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二三十個數字記住了,加減法也掌握了,題算起來倒也快,楊銘逸做得認真,這會方子晨不在,他便把門關了起來,乖仔自個掰着手指玩,玩膩了也不在屋裏亂轉亂摸,守禮本分。
身後的窗戶開着,正對大街,他看楊銘逸沒注意到自己,跳下板凳,趴到窗邊看人來人往。
一大一小,氛圍倒也祥和。
……
早上起的早,方子晨說讓他到家睡會兒,但趙哥兒一到家沒歇就往周哥兒家走。
周哥兒這會正在菜地裏。
之前怕菜賣不出去,自家人少,也吃不了多少,菜地就種了一半,這會兒要全種上,家裏沒牛,犁地松土這事兒全靠人。
周哥兒帶着草帽,幹得汗流浃背,李嬸來了。
“周哥兒。”
“娘,”周哥兒停下,似乎料到她會來,并未吃驚,很平淡的問:“有事嗎?”
大概是心虛,李嬸往四周看了看,并沒有什麽人,才道:“上次娘跟你說的,你想清楚了嗎?”
周哥兒沉默了會,半響後才擡起頭,目光不錯的看着李嬸:“娘,你勸我合離,當真是為了我好嗎?”
李嬸頃刻間心慌,率先移開眼,不敢看周哥兒:“當娘的,肯定都是為了孩子好,娘不會害你。”
“你确實不會害我。”周哥兒不知是累了,還是被李嬸那躲避的眼神給刺激到了,話說得決絕:“可也沒對我有多好。”有些話以前不敢說,也覺得沒有說的必要,這會卻都一股腦的傾訴:
“你若當真為我好,這些年為什麽都不上門來看我一下?明明住得那般近,我回家看你,大嫂二嫂擠兌我,為什麽你也沒幫我說過一句話?”
李嬸吶吶的緘默不語。
她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周哥兒還在咄咄逼人:“爹喊我賠錢貨,大哥二哥欺負我,你說爹是當家的,你不能違抗他,以後老了,要依靠大哥二哥給你養老,也不能為我出頭,那大嫂二嫂呢?我是你親生的哥兒啊!”
他越說越心酸。
周父從不喊他周哥兒,只會一聲聲的叫他賠錢貨。
也總是說生他有什麽用,辛辛苦苦養大了,以後還不是要嫁人,到了別人家,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跟他們周家還有什麽關系。
周父嘴不饒人,也覺得說這些話沒什麽,他雖嫌棄周哥兒,但還算有點良心,會給他吃的。
可有的時候,最傷人的,最致命的,不是那些踢打苛責,而是一句疊着一句的賠錢貨。
李嬸掩飾着慌亂,道:“周哥兒,你聽娘一句勸,跟娘回去,就算你不想改嫁,住家裏也沒關系,你大哥二哥會養你,劉小文死在外頭是輕松了,可你要照顧孩子,上頭還有兩個老人,你怎麽熬啊?”
‘劉小文死在外頭’這句她說的篤定,周哥兒之前都還能忍,可一聽這話,理智瞬間轟塌:“你說什麽?”
“周哥兒,娘的話雖是難聽,可娘不會害你的啊!我······”
“滾,你給我滾。”
兩人再次不歡而散,直到李嬸走遠,周哥兒才蹲在地上,埋頭痛哭。
樹後。
趙哥兒擰着眉頭,劉嬸紅着眼眶,把手上的籃子遞給他,對他道:“趙哥兒,你去哄哄他,我······先回去了。”
籃子裏裝了些水,趙哥兒緩了口氣才過去。
周哥兒遲鈍的擡頭:“趙哥兒,你怎麽來了?”目光被他手上熟悉的籃子所吸引,頓時明白了。
“娘剛才也在?你們都聽見了?”
“嗯!”趙哥兒指指樹蔭底下:“我們去那兒說會話吧!”
周哥兒這會也沒心思幹活,跟着他過去,兩人坐在田埂邊上,趙哥兒把昨晚方子晨那一番話說了。
“······原來是這樣,”周哥兒低頭扣着大拇指旁的倒刺,喃喃說:“我說她怎麽突然關心我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
“夫君也就這麽一說,算不得準。”趙哥兒想了想,還是略顯顧慮的補了一句:“也許是我和夫君想多了。”
周哥兒低低的道:“他說的是對的。”
“周哥兒,”趙哥兒扯開他的手:“別這樣。”
周哥兒落了淚,眼神清明了,這會才看見指甲蓋旁流了血,疼痛這一刻也才蔓延上來。
“我是不是她生的啊!她這麽對我。”他肩膀在顫抖,哭聲夾着蟬鳴,讓趙哥兒聽着有些刺耳。
“趙哥兒,我有點想不通。”周哥兒說:“為什麽都是當父母的,有的人能那麽狠,我生下溜溜,疼他愛他,不是因為他是個男孩兒,就算他是個哥兒是個姑娘,我照樣會疼他,把他當命,可我娘呢,她怎麽對我呀,就因為我是個哥兒,終究要嫁人,所以,她眼裏只有我兩個哥哥,心裏沒有我半點位置,她怎麽這麽狠的呢!”
趙哥兒沒說話。
他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這年頭就沒有哥兒姑娘一直呆家裏不嫁的,就算周家不在意這些,周哥兒也得被外頭那些唾沫星子給淹死。
周叔李嬸做得不對,周哥兒可以說,他自個卻是不好論是非的。
絮絮叨叨說了會兒,周哥兒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幫我倒點水,哭得我都渴了。”
趙哥兒把水遞過去,說:“別多想了,方才劉嬸都聽到了,你若是決定不回去,就跟她說一聲,免得她多想。”
劉嬸到底是當婆婆的,也疼周哥兒,她做不出勸周哥兒別走,或者壓着他不讓他改嫁的事。
周哥兒點頭:“我知道的”
……
到點了,方子晨收好賬本一溜煙往三樓沖,像在上頭藏了個待他寵幸的小蜜。
“寶貝兒,父親來了。”
乖仔正趴在桌子上,拿着毛筆亂畫,聞言喜得不行,朝門口沖過去:“父親下班咯,父親想不想乖仔呀?”
方子晨抱起他:“想啊!”
乖仔高興了。
楊銘逸站起來:“方哥。”
方子晨問:“嗯,我今兒交代的,都寫完了?”
楊銘逸搖頭:“還沒。”
楊銘逸聰明,方子晨給他量身定造的‘作業’并不多。
“是不是乖仔打擾到你了?”
乖仔坐在方子晨的臂彎裏,眨巴眼看向楊銘逸,他大眼睛黑溜溜的,臉上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可楊銘逸就是覺得,他要是點頭說是,乖仔就能淚灑當場,與他割袍斷義,他撇開視線,道:“沒有,他中午都站窗邊那兒看人,沒有鬧我。”
話落,也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他就見方子晨臉色鐵青,一副咬牙切齒的樣,但不是對着自己。
“方哥?”
方子晨緩了口氣,目光掃到桌面上,轉開話題,道:“還剩多少張?”
“兩張。”
“明兒午時我要檢查,你今兒或者明早争取把它寫完。”
楊銘逸道:“我知道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乖仔,跟楊叔說再見。”
乖仔朝楊銘逸伸開手,也不說話,像是要抱,楊銘逸遲疑了下還是走過去,脖子被一把抱住,臉上傳來熱意,乖仔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楊豬,乖仔愛你。”
楊銘逸:“······”
方子晨捏他軟乎乎的小屁股,笑了:“你怎麽耍流氓。”
“不系喲,”乖仔這會智商直逼六十,握着小拳頭很嚴肅的說:“楊豬漂釀,乖仔以後要娶他,親自己滴夫郎是愛愛滴表現。”
楊銘逸:“······”
他有點懵,回神後只聽方子晨取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哎喲喲,你個小小年紀,懂什麽叫夫郎嗎?”
“懂,像父親和爹爹一樣,以後楊豬也要和乖仔一起睡覺覺,還要喊乖仔夫君。”
看他說的挺美,方子晨都要笑噴了,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當他是在玩過家家,畢竟才三歲,腦容量都沒豬腦多。
他說:“那父親給你存銀子當彩禮好不好?”
“好~”乖仔讨好地親他一口,道:“要二喜文。”
二十文半邊豬腿都買不起。
他抱着乖仔往西街去,他常在那邊買肉,跟豬肉攤老板熟,這會想要過去跟他談談豬血豬腸腸的事,順便買兩根大筒骨。
李大買肉的生意好,十幾年了,一大批老客戶,往常每天都要殺兩頭豬,以前這個點來,都只剩個八九斤雜肉,今個兒案板上還剩半邊。
這可稀奇了。
不過更稀奇的事,今天李大沒在,在賣肉的是一三十左右的大姐。
遠遠的,方子晨就見她在砍骨頭,也不知道是那刀削鐵如泥,還是那大姐力大如牛,一刀下去,只聽‘砰’的一聲巨響,胳膊大的骨頭一分為二,大刀牢牢的插在案板上。
這是何等的力量?!
路過的人看了這一幕,哪怕不是頭回見了,可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遠遠走開。
肉攤子周邊兩米內,竟無一人敢靠近。
方子晨抱着乖仔過去。他從東街拐進西街那一刻,李豔梅就發現他了。
沒辦法,這小後生耀眼,骨相矜貴耐看,俊俏個又高,經過他旁邊的路人被襯得土雞瓦狗一般,不想注意都難。
她黏着嗓音:“小公子要點啥?”
這下輪到方子晨哆嗦了,有點冷的感覺,剛沒被那一刀吓着,這會吓着了。
“······我想買點大筒骨。”
李豔梅笑靥如花:“小公子稍等。”
方子晨有些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