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周小右的話相當刺耳,那一刻方子晨在想,他沒來的時候,乖仔是不是經常被這樣欺負玩弄?
是不是經常被其他小孩揍?
他那麽小,那麽矮,那麽瘦,才三歲!
被欺負,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他是不是只能默默的掉眼淚?是不是很無助?是不是······會感到絕望。
他同趙哥兒,同乖仔,湊成了一個家,他們吃着一個鍋裏的飯,睡着同一張床,他們有着人世間最親密的關系,乖仔長大後會怎麽樣先不說,但現在,自己和趙哥兒就是他最親近的人,他們是一家人,他們密不可分,他們苦福相連。
他已經十八歲了,不止是個男人,還是趙哥兒和乖仔的依靠。
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他的趙哥兒,欺負他的乖仔。
這般想,他看向周大左和周小右的眼神就更冷了。
周大左若是再大一點,他非得打他一頓,打得他懷疑人生,打得他娘都不認識。
當着她的面就敢這般打孩子,剛才自己沒來,保不準她孩子被打得更狠,錢氏先心疼哄了周大左幾句,然後朝方子晨喊了起來,想為她兒子讨個公道:
“你幹什麽打孩子?方小子,你太過分了。”
“過分?”方子晨微微蹙起眉,說:“這就過分了?我告訴你,再有下次,我還能更過分。”對上錢氏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微微彎着腰,略靠近她,一字一句的說:“我把他吊起來打。”
周遭一時陷入寂靜,錢氏愣了愣,回過神來張了張嘴:“我,我可是周哥兒他大嫂。”
“那關我什麽事啊?”方子晨聲音涼薄至極,一身戾氣,道:“你算哪號人物啊?別說周哥兒大嫂,就是我親大嫂,你惹了我,我也照樣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周哥兒大嫂,跟他有半個銅板的關系嗎?
這會就是周哥兒在這,那都沒用。
“你······你······”
錢氏都震驚了,瞳孔微微皺縮,被這話激得滿臉通紅。
她沒想到方子晨這麽不賣她面子。
周哥兒和趙哥兒關系好,方子晨那麽看重趙哥兒,她覺得周哥兒在方子晨心目中應該算是有點地位的,自己是周哥兒大嫂,不看憎面看佛面,方子晨對自己應該禮待些,沒想到······
周大左吸了吸鼻子,也沒料到會這樣。
之前吃飯時,爺爺和娘還有二嬸都說了,方叔和小叔關系好,小叔是他們家的人,他們就跟別人不一樣,方叔可以揍別人,但絕不會揍他們。
就是因為聽了這話,方才他們才敢那麽說,也才會有恃無恐。
可是,他剛剛就被揍了啊!
“孩子們就是玩鬧,你說你,這是何必呢!”錢氏說。
“你管這叫玩鬧?”方子晨極力緩着氣,說:“那明兒你把你兒子借我一天,我也這麽跟他玩鬧玩鬧,你看行不行?”
那肯定不行啊!
她雖不知道他兒子怎麽乖仔了,但能把方子晨氣成這樣,怕是把乖仔欺負得夠嗆。
錢氏沒理還要攪三分,說:“我兒子還是個孩子啊!說話做事沒分寸是很正常的,你就不能讓着他點嗎?”
周大左快八歲了,現代家庭條件不錯的,溫室裏長大的、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懂得很多事了,何況這是古代,都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現在跟他扯這個,未免笑話。
方子晨表情似笑非笑:“我讓了啊!我讓他滾了。”
錢氏:“······”
錢氏哽了一下,道:“他只是個野······他是別人的孩子,又不是你親生的,你至于麽?我跟你說,這別人的孩子啊!養不熟的。”
“別人的孩子喊我父親,想想就刺激。”方子晨油鹽不進般:“你管我,你家住海邊的啊?管那麽寬,是不是挑糞的過你家門口,你都要嘗個鹹淡啊?”
“瞧你這話說的,你兒子被欺負,那也是你兒子有問題吧!我兒子乖的沒邊,從不欺負別人,他怎麽就專欺負你兒子不欺負別人。”錢氏說。
“那我也奇怪。”方子晨怼她:“怎麽就他欺負我兒子,別人不欺負我兒子?”
錢氏只想護着她兒子,兒子被打了,她就想讓方子晨給個交代,誰知這小漢子嘴巴這麽利索,現在看對方的架勢,好像還不怎麽想放過他們,似乎還想對她兒子來上兩腳。
“方小子。”她說:“孩子們之間的事,我們大人不插手行不行,你跟個孩子較勁,難免幼稚。”
方子晨心裏憋着氣,不留餘力,也不留半點情面的道:“我幼稚?那你成熟,你成熟了你怎麽還不入土?”
“······”錢氏都要哽住了:“小孩子嘛,打打鬧鬧的很正常,你這樣,我看以後誰家小孩願意和你家的玩。”
這叫打打鬧鬧?
小孩子之間一起玩兒,總有失分寸的時候,不小心傷着了,他都不至于這麽氣。
但這是單方面欺辱了。
況且就周大左這個德性,他還真不樂意他兒子跟這樣的人一起玩,玩着玩着,沒準還被帶壞了,到時候他找誰哭去?
“不願意就不願意,誰稀罕,跟你兒子這樣的玩,我還不如去鎮上買條小狗買頭小豬回來跟我兒子玩。”方子晨看着乖仔:“兒砸,你說是不是?”
“是滴是滴!”乖仔很是捧場,他同趙哥兒一樣,喜歡毛絨絨的東西,之前他就很喜歡家裏的小雞,不過小雞現在長大了,不給他摸了,他伸手進去,甚至還要啄他。
方子晨也就随便說說,目的是為了怼錢氏,乖仔只以為方子晨真的要給他買,這會小眼睛都發着光,抱着方子晨的小腿越發用力:“父親,我愛和小狗狗玩咯。”
錢氏被頂得啞口無言。
要換了別人,這會她可能就要破口大罵了,可對着方子晨,她到底是不敢。
相反,她甚至是不敢惹方子晨的。
她還想着巴結呢!不敢将人得罪的太徹底。
方子晨垂下眼眸說:“我現在心情很不好,別惹我。”
“我······”
“你兒子欺負我兒子在先,我本想教訓他一頓就算了,畢竟都是一個村的,結果你還要惹我,莫非真以為我沒有脾氣?”方子晨道:“要命的話就趕緊滾,不然我不介意跟你杠上。”
話說着,他一道淩厲的眼神掃了過去。
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就知道以大欺小,搬弄是非,滿嘴噴糞,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他,被打了怪得了誰?
這會他怒極了,錢氏雖然是個女人,不好直接打,但他打擊報複人的手段不說千百種,但二三十種還是有的,定能讓錢氏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目光冷淡得瘆人,掃過來時猶如臘月裏刺骨的寒風。
挺拔的身形在這一刻也極具壓迫感。
溫熱的血液在他清清冷冷的目光下,開始成霜,然後凝結、變冷。
錢氏臉色變了變,周身像被刺了一樣,頭皮發麻,心慌不已,頭一次産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要被野獸拆吃入腹的恐懼感。
這讓她靈魂深處都在顫栗。
錢氏只會虛張聲勢,村裏婦人,見過最大的世面,走過最遠的路,也不過是個撫安鎮,方子晨光一個眼神,她就有點受不了了。
至于周大左和周小右,更是直接焉了,腿都在打抖。
錢氏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
她拉着兩個小孩落荒而逃,周大左還抹着眼淚。
村長一出門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雖不知原委,但莫名的,他就是覺得方子晨一定是又恐吓人家了。
他原本還想着,方子晨要科考,讓他最近悠着點,起碼不要打架,即使有理,可打架這名聲傳出去了也不好聽。
誰知······竟是來晚了一步。
方子晨才沒想那麽多,名聲這玩意兒,還能比他小小的兒砸重要嗎?
那不可能啊!
他哼了一聲,抱起乖仔準備回
乖仔小短手指着地上:“父親,還有羊咩咩滴草喲。”
“哦,對!”
這是他兒砸辛辛苦苦扯的,不能丢。
村長一個晃神的功夫,方子晨已經将草藤夾到一邊腋下,往家裏走了。
乖仔抱住他的脖子,用臉去貼他的臉,蹭了蹭,又親了親,聲音奶奶的問:“父親,你西莫時候給乖仔買小狗狗呀?乖仔好喜歡小狗狗滴咯。”
村裏窮,沒人養狗,趙哥兒沒跟方子晨在一起的時候,馬家人看他看得緊,加上賣身契在馬家人身上,活兒又多,趙哥兒就沒出過小河村,乖仔一生下來,幾乎就是圍着小河村這巴掌大的,貧瘠的地方打轉。
第一次見到小狗,是和趙哥兒一起擺攤賣血腸的時候,有個老漢挑了兩個竹籠子在他們對面擺攤,裏頭裝了幾只剛出生的幼犬。
小狗剛生出來,毛絨絨的,胖成個球,一直蹲在竹籠裏嗚嗚的叫。
乖仔那天一整個早上都在盯着那幾只小狗看,直到老漢賣完了,挑着竹籠離開,他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視線。
他對狗是喜歡得不得了的,可再喜歡,他都不會吵着要。
方子晨:“······”
他剛怼錢氏,那是張口就來,這會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渾身上下唯一的四兩銀子,剛都給了河西,現在一個子都沒有,拿什麽買啊!
在現代還能當內褲,這會當什麽?
不過兒砸難得開口跟他要東西,又是親又是蹭的,買,必須買,砸鍋賣鐵都要買。
別說只狗,就是大象他都要跋山涉水,漂洋過海去非洲給他兒砸牽回來。
天擦黑時,方子晨正好到家,在院門子正巧碰上吳哥兒。
他是來送羊草的。
一大捆,正擱在腳邊。
裝辣醬的罐子小,瓶口窄,尋常人家不怎麽用,裝油裝鹽都不方便,于是燒來賣的人就少了。
趙哥兒讓杜小度幫忙燒罐子,其實是互利互惠合作共贏的事,可杜小度和吳哥兒卻不這麽想。
杜小度家世代燒罐,他的技術也還行,可在鎮上沒門路,挑去鎮上賣,就不怎麽賣得動。
有錢人門路多,人脈廣,賺錢就容易,農家人要掙半個子兒都難。
村裏人過日子省得很,衣服都要縫縫補補又三年再又三年,大的穿不了了,小的穿,等到小的也穿不下來,也不舍得扔,還要洗幹淨收起來,留給孫子穿,若是磨損破爛得厲害,就剪來做鞋墊,反之就是不浪費一分半點。
瓦罐這種裝油裝鹽拿來淹酸做鹹菜的東西,家家戶戶都用得着,也都要買上幾個,可買來的東西,農家人都愛護,輕易不弄壞,一個瓦罐能用上二十幾三十年。
因此,杜小度家的瓦罐不怎麽賣得出去,加上家裏田少,日子過得那是叮當響。
吳哥兒娘家也窮,他是十裏屯的人,那兒很山,至今都未通大路。
古人講究多子多福,他家裏九個兄弟姐妹。
他是老幺,他大姐比他大了将近二十歲。
要不是家裏人多又窮,他也不可能嫁給杜小度。
現在家裏幫趙哥兒燒罐子,算是有了一條出路,加上之前的幫助,吳哥兒和杜小度把他當恩人,感激得很。
前幾天知道他生了娃,吳哥兒老娘還讓他六哥給他送了兩只臘兔子來。
這會就送了一只給趙哥兒。
趙哥兒推辭着不要,但到底抵不過吳哥兒的熱情,最後只好收下。
趙哥兒見他臉色不太好,應該是剛生了孩子就過于勞累所致。
他想起當初自己也是這樣,生乖仔的第三天就被馬家人喊起來下地了。
趙哥兒這會兒難免感同身受,他拉着吳哥兒進到堂屋,給他泡了一杯糖水。
吳哥兒有點不好意思,可還是接過喝了。
方子晨拎起那捆草,到了後院解開,乖仔便蹲在一邊,拿着草喂羊,方子晨回了堂屋,趙哥兒想了想,又給他泡了一杯糖水。
不泡不行,吳哥兒他都給泡了,若是給他倒的清水,等會兒怕是又要說他是渣哥兒了。
他有點怕方子晨那張嘴,說話哄人時,能讓人打心眼裏歡喜,但說起混賬話來,也是讓人恨不得給他一拳頭。
真是讓人又愛又恨的!
這糖不精純,方子晨喝了兩口就不想喝了,乖仔噠噠從門口跑進來。
方子晨在家,他最愛的羊咩咩都得靠後排,剛方子晨一走,他喂完手上的草,又往羊圈裏扔了些草,就回來了。
他喊了一聲吳叔叔,立馬又擠到方子晨兩腿間,猴似的往他身上爬。
方子晨抱起他:“喝不喝糖水?剛父親喝過兩口了。”
“喝滴!”乖仔說。
糖水不算得太甜,可乖仔還是喝得喜滋滋的。
吳哥兒坐了一下,打算回去了,方子晨突然問:“你家小孩呢?都是你婆婆照顧的嗎?”
吳哥兒微愣:“嗯!”
方子晨看了他兩眼,吳哥兒臉色有些青,而且骨架很小,臉頰凹陷,腳上就一雙草鞋,身上的衣裳打滿補丁。
這模樣,難免讓人覺得可憐。
當初在河大愣家,他挺着個大肚子在洗菜,因為瘦,就顯得肚子特別大,加上第一次見長得很像男人的哥兒大着肚子,方子晨便多看了幾眼。
吳哥兒被他瞧的有些局促,脖頸都微垂下來,趙哥兒抿了抿嘴,在他腰間捏了一下。
方子晨‘嘶’了一聲,皮都緊了。
“幹嘛呀?”
趙哥兒掙着眼說瞎話:“剛那兒有只蚊子。”
方子晨:“······”
你真當我傻的嗎?
我額頭是不是寫着‘老子智障’這四字啊,你就敢這麽驢我!
他絲毫不懂憐香惜玉,報複性的也捏了趙哥兒一下,才對着吳哥兒說:“我工作那裏要招一個洗菜洗碗的夥計,你想去嗎?”
吳哥兒猛然擡頭,不可置信般:“啊~這······”他沒想到天上會掉餡餅,而且這餡餅好巧不巧的還砸到他頭上,他腦子懵了一下,只以為做夢,反應過來後,激動的道:“想去的,想去的。”
“那你明天早上過來找我,我帶你去。”方子晨說。
吳哥兒喜得不能自己:“好。”
又簡單說了兩句,人走了,趙哥兒進廚房熱水。
方子晨說去幫他,他直接拒絕道:“不用!”
有點反常了。
乖仔黏他,但其實趙哥兒也黏他,他就想跟方子晨近些,想一個轉身,一個回眸就能看到人。
往日他要這麽說,趙哥兒肯定說好,然後進廚房,什麽活都不給他幹,就讓他坐着看火。
方子晨湊過去,趙哥兒推開他,方子晨又湊過去,趙哥兒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拍了他一下,就是不跟他說話。
方子晨感覺再遲鈍,也品出味來了。
“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