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幸運
導演說了開始之後。
一瞬間, 盛旸的背影似乎垮了下去，仿佛是被天下間最叫人傷心的事壓下去的。
他靠着之前沒撤走的道具桌腿坐在了地板上，一腿曲起, 一腿懶懶伸着, 垂頭靜靜看着身側邊, 一聲不發。
這樣懶散、坐沒坐姿, 一點也不像那個一絲不茍的小書呆何人。
盛旸扮演的‘何人’坐在湖邊, 他垂頭看湖水，看湖水裏的倒影。
他在看湖水裏的自己。
看自己究竟是誰？
是何人？
他從出生就是這個名字, 一直在努力追查自己的身世；來京都之後，他曾以為自己終于弄清楚了。
一路走來，因為這個身份遭遇了無數磨難艱險，甚至付出了無數代價與性命；
結果現在卻發現，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只不過是那盤大棋上的棋子, 只是為了保全真正皇孫的擋箭牌和替身而已。
他此刻所擁有的的一切, 根本就不屬于他。
這時,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輕巧卻平穩。
盛旸從湖面看清了來人的倒影, 是謝搖光, 是他喜歡的人, 也是和真皇孫定下婚約的人……
他轉過身，輕笑了笑：“你來了。”
謝搖光在他身旁站定：“怎麽一副特意等我的樣子。”
盛旸目不轉睛看着人, 眸中萬種情緒, 最終歸于安寧平靜, 他一字一句道：“大概是因為，我心裏非常期盼你來找到我。”
謝搖光：“你個小書呆, 怎麽突然這麽會說話了。”
盛旸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唇，又擡頭直直看着人問：“你……喜歡這樣的嗎，那我以後多多學學，多多說。”
謝搖光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盛旸也沉默下來，和面前喜歡的姑娘靜靜對視。
寂靜良久，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張了張嘴，認真道：“對不起。”
謝搖光說：“對不起什麽，你喜歡上別人了？”
盛旸一怔，搖頭：“沒有。”
謝搖光：“那你對不起什麽，因為你不是真皇孫，我當不成皇孫妃，甚至未來的皇後了？聽着似乎确實很可惜。”
盛旸笑了一下，滿面無可奈何：“你又逗我。”
他做了個從地上撿起薄石片的動作，往前用巧力一扔，這是來京都後才跟道院的朋友學會的打水漂。
憶起往日在道院中的生活，盛旸心中有些苦澀悵惘，但還是坦然道：“之後院長、費大人，還有秦将軍，他們可能都不會再支持我了。”
“所以？”
謝搖光：“在剛來京都的時候，你本來也是一無所有。”
盛旸輕笑一聲。
片刻，他又看向人，盡力克制着幾分傷感道：“只是還有你的家族……你的父親他肯定也不會再允許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怕你會左右為難。”
“他們本來就是一群愚蠢的食肉者，什麽反應都正常。”
謝搖光十分平靜道：“不過你說我左右為難，我為什麽會為難？他們的想法是他們的，跟我有什麽關系。現在我喜歡你，所以願意與你在一起；若是将來哪一日不喜歡你了，自然就不再搭理你，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是謝搖光，我想做什麽，都只跟我自己的想法有關，其他任何事、任何人也影響不了。”
盛旸仰頭看着面前這個女子，久久的看着，雙瞳微閃，其中似乎布滿星光。
這不僅是他愛慕的人，也是他敬仰的靈魂。
“好——”
程岩雙手輕拍了拍。
盛旸也當即從地上站了起來，恢複平常清冷面色，只定定看向坐在長桌後的幾人。
程岩看着人，露出了頗為滿意的笑容，不談其他，只從表演這一塊，盛旸是完全符合他期待的。
他原本還擔心周總公司的人如果不行該怎麽辦，到時只怕場面尴尬，沒想到居然給了這麽大一個驚喜。
想着，他轉頭看向了周虞淵：“周總，您覺得？”
雖然他覺得大概率沒問題了，畢竟盛旸算是自己人。
但到底這事還是要制片人來拍板的。
周虞淵勾了勾唇：“确實不錯，演得很好。”
盛旸清冷面孔動了動，嘴角也悄莫揚起一絲笑意。
程岩期待地問道：“那就……”
周虞淵沒有正面回答，只問：“後面是不是還剩三個人？”
程岩：“嗯。”
周虞淵指尖擺弄着水筆，淡笑一聲道：“既然來都來了，就全部都看完吧。”
程岩立刻一點頭：“應該的。”
聞言，他不僅沒覺不耐煩，反覺眼前這位年輕人實在成熟穩重地過分了，與這樣的人合作是幸事。
盛旸面色冷酷，鞠躬道：“謝謝各位老師。”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出門之際，與下一個進來的人面對面相遇。
四目相對，盛旸愣了愣，陸恒？
陸恒也頗為驚喜。
在《一起去流浪吧》綜藝中，他和周虞淵、盛旸幾人相處地還算不錯，只是結束後卻一直沒再見過，至今也有将近八個月了。
不過，現在試鏡關頭，兩人也沒機會說話，微笑點了點頭，便擦肩而過。
兩扇門開合之間。
陸恒站在了衆人之前，他收斂了在綜藝上的一身叛逆性格，首先便十分謙虛地直接鞠躬問好。
“各位老師好，我是萬世傳媒的陸恒。”
直起身體後，他一眼便看見坐在前方長桌中間的周虞淵。
雖然在來之前就知道周虞淵是這個項目的制片人，但此時乍一下看到，還是忍不住微争大了眼。
“怎麽回事？”程岩導演皺了皺眉。
陸恒立刻道歉：“對不起，導演。”
周虞淵輕笑解圍：“程導，我們之前一起錄過節目，算是朋友，突然見到我，他大概是太驚訝了。”
程岩面色微收，猶疑地看了看周虞淵。
之前盛旸的表現，本應該算是十拿九穩了，但現在又來了個老板認識的朋友。
員工和朋友，也不知道哪個更親？
周虞淵淡聲道：“秦導，開始吧，後面還有兩個，男主的試鏡早點結束，便能去看看女主的人選，盡快确定下來。”
每個來試鏡的演員，基本都要表演一到兩個片段，準備時間五分鐘，表演大概在兩分鐘左右。
很快，陸恒也表演兩個片段結束，神色不定地看着桌子後面四人。
程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是老派的人，更喜歡泡茶喝而不是飲料或者礦泉水。
他看向周虞淵：“周總，您覺得？”
他先前看過陸恒的簡歷，這是個純新人，是那個什麽選秀綜藝出來的，前幾個月才出演了人生第一部 戲，目前還沒有播出。
在他們老一輩眼裏，選秀其實算是不務正業的存在。
但是剛剛陸恒卻給了人一些驚喜，雖然演技還非常稚嫩，但他那個氣勢面貌真的不錯，一看就是充滿了年輕銳氣，是能吸引觀衆目光的。
在前面那幾個藝人裏，整體表現其實也算不錯的了，只是比盛旸卻差了不少。
可是，陸恒跟周總是朋友。
身為員工的盛旸剛剛進來後，反倒看着跟周總關系平平、冷冷淡淡……
所以，演技這點差距，又不知是否會被友誼給抹平了？
周虞淵笑了笑：“還不錯。”
程岩導演沒有說話。
周虞淵又對陸恒道：“出去等通知吧，下面還有兩個看完再論。”
程岩也點點頭。
他心裏卻忍不住暗道，周總這麽年輕，也總是溫和笑着的，但這心思卻真是深不見底。
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最後兩個試鏡男主的人也很快見完，或許是因為有了前面盛旸和陸恒都較為不錯的對比，顯得後面兩表演實在不堪入目。
尤其是最後一個，程岩甚至都等不了看完，就直接出聲打斷了：“停。”
那人是個待爆的95後年輕男星，見導演這副表情，知道自己糟了，當場面色就變了，連招呼都忘打，就直接黑着臉推門走了出去。
桌子後面的幾個人看着這一幕，對視一眼便搖搖頭，也沒多說什麽。
這麽多年在娛樂圈，也見慣了各種各樣的藝人。
就是……這還待爆，還沒紅呢，居然已經開始小牌大耍了。
一上午過去，到了午飯時間，女主還有幾個人沒試鏡完，也只能通知她們暫時回去休息，下午再過來。
周虞淵電梯上樓回自己的套房，準備待會打電話讓酒店送午餐過來。
他是個有點包袱的人，手傷成這樣，雖然是左手，但也有些不便，他可沒興趣在外面吃飯了，動作姿勢肯定很難看。
剛出電梯，拐進了套房所在的長廊，便看見一道身影在前方徘徊，手上還拎着個巨大的餐袋。
周虞淵徐步走過去，面上帶笑：“盛旸？”
盛旸轉頭看他，一臉的無辜：“好巧，周虞淵。”
“嗯。”周虞淵點頭，垂眸看向他手上拎着的巨大保溫餐袋：“出來買午餐的？”
盛旸不動聲色點點頭：“對啊。”
周虞淵笑：“胃口很好。”
“……”盛旸。
盛旸一本正經、一臉冷酷地胡扯：“這本來是我跟傅哥、程是金三個人的，他們兩臨時有事沒來。”
周虞淵略嘆口氣：“那真是可惜，這家的飯菜很不錯。”
盛旸看着他，輕咳幾聲：“确實，還有點浪費。”
周虞淵看着人，低低笑出聲：“我還沒有叫餐，既然如此，那不知道我是否有與盛旸先生共進午餐的機會，這樣也免得浪費糧食了？”
盛旸故意思索一瞬，才點點頭：“嗯，這也是個辦法。”
周虞淵上前開了門：“請。”
兩人進了套間的客廳。
還是跟昨晚一模一樣的程設，沒有任何變化。
盛旸将保溫袋裏的餐盒一個個拿出來，擺到沙發前的矮餐桌上，就這麽擺了整整一桌。
周虞淵坐在沙發上，安心當個無所事事的半殘疾人。
“我今天有口福了，謝謝盛旸同學。”
“嗯。”盛旸遞了筷子和勺子給他，在對面坐下後，堅決嘴硬道：“你運氣很好。”
周虞淵笑，用勺子舀了一口雞肉粥送到嘴裏，味道十分鮮美。
倔強好強的小孩。
明明所有的菜色都是清淡營養為主，一看就是對病人受傷恢複好的餐食。
吃飯的時候，周虞淵不怎麽說話。
盛旸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時不時擡頭看一眼對面人。
結果，發現這個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家夥，在吃飯的時候，卻真是意外的靈活迅捷，他甚至能一只手剝蝦。
周虞淵擡頭對上他的目光，手上動作卻沒停，很快又剝好一只蝦。
“想吃？”
這回，他直接放在了對面人的餐盤裏：
盛旸微愣一瞬，拿筷子夾了起來，沒蘸蘸料，直接塞進了嘴裏。
很甜。
好吃。
周虞淵看他表情享受的樣子，又陸續給他剝了幾只。
“謝謝。”盛旸嘴中含着蝦肉。
這種事好像是談戀愛的人才會做得。
現在雖然沒能跟周虞淵談戀愛，但是周虞淵也給他剝蝦了。
喜歡對了人真是幸福。
周虞淵這麽溫柔，他什麽都不用付出，單戀居然還能這麽純享受。
就是，對方現在還是個傷者的情況。
盛旸開始有絲絲愧疚，勸告道：“周虞淵，你自己吃吧，我想吃自己來就行。”
“OK。”
周虞淵抽出張紙巾，擦了擦手。
接下來，他就果真只給自己剝了，一只接一只，吃得津津有味。
盛旸坐在對面，也嘗試着剝了幾只，但總感覺不如周虞淵的好吃。
不過，無論如何不會開口的。
讓病人伺候，太滅絕人性了。
兩人平靜地吃完了午餐。
周虞淵雖然手受了傷，但胃功能很完好，甚至按照他的說法，受傷了更要多吃、吃好以促進恢複，今天的所有飯菜也是被他包圓了個幹淨，一點沒有剩下。
說了不浪費糧食，就真得一點也不給機會。
周虞淵往日有午睡的習慣，不過今天有客人在，便暫時取消了這個習慣。
兩人對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當做休息。
刷了下微博，熱搜榜上好幾個跟宋庭晚相關的标題，也有周虞淵大名的，主要就是跟昨晚的粉絲聚集傷人事件。
他的話題裏沒什麽新意，都是路人和粉絲在誇他，順便拉踩宋庭晚。
宋庭晚的熱搜，則是複雜地多。
有粉絲空瓶解釋，有黑粉趁亂踩人，也有路人憤慨指責。
目前，宋庭晚工作室已經發過正式的道歉信，但是一點用也沒有，依然在挨罵，評論區甚至被路人占領。
盛旸擡頭看他：“這就是你幾個月前說得，善弈者通盤無妙手，解決的問題多，說明陷入的問題多，庭晚這次只怕要脫層皮了。”
周虞淵嗓音淡淡：“養蠱反噬罷了，不過最後怎樣也說不準，搞不好關鍵時刻有人送人頭，幫他渡過難關了。”
盛旸：“？”
周虞淵笑了笑：“畢竟你那個男團真是卧龍鳳雛，什麽人都有。”
盛旸：“……”
感覺把他也一起罵進去了。
盛旸抿了抿唇，想起正事問道：“對了，周虞淵，看你之前回來時心情不錯，今天上午試鏡的結果還好吧，哪些同行表現地比較好啊？”
周虞淵掀了掀眼皮：“陸恒不錯，鐘越然也還行，女明星裏孫雪意很不錯。”
盛旸眨了幾下眼，幾乎是在瞪着他：“沒了？就這些……”
周虞淵覻着他，頗為意味深長道：“嗯，不夠嗎，那盛旸同學覺得還有誰不錯？”
盛旸：“……”
“不知道。”盛旸維持住冰冷面孔，神色漠然：“我就是随便問問，畢竟我又沒有全程參加，怎麽知道具體情況呢？”
“也是。”
周虞淵輕挑了挑眉，突然道：“話說回來，其實還有一個人表現地最為出色，甚至遠超他人多矣。不過，因為我早先便是對他抱着巨大期待，昨晚也已跟他當面提過大概率能通過，這會，倒顯得不是太過出人意料了，盛旸同學，你說是不是？”
随着這話語越往後。
盛旸的嘴角也終于控制不住地往上翹。
嗯，周虞淵果然明白的，只有他才是最好的。
盛旸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你說得對，周虞淵，那男主應該就是屬于他的了吧。”
周虞淵看着盛旸在他的三言兩語下，露出這般可愛表情，忍不住輕勾了勾唇角。
真有意思。
也真可愛。
他笑了笑，淡淡道：“只要在開機之前不塌房，那男主人選就沒有意外了。”
盛旸極力壓抑住再次要上揚的唇角，一本正經道：“這人試鏡中表現那般出色，想必是個勤勉向上之人，自然不會自毀前途，周虞淵，恭喜你，你很幸運，能夠得到最好的男主演了。”
“如你所言，确是我的幸運。”
周虞淵擡起完好的右手，輕搭在肩上，對他做了個簡單的騎士禮。
優雅且溫柔。
盛旸：“……”
這男的真是。
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