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戎玉是两日后被放回来的。相府上下只知道是朱吟凤救了他一命，武侯府也没给出什么由头，具体经过更是讳莫如深。听闻乃是朱侍郎向那武侯府的赵都尉递了话，因这这事牵扯到朱吟凤的声誉，所以才请求代为隐瞒。

    然而天下的墙总还是透风的，这事想瞒也满不住，仅仅过了一日便已传遍京中的街头巷尾。朱侍郎为着责罚朱吟凤将她关了禁闭，不许她出府半步，更不许她见人。相府得知消息后，于是派采篱前去探望。谁知采篱去了大半晌才回来，一回来脸红脖子粗的，便向瑛夫人禀报道：“奴婢到了那侍郎府，人家连府门都不让进，还巴巴得被府里的护卫责骂了一顿。说咱们相府这回可把朱大娘子给害惨了。”

    瑛夫人听她说完，心下亦觉着愧疚，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温世渊，却道：“我说什么来着？侍郎府早把咱们恨透了，这会儿赶着去探望，人家再怎么骂，我们都得受着听着。”温世渊蹙了蹙眉，道：“我原本想着，倒也不至于啊？没错，咱们是欠了他们一份天大的人情，凤儿为了救玉儿，赔上自己的名誉，我瞧着也不忍心。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咱们两府本来就有婚约的祖例，不如就此挑明了，也省得让凤儿这么白白地受旁人诋毁。”瑛夫人道：“大人这样想，可朱侍郎未必也这样想。那祖例早是上辈子的事了，说两府生男便结为兄弟，若一男一女则为婚约。这些年也没见朱侍郎提起过，恐怕他早忘一边了，如今更未必肯认。”

    温世渊道：“既是祖上定例，岂有不认的？他朱家总也是书香世家，难道就一点也不顾着外头的颜面？”

    瑛夫人忖度道：“若是旁的时候还罢，可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若提出婚事来，岂非让人觉着咱们是趁人之危。我猜着凤儿也未必知道两府婚约的事，她只是为救玉儿才对赵都尉那么说的。”

    温世渊听了，最后方点点头道：“凤儿那孩子的确是仗义。此番举动倒令我对她大为欣赏，夫人你瞧，她就敢孤身一人深夜闯进那武侯府，将计就计，生生便把这桩冤案给翻过来了。能有这般胆识和本事，恐怕城中多少男子都比不上她。既然这样，那就再等等，咱们来日方长，总不能让凤儿白白受这份委屈。”

    温戎玉得救之后，稍稍缓过神来便又开始活蹦乱跳。他告诉采篱：“此番我虽然被诬陷入狱，但我从未想过会死在那里。”采篱不懂，便问：“难道公子会未卜先知，就算准了大娘子会前去救你？”他道：“我哪里懂什么未卜先知，只是我想着外头有这么多人记挂着我，我觉着我应该还能活着。”

    他天性中生来便带有一份醇厚，外人却不大看得出来，就以为他没心没肺。瑛夫人侍候完温世渊用药，方过来东圃阁看他，恰巧碰上他换好了衣衫预备出去，当下便拦了下来。戎玉苦苦央求：“孩儿憋闷了这些天，也该出去散散心了，孩儿保证出去不惹事。以后母亲说什么，孩儿便听什么。”瑛夫人便板着脸道：“你要当真听我的，那日就不该负气出城，惹下这么大的乱子来！”训斥了几句，方将他安抚住。

    婢女搀扶着瑛夫人下楼，一走出来却见那廊下正是凌烟在守着，凌烟恭恭敬敬凑到跟前，却笑禀道：“夫人，小的已经查清楚了。”

    因着这些日戎玉被捕，瑛夫人无暇顾及旁的，所以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便问：“你几时回来的？”

    凌烟道：“小的回来已有两日了。”瑛夫人唔了声，点点头却道：“以后啊你帮我多盯着点玉儿，府里的事多，样样都要我照顾，我也照顾不过来。你若守得住他那是你的功劳，可若是守不住，我只拿你是问！”

    凌烟吓了一跳，忙躬身道：“小的明白。”这才向瑛夫人细细回禀此去追查玥莞底细之事：“小的那日过了灞桥驿站，一路往东都的方向查去。沿途的驿站客栈不下数百，小的走了足有上百里路，但是各处的驿站里都说，从未见过一个叫什么‘莞儿’的小娘子。况且那时候下了大雪，东都来的人并不多见。”

    瑛夫人听罢，方冷笑道：“我早就料到她身世可疑。她要当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也不会将玉儿那小孽障迷得五迷三道的，一天到晚老想着往山庄里跑。才刚要不是我拦着，他岂非又要骑马出城？”沉吟了下忽又道：“眼下正值年节，等再缓几日，过了年节我再去料理她。你且管好自己的嘴，可别走漏了风声。”

    凌烟随即领命道：“夫人放心好了，小的嘴严实着呢，绝不向公子透露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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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本来一直放晴，偏生年节这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雪珠子。城内城外因着之前的积雪还没溶化，稍稍下点雪，竟比往常更添了几分寒意，众百姓出门都穿着避寒雪衣，任由那雪珠沙沙地打在身上。各坊间街市依旧人声鼎沸。穿街过巷，串门互送年礼，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余伯进城来往东市、南城直转了大半晌，买办过节所用的琐碎物事。回去时相府另派了架马车，待一应东西全了，装上车，满载满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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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雪越下越急，渐渐飘起雪花，一出了城门，却见旷野低垂，冷寂萧索，已然满地白燁燁的落了一层。

    等他回到落英山庄，纷纷大雪已经有些阻路了。将马车停在门口，陆陆续续一个人来回跑着往里头搬卸车上的东西。那叮叮撞撞的碰撞声便一阵阵传到玥莞的屋子里，她大概以为是戎玉来了，所以即刻便迎了出来。余伯抬头瞧见她，笑道：“娘子别等了，今日是年节，我家公子必定留在府里头，不会出来的。”

    玥莞被他说中心事，不禁脸颊微红，但是见说戎玉不来，也不免有些伤感。她在旁边瞧着也忙不上余伯的忙，只是偶尔同余伯说句话，一面又问：“说是过节，其实在这深山里，左不过也只有咱们两个人，倒难为你进城一趟，还买了这么多年物回来。”余伯道：“日子再冷清也得好好过啊，老朽这把老骨头怎么着都成，但娘子不一样，娘子是个女儿家，娇贵，老朽得把您照顾好了，否则我家公子来了会怪罪老朽的。”

    玥莞也不知怎地，忽然有点幽怨的口气，叹道：“您老人家也不必拿这样的话来哄我，我什么都明白。他出狱总也有好几天了，若是他当真惦记着咱们，知道咱们替他一直担着心，总也该抽空过来打个照面。即便他自己来不了，派人来传个话也成啊，可是他都没有。”

    余伯听她这样说，只是不觉地吟吟微笑。

    大雪簌簌落个不停，入了夜也还在落着，山庄内愈发沉寂萧索。在浣雪轩里摆上了节宴，虽然只有两个人的节宴，然而美酒佳肴一样也不少。那香气扑鼻，到底看上去红红火火的，这都是余伯忙了一整日的功劳。余伯围着桌案坐在玥莞对面，自酌自饮，外面寒雪萧萧，仿佛也只有那雪才有点年节的意味。

    节宴早早就散了。玥莞因为心里头伤感，便也多吃了些酒，三杯五盏已然微微带着醉意。余伯扶着她回房，走到廊子里，院中的回廊各处皆点上了灯笼，那灯光幽幽地照下来，高高低低，摇摇曳曳，映着四下的厚雪，满院子红艳生辉。余伯忽地停下来向空中一指，喜道：“娘子你瞧，这雪又下大了。”

    只见那柳絮般的雪花懒洋洋的往下落，半空里团团飘着白雾。玥莞仰面望过去，长安城上空不知谁家放出的烟花，霎时一团锦簇斑斓的火光流星雨一样荡然散开。便听迟迟地“砰”一声，那回声悠远缭绕，不绝于耳。

    余伯在房间里给她笼上了炭火，便出去了，好让她自己歇着。时候尚早，玥莞本来毫无睡意，然而靠那在炭火旁的胡床上，兴许山庄里太安静了，她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过了许久，也不知外面哪里的雪塌了，只听扑簌扑簌的轰然作响，她唬得一惊，不禁心口突突直跳。恍惚连那落雪声也听着格外吓人似的。

    她莫名想起逃出宫时的那天夜里，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窗子里一片白茫茫的，寝殿外树枝上的雪塌了，侍候她的宫女金蟾赶出去瞧..却是御林军骤然杀进来了，她和金蟾拼命地往外逃..

    昔日噩梦般的恐怖在她心里翻江倒海，只觉着浑身异样冰冷，仿佛眼前还是那个血淋淋的西内苑，高高幽森的宫墙..她无论怎样逃也逃不开，她早已无路可逃！

    正在她孤寂无助时，却听屋门吱呀一响，有人走了进来。她心中一紧，只见进来的那人并不是余伯，一进来夹带着股森森的冷风，门外的鹅毛大雪登时簌簌地往里扑，白蒙蒙让人看不清楚。恍惚那灯光雪影里立着位俊美少年，白衣胡服貂皮大氅，明眸皓齿，神采奕然。她怔怔地打着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上来紧紧抱住，她无可抗拒的靠在他怀里。仿佛还是个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戎玉恰好这时候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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