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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娃这么一说老杨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热的不行,拿了毛巾和香皂出了门。他穿过田野,地里不知名的昆虫叫着,这时候家门口的河里是不能洗澡的,因为住在石灵河边的人都知道,白天的石灵河属于男人,夜晚的石灵河属于女人,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他没在家门口的那片河边下堤,往下游走了一段路程才下去。月光暗淡,空气中充斥着热浪,石灵河的河面上泛着稀稀碎碎的银光,流水哗哗啦啦作响。他在河滩正准备脱衣服,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河水里有两个人影,一黑一白两个身体紧紧依偎着,一男一女隐隐约约的笑声传过来。他突然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赶紧穿好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回了家里。本来想去河里洗个澡凉快一下,谁能想到竟然遇见了难以启齿的情景,是谁家的男人和女人呢?他不再想了,端了盆子在外面水渠边舀了些水洗了洗,感觉才凉快了一些。看看时间还早,于是坐在门口的石头上。远处的粱塬顶上,那个弯月挂在颠倒松的树枝上,偶尔还能看见有鸟从月亮中飞过。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黑夜里一个人影一摇一晃地走来,走进了,老杨才看见是秀玲:“洗了这么长时间?”
秀玲根本没注意坐在石头上的老杨,被他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哦,天太热了……所以就……”说着匆匆进了楼门。
不一会儿,黑夜里又出现一个红点儿,还哼哼唧唧地唱着歌,等红点儿近了,老杨才看清是嘴上叼着烟的张东民:“东民,大晚上干什么去了?”
张东民本来视力就不好,黑夜里不是老杨问话也没看见有人:“哦……杨叔,吓我一跳。天太热,去河边凉快一下。”说着赶紧拐进了旁边的家里。
老杨也慢腾腾地起身准备进院子,这才想起来张东民承诺的交票的事儿,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指甲盖大小的票呢?
有一天老杨在家门口遇见了刚从巷子里出来的张东民:“东民啊,你卖树的票赶紧开出来给我,我要入组上的账。”
张东民呵呵笑道:“杨叔,树卖了,钱还没收回来。”
“那什么时候能把票开出来?”
“这就要看什么时候人家给钱呢,不给钱我也开不了票啊。”
老杨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又说:“催催,尽快开票,组上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收入。”
“是是是。”张东民嘴上答应着走了。
二十多天后,中考成绩出来了,浩辉的成绩发挥稳定——二百来分,就是距离最差的石灵县职教中心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了一百多分,想继续读书的路基本堵死了。而艺然的成绩算是超长发挥了,虽然比石灵县普通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少了一百多,但是却比职教中心的录取分数线多一分,所以,她以一分的微弱优势被录取了。这样的结果对老杨来说也算是一喜一忧了,一喜是孙女可以继续上学,一忧是孙子的出路在哪里?不能让这孙子整天在家里就知道吃吃睡睡玩玩儿吧,和灵娃及秀玲商量无异于对牛弹琴,他问浩辉:“浩辉,你愿意不愿意和爷爷在工地学修理机器?”
浩辉想都没想回答:“不愿意。”
“为什么?”老杨出神入化的手艺没能传给儿子觉得遗憾,现在眼看着孙子也指望不上,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手艺即将在子孙里面失传,好在徒弟学会了,但也仅限于学会而不精通的地步。
浩辉嘴里蹦出一个字:“脏。”
老杨气的差点儿七窍流血,怒骂:“脏?x你妈的,修机器的时候虽然手上是脏,但我觉得它是最干净的职业!”他没想到,自己热爱了一辈子的职业竟然在退休后被自己的孙子一个字就给否决了,真是一个不孝子孙啊。“那你说,什么工作干净?”
浩辉笑着对爷爷说:“打工。”
“打工?”老杨重复了一遍,他没想到孙子已经把自己的出路想好了,和村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好吧,打工就打工吧。”他想既然孙子有了这样的想法就让他去吧,总比整天在家里游手好闲强一些。“到哪里去?和谁一块儿?”
浩辉说:“去南方,找超哥。”看来这孙子并不笨啊,把自己的后路安排的天衣无缝。
既然孙子有了外出打工的想法,老杨自然高兴,给灵娃和秀玲说了,两人都同意,于是他给浩辉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把孙子送往县城,又坐上开往省城的车,在省城火车站给孙子买了票,并且塞给5块钱。孙子要去的南方那个城市太远了,他不能再送了。在候车大厅,老杨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孙子的脑袋,就是这个脑袋让他花了不少钱,以后终于可以自己挣钱了。他有些不舍,这个孙子长到十八岁还是独自一人出这么远的门,他叮咛孙子到了后要给家里打电话,每个月至少要报个平安。
送走了一个孙子,老杨的心里空荡荡的,另外一个艺然不用准备多少东西,只需要按照学校要求的尺寸做一床被褥就可以了。返回县城,他在街道买了开学给艺然带的被褥,就这样,老杨算是把两个孙子暂时安顿好了。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外面的天空阴云密布,草木在风中摇摆不定,天色也越来越黑,半空中的燕子像片片树叶乱飞,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好在老杨背着被褥及时回到了家里。进了院子,便听见老伴儿的呻吟声,这几天她的腰和背疼的厉害,疼上来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的止疼药喝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老杨认为这是癌细胞扩散造成的。他匆匆忙忙进了屋里,客厅角落的床上,老伴儿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攥着褥子,额头上汗如雨下,听见有人进了家门,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了,实在没有力气说话。老杨看到这个情景那个心疼啊,赶紧去抽屉里找出止疼针给老伴打了一针。止疼针是他让天赐托关系在中医院给开出来的,因为药比较特殊,大夫才给开了四支,叮嘱疼的不行了才能用,用完了再给。
过了一会儿,兰芝终于停止呻吟安静下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老杨轻轻地握着老伴儿的手:“回来了。”那手冰凉,没有一点儿温度。
“把浩辉送上车了?”
“嗯,送上火车了。”
兰芝说着说着眼角流下了泪水:“可怜浩辉没有出过远门啊。”
老杨给老伴儿擦掉眼角的泪水:“没事儿,有超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