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這家主人不曉得那買的棺材,重得緊,加上這活兒,尋常人也不願做,棺材擡出門,得按大師說的時辰來,這會再找人,不容易,因此就想着坐地起價。
主人家不是好拿捏的,脾氣也沖,談兩句,見着對方一副沒皮沒臉的樣,直接将人趕了出去。
這會離選好的時辰不過兩炷香。
主人家過來同大熊和方子晨道歉,說今兒棺材怕是出不去了,害他白跑一趟,等會讓大師重新算日子,定好了再請他過來。
擡棺一趟就是四兩銀子,貴的嘞,尋常人家窮一些的,怕是都不敢死。
住城裏的大抵是來自五湖四海,日常也就跟左右兩旁的人家熟,不似村裏。
鄉間雖是不富裕,大家平日裏也會有些摩擦和口角,但總體來說都是團結的。
方子晨瞧着屋裏就幾個披麻戴孝的,再想河大愣他老爹去的時候,那是四方來客,一院子都裝不下,本村的,隔壁村的,都來了。
擡棺這種事,一般都是十幾漢子一起上的,畢竟埋山裏,離村裏又遠,人多了路上好替換。
做喜事也好,白事也好,都是大家相互幫忙不用喊,都會自個尋上門去,今兒你有事我幫你,明兒自個有事了,大家也才會來。
都不用刻意的花銀錢去請。
哪像現在,擡個棺,都找不着人。
方子晨同大熊嘀咕了兩句。
大熊上下看他,詫異道:“你真能行?這兒離義莊可不近。”怕他不懂,大熊解釋道:“棺材一擡,不能碰地,中途可不能休息的。”
“我知道我知道。”方子晨參加過白事,這種事兒哪能不懂,催促:“你快去啊!不然到嘴的鴨子該飛了。”
大熊不信任的看他。
方子晨垂眸眤着他,又道:“快去啊!”
大熊又仔細看他一眼,才去找主家,說他和他兄弟自己擡也行,按原來的時辰出門吧!。
大熊從事這行差不多十年了,信譽還是有的,他身子也壯,瞧着就很行的樣子,主家自是覺得他沒問題,但······
他朝方子晨看去,對方身子骨還有着少年人拔個時特有的清瘦,膚色白皙,輪廓清隽好看,一看就像不谙世事的受人寵的小少爺,能行嗎?
自是行的。
方子晨把木棍搭在左右肩上,走得要飛起,主家的幾個披麻戴孝的在後頭撒白紙,都差點跟不上,得一路小跑着。
到了義莊,大熊都氣喘籲籲,方子晨仍臉不紅,心不跳,只微微冒了些汗。
得了二兩銀子,他心裏樂開了花,但當着主人家的面,他也不好意思笑,苦着張臉勸人節哀,扭頭立馬又笑嘻嘻的。
傍晚趙哥兒見着人還沒有回來,便自己去吳府接了乖仔。
回來吃了飯,方子晨才回來,休息沒一會,便又得去守義莊了。
照舊是練武,然後去洗漱。
趙哥兒給乖仔脫了衣服,忽而視線一凝,卻見他手臂上有處淤青。
乖仔同方子晨是一樣的冷白皮,那處暗色的淤青就顯得很突兀,很明顯。
方子晨昨兒沒歇息好,下午又做了趟活,這會溪邊清涼,他雙腳泡在水裏,後倒趟在草坪上睡着了。
趙哥兒壓低了聲音,問乖仔。
“這兒怎麽青了?”
乖仔如實交代:“系一個大哥哥捏滴。”
趙哥兒聞言,雙眉緊蹙:“哪個哥哥?”
“系佳怡姐姐滴表哥。”乖仔說。
吳老家裏開了間小課室,傾力教導家裏的幾個孩子,就指望着他們出息,光耀門楣。
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以後若是想高嫁,自也要識得些書。
大戶人家當家的主母,手持中饋,其算術一道要精,家裏的姑娘哥兒,除了女戒、內訓,詩詞,甚至還要學那琴棋書畫。
若是大字不識一個,啥子都不會?如何相夫教子?又如何舉案齊眉?人世家少爺,家世好的,自是想娶更好的門當戶對的人,娶個啥子都不會的圖什麽?
村裏姑娘哥兒,沒條件,多是學些廚房裏的活兒和一些針線,漢子們娶媳婦,便是看彩禮高不高,再是看這姑娘哥兒勤不勤快,幹活兒利不利索。
吳老給吳佳怡和吳佳樂請了個教導夫子,專授其琴藝。
一天也就學一個時辰,其他時間,吳佳怡和吳佳樂也要到課室去學習。
吳老頭學識淵博,比外頭那些夫子都要好,陳氏大哥同吳澤宇乃同窗好友,他家中有一子,便了托關系,進到課室裏旁聽。
吳老不僅要管着書院裏的事,還要給甲子班和乙子班上課,課程雖是不多,可他自覺精力有限,加之年紀又上去了,三兩天只一堂課,也讓他覺得疲倦,這事本不想應,但兩家到底是姻親關系,陳氏為家裏生了三孩子,平時也管理着偌大的府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陳家這些年也沒求過什麽,陳氏和她大哥一同求情,吳老倒是不好拒絕了。
這陳偉東也是十歲,但長得膘肥體壯,母豬賽大象一樣,瞧着就像一座肉山。
趙哥兒輕輕碰了一下,而後拇指輕輕撫着乖仔手臂上的淤青,不由想起他之前遭過的罪,大概是難受,喉嚨裏發出的聲音都有些啞了:“疼不疼?”
乖仔搖頭:“中午痛痛滴,現在不痛鳥。”
趙哥兒靜默了幾秒,語調變得有些沉:“他為什麽捏你?”
乖仔眨着眼睛,悶悶的說:“他說乖仔擋他路。”
乖仔和陳偉東坐一桌,陳偉東坐在靠牆的裏頭,中午能休一個時辰,這期間,吳家除了長孫吳豪傑和吳佳樂,其他幾個孩子通常會到院子吃些糕點,或者在院裏頭玩,他們有些排斥乖仔,上吳家的第一天,吳夫郎喊他們帶着乖仔一起出去玩,他們帶了,然離了大人視線,便開始不搭理他了,吳豪傑讓他坐在小石凳上,問他,讀過什麽書,可有寫過什麽文章,乖仔說只認得字,不會寫文章,他嗤了一聲,便不再理會乖仔。
後來來了吳家讀書,先頭歇息時乖仔還會湊過去,問他們在玩什麽?可不可以帶他一起玩,那幾個孩子答應了,可卻是借此故意作弄他。
他們說玩捉迷藏,你要不要一起?
乖仔高興的直點頭,說要玩的。
吳豪國便帶着他到一處小花圃裏,說讓他藏在裏頭,不要出來。
乖仔在村裏同小夥伴們玩過這個游戲,知道規則,于是捏着小拳頭,激動的嗯了一聲,還說謝謝哥哥。
可後來,他蹲的腳發麻,卻沒有人來找他,直到下人敲了銅鑼,說時間到了,小少爺們快回來上課,乖仔才從花圃裏爬出來。
他進了課室,其他孩子見他額頭上有被蚊蟲叮咬出來的包,就笑,說他怎麽那麽蠢,就這,也不知道爺爺看重他什麽。
乖仔聞言,才曉得自己被騙了,後頭他就不再湊上去。
今兒他吃了飯回來,蹲在門口,看他們在院子裏玩,見着好笑他還呵呵地跟着笑,不過吳家那幾個孩子瞪了他一眼,似乎給他看都不樂意,跑到另一邊去玩了,乖仔瞧不見人,有些悶悶的,這才回到座位上趴着桌子小息,陳偉東見他睡着了,便突然掐他胳膊,說他要出去。
他力道大,乖仔當場就叫了一聲,陳偉東又使了一下勁才松開手。
“快點讓開,別擋路。”
……
趙哥兒聽他說完,盡量緩着氣。
他不曉得陳偉東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為之,小孩子之間,難免有些摩擦,若一點小事兒便找上門去,倒顯得他小題大做不知所謂。
人同吳家是親戚,他兒子受吳老的恩,他也不好說些什麽。
趙哥兒心疼,輕輕摸着乖仔的臉,落在孩子身上的每一道疤,都像鐵似的烙在他心口上,他疼,但又不曉得該做些什麽。
乖仔察覺到他心情似乎有些低落,還安慰他:“爹爹,不要這樣,乖仔都不痛鳥,你不要擔心。”
他越是懂事,趙哥兒越是心疼,他親了一下乖仔的額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給乖仔洗好身子,趙哥兒坐在方子晨旁邊,望着他的睡容,方子晨臉上五官,最為出衆的便屬他那雙黑沉沉的又很淩厲的眼,如今閉起來,整張臉依舊是好看得要命。
趙哥兒心頭不由寬敞了些,雖然方子晨有時候做事不着調,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無法無天又任性妄為,還愛胡說八道,但待在他的身邊,不需要方子晨做什麽,只要在他身邊,就像現在,趙哥兒便覺得有安全感,那是一種很安穩的,哪怕發生什麽事,都不需要他擔心的安心感。
能和他呆在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氣,以前在痛苦和絕望中的掙紮和堅持,似乎就都有了意義。
見他睡得不省人事,趙哥兒便擰了毛巾仔細的給他擦洗。
方子晨雷打不動,好像睡得很香,擦完了前面,他竟然還側了個身,像是湊巧,又似乎是為了方便趙哥兒給他擦後背。
趙哥兒頓了一下,俯下/身,仔細看他,接着笑了起來。
“哎呀,”他突然說:“這兒怎麽有條蚯蚓啊!這麽大的。”
河邊淤泥裏有蚯蚓不奇怪,這種地方的蚯蚓還更大個。
趙哥兒幾乎是話剛落,他就見着方子晨彈了起來,我艹一聲,跳出老遠。
趙哥兒呵呵笑起來。
乖仔還光着身子在小溪裏到處抓蝦,沒懂是個什麽情況,還叫趙哥兒抓住它,他要拿回去喂雞雞。
趙哥兒還在笑,方才的抑郁似乎都一掃而光。
方子晨站在他對面兩米遠處,一頭冷汗,插着腰氣呼呼的。
此刻他哪裏還不曉得自己是受騙了。
他娘的。
剛都下腹一熱,菊花一緊了。
“你這哥兒真的是,今天不收拾你一頓,你都不知道什麽叫男子威風。”
仿佛向天借了兩個狗膽,趙哥兒絲毫不懼:“你放馬過來呀。”
方子晨氣勢洶洶的過去了,趙哥兒手剛從身後拿出來,方子晨瞳孔驟然緊縮,撂下一句狠話:“你別太嚣張,有本事等會小樹林見。”立馬就扭身跑了。
趙哥兒見他落荒而逃的樣,又呵呵笑個沒完沒了。
他扔了手中的小木條,去将乖仔抱出來。
溪水到底是涼,孩子泡久了,怕是要着涼。
乖仔照舊是撒了泡尿,穿好衣裳,趙哥兒又在溪邊翻了一下,似乎在找什麽東西,過來片刻,這才牽着他回去。
怕着方子晨收拾他,趙哥兒路上又撿了根更粗的小木棍。
乖仔之前被他抽過屁股,木條抽的時候可疼了,火辣辣的,這會他是啥也不敢說,啥也不敢問,緊着屁股同他一起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