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乖仔全身都濕了,頭發淩亂的黏在額頭上,冷得直打哆嗦。
趙哥兒去廚房給他熱了水,讓他坐在竈臺邊烤火,等給他洗澡時,趙哥兒才發現他身上冷冰冰的,一直吸着鼻子,想來是受寒了。
“對不起。”趙哥兒聲音暗啞的說。
乖仔坐在桶裏,眼眶紅腫,他站起來,親了趙哥兒,然後緊緊的抱住趙哥兒的脖子,道:“爹爹,不要亂說話,也不要哭鳥,好不好。”
趙哥兒忍着眼裏的酸澀:“嗯!爹爹不亂說話了,剛剛,爹爹不該吼你,對不起,你原諒爹爹,好不好?爹爹······爹爹現在只有你了。”
“乖仔都沒有生氣啊。”乖仔捧住他的臉,額頭與他相抵:“爹爹又說錯話鳥,你還有父親,等父親找着路,他就回來鳥。”
他一直在重複着這話,一直在認定方子晨就是迷路了。
趙哥兒定定看他。
乖仔雖然只有三歲,但心智比同齡孩子要成熟,也要敏感的多。
他一定也是知道了。
可不想接受,在找借口麻痹自己。
趙哥兒抱住他,沒有再說話。
誰也沒有心思吃飯,洗過澡,父子倆早早上床了,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像去年冬日取暖那般。
屋外還在下雨。
乖仔揪着趙哥兒的衣裳,趙哥兒輕輕拍着他的背。
乖仔揚起頭,又道:“爹爹,父親只系迷路鳥,對不對?”
他在确認。
趙哥兒手臂頓時僵硬,血紅的眼眶裏,是苦苦壓抑的瀕臨崩潰,他沉默着,猶豫了半響,才低低道:“······對,你快睡吧!”
“嗯!父親說鳥,小孩幾熬夜不高高,乖仔系聽話滴好孩幾,乖仔要快點睡,明天早上父親就回來鳥。”
“要是不回來呢?”趙哥兒突然問。
乖仔看他,眼眶又紅了:“爹爹怎麽又亂說話,父親幾系迷路,西莫回會不來,他不回來,乖仔就去找他,爹爹也快點睡覺,不要亂說話鳥,不然乖仔還要打你。”
趙哥兒聲音哽咽:“······好。”
半夜,乖仔突然被吵醒了。
趙哥兒發了燒,額上滾燙,似乎也做了什麽夢,一直在喊方子晨的名字。
他以前也常這樣,只是最近幾個月,沒有再做噩夢了。
乖仔喊他喊不醒,急的哭了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蹭下床,穿了鞋,冒着雨往外跑。
……
老人家上了年紀,覺淺。
隐隐約約的,劉嬸似乎聽見了乖仔的哭叫聲。
起初她以為聽錯了,仔細聽了會,那哭聲又沒了,等她翻個身,正要再睡時,哭聲又響了起來。
“劉奶奶······劉爺爺······周叔叔······開門,救命,救命~”
劉嬸這會聽了個清切,她推了劉叔一把:“老頭子,老頭子。”
劉叔迷糊的睜開眼,聲音困頓:“咋的了?”
劉嬸道:“你聽聽,是不是乖仔在叫。”
劉叔瞪了她一眼,閉着眼翻了個身:“你睡糊塗了?外頭下着雨呢!還大半夜的,乖······”他剛說着,乖仔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嗚嗚嗚,劉奶奶,劉爺爺,開門,開門······嗚嗚嗚······幫幫乖仔,幫幫乖仔~”
劉叔立即撐起身上:“咋回事兒?我好像真聽見了乖仔的聲音。”
“我出去看看。”劉嬸說着,披了件衣服急忙下床,來到院外,竟然真的看見了乖仔。
她忙開了門,乖仔哭的眼睛都腫了,嗓子也啞了。
“劉奶奶,”他沒進門,冰涼的小手拉了劉嬸就要往外頭走:“劉奶奶,快去救救爹爹。”
“怎麽了?”劉嬸拉住他,見他身子都濕了,從背後扯了衣服趕忙給他裹上,扭頭往屋裏喊:“老頭子,快出來,出事了。”
周哥兒也被驚醒了,一家人啥都顧不得了,慌慌張張往趙哥兒家跑。
到的時候,趙哥兒已經燒迷糊了。劉嬸讓周哥兒去打些冷水來,給他擦擦身子,去去汗,又讓劉叔去把村裏的赤腳大夫喊來。
這會大半夜的,城門不開,他們進不去,只能找赤腳大夫。
劉嬸吩咐好,又抱過乖仔,把他扒光了塞被子裏,等忙完,她才反應過來。
“乖仔,你父親呢?”
原見了乖仔,從他嘴裏知道趙哥兒病了,她一急,就沒有多想,只以為方子晨個小年輕,沒經過事兒,不知處理,這才喊了乖仔來,可這會,競是未見方子晨。
乖仔挨着趙哥兒,抱着他的手臂,吸了下小鼻子,說:“父親迷路鳥,還······還沒有回來。”
劉嬸擰着眉:“迷路?”
“嗯!”乖仔點着頭:“就系迷路,不系不要乖仔和爹爹。”
劉嬸:“······”
她看着趙哥兒,在乖仔的只言片語裏,似乎懂了什麽。
“我苦命的孩子。”她拉着趙哥兒的手,哭了。
周哥兒在外頭聽了一耳朵,也抹起了眼淚。
赤腳大夫來了,把了半會脈,說沒什麽事,就是受寒發熱了,吃點藥就好。
這人醫術不精,對于馬老三那樣的,是束手無策,可一般的頭疼腦熱,卻還是可以的。
周哥兒急忙拿了藥去熬。
劉嬸來的急,這會身上也沒銀子,老大夫擺擺手:“沒事,明兒再給也行的。”
劉家一家在村裏雖不富裕,可人品是沒的說的。
而且這半年有了門路,給醉宵樓送菜,先不說能賺多少,起碼這幾十文的藥錢還是有的。
再且說,這還不是給劉家人看的病,這是給趙哥兒看的。
劉家沒銀子,但方小子肯定是有的。
即使沒有也無所謂,這小子參加府試了,要是一過,以後就是童生了。
村裏頂頂出息的人,多照顧些也是應該的。
送走人,周哥兒去廚房熬藥,劉嬸看了乖仔一眼,将劉叔拉到門外,小聲将方子晨離家出走的事兒說了。
劉叔擰着眉頭:“這不能吧!我看方小子不是那樣的人啊!”
“那他怎麽不在家?”劉嬸道:“乖仔都那麽說了,我······我也不想這麽想,趙哥兒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啊!”
“先別說了。”劉叔往屋裏看了一眼:“別讓孩子聽見。”
劉嬸立即住了嘴。
“等趙哥兒醒了,我們再問問他吧!”劉叔嘆了口氣,安慰道:“你先別多想,方小子在我們這兒落了戶,便是将根紮在我們這了,走是不可能走的,也許就是小兩口拌嘴了,他氣不過,離家出走了而已,等趙哥兒醒來,我們問清楚了,再去找他,趙哥兒是他夫郎,總不能讓他這麽扔下。”
趙哥兒先前失身,生了乖仔,之前馬家還說孩子是他們家的,可趙哥兒跟了方子晨後,他們氣不過,又到處說乖仔是個野種,是趙哥兒偷人生來的。
趙哥兒本就名聲不好,又跟方子晨做了半年多的夫夫,兩小年輕,肯定是什麽事兒都做過了,要是方子晨不要他,那他以後就真的是找不着人家了。
劉嬸道:“現在也只能等人醒了再說,我進去看看他,你回家看看溜溜,別是醒了見不到人了哭,再拿幾塊姜來,熬點給乖仔喝,他剛也受寒了。”
“我曉得了。”
藥熬好了,周哥兒又給吹了會才端到屋裏。
這會正溫,剛好入口,他拿了勺子喂,可趙哥兒卻緊緊抿着嘴,怎麽都不開口。
似是不願喝,抗拒着。
周哥兒試了幾下,一勺都沒喂進去。
“娘,趙哥兒不喝,這可咋辦?”
趙哥兒嘴唇幹裂起皮,劉嬸接過碗:“我來吧!”
趙哥兒還是沒喝。
劉嬸看出來了,這是他不想喝。
“趙哥兒,你不能這樣啊!”劉嬸抓過趙哥兒粗糙滾燙的手,放在手心裏摩挲着,哽道:“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替乖仔想想,他還那麽小,不能沒有爹爹,你先把藥喝了好不好,等你醒了,我們再一起去找方小子。”
不知那句話觸到了他,趙哥兒的嘴巴終于動了動。
他似乎說了什麽話。
聲音很小,幾乎聽不到。
劉嬸側過頭,耳朵貼過去,聽清了,心裏穆然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
趙哥兒在喊方子晨。
他在喊他回來。
求他不要走。
求他帶着他和乖仔一起。
“方子晨······方子晨·······”
一遍一遍的,全是在喊他的名字。
這一夜,兵荒馬亂。
直至下半夜,趙哥兒才退了燒。
劉嬸和周哥兒一直守着他,沒有回去。
早上,劉嬸熬了點粥,給乖仔穿了衣服,帶他到廚房,讓他先吃點粥,乖仔沒有動。
“怎麽了?”
“奶奶闊不闊以幫乖仔做點包幾?”乖仔跳下小板凳,來到櫥櫃前,哼哧哼哧從裏面抱出一袋小面粉:“奶奶,幫乖仔做包幾好不好?乖仔不會做。”
劉嬸沒多想,摸摸他的頭:“我們乖仔想吃包子了?那奶奶給你做。”
乖仔搖搖頭,說:“乖仔要去找父親,帶包子路上西,西飽鳥,才有力氣。”
上次方子晨去趕考,趙哥兒給他做了包子,還有醬菜,見他包起來,乖仔說為什麽不在家吃,趙哥兒便說這是當幹糧的,留路上吃。
乖仔就懂了。
劉嬸一時僵住,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她想了想,蹲到乖仔身邊,問:“乖仔,告訴奶奶,昨兒,你爹爹和父親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啊!”乖仔擰着兩道小眉頭,道:“父親好,不吵架滴!奶奶幫幫乖仔,乖仔想要包幾。”
他抱着米面不撒手,大有一副你不做我就一直抱着的架勢。
劉嬸從他嘴裏套不出話,談了口氣,給他做包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