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鄭老太七十大壽,賓客盈門,鬧如熱市,古人多是不長壽,這話常是說窮苦人
地裏刨食多是勞累,這是體力活兒,未經培育的莊稼産量少,辛苦忙碌一年,肚子都不能填飽,饑一頓飽一頓,吃糠咽菜,年輕時無甚大礙,可一到中年便是各種毛病。
家裏窮,也舍不得花那銀子去醫館。
富貴人家則不然,他們奴仆成群,吃的穿的皆是最好,時不時燕窩銀耳進補,家裏老人多是能活到八九十歲。
鄭老太年紀上來了,精力有限,在正院招呼了會客,便有些乏了。
她端在主坐上,幾個媳婦還在外頭指揮着丫鬟忙活,目光掃視一圈,眉頭輕蹙:“老大媳婦呢?”
一旁伺候的老仆給她倒了杯茶:“剛夫人說身子不适,讓丫鬟扶着回後院歇下了。”
楊夫人如今已有三個多月身孕,最近孕吐嚴重,吃喝不下,又老蚌含蚌,其中不易更是較之常人,鄭老太到底是過來人,也知曉其中辛苦,可今兒到底不同,客人大老遠的來,她身為楊府主母,卻不曾露面,多有輕視之意。
鄭老太搖了搖頭,道:“這把歲數了,竟還是這般不知禮數。”
老仆不敢說話。
楊夫人跟鄭老太除去婆媳關系外,還另有一層外侄關系。
鄭老太可以這般說,她卻是不敢。
“你差人将她叫來。”鄭老太想了想,見老仆正要招丫鬟前來,又道:“算了,還是讓她歇着吧!到底是肚裏的孩子重要。”
上午客人到齊,衆人開始向鄭老太祝壽。
此番來客,多是富商,出手皆是闊綽。
碧玉玲珑簪,鑲嵌珍珠碧玉步搖,海棠滴翠碧玉簪,芙蓉玉環,垂珠卻月釵,乳白珍珠璎珞。
內眷媳婦和兒子孫媳知鄭老太喜好,送了些團鵲捧壽綿褂,繡捧壽綿袍,觀音五彩瓶,無量延壽諸佛、金書妙法蓮華經。
一衆孫子輩中,就楊銘逸最為年幼,他送了張壽屏。
鄭老太也喜這孫子,看了看他,勤勉幾句後,看向他腿邊,問道:“你牽着的是誰家孩子?”
楊銘逸本站在衆人中,還不怎麽顯眼,這會輪到他獻禮,站在了正中央,他念着乖仔還小,又只認得他一人,怕離了自己會怕,便帶在了身邊。
乖仔牽着他的手,見了鄭老太問話,眨巴眨巴眼,自己回道:“我系我父親家滴孩幾喲。”
楊銘逸:“······”
周邊人笑了起來。
乖仔都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不過感覺大家夥都盯着自己,他緊張的捏着衣角,想着剛剛每個人都給老奶奶東西,就他自己沒給,很是不好意思。
他想起方子晨臨別前的交代,學着楊銘逸行了一禮,羞羞道:“乖仔祝老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似乎是很驚訝這穿着不怎麽富貴卻幹淨整潔的大頭娃娃會說出這般祝詞來,大家頓了下,頗為驚訝。
世家子弟,孩子多是四歲拜師啓蒙。
這大頭娃子又矮又小,看着頂了天了也就兩歲,沒想到說話如此利索還不算,看着倒是習過文禮的。
鄭老太笑起來:“好好好,倒是個會說話的,你幾歲了?有沒有兩歲啊?”
乖仔舉起三根手指:“乖仔都三歲鳥!”
這會衆人都驚訝了。
在座諸位除了楊銘逸和他幾個堂兄堂姐,大家多是已為人父人母,手下幾個孩子,孩子幾歲,該是個什麽個,大家也算是清楚,這會一聽乖仔說自己三歲了,還有點不信。
畢竟······實在太小了些。
不過看他穿着,想來家中是不怎麽富裕,鄉野孩子,吃不好,不長個也算是正常。
鄭老太覺得這大頭娃長得可喜人了,逗他:“那你今天跟誰來的呀?”
“跟我父親來滴!”乖仔說:“不過父親去賺大銀幾鳥,讓我乖乖跟着楊豬。”
鄭老太笑道:“這樣啊,那大家都給奶奶送禮了,你有什麽東西要送給奶奶的嗎?”
乖仔想了半會,點了點頭:“有滴~”
鄭老太問:“什麽呀?”
“乖仔給你唱首歌,好不好呢?”乖仔問。
“好啊!”
乖仔開始唱跳。
楊銘逸就見他不倒翁一樣,左右搖擺着身子,然後往左邊蹦一下,在往右邊蹦一下。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好運帶來鳥喜和愛
好運來我們好運來
迎着好運興旺發達走四海
疊個千紙鶴,再系個紅飄帶
願善良的人們天天好運來
你勤勞生活美,你健康春常在
你一生的忙碌為鳥笑逐顏開
……
乖仔唱完了,氣喘籲籲,臉都累紅了。
這歌兒新穎,跟以往聽過的很是不同。
唱的喜慶,跳的也搞笑。
有人道:“這小娃娃,到是會唱啊!應景得緊,老太太慈藹和睦,待人寬善,好人自得天佑,可不得是好運來。”
大家夥連連稱是,有人還給乖仔鼓掌,屋裏一片鬧騰,鄭老太更是把乖仔招到身邊,抱他坐到腿上,滿是褶皺蒼老的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兒:“你這小娃娃,是誰教你唱的歌啊?唱的可真好。”
“窩父親教滴!”乖仔說。
……
臨近中午,前院見完客,鄭老太來了。
她特意讓老仆打扮過,這會換了身衣裳,顏色較亮,看着倒是很精神。
她坐在湖中小院裏,依着亭柱,背後一片青湖。
小厮搬來桌椅,按大師選定的位置一一放好,上頭擺着筆墨紙硯。
原景本是定好在後院廊下,那邊擋風,可鄭老太不樂意,嫌那兒景色不好。
幾畫師瞥了方子晨一眼後開始蘸墨動筆。
方子晨卻不然,他細細端詳鄭老太片刻,把她神态表情和相貌特征牢記在心後才從腰間掏了只筆出來。
是他在源州自制的“鉛筆”。
将軍不打無準備的仗,他也是依然。
即是來,那三十兩銀子自然是要一把拿下的。
鄭老太年紀大了,定定坐了一會就不行,來來回回的歇,她歇一下,其他幾畫師便随之停下筆,只有方子晨還在游刃有餘,刷刷刷的畫。
畫術一道,提筆時最是需要靜心凝神,除了大師,其他人落筆是謹慎又謹慎,就連秦老,執筆畫作,動作也像是被特意放慢了,大家畫人都有各自擅長的角度和習性,離的遠,見他捏着個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動作幅度大,跟幾歲孩童不知輕重随筆亂畫,整得跟玩似的,皆是暗暗搖了搖頭。
畫畫都不拿筆,這不是在開玩笑??
捏着那玩意兒,手法一看也是不對,到底是年輕人啊,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
他們還同他置氣,高估對方把他視作對手,簡直是幼稚了。
人物素描,用時也不算多長,看的是個人技藝如何,如果是繪畫高手,一二十分鐘就可神型完成,如果技藝差一些估計要一兩個小時。
他們輕蔑的眼神方子晨不是感受不到,三十兩,他随意點,也是能弄到手的,可這幫老家夥一而再再而三的質疑他,看他像在看無知小兒,可把方子晨氣壞了。
他們這會不想挫方子晨銳氣,方子晨倒想殺一殺他們的威風了。
而且,三十兩銀子······
一只大胖雞也不過五六十文,一兩是一千文,一千文能買差不多二十只雞。
三十兩,六百只雞······
他兒砸和趙哥兒那麽喜歡吃肉!!!
六百只雞在眼前一一飛過,然後化成無數香噴噴的烤雞。
他和趙哥兒還有兒砸,人手一只雞坐在門檻上,趙哥兒在他臉上親了幾口,羞澀又目露崇拜:
“夫君,你好厲害啊!”
“父親最最膩害,是天下第一膩害!”
這場景剛一幻想,方子晨打了個激靈,‘戰鬥力’一下就飙升了上去。
畫了片刻,旁邊一丫鬟傾身給他倒了杯茶。
“公子,先歇會吧!”
方子晨手一頓,下意識掃了她一眼。
“謝謝!”
丫鬟紅了臉,退到一邊。
方子晨也沒多想,喝了茶,又畫了片刻,便站了起來。
“我畫好了。”
楊慕濤有些吃驚,走了過來:“真畫好了?”
方子晨:“嗯。”
其他幾畫師聞言,盡數扭頭看過來。
秦老位置擺坐在最前頭,大家夥也瞧得真切,他畫術精湛,技藝超群,可他紙上之作,也只堪堪畫了大半,而這年輕人竟是畫好了?
莫不是在開玩笑。
楊慕濤來到桌前,大家就見他先是愣怔,而後有些激動地拿起畫紙,不敢置信道:“這······這······”
幾畫師互相對視一眼,圍了上來,眼睛穆然瞪大了。
“怎麽可能?”
只見畫紙上,一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鄭老太,影子似的映在上頭,她臉上的褶皺,眼角的細痕,嘴上唇紋,被盡數刻畫,明暗交錯,十足立體,若是染上料,那跟真人就完全沒有區別了。
秦老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盯着畫,滿滿是不可置信。
此番畫法,當的是獨一無二,衆人圍着畫一個勁的贊嘆。
方子晨沒管他們,楊銘逸派了人過來,說乖仔找他了,讓他畫完了過去。
在大家沒反應過來時,方子晨已經溜了。
乖仔緊緊抱着個大果子,見了方子晨,立即奔過去。
“父親······”
“哎,”方子晨抱起他:“怎麽了?”
早上都說了他要去賺大銀子,他兒子懂事,若是沒什麽事,決計不會鬧着找他。
乖仔把果子遞過去:“有果果,香香滴,想給父親西。”
這果子是北部那麽産的,交通不便的時代,一筐荔枝都能作為貢品進獻,可見金貴。
這果子還是一走船的行商送的,也不多,鄭老太給了乖仔一個。
乖仔聞了聞,只覺得香香的,好像很好吃,便急着找方子晨,想要給他吃。
方子晨感動壞了,吧唧在他臉親了他兩口。
楊銘逸見着日頭已高,想帶他們去前院吃飯,然剛轉了個彎,前頭假山裏突然傳來幾聲呻/聲。
乖仔立即抱緊了方子晨,埋到他懷裏,道:“父親,有鬼叫,乖仔怕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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