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车夫施礼之后，他又带着妻子走到顾奇珍身前施了一礼。

    这次的施礼仍很真诚，不仅因为璇天宗弃徒方才对他妻子的救命之恩，还因为他有话要问。

    “请问与阁下结交的是敝宗的哪名修士？”独臂修士看似随意地问道。

    他当然不是随意地问的。

    千里迢迢来问一句话，还差点儿把妻子的性命搭上，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随意。

    “一个大胡子。”璇天宗的弃徒回答得倒是真的有些随意。

    没名没姓，就说一个大胡子，怎么看都显得太随意。

    这正是璇天宗弃徒的无奈之处——那个大胡子肯定是紫霑道长，也就不可能真的叫韦应苏，甚至紫霑这个道号同样也不一定是真的。

    “果然是这个家伙！”凝血宗的独臂修士不仅对璇天宗弃徒随意的回答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反而有不出意料的意思。

    “这个可恶的大胡子并非我凝血宗之人。”独臂修士略带歉意地道。

    顾奇珍以为这个大胡子真的是凝血宗修士，而且在揽玉山的那片断崖上承认得到了他的帮助。这便是他遭受很多恶意的直接原因。

    现在却发现大胡子并不是凝血宗的修士，也就是说顾奇珍根本就没跟凝血宗之人结交，却一直被认为是凝血宗的细作。

    独臂修士认为，自己若是早些找顾奇珍求证，这个少年就不会遭受那么多苦难，因此有些歉意。

    由于老车夫在场，很多璇天宗的修士没有说话，但他们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不屑的情绪——你们这般自说自话地做戏，谁信呢！

    无论是老车夫，还是冯毓章夫妇以及顾奇珍看都没看他们，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的情绪。

    “我知道。不过也是刚知道不久。”顾奇珍平静地道。

    “那么……你身上的那本《凝血秘籍》应该也是来自大胡子了？”独臂修士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是的，不过去年丢在了揽玉山。”璇天宗的弃徒淡淡地道。

    “那便告辞了。”独臂修士道。

    “不送。”璇天宗的弃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并不怪你，毕竟你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难免有那样的想法。”独臂修士向着白毓明道：“希望你有一天能回凝血宗，给父亲烧柱香。”

    他的语气虽然恳切，可落在很多璇天宗修士的耳朵里却是满满的恶意。

    “你若再跟白师弟攀扯，我等只有跟你拼命！”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璇天宗修士怒道。

    “再胡说八道，我们便是拼了一死也要给你一个教训！”也有人这样喊。

    ……

    即便老车夫对冯毓章再怎么友好，也不会坐视这些璇天宗修士被他杀死。因此，在不激怒老车夫的前提下，态度坚决一些并没什么问题。

    冯毓章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突然，一道声音震惊了所有璇天宗的修士——“他没有攀扯，也没有胡说八道，白毓明的确是冯绍阳的儿子，也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

    这个声音响起之后，没有质疑，也没有谩骂，只有讶异的声音和一张张错愕的脸，因为这是老车夫的声音。

    以老车夫的身份，他不会也不需要、更不屑于去骗这些璇天宗的修士。

    所以，他说的便是事实。

    尽管在两名凝血宗修士“攀扯”之际，有些璇天宗修士已经感觉到白毓明有可能是凝血宗大修士冯绍阳的儿子，但此时听见老车夫亲口证实，仍是不免大惊失色。

    中原第一大宗门宗主的外甥、代宗主的亲授内门弟子、誓要翦除天下魔宗的宗门年轻弟子领袖竟然是魔宗修士的儿子，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个大笑话对璇天宗来说，却像是一个丑闻；而对白毓明来说，更是悲剧。

    “我不是！我不是！”一道微弱的声音激烈地喊道。

    这道声音来自于白毓明。

    自从被那些金属石块打得像狗一样倒在地上之后，白毓明只说了一句话。

    在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况下，那句话显示了他的心志和气度，还鼓舞了其他的璇天宗修士。

    可是，自那以后，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即便是在璇天宗身份极其特殊的老车夫出现，也没发出只言片语，一来的确是受伤很重，二来也是不好跟视魔宗如兄弟的大修士言语冲突。

    在此之前，璇天宗年轻弟子领袖说话与不说话、说什么话全都出于理智，或者说都看是否有利于翦除魔宗这个目的。然而，此时连声的“我不是”满满的都是激烈的情绪，全无理智可言。

    既是全无理智，也便没人理他。

    没人理他，也就是说没人反驳的同时也没人附和。

    一般来说，无论是反驳或是附和，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对方压制或者宣泄一些情绪。

    没有反驳和附和，使得白毓明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我怎么可能是魔宗之后！”璇天宗的年轻弟子领袖不顾一张口就会有鲜血咳出，双手捶着粗粝的沙地大吼道。

    无言跪坐在身旁的颜若云明白他的意思，托着后背他扶艰难地坐了起来。

    喘了几口粗气之后，璇天宗的年轻弟子领袖卷起了左臂的衣袖。

    衣袖卷起，露出手臂。

    手臂白皙而健硕，柔美中透着阳刚，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只是在这白皙而又肌肉凸凹有致的手臂上方，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伤痕，像是美丽画卷上的一坨墨汁，将这种动人心魄的美变成了不忍再看的丑。

    “从记事起，那些长辈们就不断地跟我说，我的父母都死于魔宗之手。从能握剑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杀尽魔宗之人，让天下的正教修士都不再被害，让天下的孩子都不再孤独。每当想起父母时，我就在手臂上划一剑，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与魔宗血海深仇。可你们现在却说我是魔宗之后！”白毓明一连说了这么多话之后，又剧烈咳了起来，鲜血从口中流出，将白衣染得更红了。

    白毓明抬手挡住颜若云递过来给他擦拭嘴角血渍的手绢，沉声道：“所以，你们说的那些，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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