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琛忍不住要赌气，“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总是那么晦气，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倒霉啊。”
理所当然又事不关己的无辜语气。
让方祁薇再也无话可说。
……
她扭头要走——
魏云琛翻转椅身一把拽住她手，“现在离开对你有什么好处？非要出去吃点苦头不可吗？”
她道：“与你无关。”
……
昭阳广场建立在海棠文化中心前。这里每天聚集着成千上万名艺术生与艺术爱好者。
夜色渐深，行人纷纷停驻在喜欢的作品周围观赏研磨，只是大部分人都选择走进文化中心。
毕竟，文化中心才是艺术家们真正的聚集地，而在外头的多半没名气，只能自费拿出作品来场外展出，也有许多人选择现场即兴创作。便似广场周围平布着的那些灯一样，场上的艺术生们也在以自己的作品为光源吸引着附近的人。
方祁薇便身在其中。
她在水池边，画架旁站着。
一头长发被黑色发夹子收住，头上松松散散扣着那顶灰色棒球帽。依旧是那张苍白的长年不见血色的脸，板着，正咬着勾线笔作画。
画中是一片被水泥建筑物覆盖的黑色森林，穿桃红色薄纱裙的少女被裹挟其中。
她神色淡然，目光笔直且僵硬，正垂眸，定定望着盘踞脚底的蛇群……
画中的光影正随她笔尖变幻。
一缕微光打下来，照亮了女孩儿的脸。
苍白……破碎的脸……
她身处黑暗中，决然无视光的照拂。
不觉，方祁薇身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只听人群中有人问：“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是个男人的声音，话音清透有力。
随着那话音响起，人群中传出一小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方祁薇没在意，也未回头，只道：“微光。”
“微光？”对方似有几分兴致。“好名字——那画上的人是你吗？”
旁边一个面相干净的小哥红着脸道：“是她，这是我指定方小姐为我画的。”
原是如此，那男子了然，道：“那么我能收下这幅画顺便请方小姐进艺术中心聊聊吗？”
话说完，他又颔首笑着补充：“实在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姜然。”
……
方祁薇这才回头——
不期身后站了这许多人，而在人群正中央，是个桃花眼的中长发男子，他眼中忧郁分明，周身气韵斐然，真人竟比照片中还要好看。
只是……不如当年少儿郎。
终究是成熟了。
另一头，姜然见了方祁薇眉间一皱，“你……”沉吟半晌，才道：“晓薇？”
方祁薇不否认也不承认，只对他躬身道：“姜老师好，我叫方祁薇。”
方祁薇……
姜然略思量，紧接着倏然一笑。
“好久不见。”
方祁薇只点头，却不说话。
姜然随即转头，问适才的小哥：“你这画花了多少钱？”
小哥有点儿不好意思，“就五百八十八……这是方小姐开的价格。”
他道：“方小姐的这幅画我很喜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五千赔偿。”
小哥问：“您是要买下这幅画吗？”
他答：“不是，这只是给艺术爱好者的一份小小赔偿，至于画的价格我会跟方小姐详谈。”
……
几分钟后姜然携着画进了艺术中心。
途径路人纷纷瞩目。
方祁薇低头跟在他身后。
看他径往场馆最里头，走进一件光影交错的烟灰色房间，拆了她的画，挂在墙面最中央的位置。问：“怎么样？是不是气派多了？”
方祁薇由衷道：“确实。人靠衣装——”
话及一半又觉不妥，便改口道：“这样一挂，看起来明显就比外面的画贵。”
姜然正打量她，一听此话却又笑了，“你说话一向这么老实么，不过倒也挺适合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也成了个画家。”
闻言，方祁薇不胜堂皇。
“画家不敢，我只是个普通画手。”
姜然含笑看着她，“那也是，但你画的很好。”说着将手抚上方祁薇肩膀，宽慰一笑道：“不愧是我的学生，从小在名家画作中长大的女孩子，岑晓薇，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目光如话音一般清透，里头的光芒像是笃定了，没有任何猜疑，就认定是你了。
眼看这事儿不好赖掉，方祁薇只好问：“姜老师怎么认出是我？都15年了。”
姜然望着墙面的画笑而不语。
半晌才解释道：“一个人的神韵很难改变，就算神韵变了些，你在我眼中长大后就该是这幅模样。嗯，怎么说呢？类似于骨相的一个概念，就是虽然你的面貌在生长，但你的骨头只会长大不会变化，所以你就该是今天这副样子。”
“……”
方祁薇一脸迷茫，满脸写着听不懂。
姜然见状不禁有些尴尬，只能大笑着对她坦诚道：“其实五年前我在广场见到过你，你背着包和一个个子很高的女孩儿匆匆走了，那时我就怀疑你还在。不过说也奇怪，那个新闻上报导的死者岑晓薇和我认识的不一样哎——”
提起此事又是一言难尽了。方祁薇懒得与他复盘，只转身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叫方祁薇，22岁，无父无母没房没车，算是个流浪者吧，如果姜老师喜欢我的画，那就送你了。”
话终，她冷脸又想逃。
姜然略懵，有点急了，忙跟上她脚步，“怎么要走？我说错话让你不高兴了？”
方祁薇道：“没有。”
姜然看着这个满脸写着“我过得不好”的人，心觉自己不该提起往事，便道：“流浪者，你都无家可归还想送我画，我怎么好意思收。”
方祁薇脚步顿止。
抬头，看他。
过许久，“那……五千块可以吗？算了，你刚刚都付了五千了，这幅画就收你一千好了。”
姜然即刻捕捉到她眼中的小心翼翼，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当年那个不知贫困为何物的名门小公主，艺术界的掌上明珠，时至今日居然要为十张米看他脸色。
这实在令人唏嘘。
须臾，他正色道：“当然可以，但你值得拥有更多。”说话间，他取下墙上的画带方祁薇回到大厅，便选了处显眼的位置站定了。
这一站，很快引来许多人。
就连附近的参展人也在招呼同伴一起过去。
毕竟姜然谁不晓得，那个在“人间”画展一口气卖出五十多幅画的画家，他当下正热门呢。
等众人站定，展会的管理也来了。
一见场上那架势，当即派人把方祁薇的画挂上中央走廊。此番操作下来，几乎整个场馆的人都汇集到了方祁薇的画像前。
方祁薇不由得脸颊一热，面上依旧白刷刷的。因为不会脸红，瞧着越发高冷了。
有人很快认出她，“这是画上的女孩儿。”
姜然莞尔，“这是我的学生方祁薇，我从19岁时就在担任她的私人美术老师，各位面前这幅画就是她的出山之作‘微光’，目前已作为我的第一件个人藏品被收购……”
正说着，有个蓄二八胡的矮个子中年走上前来，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对姜然道：“‘微光’，很漂亮，姜然先生，我想我愿意拥有这幅画，或者是……画上的美人。”
话落，火热的目光锁定了方祁薇。
然，方祁薇向来擅长无视别人。
而姜然也将后面的话置之于玩笑，只道：“不好意思了秦先生，这幅画是非卖品。”
秦先生不信，“不卖？你可以开价。”
姜然笑着摇摇头。
秦先生来了脾气，“一百万如何？”
姜然递给方祁薇一个得逞的小眼神，随后又对秦先生笑着摇头道：“抱歉了，如果后续有方小姐的作品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秦先生正不甘心，画展的工作人员却在此时上前要卸方祁薇的画，其中有一人对姜然道：“姜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们主办方说了，没有事先通过程序的画不能在这里展出。”
姜然面上一僵。
……
方祁薇透过人群看走廊尽头的人。
他今日没穿正装，上身只着一件纯白色宽松短袖衫，瞧着很闲散。几缕碎发散在额前，衬得他面相精致如画，那瓜子脸，鹰钩鼻，冷峻如圣诞节的冰雪——
他身旁站了个中年人，画展工作人员取了画便向走廊尽头走去，中年人颔首，神色凝肃的扫了眼方祁薇，方转头，不知与费云城说了些什么就走了。费云城留在原地，面向方祁薇轻轻抬腕，说：“别找了，方祁薇在我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