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雷斯猛地僵持了，如鹰般锐利的瞳孔先是猛地收缩，接着开始躲闪。百无鸿鸣眉头微蹙，他从未见过萨雷斯这副样子。

    待把口里的食物咽入喉中后，他转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

    百无鸿鸣反而有些奇怪：“孩子问自己父母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萨雷斯似乎也无话可说，良久后，他淡然地卷起一支烟草抽了起来，递出一句话：“我跟你说了，臭小子，你能跟我保证，以后不再接近外族吗？”

    “当(放)然(屁)。”百无鸿鸣随口答应了，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对萨雷斯扯谎。

    萨雷斯也早料到这孩子会问了，鸿鸣还算敏感，也不会刻意提起关于他自己的事；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算自己刻意隐藏，假以时日，他自己也会找寻真相。

    仿佛用尽全力，那干练的身躯再也包不住颓然的心境，那熟悉的面庞，仿佛尽在眼前：“我曾，将你父亲当做我的儿子看……”

    “那家伙啊……敢爱敢恨，直言不讳，哪怕这样会给他招致杀身之祸，他也毫不在乎。”

    “他在的那段日子，是我们最难得的快乐日子，那时，我甚至以为命运已经放过我了——”

    他肉眼可见地老了，全身的骨头似乎都缩进了身体的最深处。如果不是见过他往日狩猎时的强悍，百无鸿鸣毫不怀疑他会当场断气。

    “……直到那一天……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一切……”

    鸿鸣不敢再说话，他只是等待，是否要继续说下去，全权由眼前颓败的中年人决定，自己不想再看他这副样子了。

    萨雷斯强打精神，继续说：“我孤身一人七年，在宇宙里流浪，当我再次得知你父亲的消息时——”

    “他因为投身于战争，已经不在了……”

    “就连你母亲也被波及，生下你后，便难产而死。”

    “然后，某个混蛋找到我，把还是婴儿的你交给我照顾，而当时，我正好在一个叫沙塔尔的星球当赏金猎人……”

    简短的讲述里，还有着万万不能深挖的细节，那些事，萨雷斯自然会将其烂在肚子里。

    “工厂那边那些劳役的种族，从来没有人类，你为什么不想想原因呢？”

    “我狩猎过最凶恶的巨兽，但即便是它的险恶狡诈，比起那些肮脏的灵魂来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他的儿子，当初把你接过来的时候，我便发誓，哪怕是死，我也会照顾好你。”

    平日比磐石还要坚毅的男人，今日表露出来的温柔，反倒让百无鸿鸣措手不及了：

    “不是……我……那个人，啊不，也不是……至少告诉我，我爸妈他们，叫什么吧？”

    “奥洛莎瓦罗兰特，这是你母亲的名字和姓氏。”

    “你父亲嘛……百无……黎落，这就是你父亲的名字。”

    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一遍，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好怕会忘记。这还是自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听见关于双亲的事。

    哪怕得到的是天人两隔的信息，至少在他脑海中那模糊的两道身影，也第一次有了形状；至少以后在梦中呢喃时，他也能喊出他们的名字。

    看着拼命想要记住父母名字的鸿鸣，萨雷斯心里一阵绞痛，抬起的手也随之放下——他原本，是想释放遗忘术，让鸿鸣忘记刚刚的一切的。

    十九年来，自己对鸿鸣几乎倾囊相授，但也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知晓如何狩猎大型的野兽，却连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生存规则都不了解。

    百无鸿鸣的天赋，即便是与神族相比，也毫不逊色，但这恰恰是他畏惧的——过高的天赋反而是把双刃剑，他父亲百无黎落，便是间接因此丧命的。

    如果百无黎落当年作为奴隶被成功贩卖，如果他没有遇见奎拉尔德那个老混蛋，如果他屈服于命运，不再向往星辰，他就不会离开这个星球，也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破事了

    所以，自己拼命想要断绝鸿鸣和外界的联系，就是不想让他步他父亲的后尘，这孩子就这样在沙塔尔过一辈子，就好了……

    应该，会的吧？

    沙塔尔的工厂地下，还有一个超大型的地下世界，这不仅是这个堪比城市的巨大工厂的地基，同样也是数万工人的生活场所。

    但住在这种地方可并不安逸——不仅没有散热，水源缺少，还要承受来自上方的高温炙烤，还没有基础的照明，每日唯一能见到的光亮，便是工作时的阳光；

    更可怕的是，由于是在沙漠的地下，地基的外围还有沙虫在蠕动，寻找一切能够入口的活物——

    人类没法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存活，但肯塔人可以，虽然样貌丑陋，但适应性较强，并且还是沙塔尔的原住民，而阿吉姆，便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不过几平米的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就要容纳十多个人的生活，而阿吉姆独自躺在吊床上，听着其他肯塔人震耳欲聋的嚏声，想着今天百无鸿鸣亏欠自己的两魔伦，鼻子里便不自觉喷出灼热的气息。

    平常的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在地基的赌场里小赌一把，但由于今天的意外，他只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当初，百无鸿鸣第一次找上自己帮忙，并随手拿出两魔伦的时候，他直接震惊了。要知道，自己要在那儿按一年的破烂升降梯，报酬也不过才十魔伦。

    而听说他只是为了看看太阳时，更是觉得他疯了。

    当时看他不过是个人类，自己本来是想抢劫他的，但听他说每天都会来时，自己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想让眼前的鸭子飞走。

    直到后来，听说他是那个萨雷斯的养子后，自己才吓出一身冷汗，庆幸当初没对那小子下手。

    他们所为之工作的地方，这个巨大的造船基地，或者说沙塔尔这整个星球，都属于一名叫做伊布的巴科夫人。

    那家伙是个星际商人，腰缠万贯，专门收购一些宇宙星轨外围的荒废星球，并在星球地表建造基建，沙塔尔就是典型的例子。

    但沙塔尔的流沙之下，也隐藏着危险——沙虫，这种生物以原住民和恩多兽为食，并且还会袭击工厂的地基，曾一度让伊布损失巨大。

    而萨雷斯，便是伊布高薪雇来的狩猎沙虫的猎人。他实力强悍，经验老道，仅仅一月的时间，沙虫的数量便锐减，让伊布的财产脱离了沙虫的威胁。

    如果自己真的对百无鸿鸣那小子做了什么，那么连沙虫都能够轻易狩猎的猎人，想杀了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更何况自己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肯塔人，就算暴尸荒野，也无人问津。

    话说回来，自己的全部财产都拿去赌博了，并因此欠下一大笔的债务，而百无鸿鸣每天给的那两魔伦，被阿吉姆视为翻身的机会，就算他已经欠给赌场一大笔魔伦，赌虫也仍在心中作祟，他相信自己能靠着那两魔伦翻身，并大赚一笔。

    对于他来说，百无鸿鸣的两魔伦不仅是翻身的资本，也是救命的稻草——赌场那边的人已经说了，再不还债，就让他断手断脚，他对此毫不怀疑，今天没钱去赌场，收债人也许下一刻就会站在门前——

    就在与此同时，那扇发锈的铁皮门也传来“哐哐”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