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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5.窃夺王位者
    咔哒一声轻响,吊顶的水晶灯燃起亮色,灯光却昏暗,这样一来这里看上去四处都是灰蒙蒙的。

    昂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借着某种路明非完全不理解的方式登上了天空与风之王的王座,但校长毕竟是生命的烛火几乎已经要燃尽的老人,哪怕用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令人畏惧,满脸的疲惫却几乎要溢出来。他提溜着那把花纹缭乱的折刀,像是抚摸好友的手背那样抚摸折刀的刀脊。

    “我在日本以前有个朋友,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犯了些错,在很多年前我离开这个国家之后信了教。那家伙其实蛮可怜的,犯了铸铁成山不能悔改的错误,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在那之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家伙,后来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不想回家里他的家里人找也找不到,再后来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一个人了一样,他谁都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谁。”昂热一边在堆在角落里的椅子里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一边唠叨。

    诺诺心中微微一动悄悄去看路明非,这家伙看上去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尤其对着两三人高的十字架啧啧称奇。

    可他的眉眼耷拉下来,眼神中如过去一样写满疲惫。

    想想过去路明非这家伙也是这样对不对?那一次东京任务执行的时候她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新娘,那个怯懦的衰仔就被学院强行披上了甲胄推上了战场。

    今天诺诺已经见过绘梨衣了,也和绘梨衣一起相处过了。她可以借着想象的笔触侧写出路明非和绘梨衣曾在东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那间气氛颇有些暧昧的情侣酒店的浴室中、在天空树粉色光明中神启般的相拥;浅草寺附近某个艺术家的画笔中被路明非命名为“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他的皇后茜茜公主殿下”的巨幅油画;还有梅津寺町海边那场好像一直在路明非心里延续的落日,铺天盖地的黑暗把一切从天地到他的灵魂都淹没了。

    校长大概只是看到这里的装潢和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教具有感而发想起自己也有个信教的朋友,诺诺心中微微酸涩。

    “我想你们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或者情报要向我汇报,或者是准备去执行某些不在学院任务清单里的行动而不得不向我提前报备。”昂热品尝了一口清酒,扶了扶自己的玳瑁色眼镜,镜片下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路明非,

    “这个房间是绝对安全的,它虽然可以通过玉藻前俱乐部的贵宾通道进入,实际上却并不是属于蛇歧八家的资产,而是我跟你们说起的那个信教了的朋友的储物间。他的身份在蛇歧八家也很特殊,阿贺很尊重他,其他的家主畏惧他,而且那家伙很谨慎,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的储物间留下窃听装置或者监控设备。”

    路明非凑过去好奇查看的角落里堆放着管风琴的部件、珐琅装饰的讲经台。不远处还有两三个人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则挂着陈旧的赭红色法袍。不管这件法袍曾属于谁,今天它都是无主之物,门口灌进来轻轻的风,袍子就飘摇起来,像是多年前沉眠在此怀抱圣经的神职人员幽幽地睁开双眼,挥手同来到这里的客人打招呼。

    昂热为身边蒙尘的圣母像用手帕和纸巾擦拭面部的污渍。尽管年代久远颜料有些变色但圣母像仍然泛着华贵的红金色,绘画的颜料中有真正的金粉掺杂。

    但对路明非来说校长办公室的下午茶或者上午茶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时间敲响昂热办公室的门,那张橡木桌子上也永远会有路明非的一盏茶。

    这里的四壁都刷着白垩,但已经开始掉皮了,大概有些季节会很潮湿,所以看上去并不美观,符合每一间老旧建筑的常态。

    昂热居然从从椅子后面翻出来三个郁金香酒杯和一瓶没有包装看不出年份的清酒,注入杯子里的时候酒液在杯壁激荡出悦耳的声音,“所以我为你和诺诺准备了清酒,是阿贺自己酿造的,口味香醇,我们可以边喝边说。”昂热温和地笑笑,把注满清酒的杯子递给路明非和诺诺。

    “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校长你这样的异端估计会被烧死。”路明非撇撇嘴。

    她忽然有点难过,原来是那样一种情绪在推着那个在她记忆中一直懦弱且怂的孩子在重来一次有机会改变一切的情况下几乎燃烧自己的生命来前行啊。

    “我希望有神。”校长耸耸肩,“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死掉之后好好问问那个狗粮养的上帝我们这一生究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了。”

    地面贴着斑驳肮脏的瓷砖,像是那些雕花的窗玻璃罗在地上按进还没干透的水泥里。

    路明非深吸口气,轻轻将手中的酒杯放在面前三人中间的桌小几上。

    路明非和诺诺在昂热的身边坐下,昂热微笑着看向路明非:“可惜这里不是我的办公室,没有办法用上好的红茶来招待我最优秀的学生们了。”

    “哈利路亚。”昂热笑笑,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其实就算校长你用白开水来招待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从来都不会品茶。”路明非挠挠头发。

    那是一种骨子里沁出来的悔恨,他和谁拼命的时候其实也会害怕的是不是?

    你知道你珍视的、失去的某个宝贝失而复得,她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找她,去把她从悲哀的无可抗拒的宿命中解救出来,那你当然要去找她去救她去告诉她你有多后悔你有多伤心。

    这个世界上能阻挡刀剑的东西数不胜数,高山长河钢铁坚石,可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一个亡命之徒。

    “校长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神吗。”路明非俯下身子来打量角落里一堆蒙尘的木制工具,看上去那些东西像是管风琴的部件。

    “不会。”昂热示意路明非坐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抓不住我。”

    路明非愣了一下和诺诺对视一眼,同时接过酒杯。

    校长下午茶是卡塞尔学院的传统节目,据说从来都只会邀请最优秀的学生参加。这对学院中那些放在外面任何一个都能被称为天才的学生来说是莫大的殊荣,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机会受到邀请,即便有也只会在自己的本科生涯中有幸收到一次邀请。

    “我们在东京街头遭到蛇形死侍群的袭击,这次袭击事件已经被证实其实是由猛鬼众策划,目的是为了抹除那些能够对他们的神造成威胁的人。只不过猛鬼众低估了我们这支小组所拥有的力量,不但在袭击中活下来,还杀死了所有的蛇形死侍,导致猛鬼众在豢养死侍的事实被曝光在校董会的眼中。”

    “学院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议案,我们的力量会逐渐渗透到日本,蛇歧八家也做出了让步。”昂热眯着眼微笑,只是那微笑却异常冰冷。

    “如今你看到了,明非,政治就是这么肮脏的东西,我们甚至能够为了在日本的利益向蛇歧八家妥协。如果是曾经密党的时代,那个名为猛鬼众的组织胆敢利用无辜的混血种制造死侍这种既不被龙所认可也不被人所认可的东西,由元老们领袖的狩猎队会像是狼群一样涌入这个国家把任何和那件事情相关的人和势力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昂热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缅怀,虽然是他亲手开启了学院的时代,可有些时候密党的铁血手段依旧让他难以忘记。

    “我对你们的政治并不感兴趣,校长。就像曾在芝加哥遭遇诺顿的那一次,我不在乎校董会怎么掌握青铜与火之王的踪迹的,我也不在乎校董会要从我的手中拿走七宗罪。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路明非双手按住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双眼微眯着看向昂热,

    “目的,我们是否都能达到我们希望的目的。”

    昂热为自己点燃一支雪茄,短暂的沉默中雪茄的轻烟缓缓上升,笼罩了他的双眼。

    “你想做什么?”昂热问道。

    “我希望学院能够将力量完全涉入东京这个战场。”路明非轻声说。

    昂热花白的双眉紧皱,他注意到路明非将东京视作战场,这意味着这个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潜意识中认为学院在日本已经没有盟友了。

    如果蛇歧八家也成为他们的敌人,那么以如今学院在东京的力量将很难与这些日本人抗衡。

    校董会乃至于整个卡塞尔学院都不知道蛇歧八家这些年来拒绝与外界产生过于亲密的联系究竟是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昂热知道得一清二楚。

    每一个纯粹的日本混血种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曾经能够和那位黑色至尊在同一片天空下征战的白王的血液。

    蛇歧八家拥有远超世界绝大多数混血种组织的力量,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身后站着整个日本政府。

    其实如果没有必要,连昂热也不想和蛇歧八家开战。

    “这不现实,即便是我能够在执行部的调派委任书上签字,校董会也不会同意将整个卡塞尔学院和他们的家族一起拉入战争的泥潭。”昂热摇了摇头,用捏着雪茄的那只手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诺诺忽然清了清嗓子:“校长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侧写对吗?”

    “当然,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发现你的能力时曼斯教授的喜悦,他说你简直是个天才,是上天赐给学院的珍宝。”昂热笑容轻快地说。

    “我能捕捉到一些和校董会知道的事实完全迥异的蛛丝马迹,这些蛛丝马迹在时间的长河上游被编织,悬挂在激荡的浪花上。你们都是这条河里的鱼,眼睛永远盯着前面所以看不到,可我是飞鸟,我能俯瞰那张网,虽然不那么清晰,可我能确定蛇歧八家和那次的死侍袭击事件脱不开干系。”

    听到诺诺这么说,校长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准备怎么做?”昂热并不打算询问前因后果,也不准备知道诺诺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他只是看向路明非,想知道路明非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路明非和诺诺都愣了一下。

    “我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也算不上什么战无不胜的英雄,但在长达13年的漫长生命中我绝对自信自己是一个优秀的教育家。”昂热耸耸肩,“一个优秀的教育家要学会信任他的学生。”

    “况且陈墨瞳你的侧写能力有时候甚至比言灵还要精准,明非你也很少去做那些没有把握的事情。”昂热说。

    路明非松了口气,校长虽然有些时候不靠谱但这种事情上还是靠得住的。

    “我们在东京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这套情报系统和学院的信息收集渠道完全不同。”

    路明非斟酌自己的用词。所谓的情报系统不过是源稚女而已,其实不用源稚女的提醒路明非也知道源氏重工下面有一个死侍豢养池,但源稚女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

    “有人告诉我们说就在蛇歧八家今天的行政总部源氏重工的地下同样存在着一个专门用以豢养蛇形死侍的实验室,数量庞大的野生混血种被通过铁穹神殿运送到那个实验室中被迫接受改造。”

    昂热没有说话,他在等着路明非的下文。

    这个消息或许在他的意料之中,猛鬼众原本就是蛇歧八家的影子,影子做什么只会是因为拥有影子的那个人做了同样的动作。

    “我们决定潜入源氏重工摧毁那个豢养池,并以此为契机让学院的力量完全介入东京。”路明非深吸了口气,

    “极渊计划的进行不会一帆风顺,我不信任蛇歧八家也不信任猛鬼众,唯有学院全面介入,我们和这座城市乃至于这个世界的安危才能得到保障。”

    “即便你们真的得到了蛇歧八家在豢养蛇形死侍的证据,要想让校董会达成发动战争的一致意见也需要超过两个月的时间。更何况那个橘政宗说不定可以为了避免战争而做出更大的让步。”昂热无情地打击了路明非的异想天开。

    “可是如果我说,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背后有个人,在妄想……”路明非冷冷地笑了,

    “登上白王的王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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