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篱犹如吃了个闷葫芦,搞不懂为何她突然发这样大的火。朱吟凤明显强忍着哽咽不让自己流出眼泪来,她素来要强,所以仰面顿了顿,也不跟采篱多解释,拿起那副画作便拂袖而去。
稍后她并未直接离开相府,而是先去了繁花院,将那副画交给了瑛夫人。等采篱赶到繁花院,发觉朱吟凤已经走了,只见瑛夫人坐在正中的赤漆禅椅上,手里拿着那画愁眉不展,凝思端详。采篱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里,战战兢兢也不敢随便发问,只立在一旁静静听候。过了会儿,瑛夫人一抬头,忽道:“我本想年节之后再料理了她,谁知终究晚了一步。”方将画交给采篱,只道:“你瞧瞧这上面的女子究竟是谁?”
采篱昨夜亲自侍候戎玉笔墨,但是并未怎样留意,这时接到手中才仔细辨认。仍旧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只觉着这画上的女子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瑛夫人便深叹道:“年节前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武侯府满处张贴通缉她的画像,如今被玉儿挥笔描摹一番,你竟认不出来了?”采篱见如此提醒,方才心中大震,唬得慌忙吃了一惊:“莫非她竟是,她竟是..”犹自不敢相信。
瑛夫人筹谋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兀自深深一叹:“到了这会儿,可就别怪我心狠了。并非我容不下她,实在是为了咱们府中平安,也为了玉儿和凤儿的姻缘,我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这样做。”吩咐采篱道:“你把这画再给他放回去,别让玉儿瞧出什么来。待明日我自有定夺。”
采篱听完瑛夫人的吩咐,回到东圃阁连夜便将戎玉出门远行的衣物盘缠细软等物一应预备齐全。
戎玉回府后,见采篱好端端的收拾这些东西,心里便有些疑惑,次日天一亮,果然瑛夫人早早就来了。
瑛夫人连哄带骗地告诉戎玉,说是要他前去甘肃凤翔一趟,去拜会当地节度使郑注。那郑注本是相府早年间的至交,戎玉幼年时也曾陪同父亲去过凤翔,与那郑注有过数面之缘。眼下温世渊身子虚弱,必定出不了远门,戎玉乃如今府中独子,所以自然责无旁贷要代父亲走这一遭。但是未料动身竟这样仓促,本来有意去山庄见上玥莞一面,却被瑛夫人崔逼着,也已来不及。他临走时,只得将东圃阁内年岁最小的婢女石兰叫到跟前悄悄叮嘱,与她细细交待了一番,这才备好马,带上盘缠一路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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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婢女石兰听了戎玉的叮嘱,等他走后,收拾了自己的随身衣物,便从后角门里出来了。她在府里总归不是什么要紧的家仆,所以没必要向采篱和瑛夫人禀报,戎玉也不让她禀报,担心瑛夫人知道后会阻拦。路上到处厚厚的积雪,石兰徒步走着十分艰难,出了春明门转而往南,直到过了晌午方来到落英山庄。
玥莞与她见了面,石兰憨憨笑着,到了跟前便行了个大礼,方回道:“想必您便是那位莞儿娘子吧。”
玥莞见她模样胖胖的十分可爱,突然来到山庄,未免心中诧异,于是问了她些话,又问了她的姓名,石兰道:“公子出远门了,临行时公子不放心,所以特让奴婢前来侍候娘子。”玥莞这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一沉,问:“好好的怎么去的这样仓促,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石兰道:“奴婢听采篱姐姐说,好像是去拜会我们大人早年间的一位同僚,眼下大人身子不便,只好让公子代为跑这一趟。说是去了西北。”
玥莞听了,只觉着莫名的担忧,怔怔地道:“西北?那岂非是去了边关?”
石兰笑嘻嘻地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公子走时也没告诉奴婢,只说让娘子放心,上元花灯夜那日公子必定赶回来。还说要与娘子一同夜游观赏花灯呢。”
玥莞见她懵懂不知事的样子,料想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所以只得暂且作罢。
余伯先给石兰安排了个住处,她将随身包裹撂到房间里去,过了会儿,又来到廊下跟着侍候玥莞,一面这才笑禀道:“奴婢打小服侍我家公子,平日只在东圃阁做些粗活,姐姐们都笑奴婢笨手笨脚的,娘子可不要嫌弃奴婢才好啊。”玥莞见她率真坦率,也觉着十分喜欢,便拉着她的手,微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正愁没个伴儿呢,你来了,咱们也好说说话。妹妹几岁啦?”她回道:“年节过了奴婢就十四了。”
她的一张嘴像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一来,这幽寂的山庄倒是顿时热闹了许多。里里外外的忙着,收拾东西,浆洗衣物,足足归着了两个时辰,将玥莞的房间焕然如一新。纱帐、字画、古玉,一一摆上,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当中放着一雕花铜镜。映着屋中四壁,明艳生辉。
那是极为硕大的一面铜镜,上着雕饰华丽,双鸾衔花,倒像前朝宫中的妃嫔所用。石兰归着完毕,便让玥莞往梳妆台前坐了,要服侍她梳头。玥莞见窗外日色西移,已是下半晌了,便拉住石兰的手,道:“妹妹忙活了大半日,也该歇息歇息,我总归又不出去见客,梳不梳头没什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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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兰听了,眼帘一沉,却道:“奴婢在府里头常年做粗活,从没侍候过公子梳过头,夫人更不用奴婢近身服侍。如今连娘子也嫌弃奴婢。”玥莞不想她竟这样误会,忙笑着道:“妹妹既是有这份心,你我一见如故,日后少不得我要劳烦你了。”石兰屈膝道:“多谢娘子体谅,我家公子走时嘱咐过,奴婢断不敢马虎。”
玥莞伸手将她搀起来:“玉郎虽有吩咐,但妹妹也不必这样谨慎,总归这里也没旁人在,咱们说说笑笑的,随意点岂不好。”石兰“嗯”了一声,也不知为何眼睛里竟闪着泪花。便将玥莞的长发一绺一绺放在掌心上,拿玉梳梳着。台上雕花铜镜斑斑驳驳,一张微微消瘦的脸,容颜如花,清水芙蓉。过了片刻,她往镜中瞅了一眼,不觉吟吟笑道:“娘子生得好美。听公子说,娘子是从东都洛阳来的?”
玥莞点了点头,石兰道:“怪道呢。瞧娘子的容貌跟长安女子一点也不一样。”
玥莞听她这话没头没脑,故意问道:“有何不一样?长安的女子不也是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么。”石兰噗嗤一笑,嘻嘻地道:“我家公子说的,这长安城里的女子左不过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玥莞不觉亦笑了,说道:“你家公子好大的口气。长安城那么大,莫非他个个还都见过不成。”
石兰便道:“我家公子啊就是这一张嘴惹祸,想说什么说什么。”如此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呀地一声,却道:“瞧奴婢这记性,娘子且稍等,奴婢去去就来!”
玥莞看着她急匆匆地出去,大概是回房间拿东西去了,不过片刻,旋即回来。只见她手中捧着个精致的锦盒,到了跟前已然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副卷轴来。因道:“公子让奴婢交给娘子,说是年节之日太仓促,也没送娘子什么年礼。但是这副画是公子亲手所作,视如珍宝,如今且让娘子先收着,留作见证。”
玥莞在宫中时便听闻民间年节这一日,百姓多以互送年礼相贺,以祈祥和安康。但是此刻只觉戎玉这般细致体贴倒显得好没来由,又见说留作见证,心中便更觉狐疑。将那画拿来细细瞧着,乃是一副《青峰玉雪图》,却见那笔迹氤氲朦胧,一位女子躺在悬崖峭壁之上,全身落满皑皑白雪。天地浑然,一色皆白,那样干净明亮,旁边提着两行小字,圆融秀丽,上写道:
“云霄仙子,翩然淡远,绝天地于世间;青峰玉雪,冰雕镌刻,视万物为刍狗,拒凡俗于红尘;”
玥莞瞧着那笔墨晕染之处的景物十分眼熟,又见那女子身形样貌几乎与自己如出一辙。登时心领神会,这便是戎玉在太乙峰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当时她昏迷着,被他背下山来。前些时他在山庄日日所画的正是这副画,耗费数十日心血,如今终究画完了。他对她所有的心思与千言万语皆在这副画中。年礼是小,信物为真。她心下不禁一阵缱绻,也不知为何只觉着那淡淡的哀愁,仿佛化成长长的思念,让她只想流泪。
将画瞧完了,石兰方吟吟笑着道:“这画放在娘子的卧房里再合适不过了,奴婢去挂到床头上去。”
玥莞正值神思悠远,一时听了却置若罔闻,也就由着她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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