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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8章
    第178章

    方子晨眨眨眼,想起之前同小風見面時,他那拘謹瘦弱的樣子,沒做猶豫,回房拿了根棍子,抱起乖仔:“那趕緊走吧!”

    冬天山裏不安全,趙哥兒道:“讓乖仔在家裏等吧!”

    “啊?”方子晨問乖仔,他一個人在家行不行。

    乖仔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握着拳頭:“乖仔系男人,乖仔闊以,乖仔不怕鬼,父親和爹爹去找哥哥,乖仔乖乖在”

    趙哥兒鎖好院門,提着之前方子晨買給乖仔玩的小燈籠,同他朝山上去。

    冬天黑的快,晚上冷,村裏人吃完飯,基本就直接竄被窩裏去了。

    要是夏天,大家夥還會出門溜溜彎,消消食,唠唠嗑。

    這會外頭沒一個人,霧氣也種,方子晨把燈籠接過來,讓趙哥兒把手擱兜裏。

    路上靜悄悄的,也沒有蟲子叫了。

    前頭山上黑黝黝,方子晨壓低了聲音,神色嚴肅緊張,說:“趙哥兒,等會你跟緊我。”

    趙哥兒心裏想着事,啊了一聲問為什麽。

    方子晨臉色有點凝重:“我聽人說,這種天氣,最容易碰見鬼,你······啊,別擰了別擰了,我不說了。”

    趙哥兒都服了他了,這時候竟還說這種神神叨叨的事。

    山路濕滑,剛走沒一會,褲腳便被路旁的雜草浸濕了,方子晨背着趙哥兒,在他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山洞前。

    洞口不算得太大,就一米多高,裏頭黑漆漆,趙哥兒貓着腰進去,發現小風并沒有在裏面,洞裏空蕩蕩的,他之前也常住這兒,裏頭有些稻草,已經發潮了,在一石塊上擱着一捧野菜,瞧着還新鮮,想來應該是最近幾天摘的。

    “裏面沒看到人。”趙哥兒出來往四周看了看,見方子晨沒回話,一直朝着洞口對面的老樹看。

    這樹長的有點特別,樹幹中間空了個洞,像是被人特意挖的,大且圓,枝繁葉茂,看不出什麽品種。

    “······怎麽了嗎?”趙哥兒語氣遲疑又猶豫,像忐忑不安,又像暗含着某種無法宣之于口的期待。

    他表情不對,有些蒼白,方子晨并沒有看清:“沒什麽,你剛說小風沒在裏面?”

    “嗯!”趙哥兒聲音有些低。

    “別擔心。”方子晨攬住他肩膀:“你仔細想一下,他平常來山上,都會去些什麽地方。”

    山上能去能躲的地方并不多,趙哥兒知道的就這一山洞。

    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是很不踏實。

    “夫君,要不我們在這附近再找找吧!”

    “山裏這麽恐怖,又危險,大晚上的,他不在山洞裏。”方子晨說:“他會不會是被劉狗子打了,不敢回家,在村裏躲起來了?”

    畢竟這時候,換個漢子,都不敢跑山裏來。

    小風才八歲,照孟氏所說,以及對他的了解,趙哥兒覺得小風這會兒絕不可能在村裏。

    村裏也沒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他能呆的地,只有山裏。

    燈籠照射範圍有限,趙哥兒也不敢離方子晨太遠,喊人也不敢太大聲,怕把深山裏的野獸招來。

    尋了快一時辰,依舊不見小風蹤影,山裏寒氣重,方子晨身子還沒好,趙哥兒便想着先回去明兒再來找,卻見方子晨擰着眉,往路下瞧。

    “怎麽了?”

    “這草看着像是被什麽東西碾壓過。”冬天大多野草都會枯萎,但這一片卻是長得茂密,生長性好,恢複快,先時被壓的痕跡現在不是太看得出來,但稍微留意,還是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方子晨說:“我想下去看看,這裏太陡了,你在上面等我。”

    趙哥兒不放心:“我跟着你,這地方我都走慣了,沒事兒。”

    兩人下去有五十米遠後,趙哥兒目光在接觸到某處後,突然死死定住,然後整個人顫抖起來。

    “夫君,”他指前面,不自覺抓緊方子晨的手臂:“那是什麽?”

    隔的較遠,燈籠暖黃的光照得不甚清晰,隐隐的就瞧見一團灰白。

    像誰背對着他們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寒夜,深山······

    方子晨只覺毛骨悚然,但他有過‘撞鬼’的經驗,很快鎮定了下來。

    而且,世上哪有鬼。

    真有他也不怕,他是跟林正英學過幾招的人。

    趙哥兒臉煞白無色,冷汗從骨子裏滲到表皮。

    方子晨舉着燈籠,捏緊棍子,壯着膽子走過去,離的近了,趙哥兒睜大眼,嘴唇微張,垂在身材的手開始顫栗,身形有些搖晃,他捂起嘴,眼眶發酸,就這樣呆住了。

    “······小風!”

    方子晨亦出了一身冷汗。

    小風‘坐’在那裏,寒冬臘月,他穿着一身單衣,十月份他這麽穿,如今十二月了,寒風刺骨的,他依舊還是這麽穿。

    這衣裳破舊,被洗得發白,衣口磨損嚴重,手肘處滿是補丁。

    瞧着顏色款式,是男裝,這是劉狗子的衣服,他嫌破舊,便給了小風。

    之前小風穿在身上時,便顯得空蕩蕩的,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這會衣服浸濕,緊緊粘在他消瘦又單薄的身軀上。

    他應是從路上滾下來的,然後······

    村裏人砍柴,總會留下長長的一節樹幹,以待它繼續發芽。

    而且,在砍柴時,柴刀多是斜着,因此切口尖利,小風滾下來後,就被木樁插入了胸口。

    他當時應該就動不了了,一直維持着那個姿勢,讓人一瞧,就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這幾天降溫厲害,又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雨,這兒離內圍較遠,倒是讓他留了個全屍。

    螞蟻冬天是不會出來活動的,可這會,方子晨看到他身上竟爬着幾只螞蟻。

    這明明才是個八歲的孩子啊!

    方子晨合緊手掌,任由指甲紮進掌心。

    尤記第一次見面時,小風背着一捆大柴火,瘦弱的脊背幾乎被壓到膝蓋上,他遞給小風兩個雞蛋,小風惶恐的伸出雙手,像捧着兩個珍貴的,易碎的珍珠。

    可那明明不過只是兩個平平無奇的雞蛋。

    他受了那麽多的罪,吃了那麽多的苦,茍延殘喘至今,卻還是未能來得及長大,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在森冷無人的山裏,一個人,孤苦伶仃,被冬雨,被冷風,奪走了他的體溫。

    在木樁插入胸口的那一刻,他是直接死亡了,還是······他曾嘗試着拖動身軀,向外爬去,想去呼救。

    又或者,在多次嘗試無果,知道自己動不了的時候,他曾盼着,有個人,能來救救他。

    然後,在一次次的期盼中,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失望,害怕,恐懼,絕望。

    如果他和趙哥兒沒有來,他是不是就這樣,一直這樣,直到臭了,引來了山裏的野獸,任由屍骸被分食殆盡,頭骨不留。

    然後,沒人知道,他經歷了什麽,他去了哪裏,是死是活。

    他已消散于天地間,卻無一人知曉。

    幾乎是越想就越讓人難受。

    這該死的想象力,想多了平白的讓自己難受。

    這是個可憐的孩子,回去後,給他燒點紙錢吧!

    到了下面,別是再吃不了雞蛋了。

    方子晨吸了下鼻子,拍了拍趙哥兒輕微顫抖的肩膀:“我們帶他回去吧!”

    趙哥兒說不出話,只能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破碎的音調。

    方子晨閉了閉眼,将燈籠遞給趙哥兒,想過去将小風帶回去。

    雖是去了,但也不能任由着将他留在這裏,受風雨侵襲。

    還是要入土為安的

    方子晨一手環住小風的肩胛骨,一手伸到他腿彎處,想将他抱起來,但觸上的剎那,他便頓了下。

    手感不對。

    小風的身子竟然還是軟的。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伸出手,探了下小風的鼻息。

    趙哥兒抹了把眼淚:“夫君?”

    方子晨心砰砰跳,幾乎震耳欲聾。

    趙哥兒又叫了他一聲:“夫君,怎麽了?”

    鼻息很微弱,胸膛起伏很不明顯,但······

    “小風還活着。”

    這簡直是個奇跡。

    木樁插在他胸口,不知深淺,不知切确位置的情況下,傷者是不該挪動的。

    但這會方子晨顧不得其他,小風的呼吸實在是太弱了,他怕去鎮上把大夫扛回來,人已經挂了。

    小心翼翼将木樁拔出來後,方子晨撕了片衣裳堵住他胸口,橫抱着他同趙哥兒就往山下沖。

    小風這情況嚴重,找村裏的老大夫沒用,到了山下,趙哥兒要同方子晨一起去鎮上,方子晨沒讓。

    先不說趙哥兒此時渾身濕漉,便是乖仔,他如何放心他一個人在

    趙哥兒道:“那我去村長家借牛車。”

    “不用了,這路泥濘,牛車也快不了多少。”上次趕集時,河西給醉宵樓送柴,捎了方子晨一程,路上太多泥,老牛蝸牛一樣走,後面還被一拄着拐杖的老頭子給超了,臨近鎮門口,車輪卡到泥裏,方子晨還得下來幫着推。

    ……

    夜深寒重,光站不動,委實凍得慌,老兵哆嗦着,想找個地方喝兩口燒酒暖暖身,城門下,有人着急的喊他。

    “大叔,快開門。”

    他伸出頭:“爹?怎麽又是你!”

    他讓兩新兵繼續守着,自個跑了下去,小風被方子晨用衣裳裹了起來,瞧不清面貌,但看身形,長度,應該是個小孩,見方子晨大半夜的抱着個孩子,老兵吓了一跳。

    “這是咋了?爹,你可不能幹那些拐賣孩子的缺德事兒啊!家裏要是有困難了,你就跟我說,我雖然······”

    方子晨不耐煩打斷他:“這孩子受傷了,我要找大夫。”

    “啊?”老兵反應極快,他有過經驗:“這個我熟,你跟我來。”

    門又敲得砰砰響,小童開門見又是他:“你爹又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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