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刮了一夜,风停了,天上的云雾也散了,日头早早地挂在山头,朝霞似锦。
太乙峰南面的山脚下,一片极大的合欢林,在那林子里的最深处,靠着山峰峭壁有一座整洁雅致的山庄。门首歪着一面高高的白石,上题着红字:“落英山庄”。山庄门前根本看不到路,林林立立望不到头的合欢树,这时枝头已落光了叶子,残雪压枝,那无数蓬松精细的枝桠,撑开来犹如一把把镂空雕刻的大伞。
门口左侧的不远处,在那颗萧条的合欢树下,拴马石上拴着一匹白马。是匹西域良驹,白狮子马,通身白得像雪一样耀眼。拴马石旁的雪地上落着乱糟糟的足迹,乃是昨儿夜里留下的,显得很仓促,那足迹斑斑驳驳一直延伸到山庄里去,直到一间客房外的廊下方才不见了。
玥莞就躺在这间客房的床帐中。她昏迷了一夜,刚刚才醒,一醒来就发不觉不对劲。她记着昨日自己原本是逃上太乙峰去的,那山峰太高太险,但是越险她才会越安全,追兵绝对不会想到她会躲到那上面去。爬了有三分之一的山路便爬不动了。她停在悬崖峭壁的一块空地上小憩,四下里山谷幽深,白雪茫茫,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只有冬鸟在山峰间一声一声地哀鸣。
她实在太累了,满身筋骨都跟散架似的,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一直提醒自己,后面还有追兵,后面有追兵!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闭上眼睛,然而过了片刻,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睡睡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昨日整整一夜都发生了什么,自己见过什么人,此刻在什么地方。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的东西隔着纱帐影影绰绰也瞧不清楚。她非常警觉的心中一惊,摸了摸身上的衣衫,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贴身小衣,是已经有人给她换过衣裳了。
她心中再吃一惊,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撩开纱帐一瞧,只见不大的一间屋子,日光透窗照进来十分明亮,屋内四壁简洁,地上疏疏落落摆着几样古朴雅致的陈设,与寻常家宅迥然不同。她想先下床去找件衣服穿上,可是这一动,手脚竟像骨折似的虚弱无力。
连番逃亡,她大概有整整两日滴米未进了,也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心中酸楚,满身疲惫再加忐忑,正不知如何,却听门外廊子下有人。她立刻将纱帐撂下又躺了回去。屋门吱呀一响,果然有人进来了,她不由全身一凛,两手抱着肩膀,一直往后缩,一直往后缩,最后紧紧缩在了床角。
只见纱帐上现出个人影子,那长长的影子摇摇晃晃在屋子里走动,瞧那匀称的身形倒像个俊朗男子。似乎撂下了什么东西,案几上咕咚一响,那人影忽然顿住,然后越来越大,像蜘蛛网一样扑过来,走到床前来了。玥莞一口凉气提到嗓子眼,忽道:“别过来,你是谁?”
那人果然是位公子,听他的声音口齿清晰:“娘子醒啦?”如今长安的百姓家里都喜欢通称女子为“娘子”,玥莞久居深宫,这还头一回被人这样叫,心中愈发森森着怕。大着胆子只管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公子却还恭敬,答道:“娘子昏迷一天了,鄙庄粗陋倒还清净,娘子只管安心在这里歇息便是。”
玥莞这才听出点所以然来,道:“是你救的我?”那公子爽朗一笑,道:“可不是我救得你,你说你一个弱女子,怎会独自跑到那样险峻的山峰上去了,这还罢了,你竟然还躺在那台崖上的雪地里睡觉,这要是被山中野兽叼了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昨日我去太乙峰为家父采药,让我遇上了。将你背下了山来。”
玥莞听他这样描摹昨日的情形,不禁脸颊绯红,忽道:“大胆!”她一开口还是往日公主的口气,自己都不觉得:“你我素不相识,男女有别,你怎可就这样把我背下山来!”
那公子未料自己竟被指责,不由一怔,笑道:“娘子这话说的,难不成我救你竟还错了!”玥莞道:“我只是睡着罢了,你将我叫醒便是,我自会下山。”那公子呵一声,有点哭笑不得似的,道:“将你叫醒?我要是能把你叫醒,还背着你干吗。走那样远的山路,到处都是积雪,好容易才将你带回山庄安顿好,为着照顾你已经整整闹了一夜,到现在我还没合眼呢。”
玥莞这才知道是自己昏迷了过去,当下尴尬着道谢,嘴上却不饶人,说道:“公子救命之恩,我记下就是。不过还请公子先将我衣衫拿来吧,此刻我衣衫不整,实在不便见人。”
那公子听她这般口气,脸上不禁露出僵硬的苦笑,说道:“在下还从没见过像娘子这样谢人的呢,倒像是我欠娘子的债一样。罢了,我救你并非为了让你谢我,你这女子当真奇怪。”
玥莞蹙了蹙眉,问:“我怎样奇怪?你救我一命,他日我必定重谢,我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一句话把他的嘴堵上了,那公子连笑都笑不出来。稍稍顿了顿,却话锋一转,方道:“佛经里说相由心生,像娘子这般容貌,倾国倾城,可谓世间少有,为何性子竟这般蛮横?可见相貌有时也会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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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莞怎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不由道:“大胆,你竟敢讽刺我?”那公子哈哈大笑:“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刚才你不是要衣服穿么?你的衣衫昨日被积雪浸透了,我给你脱下来拿去晾着,眼下还没干呢。所以只好委屈你在床上多待片刻。”
玥莞心中一紧,脸颊又红起来,问:“昨日..昨日是你亲自给我换的衣衫?”
那公子淡淡地道:“正是在下。”
玥莞微微嗔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趁人之危亲近我的身子,到底是何居心?!”那公子未料又被她误会,只觉哭笑不得:“娘子把我温戎玉想成什么人了?事从权宜,昨日你的身子都快冻僵了,自然是救人要紧。我若是对你有不轨之心,此刻你还能好端端在这里么?”
玥莞愈发道:“别拿救我当借口,即便事从权宜,也不一定非要你亲自动手啊。这世上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不多,可沽名钓誉、趁火打劫的伪君子比比皆是。”那公子无法再说下去,只连连摆手道:“好好好,我是伪君子,我是小人,我故意要占你便宜。随你怎么想吧。”
他开了门走出去,就没再回来。听得出来他十分动怒。玥莞见外面没了动静,也不知怎的忽然觉着心虚,像是两军交战,打赢了也胜之不武。她隐约觉着似乎哪里有点不对,终究是何处不对,却不知道。
她就那样待在床帐里,哪儿也去不了,过了许久,算着时辰约莫到了晌午,终于廊子下又有了动静。
有人在拍门,是个老者的声音,问道:“娘子,娘子可醒了没有?”
玥莞只好硬着头皮,道:“进来吧。”
那老者推门进来,手中托盘里热气腾腾的飘着饭香,一瞅桌案上的吃食还摆在那里,便问:“娘子怎么没吃早饭呀?”玥莞根本没下床,想必早饭乃是那位少年留下的,她隔着床帐问道:“敢问尊驾是谁?”那老者回道:“娘子叫我余伯就行了,我家公子也这么唤我。”玥莞便又问:“早上来的那位少年是你家公子?那老者余伯便道:“我家公子回城去了,不过娘子放心,公子走的时候交待过,让老朽好生照顾娘子,有什么需要的,娘子只管吩咐便是。”
玥莞见他谦虚有礼,心中方松懈下来,当下谢道:“有劳余伯费心了。”
余伯将午饭撂下,便又出去拿东西,不过片刻匆匆回来,进了屋子却将一套家常衣物放在床头,这才向玥莞笑着道:“娘子将就着先换上吧,我们这山庄偏僻,平常很少有人来,外人也不大知道,只是我家公子偶尔才过来小住。所以并未备有女子的衣物。这还是老朽去昔年的细料库里翻出来的,让娘子见笑了。”
玥莞稍稍错愕,仍旧先行谢过,方问:“莫非庄上就没有别的女眷吗?”余伯呵呵一笑,道:“庄里就我这么一个老头子。”玥莞觉着匪夷所思,只听他又说道:“娘子有所不知,这座庄院乃是我们府上在城外的一处私宅,我家老主公在世时,便是老朽独自在这里看守,如今都三十几年了。”
玥莞见如是说,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心中稍觉歉意,说道:“原来早上我错怪你家公子了。难怪他走的时候那样生气。可惜他走了,不然定要当面向他赔罪。”余伯道:“娘子言重了。我家公子心性洒脱,绝对不会计较这些的,这不,他临走还不放心娘子呢。”玥莞觉着惭愧,人家救她一命,她却指着鼻子将人家骂了一顿,即便在宫中她也未做过如此蛮横的事。她向余伯再次致歉之后,唯有连连谢过罢了,道:“承蒙贵庄收留,感激不尽,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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