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趙哥兒剛洗手回來,見乖仔大張着嘴巴站在鍋旁邊,嗷嗷待哺的幼鳥一樣,張泉要拉他走,他還一個勁兒的朝那打菜的婦人伸脖子,一直囔:“打乖仔嘴裏來,快打乖仔嘴裏來,伯伯,放開乖仔,乖仔要西菜喲。”
曉得怎麽回事兒後,趙哥兒不由拍了他屁股一下。
這菜剛炒好,燙得緊,也不怕嘴巴熟了。
不過倒是他思慮不周了。
他回頭看着排隊的衆人:“你們先回家拿個碗吧!”
這周邊也沒什麽大樹葉,有的話用樹葉包還行。
大家激動的跑回家去了。
陸哥兒和幾個人婦人站在一邊,看得呆愣愣的,被那兩籮筐的堆得滿滿當當的窩窩頭所震懾到了,反應過來,想喊住自家漢子,人已經跑遠了。
趙哥兒發現了他們,陸哥兒背後的孩子只露着個腦袋,吸溜着食指,目光渴望的看着盤裏的油炸。
他很瘦,脖子細細的,上頭頂着個大腦袋,眼睛凹陷得厲害,臉上滿是皲裂,趙哥兒看着都不忍,撿了塊油炸,又拿了個窩窩頭給他。
陸哥兒看見他朝自己走過來,都慌了,趕忙推拒。
“貴人,這,這使不得。”
小哥兒也怕了,臉緊緊貼到陸哥兒後背,可油渣實在香,窩窩頭看着也很好吃,沒一會又悄悄擡起頭,視線不期然同趙哥兒對上,趙哥兒目光溫和,臉上帶着笑意,又把窩窩頭往前遞:“你乖,叔叔給你,拿着吧!”
小哥兒下意識就接過了。
丘哥兒小小聲的,說:“謝謝叔叔。”
趙哥兒摸摸他的頭。
陸哥兒還要再說什麽,趙哥兒已經回到了鍋邊,撿了幾塊油渣喂給乖仔。
“謝謝爹爹!”乖仔吃得香噴噴。
趙哥兒捏他小鼻子:“累不累?明天還跟爹爹來嗎?”
乖仔想了一下:“來。”
趙哥兒笑了:“不想你父親了?”
“想呀,但父親早上教育乖仔鳥。”乖仔說。
“他說什麽了?”趙哥兒也是好奇了,早上他想把乖仔帶來,乖仔還有點不樂意,後來方子晨在他耳邊嘀咕了兩聲,乖仔立馬就答應了。
來了之後,幹活那叫一個積極,小鋤頭幾乎揮出殘影,像在刨仇人的墳一樣。
“父親說鳥,乖仔這個系為民做好事,爹爹,你要西道,乖仔系一個樂于奉獻,舍己為仁,大公無私,愛國愛民滴仁,乖仔······”
趙哥兒聽着都替他害臊,臉皮都隐隐發燙,沒好氣的又給了他一下,道:“說實話。”
乖仔聲音小了,屁股默默的挪到了旁邊:“父親說,做好仁好事,為仁民服務,應該獎勵。”
怎麽獎勵?
小小年紀,便有此等覺悟,該獎,給個五十兩吧!
這是為大夏百姓做事兒,這銀子就從十萬財政裏頭扣。
“父親說鳥,到時候我們對半分,爹爹,這系好仁好事給獎勵,不系貪污喲,乖仔高風亮節,潔身自好,不會做那種事滴,父親也不會······”在趙哥兒露出一臉‘今晚回去打折你們的腿’的兇惡表情下,乖仔閉上嘴不敢再說話了。
趙哥兒深吸了一口氣。
這孩子真不能交給夫君,不然遲早要完。
漢子們回來得快。
領了窩窩頭,又領了菜,千恩萬謝後随便找了個地兒就坐下了。
窩窩頭有些硬,買的是舊米面,三勺油,炒一大鍋的菜,油水其實是不怎麽足的,但放的鹽巴味道夠。
精鹽比豬油還要貴。
可這玩意兒不吃,人就沒力氣,大家吃着吃着,眼眶就紅了。
好吃啊!太好吃了,香的咧!玉米面捏的窩窩頭,他們多少年沒吃過了?都快忘記味道了
原先還以為這輩子到死都吃不了一口好的了,先頭官老爺要吸幹他們的血,如今······這奢望已久的一頓,到頭來兜兜轉轉,竟是官老爺給的。
大家吃了一窩窩頭,菜也只吃了一兩口,就把窩窩頭放碗裏,珍又珍之的抱了好一會,才折了樹枝蓋起來。
這是要拿回去給家裏人的。
也有那沒心沒肺的,呼啦啦直接吃完了。
回去路上,陸哥兒身後的孩子孩子把趙哥兒給他的油渣遞到陸哥兒嘴邊。
“爹爹吃,肉肉好好吃。”
陸哥兒心裏頭說不出什麽滋味,又酸又澀又難受。
丘哥兒孩子兩歲多了,還沒吃過肉。
就前年除夕那會,旁兒堂叔家割了半斤豬油回來練,丘哥兒聞着了,便問他,爹爹,外頭什麽味香香的?
陸哥兒告訴他,他大概是印象深刻,才記了這般久。
一小塊油渣,丘哥兒硬是分了一半給陸哥兒,剩下的一半,一小口小口的,怎麽都舍不得吃完,手沾了點油,他又仔仔細細舔幹淨。
漢子們回家拿碗的時候,那是滿臉的激動和喜悅。
見他們一大幫的跑回來,大家還以為咋的了,一問話,個個喘着粗氣,說要拿碗裝菜,官老爺管飯。
看見自己兒子把帶去的兩個生紅薯擱桌子上,拿了碗就興沖沖的往外頭跑,想追出去都追不及。
老王頭媳婦扛着鍋回村裏洗的時候,大家夥就曉得了。
老丘二兒子去服勞役回來也說了,人也管啊!可那粥煮得稀啊!冒着熱氣,一吹,往碗裏一看,裏頭就飄着幾米粒。
這和喝水有什麽區別。
一泡尿撒完也就完了,家裏雖是窮,可做苦力活兒累得夠嗆還吃不飽,身子怕是會頂不住。
家裏人抓着兩紅薯就要追出去,恰巧看見陸哥兒和幾個婦人回來了,手上還拿着個籃子,裏頭的擱着一碗‘粥’,還滿着,沒動過。
“不用去送了。”有人說:“官家管飯,做的窩窩頭,一個拳頭大,每人兩個,能吃飽的,餓不着。”
“真的啊?”
“還能有假。你看,丘哥兒還吃着呢!”
丘哥兒手裏的窩窩頭剛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瞧着都有鴨蛋了,而且看着還很緊實,有人都不由咽口水。
“方夫郎喊了老王頭家的兩個兒媳還有崔阿叔他們過去做飯,崔阿叔炒菜,我看見他放了一大勺子的油,後來又放了半勺,方夫郎還說不夠,少了,讓他再多放兩勺,說漢子們做活兒辛苦,肚子裏不能沒有油。”
陸哥兒幾人把看到的都說了。
大家信了,但還是控制不住的跑去村外頭看。
當初來涸洲的時候,張泉等人帶了幾頂帳篷,這會拿了一頂來,買來的米和菜正堆放在裏頭,好幾大袋,漢子們也正坐地上歇着。
張泉帶着幾個秦家兵立在一旁,并沒有責罵鞭打。
村裏人看着這一幕,放心了。
只要給口吃的,就好。
這裏小石頭多,硌人得緊,乖仔習慣午睡了,這會趙哥兒抱着他坐到樹底下,又怕涼着,把帶來的披風給他裹上。
乖仔一吃飽就迷迷糊糊:“爹爹······”
趙哥兒親他額頭:“嗯,爹爹在呢,睡吧。”
乖仔已經很久沒被他抱着睡了,這會在他懷裏動了動,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又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趙哥兒掰他手心看,見沒有起泡,但還紅着,就給他輕輕揉了揉。
幹活累,趙哥兒看他抱着石頭拿到遠處去丢,累得臉通紅,不是不心疼,但孩子願意做,趙哥兒也就不攔着,太過嬌慣了也不好,世家子弟其實同老百姓來說,并沒有任何的差別,一個就是窮些,另一個就是家裏銀子多一些罷了。
先頭乖仔去鋪子裏幫忙,魚哥兒他們才剛來,都吓着了,過去阻止他,說這是下人才幹的活,小少爺不能做。
怎麽就不能做?
方子晨雖說是不靠譜,但不可承認,孩子跟着他,到底是學了不少。
這會兒白天跟着他們出來跑,晚上回去還要看書,打拳,一樣沒落下,先頭季夫子知道方子晨要來涸洲任職,特意上門來,說這孩子好學,又聰明,留京裏給他教導,你們放心,老夫肯定待他好,天天六碗飯給他,吃不下老夫都親自給他灌下去,定不會讓他餓着冷着,趙嵩也勸,但方子晨沒答應,留京裏,他兒砸就成留守兒童了,一別就要五年不見,不得要他命。
之前忙,而且先頭懷着身子,趙哥兒許久未抱着孩子睡了,如今再瞧,乖仔模樣沒怎麽變,個頭······
這個不說也罷。
這會安安靜靜的躺他懷裏睡,五官溫潤乖巧又不設防的模樣兒,卻是像極了他家夫君。
滾滾蛋蛋四個多月了,如今瞧着,五官未開,也不太能瞧清像誰,但他感覺滾滾眉眼有些像他,而且都是圓臉兒,蛋蛋卻是跟他和方子晨誰都不像。
方子晨沒像別的漢子,只重視小子,他對滾滾蛋蛋一樣的好,對着乖仔,更是疼到骨子裏。
他自己雖是常打乖仔,但也不是不疼。
趙哥兒在乖仔紅撲撲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乖仔小嘴巴動了動,只嘟囔着喊了一聲爹爹,沒有醒。
老王頭大媳婦擦了手過來,她不怕趙哥兒,但态度是恭敬的。
“貴人,還需要我們做什麽嗎?”
只包一餐午飯,晚上是不用再做窩窩頭了。
趙哥兒想了想,道:“你們村裏有人要賣幹柴嗎?”
做飯炒菜的,總得燒火,這柴火在鎮上買倒是也行,但運回來不方便,而且村裏窮,讓大家賺一兩個銅板的也是好。
大王氏反應過來,激動的說:“有的有的。”
石頭山上大樹沒有,但胳膊大的樹多啊!這會要農忙了,村裏家家戶戶的都備有,不然種地忙起來,可就沒時間去砍柴了。
乖仔揉搓着眼睛,大概是被吵到了,大王氏要道歉,趙哥兒先擡手止住她,輕輕拍着乖仔,等他又睡安穩了,才小聲道:“你去幫我買些回來吧,這幾天做飯要用。”
大王氏低聲應好。
要是早上就去村裏買,肯定是買不着。
這會應該有人願意賣了。
大王氏回村裏呦呵一聲,不少婦人和漢子趕忙挑着柴火來了。
這官夫郎大方,跟以前那些官老爺都不一樣,都給幹活的吃窩窩頭,定然是不會賴着他們銀子的。
趙哥兒先買了二十捆,一捆給了四文錢的價。
以前在小河村,一捆柴是八/九左右,不過涸洲不一樣,這邊窮,物價低,一斤豬肉也不過八文錢。
大家拿了銀子高高興興,趙哥兒又數了十二文給大王氏:“早上那三捆柴是你從家裏挑來的,這銀子給你。”
“貴人使不得,就幾捆柴火,不值什麽錢,滿山的都是。”
“別人都給了,你便拿着吧!砍柴也不容易,這是你們應得的。”
大王氏眼眶都有些熱:“貴人,您是個好的。”
趙哥兒只笑了笑。
晚上到了時辰,張泉又喊了一聲,讓漢子們過來集合。
“這是要幹啥子?”
“不知道。”
乖仔又沖到了第一個,他站在一張桌子前,踮着腳,趙哥兒看他雙眸瞪得大大的,真像來打工領工錢的一樣,不由覺得好笑。
他遞了張長十厘米左右,又食指寬的,上頭映着一個繁瑣又鮮紅的小官印的白紙條給他,公事公辦:“這是你的工資條,拿好了。”
後頭人聽了一耳朵,啥子是工資條啊?
拿這玩意兒幹啥?
趙哥兒聽見他們嘀咕,愣了一下,解釋說:“工資條,就是你們做工的憑證,我們工錢是六天一發,六天後,你們拿着工資條過來,我們才能給你們發工錢的。”
一天一發實在是麻煩,一百來個工人,得排到什麽時候,數銅板怕是也要數到手抽筋。
明兒大家來上工了,帶着工資條來,戳個章就可以了,到時候數着章,就知道幹了幾天活兒了。
人家中安靜了一下,然後就鬧哄起來了。
“我們還有工錢?”
大家那語氣是又急又顫,簡直是傻眼又不敢置信。
這是什麽好事啊!!
他們這是在做夢嗎?
但工資條就拿在手上,薄薄的一張,卻突然沉重得很。
“······有的。”趙哥兒動作一滞,擡起來雙眼有些迷茫的看了看王老頭:“您之前都沒跟他們說清楚嗎?”
老王頭也是一臉呆,然後臉又有點紅。
說什麽啊?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禁衛軍騎着馬進村,拿了文書給他:“知府大人要挖河道,需要征人,您老人家跟村裏人通知一聲,家裏有兩漢子的,最少都要來一人。”
那文書上頭的字兒,他就認得個‘人’,還有一個‘長’,一個‘工’,其它的到底寫了個啥,他是連猜帶蒙都沒看得懂。
趙哥兒再看向禁衛軍,那天來送文書的禁衛軍撓撓頭,他怎麽會知道,一村之長,竟是個大字不識的呢!
所以說術業有專攻,這幫人京城來的,打架鬥毆是一把好手,幹起事兒了,就不太行了,京城裏的百姓,最差一些的,都能識得幾百字,可小地方上的窮苦人家,那是大字不識一個兒的。
無他,書貴。
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摸過書。
老王頭就是因為識得三個字,才被人推崇着當上了村長。
方子晨自是知道的,發放文書那天,特意交代了負責傳送的禁衛軍,結果······
趙哥兒只得又重新解釋一下。
他們包吃一餐,然後一天九文的工錢。
連着幾個負責做飯的婦人夫郎也有,不過少一些,就幹一個上午,只五文。
大家是喜出望外,怎麽都不敢相信,拿了工資條立馬小心翼翼疊起來放到衣裳裏,而後又不放心的拍了拍,生怕會掉了。
回去還一步三回頭,猛往地上瞧。
回了村,自是又熱鬧了一番。
要不是中午一餐飯實實在在的吃到肚子裏飽飽的,這會工錢沒到手裏,大家一定是不會信,原以為是服勞役,去的漢子怕是要遭罪了,心疼,但沒辦法,只能難受,然後埋怨,可結果沒成想着,竟有飯吃,還有工錢拿。
這真是想都不敢想,恍如做夢一樣。
這新來的知府大人,跟前頭那些個竟都不一樣,讓他們去做活,還給他們工錢。
就算這水引不來,大家也不罵他了。
有些漢子把窩窩頭帶了回來,晚飯那會兒就掰開分了,一人就一口,但大家誰都沒嫌棄,珍惜得緊,都不舍得吃,後頭吃着吃着就哽咽了起來。
菜裏味道也足。
他們涸洲終于來了個好官了,以後日子有盼頭了。
“兒啊!明天去好好幹,咱拿了工錢,人又包了飯,不能偷懶,曉得不。”
“哎,要是早知道,今兒早上就讓你幾個弟弟也跟着去了,就是沒有工錢也成啊!”
“你那什麽工資條呢!給你媳婦兒收起來,一斤肉咧,可不能掉了。”
“不行,明天還得拿去給方夫郎蓋章的。”
“方夫郎給你們蓋的啊?”
“嗯!他可厲害,做事井井有條的,那些帶到的護衛,都得聽他的,我們也得聽他的,聽小少爺說,我們知府大人也是聽他的。”
不知不覺,就一天的功夫,大家就從那狗東西,貪官,變成了我們知府大人。
好人難成佛,但壞人只需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這樣的情況,幾乎在每個村都上演了。
有高興的,有捶胸頓足後悔的。
村子裏的老百姓,賺個銅板都是不容易的。
不過各個村對于知府大人倒是沒再像以前那般帶着怨恨和仇視了。
後頭大家來上工,不用監督,自己就賣命的幹起活來。
河道挖得深,兩旁堆積的泥土越來越多。
安和鎮地質面貌有些特殊,村子外頭多是一片碎石地,像是砂田,趙哥兒想了想,讓着工人們把挖出來的泥土鋪到離河道有些遠的碎石地上去,鋪厚一些,以後養養,就能種東西了。
可這樣一來,耗時耗力。
這會都四月了,挖了三天,都挖不出三百米來,照這個進度,怕是要到七/八月份才能竣工,趕不上春墾最後那一茬了。
還是得招人。
消息一傳出去,村裏人一聽,呼啦啦就來了,幾乎全村出動。
男女老少,個個扛着鋤頭和鐵鏟。
老王頭眼皮都跳,先頭他喊死喊活的都不願意來,這會兒······
“老鄭,你怎麽來了?我聽說你卧床不起已經兩個多來月了,你別是要錢不要命啊,快回去快回去。”
“祖奶奶,您不能來啊!您牙都掉光了,我們這兒吃窩窩頭,硬得很,您吃不動,啃了怕是牙龈都要掉,您回去,我等會留一個回去掰了熬粥給您喝。”
“鐵蛋?他娘的,你也來了?你湊什麽熱鬧。”
趙哥兒一看,面色也難以形容了。
兩歲的孩子拖着鋤頭,拄着拐杖走路還顫顫巍巍、像是随時都要倒了一樣的老大爺,大着肚子的婦人······
“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不拘男女哥兒都可以留下,孕婦不要。”
倒不是歧視孕婦,要是輕松活兒倒也好說,畢竟沒像大戶人家的那麽嬌貴,但這重活兒,孕婦就不能做了。
又來幾百人,活幹得熱火朝天。
旁兒幾個村子也是,一切有條不紊的。
連着挖了好些天,第六天,乖仔從鎮上帶了一扇豬肉回來。
現在他跑腿跑得可利索了,一斤米,一斤肉,一斤鹽什麽價他都曉得,趙哥兒不怕他被人驢了去,事兒交代給他那是比交給禁衛軍還要放心得很。
禁衛軍買豬肉兒可不會講價,但乖仔會,十萬財政聽着好像是很多,但下頭十幾個縣,總不能擱一個縣用完了,後頭招兵買馬的,也要去不少呢!
趙哥兒是想着能省一個銅板就省一個。
豬肉交給大王氏他們去煮了,跟着菜兒,滿滿兩大鍋,那肉香味飄得不止十裏。
一人一塊,多了沒有。
到了時辰,張泉銅鑼一敲,大家自覺的過去排隊,肚子早饞了,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多少斤,第一的位置沒人敢站,這幾天大家都曉得的,知府家的小公子最愛使特權來插隊,但大家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人是孩子,怕是比他們都要餓,就是不搞特權,他們也是要讓着他先吃的。
這小娃子吃得多,活兒幹得也多,小小個的,總是累得滿頭汗,叫休息一下,他都不願,說要做快快滴,讓父親來炸大山,把水引過來,讓大家種大大滴紅薯。
這話聽着就莫名的讓人心尖一顫。
其實想想,先頭還未曉得的時候,知府大人就在他們村跑了好幾趟,那會兒天都還冷,那風呼呼的吹,要是知府大人心頭沒有百姓,跑這一趟幹嘛?
歇府裏不香嗎?
就連小少爺······他們努力幹活是為了工錢,可小少爺比他們還要積極,也不缺那點銀子,他這麽努力幹活,是為了給他們種大紅薯,填肚子。
知府大人心裏有他們老百姓就夠了,他們滿足了,不求別的了。
大家想到這兒,還是不相信這水能引過來。
中午吃了肉,晚上領了錢。
銅板用紅線串了起來。
串串五十多文,沉甸甸的。
大家高興啊!說不出話。
有幾家先頭因為交不起稅,孩子被押去服役了,對上頭的官大人那是恨得牙癢癢,之前還想,六天一發,後頭怕是要找理由克扣一些,可這會銀子拿在手上,一數,沒少,整整五十四個。
就是後頭來的婦人和夫郎,這會捧着銀子,都激動得不成樣子,眼裏綻放着光芒,那種感覺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他們也能像漢子那樣,賺銀子了。
趙哥兒都看到幾個夫郎在偷偷的抹眼淚,其實也能明白。
以前在小河村,大家還能種些菜、女紅好的,繡荷包繡帕子拿去鎮上賣,自己賺些小銀子。
可這邊不行,地裏幹,種的菜蔫了吧唧的,過了春季,山上沒了野菜,養的母雞吃不好也不下蛋,比人都還瘦,拔了毛,就跟鹌鹑一樣,婦人們要賺個銅板難啊!
這邊土地夯實,河道難挖,一鏟一鋤都是使的力氣活兒,大家幹了不過幾天,手心就起了水泡,破了,能看見裏頭通紅的肉,一些十幾歲的哥兒和姑娘都疼得掉眼淚,但沒一個人停下來,趙哥兒說實在忍不住就回家,之前幹的活兒工錢也會給,但沒一個人回去,趙哥兒瞧着也不是滋味,他到底是有經驗,晚上就跟大家說了,家裏有舊衣裳不穿了的,剪些布條綁在手上,這樣可能會好點。
有些人照做了,隔天來一挖,哎呀,手還真的不怎麽疼了,問趙哥兒怎麽知道啊,趙哥兒笑了,說我以前秋季割稻谷,手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是這麽做的。
這不太可能吧!
知府大人的夫郎也做過農活嗎?
大家默默朝乖仔看去,乖仔正哼哧哼哧的幹着活兒,又挖出塊石頭,他小鋤頭一丢,也不嫌髒,抱起石頭就噠噠噠的往外頭走。
知府大人家的小公子都做活兒,大人的夫郎也幹活兒,似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真是不一樣。
以前的知府大人他們沒見過,但在鎮上見過縣令夫人,人去買胭脂,下了馬車三個丫鬟伺候着,穿得雍容華貴,那些料子他們是見都沒見過,上頭繡的花樣好看得緊,雙手瑩白細膩,旁邊跟着的小公子非常傲,旁兒人只好奇的多看了兩眼,他便呵斥了起來,看什麽看?還囔着說要縣令大人派人來挖他們的眼。
縣令都這樣,知府家的得嚣張成什麽樣?
可乖仔小少爺······
像他們村裏的孩子,一瞧就是好的。
他們目光如炬,乖仔扔了石頭回來,都不好意思了,有些害羞的笑了笑。
“各位哥哥姐姐,你們西莫老系看乖仔?別系愛上乖仔鳥啊!”
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乖仔臉紅彤彤的先跑了,一把躲到了趙哥兒腿後面。
十幾個哥兒姑娘呢,實在頂不住,他屁股都燙了。
不得行咯。
這些哥哥姐姐應該是被他幹活時帥氣潇灑的迷人身姿所迷惑到鳥,如今恐怕已經對他泥足深陷。
他又要辜負人的一片真心鳥,哎,不得鳥不得鳥。
幾個哥兒姑娘看見他悄咪咪的伸頭看他們,都想笑。
乖仔小少爺也許不是沒有脾氣,而是腦袋瓜子裏只有自戀,其他的都被擠扁了。
工錢發出去,幾百號人,九個村子,一下就去了一百來兩。
一個雖是才五十多文,但架不住人多啊,加上吃的,零零總總,也去了不少,一禁衛軍小聲嘀咕着問:“老大,你說這些村子這麽窮,大家怎麽的都不搬出去啊,窮了一代又一代的。”
“是啊是啊,要換我,在家混不到一口飽飯,早出外頭闖去了。”這些禁衛軍心頭也擔心,最後是花了銀子還白忙活一場。
一百多兩銀子對他們而言也算得多了,但沒多到詫異的地步,能進宮混到皇上跟前的,除了本事不錯,再有一個就是家世可觀。
六天便去這麽多,這河道沒有一個月的怕是挖不好,這麽多銀子,最後怕是都要白白浪費了,可看着大家那麽賣力的幹活,領着區區幾十文的,他們看都看不上眼的工錢哆嗦着算手,眼眶通紅,心頭又難免的有些難受。
這裏簡直太窮了,人過得都不如一頭豬。
即是幹旱,當初為什麽不搬走?
張泉看着他這事兒當初他也納悶,問過方子晨,後頭聽了方子晨說,便曉得了。
安和縣這邊先頭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窮,那會大家也還是能勉強填飽肚子的,後頭賦稅重了,大家才越發的窮。
都說故土難離,但真的吃不上飯的時候,故土也就能離了,但搬走,能搬哪裏去?百姓手頭沒有銀子,若說去鎮上,一大家子,吃什麽?喝什麽?可以給人做活兒,但活兒好找嗎?能天天有嗎?就是有,人多是招的漢子,住城裏,除了空氣,吃的穿的喝的哪一樣不要錢?一天幾個工錢,怎麽養一大家子人?
那搬去別的村呢?
這也難。
大多村子排外,一個村,土地什麽的資源就那麽多,而且也還是那句話,沒有銀子,房子田地買不起,也照樣是活不過去,除非是像劉叔一家那般,遭了難,官服安排過去,村裏人不得不接受,之後又領了救濟糧,開了荒地,後頭才是慢慢的過起來。
像榮和村這些村子,沒遭什麽難,戶籍就落在這邊了,輕易也離不開。要是大量的湧到別的村或者鎮縣,還容易引起動亂。
這些事裏頭有講究,一是沒條件搬走,二也是官府不許。
禁衛軍聽了,才曉得,原來人老百姓也不是傻的,是想走也走不了,因此代代都被困在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