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好孩子。”老頭說的很吃力:“好孩子。”
他一直在重複這三個字,身下的稻草散發着尿臭味,手看着也不怎麽幹淨,方子晨也沒嫌棄,輕輕拍拍他手背。
“我知道啊!我爺爺奶奶就經常這麽說。”
“你是大頭娃娃他父親是不是?”老頭子突然問,他聲音很輕,像是氣音,說兩句喉嚨裏便呵呵呵的聲響,仿佛壞掉的風箱。
方子晨傾身側頭俯在他嘴邊:“大頭娃娃?”
老頭說:“用布帶背着只奶狗,兩只眼睛大溜溜的孩子。”
全村有狗的,會背狗的,就自個家兒砸,方子晨點頭:“啊~對,那是我兒砸。”
“你們很像。”老頭一直握着方子晨的手,沒有松開,他看着房頂,說:“他經常給我糖吃,陪我說話,也是個好孩子。”
前頭那話方子晨沒放心上,後頭那話倒是讓他開心,當父母的大抵都是這樣,誇孩子一句,比誇自己千千萬萬句還要高興。
“是嘛。”方子晨挺起胸膛:“我孩子,像我咧!”
……
曬谷場那兒聚了許多人,呆家裏好些天了,這會天氣好,大家便都出來了,小孩在一邊玩,漢子們也三三兩兩坐一起,讨論來年春天哪塊地要種些什麽,另一塊地又要種什麽。
種地看着像是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活,但裏面也有些講究。
像離村裏遠的,半山腰上的,靠近林子的,就不太适合種玉米了,種了就是白費力氣,前腳玉米種剛撒下去,後腳就全被老鼠和鳥給吃了。
可不種也不行,一是本來地就少,不種吃什麽?二是無辜将地荒置,沒人舉報還好,若是被人舉報,就得交銀子了。
因此大家常是将離家近的地種完了,才種山裏的,種完了就派人在山上守,直到玉米長出來。
而且一山腰,最好是種同種作物,像去年,河家沒出來同村裏人商量,自己種了玉米,結果周邊幾塊地全種了大豆。
這兩作物成熟期不一樣,河家玉米熟的時候,人家大豆已經收割回去了,山腰上就他家一片玉米地,還沒成熟呢,就被老鼠和野豬禍害個幹淨。
要是大家都種了玉米,那老鼠和野豬,就不可能專盯着他家一塊地兒來了,野豬也危險,大家夥一起守夜,還能将他震退,若是一個人,野豬見了,準要将他拱個底朝天。
漢子們商量得熱鬧,旁邊一堆婦人夫郎就稍顯安靜了。
以前就她們話最多,可今兒卻例外。
河嬸腳邊擱着個籮筐,雙膝上放着一簸箕,在挑花生。
前兒發潮,有些生黴了,要挑出來,不然吃了會苦。
“昨兒我看見趙哥兒将那孩子帶回來了。”她在說小風的事:“趙哥兒雇了輛牛車,他不僅沒把孩子送回劉家,下車的時候,啧,我真是沒眼看。”
泥路颠簸,小風傷沒好,之前從醫館出來,他傷口便崩開了,後來在牛車上,身子骨更是被颠得厲害,到了家門口直接下不了車了,趙哥兒見他臉色不好,便将他扶了下來,小風腿軟摔進他懷裏,河嬸正巧看見這一幕,便覺他不知廉恥。
“以前就愛偷漢子,現在跟了方小子了,還是騷得耐不住,将那小漢子帶回家,方小子不在,還不曉得他們做出些什麽來哦!”
有幾個夫郎婦人擰起了眉。
這話就過分了。
偷漢子這事真假先不論,但小風才多大歲,村裏人雖沒同他說過話,但小河村就那麽大,擡頭不見低頭見,小風明明只是個孩子,抱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怎地到了她嘴裏,偏說的那般難聽,好似他真的跟趙哥兒有什麽一樣。
大家托趙哥兒的福,前陣子跟他賺了些銀子,還想着來年再跟他合作呢,而且方子晨那般護着趙哥兒,大家不想被他盯上,河嬸這話自是沒人搭腔。
河嬸也不在意,挑撿着花生自顧自的:“我以前就瞧着這趙哥兒不是個好的,先時還可憐他,讓他來幫我挖紅薯,他張口就說要一天三十文,我沒給,就給了二十文,不知道他是不是惱火了,挖出來的紅薯大部分都被他挖爛了,你們說說,要是嫌我給的少,大可不來啊!何苦的整着一遭,這不是惡心人嘛,白白糟蹋我的紅薯,心眼忒壞了些······”
“河大姐,”坐她對面的婦人突然瞪大眼睛,臉色有些蒼白,像是見了鬼一樣,身子輕微顫栗:“你,你······”
周邊噤若寒蟬,河嬸怔了一下:“咋地了?”那婦人指了指她後面。
河嬸回過頭,瞳孔驟然一縮,腿上的簸箕差點掉地上,顯得十分慌張:“方,方小子。”
方子晨雙手抱胸,垂着眸,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他不說話,河嬸便有些慫他,可不知想到了什麽,她臉色緩了下,笑了下站起來:“你今兒沒去上工啊,是休息嗎?”
方子晨沒回話。
河嬸找着話:“你也是來曬太陽的吧!來,坐這兒,嬸子旁邊還有個凳子,我告訴你啊,我們這兒冬天可冷着呢!多是下雨,很少出太陽的,今個算是難得,趁這會兒多曬曬,不然明後頭又開始冷了。”
她見方子晨站着沒動,只是緊盯着自己,深琥珀色的瞳孔中不帶半點感情,也沒回半句話,周邊人正瞧着她,臉色不由有些尴尬:“方小子,你在看啥呢!”
方子晨掀了下眼皮,回:“看你舌頭。”
“······“河嬸下意識的問:“舌頭有什麽好看的。”
方子晨淡淡掃了她一眼:“我就想看它到底有多長,才能讓你整天叭叭叭的到處造謠說人閑話。”
那一眼看似尋常,也不帶任何的攻擊性,河嬸卻脊背穆然發寒。
方子晨臉上沒什麽表情,問:“剛你在說什麽?”
在他幾乎毫無波動和溫度的注視下,河嬸吞吞吐吐:“我······”
“你說趙哥兒偷人,”方子晨朝她跨了半步:“來,你告訴我,他偷了誰,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我,也全部給我說清楚。”
河嬸後腿兩步,不敢看他:“我,我并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方子晨扶着額突然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你他媽的到處造他謠,說了差不多半個月了,說得爽嗎?”他一腳踹翻了河嬸拿來裝花生的籮筐,裏頭的花生全撒了出來,四處滾的老遠。
他爆發的毫無征兆,一身寒潇駭人。
周邊幾個婦人吓得站了起來,這邊動靜大,漢子們趕過來,問怎麽了。
有人小小聲的說了。
漢子們看向河嬸,只覺得她臨老了,糊塗了。
有劉賴子在前,大家夥都曉得了方子晨護趙哥兒護得跟眼珠子一樣,別人打不得罵不得更碰不得,她到好,說人閑話也不知呆家裏說,偏的還跑這兒來,不是找打是什麽。
河嬸看自己挑了半天的花生全滾泥裏去了,心疼的喊起來。
“哎喲,我的花生啊,方小子,你幹啥啊!”她去拍方子晨,方子晨抓住她的手,她掙紮了下沒掙脫開,便囔起來,似乎氣急了,也不怕了:“我說兩句怎麽了,他就是不好,還不許人說了?”
方子晨冷聲問:“他哪裏不好?”
“他就是不好。”河嬸子說。
“哦!他不好,就你好,”方子晨甩開她:“河嬸子你是不是每天都特閑啊!整天吃飽了不幹事,到處說這個不好那個不好,怎麽着,合着全天下就你最好了是不是?你那麽好,當初怎麽還嫁給河大叔不嫁玉皇大帝啊?就玉皇大帝才能配得上你吧。”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四周很安靜,所有人都聽見了。
人群中有人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河嬸子氣得滿臉通紅,手腕處還隐隐有些疼。
“你怎麽說話呢,你也不怕我回去同你村長大伯說嗎?”
“我怕什麽?”方子晨無所畏忌,掐着腰,幾乎是嗤笑道:“你這死老太婆,我告訴你,我雖然才十幾歲,但老子走過風走過雨,當年武當山上學過武,煤洞裏頭吃過苦,流水線上流過汗,伊拉克去挖過礦,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我還會怕你個老太婆,怕什麽村長??”
見他哽着脖子,一副混不在意的樣子,河嬸幾乎不敢相信:“你剛說什麽,你說我~”
方子晨打斷她:“我說你是死老太婆。”
河嬸同村長一母同胞,村裏除了馬家,大家對這一村之長還是有些畏懼的,加之河姓又是村裏的大姓,河嬸在村裏幾乎沒有人敢這般說過她。
方子晨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她原是就覺得方子晨對她很是冷淡,也不怎麽給她面子,但她想着對方可能是大戶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少爺,脾氣難免會沖一些。
他條件實在是好,脾氣沖這一點不要緊,又不是同她住,她只想當秀才他岳母娘。
方子晨打劉賴子的事兒,她是知道的,方子晨有多護着趙哥兒,她也是知道的。
本來她也不敢說趙哥兒的壞話,但不說有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