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正好,王子衿心情尚可。
自从前几天回来后,他就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笼罩着,仿佛无时无刻都有一双隐形的眼眸,横在他的头顶,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无所遁形。
接连数日,他面对皈寂唯这个老对头都不敢如往常那般针锋相对,只能悻悻地退避三舍,被内院其他长老视作笑柄。
让人在背后嚼舌根确实不太好受,所以王子衿前几日很是暴躁易怒。
只不过这几天始终风平浪静,却是让他开始恢复平静。
阳光明媚,清晨微凉,这样的流年时光,令人忘返,令人着迷。
王子衿呷了一口爽口的热茶,双眼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缝。
一切都不过是错觉罢了。
哪有什么无形的眼眸注视,哪有什么暗中窥伺的目光,诸般皆是浮云,皆是杯弓蛇影而已。
然后突发奇想的王子衿,打算远眺一下,便将神念扩散了出去,辐射方圆百里,从内院波及到了外院,从外院延伸出了修道院。
啪!
一声瓷器坠地的脆响,砰然响起。
王子衿的面部表情从恬然到恐惧,仅仅用了一息。
瓷器落地碎裂,他的虎躯猛然一抖。
余光瞥见的影子里,茶水四溢,茶杯粉身碎骨。
这一瞥不要紧,却是吓得王子衿脸色惨白。
他刚刚还心底不屑一顾,什么无形的目光啊,暗中窥伺的眼眸啊,统统都是浮云,都是云烟,结果神念蔓延出去,就偏偏撞上了那道噩梦般的身影和气息。
对方在触及到王子衿神念的刹那,心有所感,于是向着王子衿屹立的阁楼投去了一道和蔼的微笑。
王子衿就是被这一缕微笑,吓得毛骨悚然,以至于瞥见茶杯的碎片,竟然浮想联翩,想象到自己被泛轻舟一指碾碎的凄惨无比。
也由不得他这般恐怖担忧。
在以往,他蛰伏于修道院,隐藏起真正的实力,作为将相世家唯一的幸存者,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有神感境的不俗修为,称得上天之骄子。
然而这位天之骄子,早在年幼时,便知道京城比他厉害万分的天骄比比皆是,其中以皇室子弟和泷家才俊最为出类拔萃。
尤其是王子衿曾经亲眼目睹,当初和他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被皇室子弟轻而易举地一章拍击成粉末。
那一刻,酒肉朋友的兄弟之情自然烟消云散,王子衿在狐朋狗友的血沫迸溅脸颊的时候,就想要溜之大吉。
奈何那一幕的震撼,印在他的脑海里面,让他全身颤栗,迈不开腿,走不出步伐。
能和他成为狐朋狗友,实力和家世自是相差无几。
而那位倒霉的仁兄,若论实力,可是比之王子衿还要稍胜一筹。
结果,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地灰飞烟灭了。
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身死道消的命数,而对于那位皇室子弟来说,所谓的全力以赴,不过是一阵清风拂掠,没有丝毫威力可言。
一人竭尽全力,一人只手背负,二者高下立判。
王子衿从未想过,原来他们这些民间盛传的青年才俊,真的是不堪一击。
他也是后来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位出手的皇室子弟,还不是排名靠前的皇子。
亦是自那天开始,王子衿对皇室子弟产生了忌惮和恐惧。
狐朋狗友的身死道消,并不能使得他心生凄悲,但实力相当的酒肉朋友,如此轻易便丧失了性命,无疑是让王子衿害怕了。
这一次死的是狐朋狗友,那下一次毫无反抗之力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那天开始,王子衿闭门思过,刻苦修炼,数年不出大门。
随后,在京城年轻一代的会武中,他对上了当初那位长衣皇子。
数年一晃而过,那位皇子仍然风度翩翩,面容平静,气息淡雅,不含杀气,不蕴凌厉,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神功大成的王子衿遇到当初的皇子,不惊反喜。
他自信满满,在擂台上扬言要以百招战胜对方。
于是,一笑了之的皇子负手而立,任凭王子衿惊天动地的杀招接连不断,身形如鸿毛,如鹅羽,随风而动,飘忽不定。
百招很快过去,王子衿气喘吁吁,面色惨白。
萦绕在他心头的梦魇,不但挥之不去,甚至火上加油,愈演愈烈。
他看着依旧风轻云淡的皇子,斗志尽丧。
王子衿大吼一声,施展出了第一百零一招。
嘶吼声占据了整个擂台,淹没了一切声音。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风暴中,皇子放下了双手,垂手而立,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
向着王子衿踱步过去。
所到之处,嘶吼声节节败退,销声匿迹,无匹的强大攻袭,亦寸寸断裂,粉碎,湮灭。
待到皇子走到王子衿近前,嘶吼声没了,他的攻击也消失了。
王子衿咽了咽口水,他想要再动手,却发现一如当年的自己,全身僵硬而颤栗。
擂台寂静的刹那,皇子抬起手,拍了拍王子衿的左肩,轻轻翕合了两下嘴唇,留下细如蚊鸣的一句招揽:“你很不错,为我所用罢。”
随后,皇子转身踏出了擂台,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王子衿怔怔地凝视着皇子离去的方向,在一众围观者的唏嘘和吆喝中,大汗淋漓地瘫软跪倒,提不起一丁点力气。
他没有在意周围的冷嘲热讽,因为不是当局者,根本就无法理解面对皇子时束手无策的绝望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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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那一刻起,王子衿才懂得一个道理:人人生而不同,有些天生的东西,不是靠后天的努力和汗水就能够弥补。
体制总是强调努力的重要性,然而说的再天花乱坠,亦无法改变一个极其残忍的事实:无数次的努力,也抵不过一次或半次的天赋加持。
王子衿放弃了挣扎,选择了投入皇子麾下,做一个认命的普通人,向着梦魇臣服。
后来偶然的机会,他才恍然大悟,知道当初的臣服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因为那个皇子,仅仅是正主的一缕化身。
而正主,就是堂堂太子殿下。
发现真相时候,王子衿收敛了全部的傲气,心服口服地为李山河做事。
李山河,就是李清欢。
在之后的岁月里面,李清欢就成了王子衿的信仰,强大而无敌,永远从容不迫,永远淡定自若,也永远胸有成竹,从来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漏算任何事物,当之无愧的算无遗策。
在强大的帝权俯瞰中,李清欢没有分毫怯弱,更没有一丁点的畏惧退缩,大摇大摆地活在天子脚下,何等镇定潇洒?
这世间有仙,但无神。
仙在人眼,而神只在人心。
对于王子衿而言,李清欢就是他的神,无所不能的神,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顶礼膜拜的神。
然而这个屹立不倒的神灵,却在王子衿的面前,轰然倒塌崩溃了。
那个不久之前,还被他不当做一回事的青年,颐指气使地睥睨着他的神,而他的神满面屈辱,却不敢反驳亦或反抗。
王子衿在那一刻脑袋嗡嗡作响,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的神灵,被亵渎了。
王子衿想要奋起反抗,想要如同以前那般,浑不在意那个名为泛轻舟的青年,然后用一口气吹死他。
可惜他动不了,就如以前的那两次,他颤抖,他沉默,他恐惧,却唯独不敢动。
神灵都无法抗衡的人,他能够匹敌么?
信仰坚定的时候,王子衿所向披靡,就算是天龙步踏罡斗,亦难逃被他砍杀的勇气支配。
但信仰崩塌后,他丧失了勇往直前的蛮横,只留下本能的退缩和恐惧。
正因如此,王子衿回到修道院,直接迁怒,将告状上门的云阳少年虐杀致死,面对皈寂唯这个名义上的泛轻舟师尊,他都提不起勇气来反唇相讥。
回归修道院的几日里,王子衿惶惶不可终日,成天被噩梦侵蚀,夜不能寐,失去了信仰,他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
知道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李清欢说为了大好河山,他只是虚与委蛇。
随即,王子衿便苏醒了。
他欣喜若狂,他喜不自禁。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原来如此,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李清欢怎么可能会真的屈服?
所以自我催眠后,王子衿的心情变得平静,这才有了清早喝茶的闲情雅致。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泛轻舟的影子。
刹那间,他所营造的一切梦幻,都如阳光下的泡影,尽数粉碎。
王子衿在泛轻舟的微笑下,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煞白的脸庞上,挂满了迷惘。
他的信仰没了,未来的道路,一个人该怎么走?
他像是一个彷徨无助的稚子,孤身一人行走在漫漫无垠的冰天雪地中央,四处是虚无,穷途末路。
雪花迷住了眼,也尘封了炙热的心。
王子衿突然之间觉得很冷,周围的晨曦,在璀璨的阳光照射下,将冰冷刺骨的明媚倾洒在他的长衫上和裸露的肌肤上。
他环臂抱住了自己,仍然止不住地颤抖不停。
夺舍了江小白的泛川岳,在久久没能得到师尊回应后,认为这是师尊的默许。
于是,他露出了一抹阴谋诡计得逞的狞笑:“泛轻舟啊泛轻舟,不知道你回来后,看到自己的阁楼被别人据为己有,会不会气到吐血?”
泛川岳来到修道院已有些许时日了,他对内院的很多东西都极其清楚。
譬如泛轻舟在入门考核上大出风头,譬如王子衿和皈寂唯的恩怨情仇。
正因为了解足够多的内幕,他才会伺机而动。
泛轻舟虽然出众,但也只是虚名罢了,徒有其表,实力其实不过如此,否则也不会被皈寂唯收为记名弟子。
而他鸠占鹊巢重生之后,又有雁师父悉心教诲,天赋不差,又奇遇连连,实力远超同辈,在内院的老辈弟子中都可以占据一席之地。
更何况,名义上他还是王子衿的真传弟子。
先前云阳少年告状失败,最后悄然消失,他便成了王子衿唯一的真传弟子,在内院名声大噪,备受关注和追捧。
泛川岳相信,倘若他与泛轻舟起了冲突,那么王子衿势必会和皈寂唯针锋相对。
就算情理不通又如何?
当初泛轻舟还不是抢占了云阳少年预订的阁楼?
只要他泛川岳抢先占据了阁楼,泛轻舟回来,他就说是拿回本来属于云阳少年的东西。
以他真传弟子的身份,王子衿定然会维护,让泛轻舟吃个哑巴亏。
想到这里,泛川岳开怀大笑,他怀抱两个姿态各异的后宫妻妾,心底畅快至极。
“泛轻舟,当初你给我的羞辱,我必定会在修道院百倍偿还!”
怀中温香软玉在争风吃醋,泛川岳享受着两个女人的情调,狭长的眼眸,冷光乍泄。
过了盏茶功夫,他带着扩大的后宫群,大张旗鼓地朝着泛轻舟空荡荡的阁楼走去。
当初泛轻舟也有两个追随者,只可惜投靠云阳少年后,一个被王子衿的怒火波及,成了一坨烂泥。
而另一个早已不知所踪。
此时的泛轻舟,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光杆。
泛川岳一念及此,心情愈发开怀,一路上逢人便笑,浩浩荡荡地直奔阁楼。
皈寂唯作为内院长老,平日里鲜少关注其他,泛川岳自然也不怕她来刁难。
毕竟,事务繁忙的皈寂唯,抽不出时间来关注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更遑论他的背后是王子衿,皈寂唯也不会随便乱来,否则知道皈寂唯与王子衿恩怨的长老们,势必会认为皈寂唯是以大欺小,损害名声。
自认算无遗漏的泛川岳,很快就走到了泛轻舟的阁楼前。
他仰头看了看高耸的阁楼,温润的色泽,玉质的雕饰,无一不显露出阁楼的高雅。
虽然这阁楼乍一看与其他阁楼别无二致,就算是仔细看,也是相差无几,但泛川岳越看越觉得这阁楼比其他的阁楼好看太多。
“从今天开始,这是我的阁楼了……”
泛川岳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地宣布道。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阁楼。”
就在这时,一道谦和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打断了泛川岳的豪言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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