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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风尘锁江南
    元至正二十五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又有众多草莽割据崛起,攻城略地,称王称帅。而要说哪支起义军最有可能夺得天下,首推的便是朱元璋和张士诚的队伍。

    此时的张士诚,已于两年前自立为吴王,在吴地建造了府第。且他极爱招揽宾客,将贵重的车马,家具,居室赠予前来投奔的宾客。因此侨居在杭州和当地贫困无依之人都争相前来投靠。

    那一日,有个落魄的汉子来到了杭州城。

    这汉子名叫傅天抒,原是太原人士。家中世代习武,又颇有些家私,本可衣食无忧,只是无奈天不遂人愿,中原混战,十室九空,他的家人或死于战乱,或亡于饥饿,如今只剩下他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如孤魂野鬼一般。傅天抒已经多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但好在他自幼习武,体魄精力都远胜于寻常百姓,因此虽显落魄,但精神如旧。

    他经历了家破人亡,一路走来,眼见的也是饿殍遍地,兵匪混杂,满目疮痍。傅天抒心中自幼以来的侠义与仁善驱使着他来到了杭州城,他是来投军的,他想参加张士诚的起义军,凭着自己的一身武艺,荡平乱世,还百姓个太平天下。

    张士诚彼时有数十万兵马,在杭州城以及周边便屯有十万重兵,傅天抒因其武艺高强,体格健壮,被编入杭州城南的先锋营,此营有一千余人,统兵的副将名叫赵精忠,是个魁梧的大汉,骁勇善战,大胆无畏。

    傅天抒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再加上自身的经历,和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更令他不欲多言。所以自他被编入城南先锋营之日起,他便极少说话,仿佛是一个哑巴,从不与他人打交道。周围其余的兵卒见他如此,也都不喜他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常常排挤他。傅天抒虽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却也从来不与他人计较,他是胸有大志之人,绝不会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因杭州城是张士诚的腹地,所以此地的百姓已有多年未被战祸所扰,虽称不上是家家富足,但农桑如常,生息不断,江南又是鱼米之乡,因此杭州城的兵卒的口粮是绝对不缺的。今日,兵营中照旧分发口粮,每人的口粮中还有一张白饼,这要在别的地方,是绝对不敢想的。

    傅天抒在营后的山上习练家传的武功,因此来晚了。在他领到自己口粮之后,见粮中没有白饼,看着那派粮官,刚想发问,那粮官便没好气的说:“小子,你瞪着眼珠子看个啥呢?饼子分没了,快滚远点。”说完便转身要走。傅天抒认识这粮官,平素里在营中趾高气扬的,路过的兵卒见了,都得向他喊声“官长”,只有自己不搭理他,眼下定是他在挟私报复。

    要放在平日里,傅天抒定然是什么也不说,掉头便走,他不会为了一张白饼而发作。但是今日此时却不同,今日是傅天抒他爹的忌日,他本就难过,且方才他在山中练他家传的武学,越练越是思念亡父,心中愈加愁苦。此刻正是无处发泄之时,这该死的粮官又恰恰此时排挤他。

    傅天抒忍耐不住了,他一伸手便朝着那粮官的后颈抓去。

    但就在此时,又有一只手,抓住了傅天抒伸长的手臂,正是先锋营副将,赵精忠。

    赵精忠看着傅天抒的双目,竟被他眼中的杀气惊后背冷汗骤起。赵精忠定了定神,向傅天抒微微一摇头。傅天抒此刻也稍许冷静了些,将手臂放下,看了赵精忠一眼,掉头便走。

    “兄弟,等等。”待他刚走两步,赵精忠开口说道。

    傅天抒站定,回头疑惑地看看赵精忠。

    赵精忠走过来,从怀中拿出一张白饼,扯了一半,递到傅天抒面前,说道:“拿着吧。”

    傅天抒知道如今白饼子是稀罕之物,营中一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有白饼分发,他不想拿赵精忠的白饼。但他刚想摇头拒绝,赵精忠就已将半张白饼丢过来了,就说:“你拿着吧,老子已经扯开了,你不要,就丢了。”

    傅天抒只得接着这半张白饼,只是轻轻一点头,开口说了声“谢谢将军。”便走开了。

    赵精忠看着傅天抒离开,叹了口气。傅天抒在他营中当兵已有数月,他早知道此人性情孤僻,而赵精忠自己是个豪爽干练之人,所以他也不喜傅天抒。但赵精忠对待自己营中的每个兵卒都是一视同仁,因此他虽然不喜傅天抒,还是要照顾他。

    他握了握右拳,想到方才自己抓住傅天抒的手臂时,如同抓住一根杯口粗的长枪,坚实异常。再想到方才傅天抒眼中的逼人杀气,即使是经历过数十次战场搏杀,杀人如麻的自己,此刻仍不由得心惊。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呐!”赵精忠暗暗感叹。

    。。。。。

    戎马倥偬,露宿风餐;血雨腥风,刀枪作伴。

    转眼间,傅天抒已经在吴军先锋营从军一年有余了,经历大小战阵十数次,每战必冲锋陷阵,凭着一把利剑在阵前斩首无数。原本,凭着他的战功,早可以升做营中副将,但只因他这一年来沉默寡言的性子非但没有改变,反倒愈加明显,时常惹得营中数位长官不悦,都说他傅天抒是居功自傲,目无官长,便只是将他由寻常士卒升做伍长,仍然丢他在阵前卖命搏杀。

    对此,傅天抒依旧从不放在心上,他本也不愿在吴军之中晋升军职,因为他已经对吴王张士诚和这整支吴军完全失望了。这一年多来,吴军清剿周边流寇盗匪,与元军交战,与其余起义势力争夺地盘,大小数十战,有胜有负,兵马粮草并无大的损失,但是所占城池却在朱元璋的明军持续不断的进攻之下日益缩小。这若是换了旁的起义军领袖,眼见着自己的版图逐渐减少,肯定会有所行动,寻机突破,但张士诚却如同一个已经得了天下的君王,还是个昏君,骄纵,奢靡,不问政事,不理军务,整日徘徊于美人姬妾与珠玉珍宝之间,仿佛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

    傅天抒后悔了,他当初听说江南百姓生活康泰,远离战祸,以为张士诚是个爱民如子,气吞山河的明君,如果他才看到了张士诚的真实面孔。而应天的朱元璋恰恰相反,他雷厉风行,知人善任,用兵如神,气势如虹,这才是能取天下的人呐。傅天抒常常暗中叹息,自己怎么就投了张士诚了呢。

    日子过得很快,又过去了数月,吴军与明军在江阴,湖州,长兴数度激战,血流成河。而傅天抒所在的先锋营自然也是屡屡对上明军的锋芒,双方互有胜负,伤亡都很惨重。

    明军虎卫营,是明军进攻杭州城的先头队伍之一,这虎卫营士卒人数不及吴军城南先锋营,但是这营中主将却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叫蓝灼冰,因他极擅射箭,百步穿杨,虎卫营中的人都称他为“神弓将军”。这蓝将军平日里与旁人无二,但只要他一上了战场,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腰间插上两柄短刀,背背一袋柳叶箭,掌中一张硬弓,活跃于战阵之中,他不指挥作战,亦不冲锋陷阵,只是凭借着自己如猿猴一般灵巧的身法,穿梭于士卒中,或斩首歼敌,或搭救兵卒,开弓放箭,百发百中,吴军士兵闻之无不丧胆。

    虎卫营可以以劣势兵力对阵吴军先锋营两月有余而不退却,缘由正是这“神弓将军”蓝灼冰。两营交战,每每到焦灼之时,这蓝将军便如魅影一般,神出鬼没,连连拉弓,射杀城南先锋营中的伍长,什长,副将。先锋营前部士卒没了统兵指挥的头儿,便如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毫无阵型可言,是而屡屡败于虎卫营。

    彼时,赵精忠已经升做先锋将军,统领整个先锋营,曾有一次前军副将被蓝灼冰射杀,先锋营前军军心大乱,打的毫无章法,被虎卫营连片赶杀。赵精忠为了稳定军心,跃马冲到阵前,拼出性命才让大半前军将士稳步后撤。待他艰难的回到营中之时,军医才看到他的右腿和左肩分别中了一箭,这还是他加了万分小心,闪躲了好几箭,才能活着回来的。由此可见这虎卫营“神弓将军”的骇人手段。

    傅天抒早已萌生退意,想离开张士诚的队伍。只是他也不知离了这里,自己还能再去何处,这才依旧留在先锋营中,仍旧当一个小小的伍长。既已没了助吴王张士诚夺天下的心,他也就没了初入先锋营时,在战场上舍命搏杀的心思。每每上了战场,只在中军守卫,如有明军突破先锋营前军,杀到了中军,他便提剑结果了他们,不然,他只是听命指挥,随着中军前进,不再如当初那般冲锋陷阵。因此,那蓝将军的神箭功夫,傅天抒只是有时听同行的兵卒说起,却从未领教过。

    不久之后的一日,先锋营的两名前军哨卫,在杭州城南不远的一座山上抓获了两个明军虎卫营的兵卒,一番拷问之后,这两个兵卒交代了虎卫营中的一些机密军情。两名哨卫立刻将消息带到了赵精忠的面前。

    “他们真是为了采摘草药才上的山?”赵精忠疑惑道。

    “是的,将军,他俩被我们捉到的时候,包裹里装的全是草药。按他俩说的,明贼虎卫营里面的疫病已经全部传染开了,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沾上了那疫病,下到士卒,上到将军,都瘫软的跟滩烂泥一样。”哨卫道。

    “我说他们近来怎么这么老实,已经有十多日没有来邀战了,原来是都躺下了啊,哈哈哈哈哈,赵将军,这是个好时机啊!咱们马上进军,半日就可以把这些明贼统统杀了。”赵精忠边上的副将大喜道。

    赵精忠摆了摆手,道:“啧,不忙,小心有诈,你再多安排哨卫,慢慢靠近虎卫营,探明虚实。”

    副将不解,说道:“将军,事不宜迟啊,哨卫要被明贼觉察了,他们肯定就要撤兵了,到时候咱们还怎么撵的上他们。”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如此大事,还是得慎重。我想,他虎卫营中有这么多人都染上了疫病,光靠两三个人采的草药哪里够。若这消息属实,这周围山上的草药怕是都被他们采了去了。这样,你安排人手,马上去周围所有的山上查探,有任何蹊跷,立刻回来报我。”赵精忠交代副将。

    “得令!”副将答应,快步走出营帐。

    两个时辰之后,副将回到营中,顾不上喝口水,便疾步来到赵精忠帐中,还未等赵精忠发问,便开口道:“都如将军所想,周围山中的草药都被人采摘过了,看那些草药的断茬,都是最近一两日让人摘走的,而且,越临近虎卫营的山,山上的草药被采的越多。”

    赵精忠眯眼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将军,明贼虎卫营中看来真是病倒了一大片啊,咱们立马出兵,定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啊!”副将见赵精忠仿佛还有些犹豫,有些着急了。

    就在这时,方才被派去查探虎卫营虚实的哨卫回来了。哨卫向赵精忠回报,明军虎卫营守卫森严,极为严整,并无异样。

    副将不解道:“怎么会这样,不是都躺倒了大半么,难道消息有误?”

    赵精忠此时却笑了,向副将郎声发令:“王副将,令你整顿兵马,起锅造饭,今夜丑时,我亲领全军,直取明贼虎卫营!”

    “这,将军,哨卫回报说明贼守备极严,咱们今夜出击,会有胜果吗?”副将疑惑道。

    “哈哈哈,王副将,如果教你统领全军与敌相持数月之后,你营中众多将士突染疾患,你会怎么做?”赵精忠问道。

    “那自然是严守消息,不让敌军的探子发现,然后。。。哦,咱明白了。”副将恍然大悟。

    赵精忠点点头,说道:“若哨卫回报虎卫营中士卒东倒西歪的,我还真就不会去打他呢。快去收拾人马,今夜咱们就杀他个人仰马翻!”

    “得令!”王副将接令离开了大帐。

    是夜,丑时一过,赵精忠便带领先锋营大批将士,人衔枚,马摘铃,径直朝明军虎卫营大营袭去,只留下数十人守营。军中大小将领都视此役为领功受赏的好机会,因此纵然武功过人,但是不受人所喜的傅天抒竟也被领头的副将留在营中守卫。

    赵精忠带领的先锋营大军慢慢接近明军虎卫营,一路过来悄无声息,并无一个明军设下的明卡暗哨。在前领军的赵精忠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了,他一边极速前行,一边也在飞快的思索,这一路下来,无比顺利,又静谧异常,倒使他心中浮现出隐隐的不安。

    还未等赵精忠思索出不安的所在,虎卫营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将军,下令袭营吧。”身边的副将看着一脸踌躇的赵精忠,说道。

    “也罢,事已至此,豁出去了!”赵精忠想罢,对副将说道:“王副将,你带领我营前军人马直攻虎卫营大帐,我带领剩余人马随你杀入,只要你夺了明贼大帐,砍下营旗,我便记你首功一件!”

    “哈哈哈,得令!”王副将大喜,大手一挥,大吼一声:“先锋营前军兄弟们,随老子杀进去,掀了明贼大帐,取他蓝狗贼的脑袋!”当先跃马,杀向虎卫营。

    “小心为上!”赵精忠喊道。

    随着王副将阵前的一声战吼,吴军先锋营前军的三百将士,如洪水怒涛一般,呼啸着涌向虎卫营营门,人马聚力一冲,便将营门撞开了,直向着虎卫营正中的主将大帐杀去。

    说来也奇怪,虎卫营中竟没有一个明军士卒前来接战,大小军帐中也没有一个兵丁,明军虎卫营的数百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王副将环顾四周,突然明了了赵精忠的犹豫踌躇,但是虎卫营主将大帐就在眼前。

    “不管了,杀进去看看再说!”想罢,王副将挥刀劈开了帘笼,大吼一声,冲了进去。但是,这大帐和别的军帐一样,帐中也是空无一人。

    此时,先锋营主将赵精忠已带领着中军来到了虎卫营营门,他见敌营中空无一人,心中的不安上升到了极点,但见他勒马急停,左手往上一抬,止住身后的众军,翻身下马,快步孤身走进营中,环顾四周。

    忽然,赵精忠发现了一些异样,他走进一个小帐,帐中无人,却堆放着干柴和稻草。

    “这是。。。”赵精忠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双目猛地一睁,返身冲出来,朝着前军大喊:“中计了,速速后撤!”

    赵精忠的话音未落,还未等先锋营前军将士反应过来,明军虎卫营四周先起了诡异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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