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行从宫中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将瓷瓶掏出，倒了一枚药丸在手心。

    药丸并不算大，仅半个小指甲大小。打量了一会，并未看出什么特别，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有一种与街上药铺相似的味道。

    齐行直接就水服下，只觉味道微苦，并没有其他特殊感觉。服下之后没有出现传言中服用了某种珍惜草药而瞬间功力大增，一跃成为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那种离奇的事情。

    齐行略有失望，他还以为这种可以治疗他重病的药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随后又摇摇头，刚刚知晓了所谓的精气神三种人体宝藏，齐行就明白功力一说并不算正经，所谓话听一半，书信七分就是如此了。

    翌日一早，刚睁开眼睛的齐行就觉得神清气爽，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药效真的发挥了作用，往日那种身体好像时刻处于无形压迫中的感觉似乎减轻了不少。随着身体的舒爽齐行的心情也变好了起来，再加上对即将出行的期待，昨日与告别的时低落也逐渐消散。

    吃过早饭后，齐行准备去家中的校场检验一下力气，自书院考核结束以后齐行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过去了。然而刚过堂前就发现父亲似乎在等着自己。

    于是齐行走上前去喊了一声父亲，随后问道：

    “父亲是在此等孩儿？”

    齐漱石并未答复，而是提问道：

    “行儿，你可知浩然之气。”

    齐行不解，

    “父亲怎还考教起孩儿功课来了。孩儿自是知道，浩然之气一说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在问答时首次提出浩然之气的概念，是说人心中的一种正直、刚强的正义之气，最被人熟知的应该就是孟子那句‘我善养吾浩然之气’。”齐行头头是道地讲了起来，证明自己并未在书院空度光阴。

    “养……浩然之气？”齐行说完自己一愣，联系到昨晚的交谈，他一下子就知道父亲为何谈起浩然之气了。

    齐漱石见状，知道齐行明白他的意思了，点点头说道：

    “没错，养浩然之气。其实浩然之气并非孟子虚构，甚至书中记载就是浩然气的养气方式，只不过凡夫俗子很难勘透，即便知晓也很难做到。”

    听到父亲的话，齐行无意识地口中念道：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矣。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说完又皱了皱眉，他之前读到时只以为是告诫要保持正直的心态。

    “还望父亲解惑。”无奈，齐行只能当一回凡夫俗子，求父亲帮他解答。

    齐漱石瞧了一眼齐行，解释道：

    “其实说也简单，无外乎坚持二字，坚持正义，再辅以仁义与道德。”

    “坚持？仁义与道德？”齐行细细咀嚼这三个词语，但还是一头雾水，若真如此简单，怎么会将绝大部分人拒之门外。

    “你是否认为太过简单？”

    “非也。仅是坚持二字就挡住了无数人。行儿，你可知君子慎独。一个广义上的君子可以很轻松地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彬彬有礼，温润如玉，但在独处或是外人见不到的时候呢，甚至遇到与自己利益相关的决策之时呢。”齐漱石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齐行犹豫了下，他可以行使所谓的正义，但若自己的父亲或是舅舅做了有违正义的事呢。

    ‘若真有这样一天，所谓浩然之气不要也罢。’

    “行儿，你认为什么是正义。或者说你认为一人的性命重要还是百人的性命重要。”齐漱石看出齐行的为难，又开口问道。

    “父亲，孩儿认为无论是一人还是百人性命对他们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齐行没有给出选择。

    “但若是可以牺牲一人，换得百人存活呢。”这一刻的齐漱石就好像是来自地府的判官，只要齐行选择了其一，他就会将另一个选择判入到无边地狱。

    齐行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

    “若真如此，我会尽力让所有人都得救。倘若人力穷尽，我希望牺牲的那一人是我。”齐行神色肃穆，就好像真的在做这样一项选择。

    齐漱石笑了，说道：

    “行儿，那便是你心中的正义，希望日后你不会辜负你今日之话。”

    齐行若有所悟，随后又问道：

    “父亲，那到底是救百人是正确的还是活一人是正确的。”

    “都没有错，两者皆为正义。”

    齐行愕然，并不满意父亲这种无赖般的答案，

    “所谓正义可以如此儿戏吗？”

    齐漱石抬手在齐行左边的胸口点了几下，说道：

    “真正的正义并无清晰定义，它来自于这里，来自于对自己人格的坚守。无论是哪种答案只要不违背你心中的正义即可。”

    “父亲，若是按照您的说法一个杀人无数的侩子手也可以是正义之人？”齐行仍是不满。

    “可以，只要那是他心中的正义，对于他自己他便是正义之人。”

    齐漱石的话给齐行完全弄懵了。

    “这……这……”齐行完全不认可父亲的话，杀人无数之人怎么可以是正义。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吧，你可知薛平老将军？”

    “自是晓得。”

    “战乱之时直接或是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已逾百万。那他是正义之人吗？”

    “当然，薛平将军为我大齐南征北战无数，若无他我齐国子民不知要灭亡多少。”

    “这就是了，行儿，薛平将军虽手下人命无数，但在你看来他仍是正义之人。这便是立场的不同，若你非齐国子民，在你眼中薛将军无异于轻贱人命的屠夫。”

    齐行听罢仍眉头紧皱，他虽然认可父亲刚刚的话，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齐漱石见齐行仍有不解，又提醒道：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浩然之气不光仅仅需要正义，还需要辅以仁义与道德。若一人为滥杀无辜者，哪怕他认为自己的做法为正义，他仍非正义之士。”

    齐行恍然，若仅仅是坚持心中正义那未免太过主观，甚至于近乎诡辩。

    “行儿，你记着，你的正义来自于你自己的心中，但道德与仁义却来自天下万民的心中。”齐漱石告诫般说道。

    “正义、道德、仁义……”齐行喃喃道，再结合刚才救人的问题，齐行陷入了长思。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刚才的一番交谈让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就好像心中的枷锁被打开一般，隐约觉得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加清晰了。

    突然，齐行面色一紧，感觉胸口仿佛被石头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来，然后又觉得有股气息徘徊在胸腔不吐不快。齐行涨的面色通红，但又不知如何是好，胸腔中那股气息越来越暴躁，似是要将胸口穿出一个洞来。

    齐漱石看到齐行如此状况，冷不丁地伸手拍向齐行胸口。

    “呼……呼呼~”

    齐行大口喘着气。被父亲刚刚拍过一下后齐行感觉舒畅多了，胸中乱窜的气息就好像一下子消失一般，再也感觉不到了。

    一阵喘息过后，齐行缓了过来，回忆起刚才胸口的一掌，他抬起头陌生地看向齐漱石，他从来都以为父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富家翁罢了。

    齐漱石没有理会齐行复杂的目光，开口说道：

    “那便是浩然之气了。”

    “浩然之气？”齐行又惊又喜。

    齐漱石满意地看着齐行，随后补充道：

    “浩然之气蕴藏在每个心怀正义的人胸中，但正如孟子所说浩然之气以正义为基，仁义道德为营养，若是得不到仁义与道德的滋润，浩然之气就会枯竭。并且养浩然之气需要长久的积累，那是一种长久顺从心中正义的行为，若是强求反而因违背本心，浩然之气不会得到增长，甚至若是做了违背心中正义的事还会损害浩然之气。”

    “那我也算正义之人了？”齐行有些心虚，他似乎没做过什么仁义道德之事。但要说非仁义道德之事，齐行赶紧甩甩脑袋，他可是好百姓嘞。

    “那便看你自己如何想了。”

    “浩然之气都认可我了，那我当然是了，也就是说我现在也是个高手了？”齐行毫无羞涩，果断承认下来，并且自觉养气成功应该已经算得上一号人物了，毕竟他从小都没听说过谁谁谁有自身的气。

    齐漱石无奈笑笑，有些不忍打击齐行但还是说道：

    “在临淄城的同龄算是吧，你这一届除了你只有苏谦已经养气成功。”

    “苏谦？”齐行有些惊讶，但随后想到考核时苏谦出色的表现又恍然，

    “苏谦考核时就已经有浩然之气了？”虽是疑问，但齐行心中笃定。

    “具体何时不清楚，应该也是近期，苏谦的浩然气运用并不熟练。”齐漱石对城中发生之事了若指掌。

    齐行点了点头，苏谦确实符合浩然之气的养气要求，他刚刚养出浩然之气的喜悦一下子被浇了个干净。

    “苏谦的确是个厉害人物，而且他出身还十分普通。”齐行称赞道，前朝贵族的出身对于他或者薛青来说的确普通。

    “没错，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自行蕴养出了浩然之气，尤其是浩然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后的第一次引气那一关，他也凭借自己度过了。”排除那莫名的宏愿之外，齐漱石也十分认可苏谦，能光凭借自己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屈指可数。

    “第一次引气？就像我刚才那样？”齐行好奇地问道。

    齐漱石摇了摇头说道：

    “准确说你还不算真正引气成功，引气成功后浩然气会收缩在你的胸膛之中，需要之时调向全身各处即可，如果我没预料错你现在应该完全感觉不到浩然之气的存在了。”

    果不其然，齐行皱着眉头感受全身各处，丝毫察觉不到那种气息乱窜的感觉。

    “父亲……”齐行张了张口，他猜测自己的浩然之气应该是因为父亲刚刚那一掌才消失不见的，但是他相信齐漱石不会害他。

    齐漱石自然知道齐行的疑惑，开口说道：

    “行儿，浩然之气虽是一种虚无般的胸中意气，但仍需要一个人的身体作为载体。浩然之气存续有两个条件，一个就是刚才提到的需要心中浩然之气足够强大，据传亚圣的浩然之气可以充斥于天地间每一个角落，但若是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般，等待他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因自身身体承受不住而溃散。这就是第二个条件，一副足以承受自身浩然之气的体魄。”

    齐行听了有些失望，不由地拳头紧握。

    ‘又是体魄，又是体魄。’

    齐行不免有些情绪失控，实在是因为自幼的病症原因他这十五年来失去了太多。

    之前舅舅谈起精气神的时候就说过身体是气与精的存世之基。但自己最差的就是身体，还以为今年已经足够，再吃完瓶中的药就可以彻底摆脱病症了。只是现在……

    难道说自己要因为身体原因要与好不容易蕴养出的浩然之气失之交臂吗，谁知道下一次觉醒又是何时。

    齐行心中悲凉，自己的江湖路还没开始就断了一半。

    “行儿！”齐漱石喝道。

    齐行一惊，随后缓过神来

    “父亲，是孩儿着相了。”齐行抱歉地说道，很快将情绪控制住。

    就算是没有浩然之气又如何，自己患病十几年，不仍是凭借努力拿到了书院甲等第一，就算是自己现在因为身体无法承受浩然之气那以后还不行了？

    一年，只要一年。既然他可以养出一次浩然气，那他就可以再次做到，不光要做到，还要做的更好。

    这一刻的齐行再也没有因为错失浩然气而感到不甘，更是将之前因听说苏谦先他一步蕴养出了浩然之气导致的一丝失意彻底消除。

    突然，齐行周身气息涌动，刚才消散在全身的浩然之气再度有凝聚的势头。

    齐漱石有些无奈，有时候心志太过坚定竟然还有坏处。

    “行儿，收拢思绪。”他又一次提醒道。

    齐行不明所以，但想通了的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能在今天失而复得了。

    随着齐行收拢心神，围绕他周围涌动的气息也随之消散。

    呼……

    齐漱石欣慰地看着齐行，进退有度，敢于舍弃。

    “行儿，并非是因为你身体原因，而是我故意如此。你可是今年学院的武科第一，若你都不够，那苏谦又是如何能做到的。”

    齐行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是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是了，苏谦都做到了，他没道理不行。

    随后齐行又抬头看向齐漱石，希望可以在对方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齐漱石没有隐瞒，对齐行说道：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成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