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城最高点是什么?
是四百多米高的圣法索娜大厦——它顶楼的纯白色圣心大教堂, 顶部有一枚熠熠生辉的十字架。
十字架是由无数钻石与白水晶镶嵌成的,而在内部有着120万流明的氙弧灯,远远超过雾霾天气下仅有三四万流明的月亮, 成为了整个万城的白夜太阳,给城市投下了浓密的黑色阴影。
而从圣心大教堂往外看,在无数闪烁的美容广告、义体推销与穿梭的投影□□之间, 是无数的霓虹的、石头的、金属的十字架。
就像是绚烂的十字架墓地一般。
宫理的白色短裙在圣法索娜大厦的边沿飘舞,她银色短发上用彩色发绳扎了许多可爱的小小发辫, 还有一件镭射面料的短上衣, 心形的红色硕大耳环在脸边轻晃。
她正走在大厦最边沿,身后是纯白色的圣心大教堂,好几次她几乎要晃一晃从数百米高处摔下去,却又晃晃悠悠站回来了:“好险好险。你们考虑好了吗?”
在她身后不远处,圣心大教堂前的广场上, 公圣会的牧首、圣女与枢机卿们紧紧站在一起, 嗡嗡的讲话声交织成一片。
这片在大厦顶楼的广场是由耶路撒泠的几千年历史的石砖铺成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古老的石柱与教堂。作为宗教之国, 万城的任何建筑都不能高于圣心大教堂, 因此环视四周, 看起来就像是教堂凌空浮在城市之上。
这群公圣会最高掌权者之中, 走出了一位红衣主教,道:“教宗大人说, 你要你能交出圣遗骨,条件随便你开。”
宫理回过头笑起来:“我的条件一直很简单。毕竟我好歹也是圣女出身,对咱们公圣会很有感情——我的条件,已经发在了你们光脑上。”
所有人的光脑几乎是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他们低下头去,清单上包括一些教会旗下传媒、电力公司的股权、一部分黄金与现金,某几处万城内部价格高昂的房产。
这些倒也符合传闻中魔女宫理的本性。
只是最后一行写了两个字:
“林恩。”
宫理笑起来:“我要活着的、完整的林恩。”
红衣主教眼神犹疑,显然这消息也发到了教宗那里,很快教宗就远程发来了消息,为这场教会和魔女之间的谈判一锤定音。
“好,同意。我们该怎么交货?”
宫理笑道:“股权黄金和房产,我的律师团队会跟你们联系。至于林恩,请将他扒干净,然后赤|裸的装在一个大号行李箱里,送上通往夜城的高速列车。”
在她的说话声中,数艘亮着灯柱的飞行器从大厦边缘升起,射击定位的激光灯正落在她衣裙上,也看见了她镭射短袖上印着的粉红色十字架和文字:
Sweety Shit。
她竖起涂着桃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银色瞳孔在笑容中眯起来:“如果我能收到林恩,那么在到达夜城时,你们会在那个座位上,收到你们想要的圣遗骨。”
她说着,飞行器上的枪|口闪动光亮,而她就像是跳水一般,足尖一点,朝后拧身旋转倒了下去。
飞行器和探照灯骤降,就要追上她的身影时,只看到她笑着做了个鬼脸,一团粉红色烟雾带着闪亮彩带在空中炸开。
魔女宫理凭空消失了。
……
高速列车上。
一位穿着黑色包肩长裙,戴着宽沿礼帽的女士,正摘下丝绸手套,穿过高级座位的走廊,她胳膊肘上挎着个有珍珠装饰的小包,黑色丝缎高跟鞋踩过地板,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其中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忍不住站起来,搭讪道:“女士,您再找座位吗?您的座次是——”
宫理点了一下光脑:“唔。2A座次,请问在……?”
“我带您去。”男士立刻殷勤引路,高级座位都是走廊两边分开,各一个半包型座椅,引到2A处,却发现那里已经摆放着黑色行李箱。
行李箱大概到女人腰间的高度,看起来十分沉重,男士立刻道:“要我帮您放到行李架上吗?”
宫理笑着摇摇头:“不用。太沉了。”
男士立刻要拽一下把手彰显自己的力量,却发现里头塞的东西少说要有七八十公斤,他都自我怀疑了一下。宫理笑着按在了行李箱把手上,道:“没事,我喜欢我的东西,就在脚边。”
她坐在了位置上,对男人露出一个完美又疏离的微笑,男士只好寒暄几句之后离开了。宫理膝盖靠在行李箱外侧,慢条斯理享用着送来的甜点,在列车运行后,她拿起镜子涂了涂口红,才摘掉手套,将手指在行李箱上敲了敲。
她隐约能感觉到拉链内部似乎蒸腾传来的热气,忍不住将拉链稍微打开一条缝隙,将一根手指伸了进去。
她立刻就感觉到了行李箱内的湿热。
真讨厌。他总是出汗很多。
她指尖摸到了他又硬又粗糙的头发,那泥沙里金粒一样的颜色。他立刻在行李箱里动了动,脑袋往后仰。
或许能动的只有脑袋了。
这个家伙被装进行李箱,恐怕是要被打碎好几个关节吧。
宫理:“嘘——你要是乱动或者发出声音,我就会把你扔在车上。不知道列车员最后检查遗落行李时,打开箱子会看到什么?”
他不再动了。
宫理觉得,或许自己不用说后头那句,只要命令他就好了。
列车上已经放起了社会新闻,不外乎是什么教宗的感恩节演讲研讨学习、新的奇迹圣女,什么奇迹降临,魔女协会再次袭击教会等等。这一段最重要的宗教新闻,才是社会新闻。
到中途某个站点,宫理拉着行李箱,走下了高速列车。行李箱经过车辆缝隙的斜坡时,甚至压弯了坡板,但在宫理手中,它却轻得像是空的。
直到宫理走进了车站休息室的贵宾洗手间,反锁上门后,她打开了行李箱。
一个脏金色头发的男人,被缚着手臂,困在箱子内,明显能看到他的手与腿被掰到了骨折的地步。他出了很多汗,像是粗打磨木头般的皮肤汗津津的,他脖颈是呼吸不畅的红色,手臂上有些青紫色的勒痕,但很快消失又缓缓重现。
听说,在他小时候刚被教会发现时,就被做过各种死亡试验过,只要给他微量的空气,他就不会被憋死……
男人手臂上肌肉与青筋鼓起,他骨节突出的肩膀弹动了两下,发出咔咔的声响,终于抬起了他结实却低垂的脖颈,下巴坚毅,金色睫毛却被汗水打湿低垂,他碧绿色的瞳孔再犹豫许久后,终于抬起来,看向站在一旁摘掉手套的宫理。
男人瞳孔缩了缩,碧色双眸更像是灯下翡翠。
宫理也在看着他。他颈部正中央,有一道可怖甚至还泛粉的伤疤。
这是她留下的,可是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不至于还有这样刚愈合似的可怜模样。
她臀部靠着洗手台,将丝绸手套卷起来放进小包中,从其中拿了一双蓝色的外科乳胶手套,高跟鞋踩在瓷砖地上,朝他走过来。
男人本来挣扎着要离开行李箱,但在女人接近的动作下,他停下来,只是用眼睛看着她,就在宫理戴着乳胶手套握住他手臂时,他嗓子眼里突然突兀的蹦出两个沙哑的字音:“宫理。”
宫理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用力拽起他的手臂。
林恩被拽着终于从行李箱里起身,随之就是他骨头关节咔咔的作响,他从本来半曲着腿含胸的样子,缓缓站直起来,俯看着宫理。
他一米九多的身高,高出她将近一个头,让整个洗手间都变得低矮起来。
宫理捏了捏他的手臂与脖颈,也抬起手来捏住他的下颚。他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能完全遮住眼睛,只从汗透的一缕缕头发之间看着她,后颈的发也很长,在颈中窝出弧度。
她甚至掰开看了一眼他的牙齿。
宫理听说他虽然不死,但牙齿重生的速度会很慢,她怕教会的人拔掉了他的牙齿。·
林恩没有反抗,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一匹温顺的汗血马。
宫理手指像是有意无意从他布满伤疤的胸膛上蹭过,就站在他面前,又伸手在小包中摸索着。
林恩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濒死后的幻梦,贪婪的看着她。现在的境况不对,他是杀过她的人,她是教会的敌人。他是被剥夺了称号的骑士,她是做过圣女的魔女。
为什么他们俩会站在列车站的洗手间内就这样面对面。
她盘起头发,细弯的脖颈后侧还有细细的绒发,戴着珍珠项链,与曾经作为圣女的宫理而言,她没有在教堂的柔光下美得像珍珠,反而是眼睛下方有雀斑和一些细细的纹路,如此……触手可及。
但他只是粗粝的手指抽动了几下。
宫理从包中拿出了一个信号探测仪,那探测仪远比她的包要大,显然是她包里的空间并不受限制。宫理打开信号探测仪,刚刚要从他脑袋处扫动,林恩就用手握住了探测仪。
他将信号探测仪往下按,宫理眼看着都要过了肚脐,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后他就停在了小腹上。
信号探测仪果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宫理看了他一=眼,笑道:“公圣会手段还没怎么进化,不是吗?”她从包里拿出了刀片,想半蹲下去一探究竟,但是又实在是不想离的太近,只是伸手摸了摸。
藏在肌肉
她并没有手软,用刀片横着划开了一道深而窄的伤口。
鲜血流淌,几乎给赤|裸的他盖上了血红色的遮羞布。而林恩眉头也没皱,他对自己更狠,直接将两根手指探入伤口内部,将创口扯的更开,而后在其中摸索片刻。
在他脚下已经汇聚起一小滩鲜血,但他并未在意,宫理只看着他两只有些粗野但有力的脚掌上,溅满了细小的血滴。
宫理目光闪动,可她不吃这套,还是拿着探测仪,在他其他地方扫了一遍。
但林恩并不会在意。
他脑子里没有多的想法,只是专心致志的将藏在小腹内的信号发射器抠了出来,不过小拇指盖大的零件掉在了地上,他松开手,腹部的伤口在飞速愈合,只是他的身上和双手满是粘稠的血在往下滴落。
宫理拿起旁边冲洗的水龙头,朝着他呲过去。
他也没有动,只是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甚至连宫理绕到他背后冲他后背上的汗时,他还拧过身看她。
宫理被他那追随的目光盯烦了,忍不住水柱往他中间打过去,他果然天不怕地不怕到这儿还是吃痛一下,伸手挡住了。
挡住也就算了,他又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宫理!”
宫理看着他浑身上下都在滴水,而全身上下都是贯穿性的伤疤,后背还有好几处开口型疤痕,这都是以前没见过的。
他整个人体重也减轻了很多,本来他就是肌肉精瘦型的,此刻虽然手臂肩膀很有力量,但肋骨下方和腰瘦的夸张……
宫理去抢圣遗骨的时候就听说了,说从几年前出事之后,他就活的还不如从前,教会对他恐惧到甚至用骨钉打在他肩胛里拴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会偶尔替教会执行一些难度极高的任务,甚至是觉得自己命多就使劲儿卖命。
宫理不明白,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任这个看起来又木,又混沌的家伙。
她把水停下来,水龙头扔到一边去,然后从包里又拿出了黑色的短裤T恤,甚至还掏出了一双运动鞋,扔给了他。
林恩慢吞吞的开始穿衣服。
宫理则摘掉了乳胶手套,素着一双手,手指尖上又换成了黑色的指甲油。她点起了一支烟,就靠在洗手台旁,看着他穿衣,慢慢的吞云吐雾。
在过去,林恩往往是穿着铠甲鬼魅般蹲在见不到的地方,紧盯观察着他人。
但其实观察他也很有意思。
他做每件事都极其专注,也极其敏锐,能通过他皱眉或者偏头的动作,看出他对外面列车的声音有些在意,但他穿衣服的样子,一丝不苟的又像个小孩……
宫理忍不住想,命运从来都有分歧,好多年前
他拿到运动鞋,有些惊讶和欣喜。
上次穿,可能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就在他要起身脚在地上踩一踩时,她抬手绕臂过来,林恩刚嗅到她的味道,一道黑色的宽项圈就卡在了她喉咙处。
项圈外侧有着非常闪耀的水钻和狗牌,看起来像个装饰项链,或者是情|趣|用|品,但内侧却是尖利的弯刺,她束好项圈,却没有系绳,只是道:“你要是离我太远,它会让你很痛苦的。”
但宫理其实也知道,痛苦是约束不住林恩的。
林恩没有拒绝项圈,只是转了转脖子。
宫理再次从包中掏出一根蜡笔,在瓷砖墙上画出了拱门。对于她的神奇,林恩早已习惯,她毕竟是公圣会曾经引以为傲的奇迹圣女……
宫理道:“你现在要跟我走了。”
林恩跟她站起身,穿过那片粉红色蜡笔涂画出的门,一走出去,立刻就是广告轰炸、车水马龙,欢笑尖叫声、鸣笛声、电子播报声贯穿他的耳膜。
林恩几乎是立刻紧绷起后背,睁着眼睛看向四周的霓虹灯牌与立交大厦,但这里也不缺乏教会的因素。有无数以比基尼修女和翘屁修士为卖点的教堂,就开在居酒屋之间;道路的投影广告牌上都有着知名圣女或牧首,为自己拉票或卖书的宣言。
他精神高度紧张,甚至连日光都觉得耀眼,多少年他都生活地下,或被释放在一些天灾区或无人区……
但路过的人并不觉得他奇怪,甚至有人投来扫视的目光,毕竟一位宽肩窄腰、一身黑衣的男人警戒的立在街头,却戴着水钻耀眼的项圈。
他一转眼,就发现宫理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衣服,她穿着桃红色的包臀裙和白色长毛外套,配着半透明的长靴,银发盘在头顶,就像个在遛狗的年轻新贵。
她正要穿过马路,林恩却觉得自己快要不会走路一样,精神紧绷之下,他甚至有些迈不开脚步。
宫理回头瞟了他一眼,她脸上还戴着夸张的粉色桃心墨镜。
她没有给他牵绳,而是伸出手不耐烦又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指,十指相扣,拖着他朝路对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