頭子一怔,跟旁二當家眉頭微蹙,湊上來:“大哥,他說給西北軍送糧?若真是給西北軍送的,那咱不能動。”
“用得着你說,老子再不知事兒,也不會動西北軍的東西,這是給前線戰士們吃的,截了老子以後涼了怎麽去見列祖列宗。”土匪頭子看着韋老板:“不過你們真是給西北軍送糧的?”
韋老板點點頭:“我老韋什麽品性,你還不知道?”
土匪頭子盯着韋老板看了片刻,然後直接領人撤了。
韋老板松了口氣,這大熊是個憨的,平時劫道就要個過路錢,不多,也就幾兩,因此出來幹這麽久了,地下一衆兄弟家夥連把刀都沒有,還是木棍。
官兵在,後頭也還有那麽多人,看都不敢看清就敢帶人沖出來,真敢搶的話,後頭老百姓一湧上來,他們估計就得見鬼了。
這是土匪,老百姓見了也怒,但人走了,他們急着送糧,也不想過多追究,直到真的見着一幫子‘細作’,老百姓頓時是怒不可遏。
那幫人剛沖出來,想對着牛車下手,讓牛兒失驚,這路兒窄,牛馬一亂,很容易兒出事,可他們都沒來得及靠近牛車,老百姓就揮着鋤頭從後方沖了上去。
烏泱泱一片。
那幫人都傻眼了,咋的這麽多人?上頭給的消息不對,這會兒還劫什麽糧,趕緊撤吧!
這種人比得大涼人還要可惡。
涸洲軍當下調派一小隊追了上去,炸藥接連扔了好幾個,沒炸死的,後頭追上來的老百姓一狠心,鋤頭敲了下去。
……
韋老板帶隊千趕萬趕,在十一月下旬進入大涼,十二月月底,終于進入南山嶺。
大涼南部已經被西北軍全部打下來了,暫時安全,護送來的涸洲軍同着韋老板和镖局的人商量後,便開始往吉洲趕——那邊也有百姓過來了。
這會兒韋老板正帶隊在路上歇息。
“韋老爺,我瞧着這聲兒不大,方将軍和西北軍們能聽得見嗎?咱們進入南山嶺後一路都在點這玩意兒,可一直都沒見着方将軍。”
“是啊!先頭問的那些個大涼人說将軍帶兵往這一帶撤,是不是騙我們了?不然我們都走了這麽久,咋沒見到人?”
“應該不至于。”韋老板說。他行商多年,看人不說一看一個準,他進村問人時,沒暴露身份,那老漢當他走商的,村裏人沒那麽多心眼,只要不是家裏和村裏的事,那是問啥說啥,他稍稍一打探就打探出來了,而且那老漢看着老實憨厚,他覺得對方不可能說慌。
再說了,後頭再問旁的人,大家也說是往這邊撤了,不過躲到哪裏卻是不知道的。
樹林裏窸窸窣窣傳來一聲響動,只一瞬間無數官兵湧了出來,韋老板當下就一驚,可一見方子晨,他立時就松了口氣,見老百姓們開始抄家夥了,他讓大家先別動,看着方子晨,試探道:
“是方将軍嗎?”
方子晨點頭:“是我啊!趙哥兒讓你們來的?”
“不是。”韋老板說。
“那你們這是?”
“給你們送糧。”
“……什麽?”不說方子晨,就是他身後的一衆士兵都懵了,目光下意識往車上掃。
一車車,壘得跟小山一樣。
是糧食。
老百姓給他們送糧食來了??
方子晨目光落在一老漢身上,他穿的不算得多好,棉襖上還打了兩塊補丁,旁邊立着兩袋糧食和一根扁擔。
他喉嚨幹澀不已:“你們······從哪裏來的?”
老漢高興的說:“大人,俺們是從青霞縣來的,俺給你們送糧來了,找了你們好久,送的糧有點少,您別嫌棄。”
方子晨眼眶頓時酸了。
青霞縣離着大涼,上千裏路,怎麽挑着擔子跋山涉水過來的?
他不敢想。
心頭五味雜陳。
後頭的士兵看着這幫憨厚的百姓,也說不出話來,眼淚剎時就掉了。
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百姓千裏送糧······
陸武濤喉頭哽澀,他随父打了一輩子的仗,這一刻,說不感動是假的。
“将軍。”韋老板說:“您能不能派些兵到外頭接應一下。”
方子晨一怔:“······”
是他想的那樣嗎?他心跳加速。
“後頭還有人。”韋老板說:“我車隊來的快,涸洲軍護送我們進入大涼後就返回去接吉洲的老百姓們了,我出發之前,聽說青雙鎮也有人來了,這會兒應該已經進入大涼了,哦,涸洲軍還托我送了彈藥。”
這自無不可。
不過先幹一頓飽飯先。
方子晨吩咐林小俠兩句,而後領着百姓回了營地。
士兵們狠狠一抹眼淚,高高興興去搬糧,老百姓們跟着他們回了駐地,戰士們瘦得不成樣子,有好些人蹲在前頭,聽見動靜回過頭來行了個禮,叫了一聲将軍,老百姓們看過去,見他們剛在吃雪,又想起剛一路過來,那被剝得一幹二淨的樹,心裏頓時酸澀得不成樣子。
這是他們的兵啊!
這一個月來,怎麽熬的啊!這又是誰家的孩子,竟在吃雪。
有人抹起了眼淚,只覺得心裏難受得厲害。
西北軍斷糧一月,終于有了糧食。
糧食一來,劉小文立刻帶人拿糧去煮,戰士們喜不自禁,圍着劉小文轉。
随着糧食而來的,似乎還有一股生氣。
粥很快熬了出來,方子晨吹涼了,給乖仔灌了兩碗,而後定定坐在床邊。
等着士兵們都吃飽了,方子晨下令轉移陣地,等半夜再安頓好,乖仔醒了過來,方子晨趕忙又給他端來三碗粥。
乖仔輕聲道:“父親,是伯伯送糧來了?”
“是老百姓送來的,皇上送的糧已經在路上了,你放心。”方子晨說。
“真好。”乖仔盯着碗裏的粥,眼眶穆然一紅:“要是早幾天就好了,要是早幾天······父親,柳叔叔和三姨她們倒雪地裏爬不起來了,怎麽掙紮都爬不起來,我想林伯伯背她們回來,可她們說太累了······讓我們自己走。”
方子晨心肝倏緊,沉默了半響,傾下身摸了摸他的頭:“是不是難受了?”
肯定是難受,柳哥兒是乖仔親自招上來的,可誰知乖仔點了點頭後又立馬搖了搖頭:“柳叔叔說他高興,值了,讓我不要傷心,往前走,不要回頭。”
柳哥兒沒參軍前,他爹娘總喊他賠錢貨,即使他勤快能幹,能裏裏外外的幫着做活兒,爹娘還是認為他樣樣都不如上頭的大哥。
可前次回去,他爹娘捧着他的手,慈愛又溫和,說:“好孩子。”
夠了。
如此就夠了。
方子晨哄了乖仔睡,陸武濤拿了碗粥進來,見他呆呆坐在床邊,垂着頭,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看什麽,一直保持着那麽個姿勢。
“将軍,吃點吧!你昨兒一整天啥都沒吃,中午那會兒你也沒吃。”
方子晨捧着碗,有些失神的看着碗裏晶瑩的濃粥,只覺得千金重,大概是餓過頭了,胃裏都在陣陣反酸。
看他手在細微的戰栗,陸武濤嘆了口氣,年近四十,眼角已經褶皺明顯:“将軍,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
方子晨看着他,陸武濤說:“你雖然看着像個沒事人一樣,可我曉得的,我五歲就随我父親駐守西北,我七歲時,他帶我上了戰場,那會兒敵軍刺死了我的馬,我哭了一宿,因為我養了它三年,它随着我從京城過來,我不忍啊!可後頭我又親眼見着我的親衛倒下去,我帶的兵倒下去,甚至我的三弟,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他們随我出去,卻是沒能随我回來,次數多了,我就麻木了,哭不過來,也難受不過來。”
他頓了頓:“如今想想,當初我為了匹馬哭,為了不認識的甚至都沒說上一句話的士兵們哭,可我在西北守了整整十七年,大大小小的戰役打得數也數不清後,那次我看着我三弟的屍體,我卻哭不出來了,也不曉得是不是我沒有良心了。”
營帳裏豆大的火焰影影綽綽,方子晨半邊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陸武濤沉着聲:“你覺得這次死的人多,後悔了,可你不知道,這些年同着大涼、北契斷斷續續的打,每一場,我們西北軍都要去幾百人。”
“談不上後悔。”方子晨終于開口了:“說不難受也是假的,可他們若是死在戰場上,死在敵軍的刀劍下,我都能接受,我接受不了的是,幾千人因着斷糧送了性命,他們本不該如此。”
他不知道該去怨誰。
恨夏景宏?恨朝中官員?
可這沒有道理。
就像他去跟着人談判,公司老總派人給他送文件,路上出了事兒文件沒能按時送來,導致談判失敗,是老板和衆多管理者無能嗎?是這個公司廢嗎?
能這麽下定義嗎?
老板應該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公司能賺錢的。
陸武濤聽見他在嘀咕李原的名字,也知道他在自責,這種自責感,比刀插在身上還要讓人難受,可怪将軍嗎?
他們守着前線,前線沒出事兒,後方出事兒了,該怪守着前線的人嗎?
軍糧不來,方子晨就立即下令撤了,不過一個月就憑着兩腿腿兒能走多遠呢?
大涼南部遼闊,騎着快馬,大半來月都騎不出去,何況他們一路還被圍剿堵截。
他們攻打最近的北契和大遼,整整半年,這期間,大涼不可能靜靜待死什麽都不做。
明知道如此,可也猜不到人會做什麽,方子晨把能想到的,都盡數安排好了,結果後方依舊是讓人得手,陸武濤覺得意外,卻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他們明明已經派兵把各個關卡都給把守了起來,确保大涼一只蒼蠅都飛不過去,可還是出了事兒,由此可見,那幫人也許在聯合進攻前,或者兩年前,或者三年前,甚至十幾年前就已經混進大夏去了,就像落河崖一事。
混進去了,暗暗潛伏着,麻痹着人的神經,沒有受害症,誰能想到呢!
即使後頭千防萬防,可百密必有一疏。
這大概是命數了。
碰上這種事,上頭将領承受的壓力無疑是巨大的,這一月來,他常是看見方子晨孤坐在營帳裏,渾身上下像是被巨大的悲傷所籠罩。
以前估計是家裏環境很好,沒見過、做過什麽太大的壞事,于是受不住了。
那些挫折,內疚,在陸武濤看來,是比利刃剜在身上還要難以承受。
他無數次的害怕方子晨會熬不住,畢竟還年輕。
可這人心性比他想得要堅韌。
陸武濤也沉默了半響,而後看着方子晨,長輩般勸道:“打仗就是這樣了,有戰争,便會有傷亡,有死別,有埋骨他鄉,這避免不了的,打仗一人不死,皆無任何突發意外,這不現實啊。将軍,這個道理你得明白,不說今兒是戰士們死,也許明天,也許後頭,就是咱們,這都是說不準的,我每次出戰,總沒想着能活着回來。”
方子晨微怔。
陸武濤道:“吃點東西吧!”他目光落在乖仔臉上,到底也是過來人:“你是不是也覺得對不住小少爺?”
方子晨:“······”
這人平日看着很莽,沒想心還挺細。
兒子餓得起不來,才十歲,要是沒帶來,哪裏用遭這種罪。
讓孩子陷入這種境地,沒後悔過半分,沒怨過自己無能,這是不可能的。
“他是秦家的嫡孫,秦家未來的繼承人,生來便享有無上的,遠超他人的富貴榮華,可他身上也注定挑着一根擔子,這世道,從沒有誰能不勞而獲,得到一樣東西,也注定要失去一些東西,沒有什麽東西是不付出就能白得的。秦家乃武将世家,終年奉命駐守邊疆,他的命運,便是注定要駐守在邊境,要他守在那裏,這便是代價,既是武将,打仗、死人,斷糧,被襲,這種事兒就不可避免。”
陸武濤說:“書香世家子弟三歲啓蒙持墨,武家子弟則是舞槍弄棍,就像我一樣,小少爺十歲了,不小了,再過兩三年都該相看姑娘哥兒定下親了,但當父母的,總覺得孩子長不大,總想護着。”
方子晨遲緩的點頭。
是啊!
他兒子已經十歲,他總覺得還小,可在大夏,村裏的孩子,五六歲便開始幫着家裏幹些活兒了,八/九歲,已經算是個小大人,條件好的,十五六成婚,二十啷當還沒讨着媳婦的,在媒婆眼裏已經是個老男人了。
秦家注定是要回去的,他的親人在那裏,而且那麽大的家業不可能不繼承啊!身為他的長子······
如今拼命,總比将來沒命好。
他今兒陷入的困境,他的兒子,以後也許也會避不開。
他這會兒還能護着,真疼兒子讓他回後方,窩窩囊囊,毫無膽識,以後他一把老骨頭了,走不動了,把秦家交到兒子手裏,那麽誰護着他?
趙哥兒?
拉倒吧!
趙哥兒還比他大兩歲呢!
“父親。”乖仔又揉着眼睛醒過來了。
“怎麽了?”這小子睡覺雷打不動,除了想嗯嗯,方子晨問:“想尿尿了?”
“嗯。”
方子晨起身從床下拿夜壺遞給他,乖仔臉紅彤彤的,三碗粥下肚,他渾身都有力了,這會要脫褲子,還道:“父親,你閉上眼睛,快點快點。”
方子晨:“······”
孩子真是長大了,都會害臊了。
以前還撅着屁股,想喊他親呢!
乖仔叮囑道:“父親,你不要觊觎乖仔的美色偷看乖仔的小兄弟哦。”
“拉倒吧!你哪裏我沒見過?”
乖仔呵呵笑起來。
淅瀝瀝一陣,響了許久,方子晨只覺自己兒子這膀胱實在是有點厲害了。
乖仔美了,通體舒暢,他往裏頭挪了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方子晨:“父親,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