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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之春6
    村长吸吸鼻子,闻到了从厨房飘出来的油味:“炸馃子呢,我就不进去了。”

    老杨下了台阶拉着村长的胳膊嘿嘿笑着道:“什么年代了,还迷信呢?”

    “不是迷信,找你说件事儿,你忙你的,哪天闲了再说吧。”

    老杨说:“我不忙,有几个孩子在呢。”

    “不是大事儿,改天吧。”

    老杨揪着村长的胳膊不放,村长便搂着他的肩膀出了院子,在楼门外嘀咕了一会儿走了。

    老杨进了厨房,军问:“爸,村长找你什么事儿?”

    老杨说:“哦,村长说我们小组的会计嫌工资低,辞职不干了,准备过了年出门打工。组长为难了,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在外面,哪里有合适的人接班?村长建议让我担任组上的会计,所以他来征求我的意见了。”

    大铁锅里面正放了新的馃子,面片漂浮在热油上面四周咕咕嘟嘟便冒着气泡。军听了老杨的话,把手上的两根长筷子在锅沿边敲了敲说:“爸,千万不能答应,你们的组长是奎山,出纳是东民,两个人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都不是善茬,和他们一块共事儿,怕以后你吃亏啊。”

    老杨怎么不知道军说的两个人是什么德行呢,特别是住在自家隔壁的东民,和灵娃年龄差不了几岁,灵娃就是在他的一次次欺负中长大的,大人们都断言这小子以后是吃牢饭的对象。果不其然,二十来岁便因盗窃和抢劫罪被捕入狱,七八年前才刑满释放。于是,仗着自己的恶名声强行当了组上的出纳,干了没几年娶妻生子买了车,又扬言五年后推倒还是他父亲留下的三间土坯房,要盖村里最漂亮的两层小洋楼。村里人都说他是当了出纳后才发财了,是发的集体的财,但是老实本分的父老乡亲迫于他的淫威,只能在背后议论议论,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和他对着干。就连两三岁的小孩儿晚上哭闹的时候只要大人喊:“东民来了,东民来了!”小孩立刻止住哭声,乖乖入睡。

    正月间,老杨时不时地想起这两件事儿,一件是答应徒弟的,一件是答应村长的,拒绝谁都不合适,再者说两件事儿也不冲突啊。工地就在石灵河对岸的四十里梁塬上,况且徒弟也说了,自己去就是帮忙维护机械,机械也不是天天出故障呀。组上的会计一月做一回账,一月中总能抽出一两天时间整理票据算算账吧。

    每个夜晚的村子里都很安静,偶尔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几声鞭炮声和几声狗吠声,剩下的就是楼门外水渠里的潺潺流水声清晰地传进了老杨的耳朵,在这样的夜里,他会反反复复细细嚼着军的话,他想自己当了会计只要把账目管好,也不会和奎山及东民发生矛盾吧,况且自己身后还有村长呢,村长难道还管不住组长和出纳?再说看来看去组上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头脑灵活的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留下的老人和孩子们也干不了会计啊。

    有一天夜里,老杨竟然莫名其妙地失眠了,喝了一缸水,抽了一支烟还是睡不着,他披着衣服穿上裤子下了床。

    兰芝迷迷糊糊地问:“干什么去?”

    老杨回答道:“睡不着,出去走走。”

    兰芝不再问,转个身又沉沉入睡了。

    老杨打开楼门,外面天凝地闭,地上像是撒了一层盐,水渠里的光影婆娑旧影斑驳,田野的麦苗在月光中泛着片片银光,远处的四十里梁塬犹如躺着酣睡的巨人,那轮即将满月的月亮躲在那棵高大挺拔的颠倒松的树影中。那天夜里,返回屋里躺下的老杨竟然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是一个小孩儿,提着笼一跳一跳地过了石灵河河面上的列石,一边走一边割着猪草便来到颠倒松下。他刚在树下的那块石头上坐下,突然一条巨龙从天而降落在脚边。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巨龙的头竟然悄无声息地断掉了,他一看,那龙分明就是用草编的嘛。于是,他把自己笼里的草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根草接住了巨龙的头和身体。巨龙的眼睛睁开了,看着他眨了眨又飞上了云霄……

    第二天,老杨很早就起床了,他站在楼门外,盯着石灵河边的四十里梁塬,那棵颠倒松在寒风中轻轻摇摆,好似一把巨大的扫帚,慢悠悠的一下一下扫着天空,使天空越发的碧蓝。他想起自己昨晚的梦,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啊,从小到大再到老,自己无数次经过颠倒松下,又无数次在颠倒松下嬉戏、休息,难道自己和一棵颠倒松还会发生什么故事?或者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师傅?又或者是那个徒弟?徒弟和师傅的故事传了几百年了,可从来没听说出现过一条草编的巨龙啊。

    正月十五还没结束的时候,老杨答应了村长的要求。过了十五,村里打工的、上学的该走的都陆陆续续背井离乡了,一下子村里又冷清了许多,生活一如往常继续着,家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能安放肉身,还是给不了想要的灵魂。

    老杨听说之前的会计也准备这一两天外出打工了,他找到他,问:“账本和票据呢?”

    那人一脸疑惑:“什么?”

    老杨觉得这人好笑,提醒道:“这些年你当会计做的账,整理的收入支出票据啊。”

    那人一拍脑门笑了:“哦,叔,不好意思,前几天被老鼠咬了,只剩下一抽屉的碎纸削了。”

    “碎纸削呢?”

    “我还要那些东西干什么?留着给老鼠做窝?一把火烧了呗。”

    老杨心想这也太蹊跷了吧,老鼠怎么偏偏对几本账感兴趣呢?后来他找了奎山和东民说起这事儿,他们两个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竟然都说:“再买一本新账,重新开始。”他不死心,又去给村长反映情况,想不到村长竟然和奎山以及东民说的是一个意思。既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那老杨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掏钱买了几本账,打算重新开始,他觉得自己有能力给父老乡亲管好属于大家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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