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同知先而就知道要來任職的方大人是個年輕的,是前年考中的狀元,剛入翰林不過大半年,非常得寵,他能力不行,先頭皇上為着涸洲的事是火急火燎,一道道聖旨接二連三下到涸洲,他光是跪着接旨,膝蓋都禿嚕了四層皮,可前幾月京中來旨,讓他先頂上,朝廷要派遣過來的方大人夫郎未出月子,可能要耽擱一段時間,這又不是方大人做月子,皇上明明那麽急,卻還讓着方大人這般,可見看重這位方大人,同知給京城好友去信詢問情況,好友回信言簡意赅。
——萬萬不可得罪。
方大人不是得罪人被外放,人是來走個過場鍍金的,五年後就要回來了。
同知大駭,這方大人真是太過得寵了,但如今一瞧,人實在是年輕得過分,而且說是小地方出來的,可人一身矜貴氣,後頭那些個護衛看起來好像比城中的精兵還要厲害,方子晨得寵的程度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先頭那些個派來的知府,可沒誰有精兵護着啊!
要是有,也不至于被打殘了。
但派這麽多,掃過去都黑壓壓一片,皇上到底是有多怕這人被打死??
涸洲城中設有知府府邸,同知領着過去,方子晨下馬同他一道走,越走心越涼,面上也是越發難看。
他氣質太過駭人,臉上的神色冷漠又淩厲,同知在一旁愣是不敢說句話。
涸洲真的是窮的,中心城都比不得下陽一個鎮。
倒不是說大小比不上,而是繁華度遠遠不及,涸洲城蕭條得緊,街上房屋低矮不齊,還他娘的是泥土路,這什麽概念?夏景宏把他發配到了什麽鳥不拉屎的地兒啊?
一洲之城,連條青磚路都沒有?扶安鎮都比這個要強了,商鋪也不大,街上行人看其穿着還是暖和的,比不上別地兒的鎮上人,但比先頭路上見的老百姓好太多,涸洲窮,說到底也是窮的村裏的老百姓,城中人還是能穿暖吃飽的。
乖仔和小風拉開車簾往外頭看,眼睛咕嚕嚕轉,好奇得緊。
“大人到了。”同知說。
方子晨站在府邸大門外頭的時候,眼睛都要從眼眶中掉下來。
“啥玩意兒啊這是?”
這地方能住人?
殘垣斷壁的,大門都被拆了不說,裏頭鋪路的青磚還被撬了,外院的屋頂上的瓦片也不知道飛哪裏去了。
這住裏頭,和睡大街,有什麽區別嗎?
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當初他剛來那會兒起碼還有危房住呢!
同知臉有點幹。
先頭知府被砍後,這院兒就時不時的遭人‘打劫’,他發現的時候就立刻派人過來看守了,就勉強護住內院,外院先頭是想請人來修的,但那些幫工一聽是要給知府大人修院子?
不去!
去了就是助纣為虐,家裏老祖宗的棺材蓋怕是都要被掀。
找不到人,也沒有銀子,這事兒就耽擱下來了。
哦,裏頭內院還能住人,那還好。
方子晨略微松了口氣,趙哥兒跟他進去逛了一圈,半響後出來不曉得該說啥。
內院實在寬敞、精致又豪華得緊,他們京城那個耗巨資都差點買不下來的方府,內外兩院加起來都不足這兒一個內院。
這些官兒三妻四妾,一個住一小院,整整九個,還有一些花園、魚池,裏頭搞得跟迷宮似的,方子晨走一圈大致記住了,但要是換劉小文來,怕是一下午都出不來。
這前頭那些個知府,貪污貪成這樣,房子住得比他還要豪,被砍頭真是一點兒都不冤的。
不過現在是他的了。
趙哥兒讓豆哥兒他們進去先行打掃,到底是住過人,房裏原先留的被褥他們自是不會用,但床、櫃子啊這些家具擦擦還是能用的。
房間多,護衛們也上了。
人多力量大,一下午就整理了出來。
床櫃床板濕毛巾擦幹淨,幹毛巾又來一遍,擱半時辰也就幹了,被褥車上就有,搬進來鋪好就行了。
但到底是不夠住,先頭知府衙門裏那些小兵跟着知府是為虎作伥,知府腦袋掉了,底下人做鳥獸散,府衙如今是空蕩蕩,方子晨過去看,有住的,安排了禁衛軍過去,給了銀子,讓他們自己整頓,畢竟這麽大的人了。
秦家兵多,一房間鋪上木地板,睡上頭,怎麽的也能睡幾個人。
若是換了尋常漢子住家裏,方子晨定是不放心,但一路上秦家兵嚴于律己,紀律都很好,先頭路上休息,大米跑林子裏小解,不敢跑太遠,就蹲樹後頭,那些兵兒看都沒看,還自動的走遠了,而且唐阿叔和馮嬷嬷能壓得住他們,全趕去衙門住,家裏沒人守,方子晨也是怕。
同知設了宴,想邀方子晨過去,方子晨沒去,忙着呢!
同知曉得他們還未安頓好,便也識趣的走了。
最大的院子還是方子晨一家住,裏頭有六個房間,馮嬷嬷和唐阿叔為着方便照顧孩子跟着住裏頭。
都打掃幹淨後,小麗跑外頭買來火盆和木炭,燒得整個屋子都暖和了,趙哥兒才把滾滾蛋蛋抱下來。
乖仔被小風牽着,蹦蹦跳跳跟在後面。
“爹爹,以後我們都要住這裏啊?”
“是啊,喜不喜歡?”
“喜歡,大大滴。”乖仔說。只要趙哥兒和方子晨在,住哪裏他都覺得好。
魚哥兒幾人住旁邊的院子,那院子小一些,只五間房,但也夠住了,大米和姜姨住一間,陽哥兒和秀哥兒父子一間,豆哥兒幾人可以一人一間,但路上兩月,三人睡出感情了,這會不願分開,想住同一間,趙哥兒自是随便他們的。
匆匆忙忙收拾好,又跑外頭置辦鍋碗瓢盆去了,這些沒用趙哥兒吩咐,謝肖宇自己帶着他們去。
黎師傅原是到了溱洲就想要同他們分開,不過想着涸洲危險,又窮,同京城氣候不一樣,兩孩子小,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在也方便,黎師娘愛逗孩子,也想着跟過來,溱洲離涸洲不遠,等着方子晨他們都安頓好了,再回去也不遲,于是就跟着過來了。
……
一些百姓一路尾随着,看見方子晨帶的人馬都進了院子,這才嘀咕起來。
“看來這個真是上頭派過來的知府大人了。”
有人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下我們涸洲真是沒活路了。”
旁頭幾人也不說話。
方子晨陣仗實在是太大,好幾車的東西,從街上過的時候都見頭不見尾,而且那麽多護衛,還都騎着馬,不貪去哪要銀子養啊?前頭知府來的時候,都沒有這般,也就十幾個護衛,結果人都貪得緊。
而且,那知府一看就像是未及冠,一毛頭小子,能幹個啥?
怕是京城的子弟來混政績的。
皇上怎麽總派這樣的人來涸洲,眼裏還有他們這些百姓嗎?
個個唉聲嘆氣,雙眼冒着火一樣,死死盯着府門,像是想沖進去,生吞活剝了方子晨。
晚上簡單的吃了一頓,別的先不忙了,先去歇息,一路舟車勞頓的,連着兩月,實在是累得慌。
到了地兒,終于是能睡個安穩又踏實的覺了。
隔天天未亮,房裏都還黑着,方子晨就被趙哥兒推醒了。
他迷糊着:“怎麽了?想喝水?那我去拿給你。”
“你該起來上值了。”趙哥兒說。
“啊?上什麽值?”
“你是知府要上值。”
方子晨清醒了兩分,直接笑了:“我現在是老大,老大說了,早上不用上值。”
夏景宏說的果真是沒錯,這人一飄起來,就開始懶了。
趙哥兒掀開被子:“不行,快起來,你不能玩忽職守。”
“我下午再去也是一樣的嘛!我剛來,有些水土不服,急需休息休息,乖,給我蓋上被子。”方子晨閉上眼,一副安詳。
“去不去?”趙哥兒再問。
方子晨眯着眼睛看他:“家裏還沒有安頓好,我先在家幫你忙兩天。”
趙哥兒早知道他的尿性了,這人體貼,跟其他漢子不一樣,家務活是願意幹的,但幹的不太行,在村裏那會兒,叫他擦個碗櫃,他去劉家菜地摘些菜,結果回來方子晨和乖仔在院子裏玩得起勁,到廚房一看,那碗櫃先頭怎麽,這會還是怎樣,現在家裏有豆哥兒他們在,忙得過來,哪裏還用得着他,就是找借口想睡。
趙哥兒也不廢話,直接跨過他下到床邊,從床底下抽出昨兒放的那根木棍,在方子晨耳邊揮了兩下,木棍裹夾着風聲,呼呼呼的響,方子晨脊背一寒,趕忙爬了起來。
在京城上頭有人,他不敢放肆,不敢遲到,天天的摸黑早起。如今到了涸洲,他上頭還是有人,英年早婚,就是造孽啊!
這大夏開國皇帝估計是個周扒皮,竟要人七點上班,簡直是沒人性。
也不曉得人埋哪裏,要是被他知道,肯定要去炸他墳頭。
……
同知今兒來了府衙,原已經做好了等到中午的準備,可剛坐一會,帶來的随從從外頭跑進來,說知府大人來了。
府衙離住的宅院不遠,方子晨還啃着包子,見他随口一問。
“這麽早?有事啊?”
同知急忙遞上折子,說:“大人,安和縣剛傳來消息,說,說前兒······”
方子晨包子直接叼在嘴裏,接過折子匆匆一掃,前兒底下又餓死人了。
他才正式上任第一天,底下這些人沒跑涸洲來給他這老大送禮表示一下歡迎也就算了,還他媽的找他晦氣。
他一拳頭砸到桌子上。
“這安和縣縣令是誰?怎麽當的?去,你帶人去把他抓回來,本官非揍死他不可。”
同知身子發顫,道:“回大,大人,安和縣目前縣令一職正空着。”
方子晨撥高了聲:“什麽?”
同知又吓了一跳,小聲回禀:“先頭那縣令被查,貪污枉法,已經被撤了。”
如今還沒找到人補,而且大夏縣令的升職調任,同知無權幹涉,只知府才有這個權利。
待職期間,這種‘大事’,同知也是不敢擅作主張。
這是什麽爛攤子?
方子晨抹了一把臉,正想着這不算得什麽大事,找個人頂上去就行了,同知又支支吾吾,說南邊這邊,他和底下十三個縣令,已經大半年沒發月例了,家裏快掀不開鍋了。
他們的月例怕是都被前頭那個知府貪了,方子晨拍拍同知的肩膀,表示同情和愛莫能助。
這什麽意思?
同知都急了,說:“大人,前年下官給皇上上了折子,皇上說卑職等人的月例會讓新任知府大人帶來······大人,下官家裏有老有小,實在是掀不開鍋了,求您大發慈悲,高擡貴手吧!”
這下輪到方子晨慌了,什麽叫給他帶來?
張泉在一旁适時的從兜裏掏出封信遞給方子晨。
是夏景宏寫的。
趙哥兒剛吃完早飯,正想安排人出去找找工匠把外院修理一下,秦家兵也不能總睡木板上,趙哥兒想拿方子晨畫好的圖紙去讓人打些上下鋪的床兒回來,方子晨就又回來了。
他像是很生氣,腳步踩得砰砰響,怒目圓睜,眼眶一片赤紅,鼻孔粗了一圈,不停噴着氣,從外院一路罵到內院。
“這殺千刀的,他娘的,敢耍老子。”
“媽的,老子要詛咒他吃飯吃出小強,蹲茅坑拉不出翔,撒尿撒鞋子上,喝水噎死。”
趙哥兒眨眨眼,見他氣得好像一口氣已經快上不來了,趕緊過去給他順背。
“夫君,怎麽了?誰惹你了?”
乖仔包子也不吃了,立馬湊了過來,拳頭也已經捏好了,似乎只要他一說,他立馬就沖出去揍人,為父報仇。
小風都緊張的看了過來。
“是夏景宏。”方子晨咬牙切齒的說。
趙哥兒問:“皇上怎麽了?”
“他騙我啊!”方子晨都想抹眼淚:“我一個花季少男,被他賣了還幫他數錢,媽的。”
看趙哥兒還不懂,方子晨說:“先頭他給我一盒子的銀票,裏頭有十萬,可是,可是······”
他說不出話了,眼前陣陣暈眩,把夏景宏的信拿出來給趙哥兒自己看。
十萬兩銀票,裏頭只一千兩是給方子晨的,其它皆是做為涸洲‘財政’。
趙哥兒這會兒心裏也不是滋味兒了,先頭不說方子晨高興,他自個都美得緊,這會兒就像到手的熟鴨子飛了,說不難受是不可能的。
但這銀子不能不拿出來。
方子晨再喜歡錢,這銀子他都不能拿,趙哥兒更不會,他苦日子過來的,更是知曉百姓疾苦。
方子晨氣得連灌了兩碗水,粗粗算了一下,知府同着十三個縣令,大半年的月例,去了好幾千兩······他又喝了兩碗水。
知府這會都坐不住,在府衙裏不停的來回走。
他政績不太好,但為人卻是直的,先頭涸洲三大巨鱷,知府和通判是一夥兒,就他最是本分,底下縣令還有一些別的斂財手段,他卻是只拿着朝廷那少得可憐的月例過活,從不魚肉百姓一個銅板,說家裏掀不開鍋,也确實是真的,不是賣可憐。
方子晨剛看了信,嘴裏的包子掉了,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話都沒說就跑了,同知拿不準他是個什麽意思。
銀子是不想拿出來了嗎?
可上頭說這人是皇上的,皇上并非昏庸,總不能派個貪的過來才是。
正這麽想着,方子晨回來了,拿着銀票啪的拍桌子上:“你拿下去發了吧!”
同知一喜,方子晨目光冷嗖嗖的看過來:“本官算過了,加上米糧布匹,一共去五千零一十九兩,這事兒由你去辦,不可以次充好,要是讓本官知道你貪墨本官一個子兒,本官就要你腦袋搬”
同知都想跪下了:“哎呦大人,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請大人放心。”
方子晨擺擺手讓他退下。
張泉見他癱在椅子上,一副了無生望的樣,想起夏景宏說的。
‘朕想要他開開心心的去’
确實是開開心心的來了,但這會,方大人好像被打擊過大,有些萎靡不振了。
下午趙哥兒來送飯,看見方子晨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又怎麽了?”
“安和縣又死了好些人,明兒我打算過去看看。”
看着往年的折子和稅收情況,方子晨是越看心裏越是難受,年年的餓死人,那些數據讓人觸目驚心,而且一年秋收一畝地都不出兩石糧食,他二叔就是做市長的,年年都下鄉視察,方子晨聽過幾耳朵,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也知道現代一畝地,伺候不好的,都能收幾百斤糧,這大夏雖是沒法比,可先頭在小河村,那一畝也能産快兩百斤糧食呢!這安和縣是作假了還是怎麽?
一畝地兒都種不出一百斤糧來,是草盛豆苗稀嗎?小河村那樣的,尚且都不能頓頓吃飽,那安和縣怕是更難,想起過來時沿途看見的老百姓,瘦骨嶙峋又衣不蔽體,大冬天的,實在是可憐得緊。
看着這種情況,他想躲懶歇它個一年半載再做事的心思都沒有了,難受得像掉了銀子。
其他縣城情況也不是太好,有兩個縣令先頭被查了,這會兒也空着,但情況都沒有安和縣糟糕,安和縣離涸洲城只兩天路程,方子晨覺得這會都還累得慌,遠的地方只能先擱後頭了。
而且······涸洲自開國以來就窮了一輩子了,要說是知府壓迫百姓造就的疾苦,那倒也不是,而是涸洲本就窮,知府所作所為只是雪上加霜。
他前兒幾個知府不做人,但他在翰林院看過涸洲往年財政和功績宗卷記錄,老皇帝在的那會兒,調派往涸洲的幾個大人都是好的,到地方上勤勤懇懇,效仿旁洲致富秘籍,養過蠶,種過果,引過商,可惜涸洲就像頑疾一樣,死活富不起來,前兒幾代知府都做不來的事兒,他不覺得自己能做得來,但情況這般嚴重,是下頭人誇大其詞,還是個什麽原因,他得到地方上看看。
要真窮得很,該赈災的就得赈災了。
哎,在其位謀其職,誰叫他是個生在春風裏,長在紅旗下的大好人啊!不能拿了銀子不幹事。
趙哥兒想了想:“那我同你一起去。”
方子晨高興起來:“那好啊!明天我們騎馬去。”
趙哥兒回了府,招來馮嬷嬷,讓她去外頭給衙門那邊招兩廚娘,府上缺的,讓她也看着置辦,如今人多了,唐阿叔和姜姨怕是也忙不過來,這邊也得再招兩廚娘,外頭也得挂上方府的匾額,帶來的東西前兒也沒歸置好,雜七雜八的事兒也是多,馮嬷嬷讓他不用操心,家裏她會看顧好。
倆孩子交給小風和唐阿叔他們,趙哥兒放心,至于乖仔······
乖仔這會正趴在床上逗兩個弟弟,小手兒捂着嘴笑呵呵的,笑不露齒又似害羞帶怯。
這動作也不知道是學的誰,時不時就這麽笑一次。
這個得帶上,孩子得多出去走走多看看。
他的幾個小夥伴已經不在了,這會後院就是一群哥兒,趙哥兒都怕跟方子晨去幾天回來,乖仔會朝他甩帕子。
……
安和縣榮和村。
今兒村民們剛下到地裏幹活兒,旁邊地頭裏有人喊了。
“哎,老王頭。”
“幹啥子?”
“前兒你不是去鎮上賣雞蛋嗎,聽說我們這兒又來了個知府大人,是不是真的啊?”
村裏人消息落後,老王頭道:“鎮上人确實是這麽說的,那天知府大人來,經過我們安和縣了,十幾輛馬車,上百護衛,黑壓壓一片,壯觀得緊。”
“帶了那麽多人啊?怪不得這知府大人沒被打出涸洲。”
“呸,你們還叫他知府大人,都是吃人血肉的,禽獸還差不多。”
“哎呀,也不能這麽說,沒準這是個好的呢!”
“好啥好?你們沒聽人說好官多是清廉?前頭那些來的,哪個好過?個頂個的壞。”
“這話倒也是。”
正說着,前頭傳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
十幾匹馬從前頭奔來,踏起的塵土滿天飛揚。領頭那小漢子一紅披風,冷白皮,模樣打眼得緊。
在一看後頭,娘呀······
地裏的人頃刻都慌了,不敢動彈。
村裏人哪裏見過這種陣仗。
老王頭的地兒就在路旁邊,方子晨停下馬,略微俯下身:“老頭······”
趙哥兒伸腳踢了他一下。
方子晨咳了一聲:“老人家,”他指指前頭村落:“這裏可是榮和村。”
老王頭腿抖得要出殘影,說話都結巴:“是,是的。”
方子晨翻身下馬,轉身把趙哥兒和乖仔扶下來後才背着手一一詢問。
“老人家在鋤草啊。”
“是,是的。”
“哎呀,你別抖,不要緊張,我就是問你一些話,又不是來砍你頭。”
老王頭終于頂不住了,要昏厥過去,方子晨一把扶住他,擰起了眉頭:“你個老頭子,見到帥哥也不能這樣啊!是不是想訛我?”
趙哥兒:“······”
旁兒人過來告罪,也不懂方子晨是誰,就大人大人的喊,說老王頭膽小不經吓,不是要訛詐大人,大人恕罪啊!
趙哥兒拿了水囊給老王頭灌了兩口,乖仔幫着拍他胸口。
趙哥兒:“老人家你不要緊張,我們不是什麽壞人。”
老王頭偷偷撇了張泉幾人一眼:“那,那你們是?”
趙哥兒在村裏住過,自是曉得村裏人膽子都不怎麽大,尋常見着沒什麽氣勢的收稅的小兵兒都怕,禁衛軍乃精銳部隊,和那些小兵不在一個層次上,不說村裏人,京頭百姓看見都怕得緊,他揮手讓張泉幾人離遠些,才回道:
“那是我夫君,這是我兒子,那些是我家護衛,我們從外頭來的,就是調查些情況,您不用怕。”
“對呀,爺爺你怕西莫,怎麽見鳥仁都要暈呀?”乖仔扭過頭看方子晨,語重心長:“父親,都怪你,乖仔都說鳥,叫你把眼睛遮起來,你偏不聽,差點帥喜仁鳥,出仁命就得坐大牢,父親你系包幾西膩了,想要西牢飯嗎?”
老王頭:“······”
倒也不是被帥暈的。
見到還有個小娃子,方子晨雖是氣息淩厲了些,但穿的一看就極好,看見自己要倒了,也不嫌棄趕忙的來扶自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滿是塵土,衣裳也不怎麽幹淨,要真是個不好的,他暈了怕是還要嫌他礙路一腳踹過來呢!這般想,老王頭突然就沒之前那麽怕了。
“你們想問啥子啊?”
“準備春耕了,往年地裏頭,你們都是種什麽?”
“種紅薯。”
“紅薯?”方子晨眉頭蹙起來:“稻谷、玉米這些不種的嗎?”
老王頭嘆了口氣:“種不了。”
這會旁兒人也說話了。
榮和縣石頭山最是多,什麽叫石頭山?就是這種山上石多土少,一棵大樹都不長,山上的樹最多就手臂粗,山裏沒有水流出來,連帶着村裏都幹旱得緊,榮和村九十多戶人家,就一口井。
方子晨往周邊看,山腳下農田倒是平坦廣闊,那些山一座座的拔地而起,并沒有練成一片,黑褐色的石頭甚為惹眼。
他從田埂上跳到地裏,借老王頭的鋤頭挖了一下,确實是幹的,十幾厘米深了,下頭的土跟着地面表層一樣,幹巴巴的沒帶點水分。
趙哥兒有經驗,不用挖就知道,因為地裏幹裂得厲害。
紅薯屬于耐旱性極強的農作物,怪不得只能種着玩意兒。
若是種水稻和玉米,別說顆粒無收,長不長得出來都是問題。
老王頭帶了兩紅薯來當午飯,這會就放在田埂上,一個就雞蛋大。
紅薯這玩意兒,土壤肥沃些,能一個一斤。
“趙哥兒。”方子晨朝他招手:“這地兒适合種谷子嗎?”
水稻适合介于砂土與粘土之間的土壤種植,趙哥兒有十幾年的種田經驗,算是一把老手了,他點頭後又嘆了氣說:“能是能,可太幹了種不了。”
水稻水稻,沒有水,一切就都是扯淡。
趙哥兒看着好親近,旁兒幾人就說了,他們這地兒別說水稻,玉米也不好種。
春季那會兒會下點毛毛雨,種的玉米倒是能長起來,可春季一過,後頭就不行了,夏季常說是多雨這季節,可這話在這兒不适用。
“說來幾位貴人可能不信。”一老婦擡手一指遠方,那兒是連綿的山脈,比周圍的山都要高些:“那山後頭便是安平縣,夏季那邊會下雨,但我們縣這邊卻是不下。”
這沒什麽好不信的。
方子晨之前就讀的高中離軍區不遠,就幾個公裏,好幾次放學他奶奶就電話來,說下雨了,開車不安全,讓他先呆學校裏,雨停了再讓司機過來接他。
可那會兒他擡頭一看,陽光明媚無比,在地面上煎雞蛋都行,下的毛雨。
“後頭幹啊!時常的大半月都不下一場雨。”老婦愁着說:“玉米就長得不太好了。”
一年辛苦種下去,又是抓蟲又是鋤草,天天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一天都不敢歇,結果到頭那玉米卻是空杆無穗,顆粒無收。
都說付出就會有收獲,這話也不盡然對。
豆子也種不了,村裏人後頭就種了紅薯。
這幾人穿着都灰撲撲的,幹瘦得緊。
方子晨起身後一指南方:“境河是不是在那個方向?”
有一漢子點頭:“是。”
方子晨若有所思。
趙哥兒好奇了:“夫君,你怎麽知道?”
境河是個啥子他都沒有聽說過,都是一起來的涸洲,他夫君咋地曉得。
“地圖上畫有啊!”方子晨說:“而且翰林院裏頭有相關方面的書籍,記載着各個地方的事兒,看多了就知道了。”
趙哥兒眨着眼睛:“你還看書了?可你上值的時候不都在睡覺嗎?”
方子晨臉都幹了,哽着脖子:“哪王八蛋說的?”
趙哥兒很老實:“皇上。”
方子晨:“······”
他幹活的時候,個個的眼瞎,沒一人見着,他趴桌子上睡覺,怎麽就個個都知道?連着那挨千刀的老禽獸也知道?
“你別聽他瞎說,這簡直是污蔑。”
問了情況,方子晨一行人又去村裏逛了一圈,老王頭跟着。
村裏窮得是超乎想象了。張泉幾人京城本地人,一出生就在最富饒的地,這會驟然看見那些低矮簡陋的,泥土搭建的茅草屋,眉頭蹙得死緊。
京城最窮苦的人家,茅廁蓋的都比這個好。
村裏有些孩子在路邊玩,一掃眼過去,方子晨覺得自己好像到了非洲部落。
孩子們光着腳丫,皮包骨,蓬頭垢面糙頭發,穿的衣服······
那真是不說也罷,衣不蔽體都不足以概括,這會兒三月都還冷得緊,大概的也就幾度,臘月更是冷,要是都這麽穿,怪不得會年年的凍死人了。
方子晨心頭沉重得緊,幾個小孩子怕人,原先蹦蹦跳跳玩得高興,看見方子晨一夥人迎面走過來的時候就立馬安靜下來了,但也沒有跑,只不說話,定定又怯怯的站在路邊邊上看着他們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