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听着听着又开始流泪了，欲言又止。其实有些事情她是知道的，就说自己的病吧，她也一直以为是胃炎，可那个学生和老父亲悄悄议论的时候她听见了。那天晚上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可她哪里又能睡着呢？他们说的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老杨都是怕自己担心在瞒着自己呢。可怜啊，他背后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几十年来为了一家老小操心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没人替他分担任何事情。原本还想着他退休后好好伺候他呢，但命运捉弄人，得了这个要命的病，要先他一步走了，以后留下他一个孤老头子怎么办？更要命的是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儿媳，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偷偷地和张东民勾搭在了一起，整天眉来眼去，我在家的时候看得紧，现在两个娃去了学校，她一个人在家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来，以后我再走了，老伴儿怎么办？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就该散了吗？灵娃啊，怎么就不争口气啊！都怪自己的肚子，生了一个木桩一样的儿子，儿子又生了两个不争气的孩子。这么好的老伴，要是当年娶了别的女人现在早都享福了，这就是人的命啊！

    灵娃和老杨的学生进门了，手上提着吃的东西。

    那学生见老杨来了，笑眯眯地说：“杨老师，你来了。”

    老杨回答：“刚到一会儿。”他看着灵娃手上的东西说：“啊，这几天多亏你帮忙，要不然我这儿子都不知道怎么饿死的。”

    学生哈哈笑了：“杨老师你开玩笑了，怎么会呢？”

    老杨说：“都吃饭吧，病人也饿了。”他把老伴儿扶起来坐好，轻声说：“你不用动手，我喂你吃吧。”

    兰芝看看老杨沧桑的脸庞喉咙一阵哽咽：“你先吃吧。”

    “你是病人，你吃。”老杨端着饭碗，不容老伴儿反驳，一口一口喂着她吃完。

    灵娃吃饭速度快，这边已经把带回来的其余两份饭吃完了。

    兰芝看着灵娃直摇头，叹口气说：“你也不问问你爸吃了没有。”

    灵娃憨笑着，说：“我以为他吃了。”

    老杨用纸擦了擦老伴儿的嘴，又扶着让她躺好，这才出去吃饭了。回到病房，他对灵娃说：“你回去洗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明天一早再来，今晚我在医院陪你妈，明天和后天浩辉和艺然要中考，我得去看看。”

    到了下午兰芝的吊瓶结束了，老杨说：“我陪你去外面走走？”从窗子望去，满目苍翠的馒头山生态公园就能看见，他想带着老伴儿去，害怕这一出院回家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兰芝回答：“不去了，爬不了山，感觉腿上没有劲儿。”

    于是，老杨只能陪着老伴儿坐电梯下楼，去医院门口吃了点儿东西便返回病房。

    第二天等灵娃来了后，老杨匆匆忙忙赶往中考考场。小地方的中考都是集中在县城，所以乡下的学生都由各自的老师带领着早早就来了，距离县城远的提前订下住宿的地方，近的考完试就各回各家。他当然清楚自己两个孙子平时的学习情况，并不指望他们能取得多么优秀的成绩。考场外的家长看上去比学生的数量还多，唧唧噪噪三五一群，有看上去眉开眼笑的，有看上去愁眉不展的，也有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总之，家长比学生还要紧张。

    老杨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孙子，浩辉咧着那张大嘴，看不出来一丝大敌当前的阵势，似乎他就是未来的中考状元。艺然看上去倒是处事泰然的模样，和一个女同学在小声交谈着什么。他把两孙子叫到一边，他自然知道奇迹出现在两孙子身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考试好好发挥。”

    两孙子点点头。

    老杨从口袋掏出两张5元，一人给了一张。他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一人挣钱大家花，花钱的地方多，所以他一辈子节约惯了，从来不让家里人乱花一分钱，今天在孙子面前算是大方了一回。

    两孙子见钱眼开，毫不客气地接住了爷爷给的钱。

    一会儿，两孙子顺着人群进入考场，老杨看着两孙子的背影想他们要是继承了自己的优点该多好啊，三年后绝对能考上好的大学，可惜，他的好基因子孙一个都没有遗传到，中考结束后怎么办？他看了看校门外蹲着的、站着的、坐着的大片大片家长，像他这样年龄的不多，像他这样孤身一人的也不多啊。

    就这样，老杨和其他家长一样在考场外守了两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守候是没有结果的，只是为了一份责任而已。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他送两孙子坐上了学校包的公交车便去了医院，他想多陪陪老伴儿，陪一天就会少一天。他让灵娃也回家准备准备，把镰刀磨一下，架子车收拾一下，马上就要收麦子了。

    第二天早上，天赐提着大包小包来了医院。

    老杨自然免不了数落几句：“工地上的事情那么多，你来干什么？”

    天赐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师傅，看你说的，再忙也得看看师母啊。”他瞧出来了，病床上的师母瘦了。师傅这一辈子也真的可怜，老了老了还是整天为了家里的事情忙前忙后不得清闲。他拉着师母的手：“师母，安心养病，什么事儿都不用想，过些天就可以出院了。”师母的病情那天给师傅帮忙挖墓地的时候师傅说的一清二楚，所以他讲话处处小心，不能让师母觉察出异样。

    闲谈了一会儿天赐要离开了，又从口袋里掏出5块钱放在师母手里。

    老杨见状连忙拉着天赐的胳膊：“天赐，这是干什么，拿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还能再给钱呢？”

    天赐急急忙忙往出走：“师傅，我不是外人。”

    兰芝躺着正在打吊瓶，仰仰脖子起不来又躺下了。

    老杨追出去，把徒弟送到电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