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乖仔懷裏還抱着一捆小草藤,皮球似的被推來推去,那兩小孩見這樣似乎很好玩,嘻嘻哈哈笑起來。
乖仔被推得踉跄,左邊那個剛推完,右邊那個又出手了,他一下重心不穩,‘啪’的一下摔到地上。
方子晨剛要走過去,乖仔自己先爬了起來。
“還給我,這個是我滴。”他說。
“不給,就是不給。”周大左說着,對他吐着舌頭,很欠揍的樣,說:“略略略,不給你,你能把我怎麽樣?打我啊?你打得過我嗎?”
“你個小雜種,還敢跟我們搶,是不是以前揍你揍得少了?”周小右‘哼’了一聲,說:“拿你東西是看得起你。”
方子晨這才注意到,那皮小子手裏還抓着他前幾天買給乖仔的九連環。
那九連環做得精巧絕倫,下頭九個黑珠子裏放着小鈴铛,動一下就叮叮當當響。
買回來那天晚上,方子晨教乖仔玩了一遍,他動作太快,乖仔腦瓜子小,只記了個大概。
這是方子晨第一次給他玩具,也是他的第一件玩具,乖仔愛惜得不得了,平時不忙了,都要拿在手裏玩。
剛路旁邊的草藤扯完了,他又爬到路下去扯,一只手不好使勁,便把九連環放在路邊,誰知道周大左和周小右這種時候過來了,看見後就拿起來一頓猛甩。
乖仔見狀,草藤都忘了扯,慌慌張張,四肢并用的爬上來。
“那個是我滴。”
周大左和周小右是馬小順的‘左膀右臂’,這三孩子總是紮一堆玩。
常言人與類聚,物以群分,脾性相近那才能混到一起。
這三小子個個都是小霸王,總愛以大欺小,為非作歹,以前還有很多小孩跟他們一起玩,後來吃的、玩的都被他們搶過後,再也不和他們一起玩了。
乖仔之前被他們揍過,這會有點怕,說話的聲音很小,他抱起之前扯來的一捆小草藤,似乎這樣就不那麽害怕了,就有了安全感一樣。
周大左撥弄着九連環,不屑道:“我就玩一會兒,等下就還你。”
乖仔聽了這話,只能縮着身子抱着草藤眼巴巴的站一邊等。
周大左和周小右快八歲了,長得不算瘦,但也不胖,他們家裏有撥浪鼓,有草螞蚱,有陀螺,就是沒有九連環。
陀螺、草螞蚱這些都便宜,那撥浪鼓是他們小時候就買了的,早膩歪了,這會看見九連環,有點新奇,見動一下小鈴铛就響,兩人輪流甩了幾下,然後放到路上,抓了塊石頭準備砸,看看裏頭有什麽。
乖仔哪裏肯,想拿回來,周小左出爾反爾,又不給了。
“你們不能這樣。”乖仔眼都紅了,語氣着急起來:“你說就玩一下滴,不能說話不算數。”
周大左推開他:“騙你的你也信,小雜種就是笨。”
乖仔還要過去搶,被周小右推到一旁,周小左看他小身子搖搖晃晃似乎要摔跤,覺得有點好玩,九連環顧不得砸了,跟周小右一起推搡着乖仔玩。
他們個頭高,左右圍着乖仔,乖仔就像誤入狼群的一只小兔子似的,被捉弄着玩。
“你們還我滴東西,那系我父親買給我滴,還給我喲。”
一聽見方子晨的名字,周大左停了一下,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又不怕了,他笑着拍了拍乖仔的臉,頗為嚣張的道:“小雜種,我才不怕你父親。”說着,他對周小右招手:“走了,回去了。”
他手裏還拿着九連環,俨然是打算不還給乖仔了,想自己占為己有。
乖仔要去追,方子晨三兩步從他身旁經過,速度極快,鬓角的絨毛都被吹了起來。
方子晨一個健步,堵住了周大左和周小右的路。
他們倆只感覺眼前突然一陣黑,往上擡頭,就見方子晨面無表情,垂着眸子看他們。
“方······方叔~”
方子晨不應,只是伸出手,言簡意赅:“拿來。”
周大左把九連環藏到身後:“這是我的。”
他以前經常搶小朋友們的東西,村裏孩子能拿得出手的玩具都不貴,吃的玩的,都是自家做的。那些孩子被搶了,回家告狀,大人們忙,東西一個銅板都賣不上,也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很正常,便都沒有管,也沒有幫忙讨回來。
周大左沒被大人找上門,搶來的東西沒被要回去,久而久之,潛意識裏就覺得搶來的東西,那就是自己的了。
“拿來。”方子晨重複。
周大左搖頭,往後退了兩步。
“這是我的,憑什麽給你。”
憑什麽?
真是問的好。
一股氣從胸口直沖天靈蓋,頭頂都要冒煙,方子晨氣笑了,直接動手過去搶,周大左緊緊抓着九連環不松手,方子晨年紀不算得太大,以前是家裏老幺,大哥二哥都謙讓他,加上家裏有錢,要什麽有什麽,從不用羨慕眼紅別人的東西,向來都是別人羨慕他,眼紅他,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搶,而且對方還是個孩子。
可他也不覺得有什麽,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即便對方還小,才七歲多,但管他小孩還是七旬老翁,他都不覺得有何羞愧。
他力氣大,周大左用盡全力,兩手上陣,還是被他輕輕松松掰開。
周小右不知死活要上前幫忙,方子晨空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推開:“滾~”
這語氣不含任何溫度,瞥過來的那一眼又極為狠厲,周小右渾身發抖,怕的差點就窒息了。
他恐懼得整個人都僵住。
九連環搶了回來,方子晨尤不解氣,乖仔噠噠跑過來,方子晨把九連環遞給他,對着準備狼嚎的周大左的屁股啪啪就是兩下。
周大左這會兒哇的一聲真的哭了出來。
“哭,你還有臉哭!”方子晨俯下身,學他之前的動作,拍了拍他的臉:“剛欺負我兒子不是嚣張得很嗎?不是說不怕我嗎?這會怎麽這麽孬?”
周大左哭得鼻子冒泡,哽着脖子說:“我,我要回去告訴我父親,還有我爺爺。”
“去啊!”方子晨抱着胸,冷冷道:“去啊,你盡管去,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雙,你以為你父親和你爺爺算個什麽東西,搬出來,我就怕了?,他們敢來,我就敢送他們上天。”
周大左都忘了哭了。
感覺不太對。
娘不是說,方叔跟他那個賠錢貨小叔關系好嗎?自己是小叔的侄子,方叔怎麽還敢打自己?
而且······還說連父親和爺爺都要一起打。
他之前的哭聲很大,将他娘錢氏給引了過來。
“大左,咋的哭了,是不是被欺負了?哪個殺千刀的······”
她從拐角出來,看見方子晨的背影,罵聲突的停了。
方子晨個子高,身姿挺拔,跟村子裏或駝背或含胸或略矮的漢子都不一樣,而且他身上穿的衣裳料子與粗布相比也較為好,穿來幾個月,頭發也長了些,他嫌遮眼吃飯不方便,這會紮了個半丸子頭,即使只是一個背影,也相當的有辨識度。
方子晨轉過頭來。
張揚到逼人的俊郎的五官映入眼簾。
乖仔抱着他的腿,看了看周大左,又看了看周小右,見兩人一個哭哇哇,一個抖如癫痫,再擡頭看方子晨寬闊的後背,只覺得他是如此的高大,如此的讓人安心,方子晨的背影,在這一刻,深深的烙進他的心裏。
再也不會有人欺負自己了。
錢氏過來,笑呵呵的打招呼:“方小子,吃飯了嗎?”
這個時辰,都該問夜宵了。
方子晨看着她,沒說話,他雖已十八歲,可這會眉目間少年氣很重,他脾氣大,也沒刻意遮掩,一生氣臉上就顯出來了。
錢氏讪讪的,開始扯關系,道:“你怕是還不知道我是誰吧!我是周哥兒他大嫂。”
錢氏雖見過方子晨幾面,但一直都沒能說上話。
方子晨要上工,天天早出晚歸,除了河大愣家的喪事和要炸馬家那次,他牽着乖仔出去踩點,在村裏露過面外,其餘時間,很少出現在村裏,即使是出現,也不怎麽跟錢氏撞上。
他對錢氏唯一的映像,便是在河大愣家的飯桌上。
那天錢氏就坐在他旁邊那桌,這人吃飯很沒教養,當天每桌上都有一盤豬肉炖粉條,錢氏夾菜時翻來翻去,轉挑豬肉吃,這還不夠,豬肉沒了,粉條她也不夾自己跟前的,專伸到別人跟前去夾。
肉大部分都被她吃光了,同桌的幾個婦人忍不住,就說了她兩句,誰知錢氏竟是直接跟她們鬧了起來。
方子晨便對她有了映像。
“然後呢?”他問。
錢氏‘啊’了一聲,正在再說話,周大左撲了過來,惡人先告狀。
“娘~”他一把鼻涕一把淚,指着方子晨:“他打我。”
這話一出來,可不得了了,錢氏臉上立即沒了笑。
她同周老大結婚十幾年,就這麽一個兒子,平時疼得緊,當心肝肉護,恨不得挂在眼皮子底下,生下來後都沒舍得對周大左吼過一聲,這會兒子被人打了,比打她還要讓她疼。
“方小子,你打我兒子做甚。”
方子晨掀了掀眼皮,看着周大左,要笑不笑:“你怎麽不跟你娘說說,我為什麽要打你啊?”
錢氏立即問:“兒子,他為什麽打你?”
“我,我······”周大左吞吞吐吐,乖仔從方子晨小腿後露出個腦袋,手上還抓着那個‘罪魁禍首’,周大左指道:“我就是想跟小雜種拿那個東西玩,小雜種不給,然後······啊~”
他話都沒說完,方子晨撿起根被乖仔遺落的草藤,對着周大左的屁股抽了過去。
草騰甩過去時,還裹帶着淩厲的風聲。
這下他抽得重,比那幾巴掌還要疼,火辣辣的,周大左嗷嗷叫着喊起來,捂着屁股直跳。
“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那一聲聲小雜種,就像一下又一下的重錘,錘在方子晨已經暴怒的神經上。
他低頭去看乖仔,乖仔擡起頭來,天真無邪般,朝他露出個燦爛的笑臉。
乖仔還小,他不懂小野種、小雜種這些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又意味着什麽,但看那些人對他喊這兩句時,指指點點還略顯嫌棄的表情,他大抵知道,這小野種和小雜種應該不是什麽好東西。
可至于哪裏不好,他是不懂的。
因為不懂,所以被這般喊時,他還能沒心沒肺的朝方子晨笑。
之前他問過趙哥兒,趙哥兒沉默了半響,卻沒告訴他,只是抱着他,蓋上稻草,哄他睡,等他閉上眼,趙哥兒就偷偷的抹眼淚,乖仔沒睡着,知道他哭了,此後便沒再問。
他不懂的事情很多,因為趙哥兒根本空不出那麽多時間來教導他,趙哥兒在馬家艱難求存,天天有幹不完的活,他像頭牛一樣,一天大半時辰都圍着田地打轉,時間長了,有一段時間他甚至只知道幹活、幹活、幹活,麻木不仁般。
他發生改變的始源是那個晚上,他餓得受不了,就着月色上山找野菜,然後······被強迫了,懷孕了,他才對生活重新燃起希望。
乖仔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養孩子這件事,他是沒有任何經驗的。
他拼盡全力,付出全部心血才磕磕絆絆将乖仔養到三歲。
趙哥兒平時很忙,對乖仔護得緊,可護得再緊,也不可能時時都在一起。
他早上要起很早,霧氣也重,孩子覺多,乖仔若是沒有醒,他便先去地裏幹活,乖仔起來了,才自己一個人去地裏找他。
每每這種時候,馬小順和周大左等人會在半路上将落單的他圍住,強迫他給他們當馬騎。
可馬小順等人對比乖仔,那是‘人高馬大’重得很,一坐到乖仔背上,壓得他都起不來,他們就踹他,罵他沒用。
乖仔以前被喊小雜種,趙哥兒聽了心裏不是滋味,可是也沒有辦法。
他一個哥兒,能怎麽辦?
上門找人理論,卻也說不贏。
村裏婦人吵架厲害,沒理就罵人,什麽難聽的話都能說,趙哥兒哪裏是她們的對手。
所以為什麽說寡婦過的難,除了家裏重活沒人幹,重要的一點就是,受欺負了,沒人護。
兒子受了委屈,不能為兒子出頭,他心裏也是不好過的,生活已是如履薄冰,他只能哄着乖仔,逼開這個話題,叫他盡量小心點,躲着些,之後也會盡量去哪兒都把他帶上。
方子晨不一樣,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誰喊乖仔小雜種小野種,背後喊,他聽不見也就算了,若是敢當着他的面這般喊,他就跟誰急。
之前乖仔被馬小順欺負時,他沒在場,便沒什麽直觀的感受,這會親眼看見自己兒子被這般欺辱,他只覺得像是吞了九斤炸/藥,他媽的整個人都要氣炸了。
周小右那句‘是不是以前揍你揍得少了’透露了很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