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回前脚刚踏入金蟾城,后脚,彭府派来送货的白鹤就“嘎吱嘎吱”地飞了来,一只只背上驮满重重书箱,落下时,“砰”一声,险些压塌琉璃瓦顶。
“逐一检查,仔细分类。”宋问吩咐,“不可漏掉一张。”
毕竟即便是再匪夷所思的心愿,背后的主人都是连斩十几大妖的英雄,英雄自当被郑重相待。余府管事不敢懈怠,亲自挑选出一批弟子,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方才整理完毕。
“宋少爷。”管事道,“这些是求器,这些是求丹,至于这些,是想来咱们余府,与仙主共赴一场大宴,不过数量并不多,我猜宴席的大头应当在纵星谷与凤公子那头。”
宋问指着十几口打开的大箱:“那这些呢?”
“这些……”管事压低声音,“这些是求情,那个情。”
宋问:“嘶。”
他随手抽过一张,打开一看,真是好长一封情书。虽然彭流当初于险境中尚且存有几分良知,没有把堂堂清江仙主的亲事一嘴许出去,但也慷慨表示,可以帮忙安排你们当面谈谈这件事,谈谈,没准就有了呢,所以你尽管斩妖,余下的包在我身上。
管事小声抱怨,你说越山仙主,怎么也不提前同我们仙主商量商量?
宋问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生气,越山仙主自己的处境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事你不必再管,我去同舅舅说。
书房中,余回将宣纸粗粗一翻,发现最难处理的,其实并不是求“情”,因为情这种事,没有就是没有,大家顶多见面相谈一场,又不能强迫嫁娶。真正棘手的是那些虽然心向往之,但又明确知晓自己与清江仙主并无任何可能,所以只想借此机会留下一星半点美好回忆的,所提出的要求也就相当具体,比如说“四目相对,深情一笑”,比如说“执手共游星河”,再比如说“望仙主能轻抚我发”。
余回大笔一挥,将彭流骂了个狗血淋头。
同样为债务而焦头烂额的彭流速速回骂三万字。
相对来说,纵星谷的气氛就要平和许多。因为凤怀月本来就爱笑,深情的不深情的都是信手拈来,而共游星河这种事,听起来也很有趣,他甚至专门为此打造了一辆非常豪华的宝石大车,借助风力,即可上九天揽月,一次可装数百人。
司危:“哼。”
凤怀月:“你哼什么!我都没有哼你那些把臂同游!”
送往**山的清单,大多还是比较矜持的,主要可能还是因为瞻明仙主看起来实在是凶。但即便只是些寻常心愿,凤怀月也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去“把臂”,该是何等场景,于是强烈要求同往。
新招来的管事紧急制止:“公子万万不可!”
凤怀月:“为何?”
管事答:“这是另外的价钱。”
凤怀月:“……”
管事坚持不肯松口,因为这也是越山仙主的意思。当初卖既然是分开卖的,现在就断然没有在瞻明仙主旁边再白添一个凤公子的道理,否则让那些专门为求见一面凤公子,而拼死斩妖的修士如何想?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凤怀月就是十分想去,于是他退让一步,道:“那我易容总行了吧?”
管事一琢磨,好像易容确实可以,因为反正也没人知道嘛,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觉得吃亏。
“那公子可得易好一点。”
“这是自然。”
凤怀月花三天时间,亲自给自己绘了一张易|容|面|具,又将身形也遮了遮,打扮成**山小弟子的模样。
首批想要与瞻明仙主“把臂同游”的队伍共有十人,有男有女,他们陆续抵达**山,被暂时安排住进了后殿。
司危问:“你去做什么?”
凤怀月理直气壮:“看一看。”
司危拎住他的后衣领:“我发现你对这件事好像极有兴趣。”
凤怀月答:“正常,毕竟平时也见不到这么多喜欢你的人。”
司危:“放肆!”
凤怀月:“放开!”
司危没有放,而是将人一路拎进了禁闭室之中——三百年专门修来关这刁蛮美人的,三百年后修葺一番,也能继续用。凤怀月被迫故地重游,双手扒拉着栏杆问,你凭什么关我!
司危转身离开:“让你好好想一想,本座在外到底有多受欢迎。”
凤怀月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出笔墨开始地给余回告状,他又关我!
余回收到信后,熟练提笔落字,这还了得,分,立刻就分。
结果刚派木雀送出去,就又收到另一封——他又把我放出来了,**山的温泉甚好,我很喜欢,摸起来十分丝滑。
余回:“……”
凤怀月:大摸特摸。
摸完之后,他又在**山那张离谱大床上美美睡了离谱大瞻明仙主,翌日清晨虽然腰酸背痛,但还是坚持要同游。群山绵延不绝,云海苍茫,加之这一日又天高气爽,的确是出门游玩的好时候。这么一支十人队伍,想要个个“把臂”,自然是做不到的,但因为瞻明仙主心情上佳,所以每到陡峭处,总要停下来,颇有礼数地让众人握住自己的手臂往上登。
凤怀月觉得此举真是毫无道理。
管事此时也易容跟着他,见状便笑道:“这才是登山的乐趣所在。”否则人人御剑拔地而起,这**山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能飞完,哪里还能称得上一个“游”字。
凤怀月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千回百转的“嗯”。
酸得要死。
好不容易“同游”至傍晚,众修士皆自尽兴散去,凤怀月也已不见踪影,这种离家出走的戏码,他熟得很,闭起眼睛也能摸回鲁班城。鲁班城中同样极热闹,越山仙主与众人一道游罢灯河,刚一回家就见院中正杵着一个仙气飘飘的白色身影。
虽然这一般是余回的活,但彭流所积攒的经验也并不少,他熟门熟路地差人去收拾客房,凤怀月却道:“我只是顺路来歇一晚,明早就要回纵星谷。”
“这般着急?”
“我也要办一场酒宴。”
前阵子送往纵星谷的清单数量不少,彭流觉得这也合理,于是他大手一挥,拨出一群弟子,随凤怀月一道回了谷中,让他们帮忙准备。第一批想与凤公子共游星河的宾客很快就被邀了来,比起**山的宾客,他们显然要更爱美些,个个都是盛装出席,站在山坡上时,衣袍璀璨如星。
侍女们采摘香草,将宝石大船熏得如春日花田,又备好美食与美酒。凤怀月亲自操纵机关,带着这百余人乘风而起,彼时正是夕阳西落,红霞满天时,金船飘浮在火烧云间,实在壮阔极了。于是有人开始吟诗,有人取下古琴以乐和之,有人又随乐起舞,凤怀月身穿华丽大袍,端着酒杯于人群中穿梭,时不时鼓掌喝彩,喝累了,便扶着旁边人的胳膊休息一阵,同时不忘到处乱瞟。
管事低声道:“瞻明仙主或许未曾来。”
凤怀月:“谁说我在找他了!”
然后继续满船乱把人家的臂,从夕阳西落,把到繁星连成壮阔银河,最后踉踉跄跄往前一栽,彻底醉了个人事不省。
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卧房。司危正坐在床边,问:“醒了?”
凤怀月立刻与他算账,你昨晚竟然没来?
“来了。”司危道,“只不过无人窥破结界。”
来了,账就更要仔细算。凤怀月顶着宿醉后的闷痛坐起来:“那你就看着我与旁人亲热吗?”
司危却道:“什么亲热?”
凤怀月:“……这还用问?”
司危摇头:“三百年前的你,比这更随心所欲。”
凤怀月一噎,怎会如此,三百年前的你过的到底是什么苦日子。
司危用拇指替他按揉太阳穴。
凤怀月侧头躲开,继续无理取闹:“那席间还有人写情诗,你难道没听到吗?”
司危道:“听到了,写得很不错。”
凤怀月:“我不是让你点评!”
但司危就是这么丝毫不计较,因为他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思考,都觉得自己甚是完美,世间绝无人能匹敌,而恰好,凤怀月又是出了名了喜爱追求奢华美丽,奢华,美丽,瞻明仙主迎风张开手臂,自信满满,舍本座其谁。
凤怀月无语:“我追求的不是你这种美!”
司危耐心询问:“那是哪种?说来仔细听听。”
凤怀月想了想,哪种美?残霞夕照,花坞苹汀,或是早雁为双,星满空江,再或者,蓑衣渔翁独钓寒江雪,紫袍仙人梦度镜湖月。这世间盛景实在是多,说也说不完。但想完盛景,再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人,忽然又觉得若将他放置进这三千世界的风花雪月里,像是也极为合适。
司危:“嗯?”
凤怀月勉为其难地承认,好吧,你也是美的一部分。
司危刨根究底:“一部分是多大一部分?”
“嗯?”凤怀月忽然就来了精神,因为他发现司危虽然不会为了人吃醋,但好像会为了人以外的世间万物吃醋,十分斤斤计较。
于是他立刻用拇指和食指比出芝麻粒大小的一丢丢,大概就这么点吧,确实不能再多了……喂喂喂你做什么!啊,救命!不止不止,可以给你再多一点!
司危松开手:“多多少?”
凤怀月泪眼婆娑,用手比出一个大圈:“九成,你占九成,余下世间万物平分剩余一成。”
司危:“九成九。”
凤怀月:“哪有你这种……好!”
司危点头:“可以。”
天下美共有十,瞻明仙主独占九成九。
这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